第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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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德長公主頓時就來了精神,“果真是前朝釣叟老人的畫作,這可真是難得。京城里得有七八年沒見過他的畫了?!?/br> 皇后吩咐劉嬤嬤去取畫,又朝素珊問:“大娘子可會鑒畫,一會兒也幫忙瞧瞧?!?/br> 素珊謙虛道:“可說不上鑒賞,也就是湊個熱鬧罷了?!?/br> 孟二郎笑道:“我也來湊個熱鬧?!闭f罷,便在素珊一旁坐下,又毫無芥蒂地招呼方五郎道:“你不過來么?” 方五郎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好你個孟二郎,就知道你要跟我過不去,明明曉得我眼神不好使,偏要拉我過來出丑,安得都是什么心,真真地居心叵測?!?/br> 他和孟二郎玩笑慣了,說話一貫如此,孟二郎也不覺得被冒犯,但靜德長公主卻嚇了一跳,狠狠朝方五郎瞪了一眼,罵道:“二郎好心邀你,你胡咧咧什么。不愛看就滾一邊去,莫在這里討嫌?!?/br> 方五郎扁扁嘴,故作委屈之色,“娘誒,到底誰才是您兒子?!?/br> 殿內眾人全都被他給哄得笑了起來。 靜德長公主在太極宮里坐了有半個多時辰才起身告辭,臨走時又神神秘秘地塞給皇后一個荷包,壓低了嗓門道:“我特意去景蘭寺求來的生子符,請廟里的德華大師開過光,靈驗得很,你貼身帶著,到時候保準能生個小皇子?!?/br> 皇后笑著接過,又鄭重地道謝后,這才將長公主送出門。 待長公主走遠,皇后這才將荷包遞給劉嬤嬤,道:“收起來吧?!?/br> 皇帝陛下再三叮囑過,除了他的賞賜外,無論誰送來的東西都不能用,就怕有人暗中做手腳。靜德長公主雖是好意,皇后卻也不想冒這個風險。 劉嬤嬤笑道:“長公主下回問起來怎么辦?” 皇后輕笑了一聲,“她也就是過來示個好,心里頭比誰都明白,哪里還會再問?!遍L公主也是懷孕生產過的,自然曉得這些忌諱,那些來歷不明的東西誰敢亂用。就算這玩意兒真是她求來的,可景蘭寺那里又是什么光景誰說得清。 劉嬤嬤嘆了口氣,“那就好?!?/br> 見劉嬤嬤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皇后問:“嬤嬤是怎么了?” “老奴就是憂心得很。娘娘這才三個月,等到小皇子出世還有半年多呢,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老奴做夢都害怕有人鉆了空子過來害您?!?/br> 這么多年來,朝中上下幾乎已經默認了大皇子的太子身份,多少人暗地里投到那一邊,而今局勢陡轉,有些人騎虎難下,為了榮華富貴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皇后卻一臉豁達,“怕什么,這么多年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好不容易才盼來了這個孩子,高興還來不及呢,何必為了那些小事憂心忡忡。太極宮里都是自己人,殿內伺候的哪一個不是祖上八輩子都清清白白,只要我們自己留意小心,任憑是誰也無計可施?!?/br> “老奴還是不放心?!眲邒哂杂种?,見皇后不以為然,又勸道:“大皇子眼看著都二十了,是不是該搬出宮去了。他又不是太子,一直住在宮里頭也不像回事?!?/br> 若是一直這么住著,朝臣們難免會多想。先前也就罷了,而今皇后有孕,他再留在宮里就有點微妙了。 皇后搖頭,“別再說了,這不是讓陛下為難嗎?我肚子里這個是男是女都還不知道,就急急躁躁地把大皇子趕出宮去,別人見了,心里頭會怎么想?” 皇后無子,十幾年來朝中暗地里叫囂著要廢后的人可不少,可他們又能怎么樣,她依舊在后宮里稱王稱霸,馮貴妃在她面前連個屁都不敢放,這一切都仰仗于陛下的庇佑。大皇子是皇帝唯一的子嗣,雖然陛下從未明說,但皇后卻能看出他對大皇子的重視,無論如何,皇后也絕不愿因為一己私利讓皇帝為難。 劉嬤嬤見皇后態度堅決,也不敢再多勸,只笑笑著道:“娘娘這胎一定是個小皇子,而且大娘子不是也說了么,以后娘娘還能再生呢?!?/br> 提到素珊,皇后的臉上也忍不住露出笑意,“藥王谷還真是藏龍臥虎,先前只道大娘子是個略懂些醫術的小姑娘,沒想到連身邊的丫鬟也個個深藏不露?!?/br> 素珊在宮里住了一個多月,并沒有特意掩飾自己的實力,翡翠武藝高超,宮里的尋常侍衛不是她的對手,黃玉不僅廚藝精湛,而且五感敏銳,尤其是對入口的東西有著超乎尋常的直覺,不僅能一眼看出食物新鮮不新鮮,甚至能辨認出各種食材的產地。有她在太極宮把守,任憑是誰也別想在食物里動手腳。 劉嬤嬤點頭贊同,又道:“看長公主的意思,似乎是想替方五郎說和?” “別說她,我都想替我們家老九說媒呢?!被屎笠徽f起這事兒兩眼就放光,“我們家老九比五郎可不差,模樣也生得俊朗,老九性子冷淡,大娘子人卻活潑,他們倆站在一起該多般配?!?/br> 劉嬤嬤遲疑道:“娘娘先前不是還想幫替孟家二郎和大娘子賜婚么,而且,九爺已經定親了呀?!?/br> “就他那樁婚事!”皇后一提起這事兒就生氣,忿忿道:“你看看都等了多少年了,老九眼看著都二十五了,還是光棍一條,他也太可憐了。一年兩年的也就罷了,可不能讓人說我們沈家不講道義,可現在這情形,隨便找了誰來說理也怪不得我們退婚。聽說,那胡家娘子的父親也快不行了,再拖個三年,老九都二十八了!那劉家的大郎比我們老九才幾歲,兒子都定親了……” 劉嬤嬤也覺得她說得有道理,點頭道:“九爺實在是倒霉?!?/br> “趕明兒把老九叫進宮來問問……”皇后自言自語地道:“至于孟二郎,我看大娘子對他好像沒有什么意思,他也就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第三十八章 三十八 孟二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皇后娘娘的眼睛里已經被“一頭熱”了,回府的路上他一直在想素珊的話,“如果他不是呢?”,是他所猜測的那個意思嗎? 那也未免太可怕了! 可惡的方五郎!孟二郎心里暗暗地罵了一句,如果不是他不合時宜地跑出來,他現在也不會弄得這么被動,真是活該被素姍踢一腳。 想到素珊那一腳的威力,孟二郎忽然覺得下身有點疼。 大皇子,大皇子……孟二郎默念了半天,咬咬牙,叫了四喜和丸子進屋,吩咐他們派人去盯著馮家。 “多派些人手暗中盯著,不管是誰,哪家府上的,全都給我記下來。尤其是宮里的人,一旦出現,立刻給我盯緊了?!?/br> 四喜有些摸不著頭腦,想開口問兩句,被丸子使眼色止住了。 “你怎么不讓我問問?”出了門,四喜滿頭霧水地朝丸子道:“少爺怎么忽然想起來要盯著馮家?是因為皇后娘娘有孕,怕馮家使壞么?不過這事兒怎么著也輪不到我們啊,不是還有沈家的人嗎,他們應該更上心才對?!?/br> 丸子白了他一眼,涼涼地道:“你問少爺,他就會告訴你么?少爺的脾氣你還不知道,他若是想告訴你,不待你問,自然早就說了,他若不想說,你問得多了,他一定嫌你多嘴,少不得還要討頓罵?!?/br> 四喜撓了撓后腦勺,嘿嘿地傻笑,“你說得對,好險好險,差點又要挨罵?!?/br> 孟二郎徹夜未眠,整整一晚上都在思考此事。他并不懷疑素珊會欺騙他,甚至很高興她能如此坦誠。換了是他,這么大的秘密一定嚴防死守,絕不會輕易告人,可素珊卻毫不猶豫地告訴了他,這是不是意味著素珊完全沒有把他當做外人。 可大皇子并非皇室血脈又是怎么回事?素珊從哪里得來的消息?到底可信不可信? 孟二郎想起失蹤的姚氏和桂嬤嬤,再想起十五年前周家的滅門慘案,心中隱隱有些動搖。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這個陰謀也未免太嚇人了。 事情尚未得到證實,孟二郎也不敢貿貿然跟老太爺說,只想著改日再尋個機會進宮找素珊問個清楚??捎放_衙門里事務繁多,他身為御史中丞,管著臺院,還要整天跟人打口水仗,哪能□□進宮。 就在孟二郎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宮里頭有些事情也在悄然無聲地醞釀著。 素珊每日早上都要去御花園走上幾圈,劉嬤嬤生怕她被宮中的其他妃嬪纏上,特特地喚了宮女云麓跟著。 正值春日,御花園花團錦簇,素珊每日都要與翡翠剪幾支桃花回屋插瓶?;▓@東側有一棵高大的老樹,怕不是又好幾十年了,開成一片紅霞,灼灼其華。因樹生得高,素珊便讓翡翠上樹去折花。 “再往上些,折開得最好的那支?!彼厣涸跇湎轮笓]翡翠繼續往樹上攀爬,云麓看得心驚膽戰,生怕翡翠一腳踩空摔下來,仰著頭大聲喊道:“翡翠姑娘,你當心腳下,千萬別摔著了?!?/br> 翡翠原本挺穩當,被她這么一喊,反倒手上一抖,剛剛折好的花枝“啪”地掉了下來。 “啊——”有人驚聲高呼,“誰呀?” 那花枝竟砸在了路過的宮女頭上,嚇得那兩個宮女連連后退,不慎踢到了路邊的小石頭,二人“砰砰——”兩聲摔在地上,手里的糕點盒子也散開了,里頭的點心灑了一地。 “不好?!彼厣何孀∽?,睜大眼睛一臉愧疚,將欲上前去扶起那二人,才走了幾步,卻被云麓一把拉住,“娘子別去?!彼郎惖剿厣憾?,壓低了嗓音道:“她們是華嚴殿的宮人?!?/br> 素珊一怔,又看看地上摔得不輕的兩個宮女,面上微露不忍之色,“可是——” “我們離得她們遠些,省得惹麻煩?!痹坡丛偃?,又擺出一張笑臉朝那兩位宮女道:“真是對不住了,沒想到會有人從底下經過。兩位jiejie若是有哪里傷著了,便去太醫院看看吧?!闭f罷,她拉著素姍便走了。 翡翠趕緊從樹上下來,有些無措地朝那兩個宮女施禮致歉,“對不起,打翻了你們的糕點。這些都沾上了灰,恐怕不能吃了。要不,我去跟御膳房說,讓他們重做一份?” 那兩個宮女雖然心中恨得牙癢癢,卻也不敢對太極宮的人怎么樣,拍拍身上的灰起了身,皮笑rou不笑地道:“不過是幾盒糕點,我們再去另要一盤就是,御膳房還不至于連一匣子糕點都不舍得?!?/br> 翡翠這才釋然,“那就好了?!倍蟛偶奔泵γΦ刈分厣汉驮坡醋哌h。 “真是晦氣?!眻A臉宮女生氣地朝遠去的翡翠啐了一口,“好好一匣子糕點就被她們給糟蹋了?!彼粗厣系母恻c有些不舍,想了想,又蹲下身將東西攏了攏,彈掉上頭的灰,“這幾塊是干凈的,還能吃呢?!?/br> 瓜子臉宮女皺著眉直搖頭,“都臟了,還要它們干嘛,回去問御膳房再要一份就是?!?/br> “再要十份也輪不到我們吃?!眻A臉宮女小心翼翼地將地上的糕點收好,“你不要我要,晚上值夜的時候餓得要命,正好拿它們填填肚子?!?/br> 瓜子臉宮女想了想,雖然有些不情愿,但還是蹲下身,和圓臉宮女一起把摔碎的糕點放進已經變形的盒子里。 ………… 平靜的皇宮里暗潮洶涌。 這日大早,素珊照例在御花園走了兩圈,太陽漸漸升起時才回了太極宮。偏殿的幾個粗使宮女正在殿外灑掃,素珊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忽然頓住了腳步,皺著眉頭,狐疑地盯著其中一個矮個zigong女看。 云麓見她面色有異,遂上前問:“娘子可是覺得有哪里不妥?” “那個宮女臉色好像不大對頭?!彼厣褐噶酥改前珎€zigong女,似乎又有些猶豫不決,蹙眉道:“也許是我想多了?!?/br> 若不是看出什么異樣,以倪家大娘子的性子也不會開口,云麓不由得有些緊張,往前走了兩步,朝那宮女高聲喝道:“你過來一下?!?/br> 那宮女聞言明顯瑟縮了一下,不安地抬頭看了云麓兩眼,放下笤帚遲疑地走近。就算是云麓這會兒也看出問題來了,這宮女的臉色白中帶灰,滿頭潮汗,目光無神,分明是有病在身。 這管事的姑姑眼睛瞎了不是,怎么還讓有病的宮女在太極宮里亂晃。云麓恨不得立刻就喚了劉嬤嬤過來把人給拖走。 “咦——”素珊給那宮女把過脈,臉上表情漸漸凝重起來,“有多久了?”她問:“誰跟你一個屋住著,其他人呢?” 云麓聽到此處哪里還不明白,頓時又氣又急,一張臉也嚇得煞白,怒道:“你作死呢,身上不適為何不早些說?其他人呢,通通都給我過來?!?/br> 那矮個宮女“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哭著求道:“云麓jiejie饒命,我只是不想被挪出宮去。我真的沒病,只是稍有不適,過兩日就能自己好了。我求求你千萬不要把我送走?!?/br> “你閉嘴?!痹坡礆獾靡?,只恨不得把她掐死。 素珊趕緊勸道:“我看她病情并不嚴重,只要娘娘沒有和她接觸過,想來并無大礙?!?/br> “那她這到底是——” 素珊頓了一頓,低頭看了地上的宮女一眼,似乎有些為難,但終于還是吐出了兩個字,“時疫?!?/br> “什么?”不僅是云麓,就連翡翠也都大驚失色。云麓腿都軟了,撫了撫胸口,深吸了幾口氣,這才勉強提起力氣,正色道:“奴婢去向劉嬤嬤稟報?!?/br> 不一會兒,劉嬤嬤便領著七八個侍衛過來了,二話不說就將那矮個宮女押走,又讓去搜查那宮女的住所。 “真是多虧了大娘子,”劉嬤嬤一臉感激地想要過來拉素珊的手,素珊卻后退了兩步躲了過去,又低聲解釋道:“我方才給那宮女診過脈,以防萬一,還是不要與嬤嬤近身為好。等回去洗過澡,換過衣服再說?!?/br> 劉嬤嬤連連點頭,“還是大娘子想得周到。若不是有您在,我們太極宮上下恐怕要吃大虧?!?/br> 她想都不敢想若是皇后娘娘染上了時疫該怎么辦?那些挨千刀的惡作東西,真是什么卑劣的手段也使得出來。 素珊并不居功,只細細叮囑劉嬤嬤接下來該去些什么,“……大殿四周都灑上生石灰,貼身伺候的下人一會兒都過來讓我把把脈,省得有什么漏掉的……” 劉嬤嬤連聲應下,又趕緊吩咐宮人們去做事。 等素珊回屋洗了澡,換了衣服出來,皇帝陛下就已經得到消息趕了過來。 太極宮徹查了一個下午,除了早先發病的那個宮女外,其余眾人俱無異樣,皇帝陛下這才松了一口氣,而后下令徹查各宮,結果還真的查出了問題。 除了太后的安寧宮和陛下的謹身殿外,其余各宮都被查出有人感染,尤其是大皇子所在的華嚴殿,更是有六個宮人染病,仔細一問,原來幾天前就已有人患病,只因擔心被移出宮才一直隱瞞病情,不僅耽誤了救治,還傳染了其他人。 此事一發,滿城俱驚,馮貴妃更是跑到陛下面前哭訴說有人要暗害大皇子,陛下大怒,將她痛罵了一頓,眾人這才知道原來那幾位隱瞞病情致使時疫傳染的宮人竟是大皇zigong里的。再聯想到太極宮那位被挪出宮去的小宮女,眾人心中各有所思。 劉嬤嬤氣得要命,兀自在宮里大罵,“那妖婦真真的不要臉,竟使出這種惡作手段,害人不成還倒打一耙,若不是倪家大娘子發現了不對勁把那宮女挪出去,我們太極宮上下恐怕都要遭殃?!?/br> 皇后娘娘可還懷著身孕,身體原本就虛弱,若是與那患病的宮女稍有接觸,這會兒就真是要了命了。 皇后也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惶恐,本以為自己已經夠小心,沒想到還是被人算計,險些就著了道兒。 “娘娘,您真的由著他們胡作非為么?下一次可就真說不好會使出什么卑鄙的手段來?!?/br> 皇后卻只搖頭,“陛下心中自有定論,你不要再勸了?!?/br> 有時候人要懂得示弱,她在后宮橫行十多年,依仗的就是皇帝陛下的寵愛和尊敬,但這會兒若是再得理不饒人,反倒讓陛下為難,一來此事并無真憑實據,誰也說不好這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畢竟,華嚴殿也有人染病,一個不好,連大皇子都要牽連進去。二來,大皇子到底是陛下親生,她怎么會蠢到逼著一個當爹的去為難自己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