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陳氏自始至終都在哭。 袁璐便出聲勸慰道:“您快別哭了,我和哥兒這不是都好好的么?” 陳氏道:“你這么大了,怎么就是讓人不省心呢?” “對對對,都怪我?!痹蹿s緊接話,“您要是氣的很,就打我兩下,可別自己哭壞了身子?!?/br> 陳氏哪里舍得真的打她,倒是被她模樣逗笑了。 袁璐又問道:“這都是怎么了?我之前明明是坐馬車回來了,剛剛好像又是在外面,怎么又回床上了?剛剛那個小和尚又是誰?” 陳氏道:“可別瞎說,剛剛那位是鎮國公住持道凈大師,多虧了他召回了你二人的魂魄,你們才能安然無事地醒來?!?/br> 袁璐本不信鬼神之說,只是三番兩次得經歷卻讓她此時不得不信。見她娘又要哭上了,袁璐便打岔道:“醒了便覺得肚中饑餓難耐,您去給我弄點東西吃?!?/br> 陳氏問她想吃什么,她就說什么都好,只要是娘做的她都吃。 陳氏就破涕為笑,去了廚房。 陳氏走后,袁璐便讓人攙自己下了床,坐到了老太太邊上問起情況。 老太太早想有個人商量,見泓哥兒在,便想讓奶娘先把哥兒帶下去。 泓哥兒不愿意走,袁璐道:“哥兒如今也大了,且事情也是他自己經歷過來的。該叫他明白,到底是什么險些害了他?!?/br> 老太太便把從順天府尹那里知道的是事情都跟她說了。 袁璐聽完也是眉頭緊鎖,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說就是治家不嚴,出了小人,但并沒有危害到別人,也就是家事。往大了說,就是于天子腳下豢養私兵,意圖不軌!這種板上釘釘、只看上頭人如何評判的事,真是再棘手不過了。 成國公府和袁府好歹都稱得上是簡在帝心,圣眷正濃,但回想前幾遭皇后為難、皇帝視若無睹的事,這所謂的圣眷又讓人覺得惶恐。 袁璐摸著下巴說:“如今是刑部審理此案,左侍郎和國公爺交好,應當不會為難我們,相反會向尚書進言,為我們求情?;噬显柿诵滩咳諡橄?,我們便在這三日積極配合。將莊子上的和附近村子里的人都送到刑部去作證。我和泓哥兒受困于人的事也要在這幾日里宣揚出去,不要再顧忌什么里子面子了,務必讓人覺得我們成國公府是再無辜可憐不過的了。如此,便希望皇上能顧念著往日的勤奮,可憐我們一二?!?/br> 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了,老太太也想不出什么招。袁璐確實話鋒一轉,道:“管事他娘呢?現在人在何處?” 老太太冷哼道:“說是刑部已下發了文書去批捕她,到現在還沒抓到人呢。也不知道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一個年邁的婦人都抓不??!” 說到管事他娘,袁璐就覺得哪里不對。他這娘親未免也太有用了吧!前頭說每次派人去莊子上,他娘哭喪喊靈張口就來,好像罰了她兒子就是天理難容一般。等到袁璐把管事綁了,他娘還能在被看守的情況下,翻墻逃走。且逃走后還能去煽動鄉民,發起暴動。如今又逃了個沒影兒。 樁樁件件看來都不是什么大事,連在一起卻未免叫人心驚。這是怎樣的一個女人??! “這人到底是何來頭?” 老太太其實也已記不清,便讓孫嬤嬤拿了記錄的冊子來看。 冊子上寫著管事他娘姓田,京城人士,宣文十八年進的府。那一年老國公調任京城,太祖爺給他們一批武將都賞了侍女。 別人家的侍女最后都抬成了姨娘,只有他們成國公府,這侍女就一直是侍女,后來年紀大了,就被老太太配了老國公身邊的一個家將。 袁璐對著冊子摸了半天下巴,忽然笑了下,呵,這事兒好解決了。 ☆、第52章 田氏 第五十二章 老太太剛想問袁璐到底想出了什么法子,陳氏已經進了屋,她見袁璐下了床,便有些責怪地道:“你這才剛醒,怎么就下來了?快回床上去躺著?!?/br> 袁璐在成國公府素來說一不二,就是老太太也多有仰仗她的時候,但面對自己娘親,她就完全沒有底氣了。只得乖乖躺回去了。 老太太因為之前跟陳氏說話沒交底,現在見了她也有些底氣不足,便也不追著問了,而是把泓哥兒拉倒身邊問起他的情況下。 陳氏做了兩份山藥瑤柱豬紅粥。袁璐和泓哥兒一人得了一碗。 豬紅就是豬血,陳氏本是好意,想想給他們倆補補氣血。 但袁璐看著豬血那是一點胃口都沒有,猩紅猩紅的,看著就讓她想到那天的事情。但是礙著她娘的一片好心,她也是強忍著惡心吃了幾口。 全府上下都是忙了大半宿,袁璐和泓哥兒喝完粥已經快天亮了。 老太太年紀大,身子又剛好,袁璐就勸她回去睡下了。 老太太就把泓哥兒帶回了自己院子。 泓哥兒雖然也醒了,但是還是有點木訥,眼神還有些呆滯。 老太太心疼孫兒,親自把他送回了屋子里,看他上了床才離開。 奶娘動作輕緩地給泓哥兒蓋好了被子,看他閉上了眼,就又輕手輕腳地放下帷幔出去了。 人都走后,泓哥兒才睜開眼睛,他盯著帳頂看了半天,看到眼睛都發酸、發疼了,他還是沒想明白。他還記得那天她一點一點掰開自己的手,眼神溫柔而堅定。 祖母以前明明說過的,繼母是見不得自己的好的??墒悄莻€見不得自己好的人,卻在生死關頭把活下去的機會讓給了自己。而且這段時間家里人都變得很奇怪,弟弟喜歡她,jiejie喜歡她,連祖母的態度都漸漸變了……天快亮的時候,他迷迷糊糊地想,是不是自己也要變得跟其余人一樣奇怪了呢? 袁璐讓人熏熱了屋子,燒了熱水,舒舒服服地洗澡洗頭。 陳氏拿著干布給她擦頭發,口中還在絮叨:“身子還沒有大好,一天到晚想著沐浴?;仡^傷風發熱,又要再床上躺許久?!?/br> 袁璐耍賴:“平日里花mama就老愛念我,您來了又多了一個。我這耳朵里都要起繭子了。我昨日在外頭染了一身臟,回來后一直躺著,不洗洗實在不舒服?!?/br> 說到這件事,陳氏的一顆心又被吊了起來,“你說你膽子怎么就這般大,你這要是出點事……” 袁璐一看她娘眼睛里又冒水汽了,感覺插話道:“尋常人家的當家夫人去巡視個莊子也是常有的事兒,我這次的確是大意了,想著路途近,身邊又帶了二三十人,便沒有把對方看在眼里。都是我的錯我都承認了,您別生氣了行嗎?” 陳氏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柔柔地瞪了她一眼。她這哪里是生氣,她這是擔心死了,于是便嘆息道:“你從小就不讓我省心,娘現在什么都不求,就想你好好的。你活得好比什么都強?!比缓髩旱吐曇?,湊到她耳邊道:“你上次說的和離,娘也想過了。成國公在邊關打仗,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回來的。與其讓你在成國公府后院虛耗光陰,不如就讓你父親和你jiejie去御前求上一求?!?/br> 袁璐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一時腦海冒出無數想法,心中更是百味雜陳。她娘親做事穩妥,若是沒有把握之事肯定事不會宣之于口的。 陳氏見她不說話,又寬慰道:“從前是爹娘顧慮的東西太多,讓你受委屈了。這次的事你已經做得很好,真的,娘都驚訝了。咱們璐姐兒什么時候已經變得這樣有用了。娘也自責啊,從前老和你說要多照拂兩個哥兒,好歹他們是你二jiejie留下的孩子??墒悄锊皇亲屇銥榱撕⒆舆B自己的命都不要??!” 袁璐枕著她娘的膝蓋,說:“我哪兒有您說的那么好,只是我若真是那種為了自己活命,枉顧泓哥兒死活的人,您會不會覺得寒心呢?其實說真的,我當時真的沒有想那么多,只是覺得泓哥兒是國公府嫡長子干系重大,我本就要撥人出去求援,便趁機將他送回來?!?/br> 陳氏摸著她柔順的發,輕嘆了口氣,“你和泓哥兒都是娘的心頭rou,沒了哪個都能讓我活不下去。璐兒啊,不要為了我,也不要為了這國公府里的任何人,娘只希望你從今往后只為自己而活?!?/br> 陳氏的深情低緩輕柔,袁璐就被哄著睡著了。 翌日一早,陳氏去了老太太院子里一趟,就告辭了。 那時候袁璐還在床上睡大覺,因著前兩日的事,倒也沒人去把她喊醒。她一覺睡到了辰時,天已大亮,便喊人來給自己更衣洗漱。這才知道她娘早就走了。心里一下就有點失落。 怎么說走就走了?好歹等她醒了,兩人再親親熱熱地說通話再回去嘛! 花mama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的想法了,臉上不由地露出了笑容。他們家姐兒啊,也只有在老夫人跟前會像個小孩子一般。這平時看著可是個歷練老成、雷厲風行的人物。 袁璐舒舒服服地用過了朝食,想到昨夜醒來就沒見到得呂mama和青江。 花mama道:“她二人都沒受傷,只是也著實收了驚嚇,晚上睡不安穩,白日里才能合一會兒眼睛?!?/br> 花mama說無事,袁璐也放下心來,自嘲道:“人沒事就好。只是呂mama和青江的膽子未免太小了些,這都躺了兩日了還未好。倒不如我了?!?/br> 花mama心道可得了吧,跟您比,您這昨兒半夜可還躺床上醒不過來呢?;╩ama又是心疼又是無奈,怎么就有這么個不省心的主子呢,好像什么事兒都能給輕易辦了,卻又是個一不留神就能惹禍上身的。 袁璐當然不知道花mama心中的想法,她其實覺得自己挺幸運的。常人遇到這些事兒驚著了也是常有的,可到她這兒了,中間雖然昏迷了一整天,可醒過來后卻是難得的神清氣爽、心境平和,連帶著那天眼前的血腥景象,都恍如隔世。 袁璐去老太太那里請安前,去了青江和呂mama的屋子,沒讓丫鬟通傳,就自己扒著門縫偷偷往里瞧了兩眼。見二人確實是熟睡了,便也沒做聲響,又悄悄地走了。 相比之下,老太太這一夜就過得很不安穩了。一晚上起夜了好幾次,毫無睡意。 袁璐來給她請安的時候,她已經在窗邊的榻上打瞌睡了。 她剛想悄悄地退出去,老太太卻是感應到了一般動了一下,見是她來了,就揉了揉眼睛讓她上前來。 袁璐看老太太睡眼惺忪的,便先讓丫鬟給自己上了盅熱茶。丫鬟便把老太太面前的茶也給換了。 袁璐環顧了下,問起:“今兒怎么沒見著孫嬤嬤?” 老太太抿了口熱茶潤了潤喉,“她前兩日也是日夜顛倒的忙前忙后,昨兒半夜你們都醒了,我就讓她去歇著了?!?/br> 袁璐點了點頭,也捧起茶盅喝了兩口熱茶。 老太太屏退了人,終于把困擾了自己一晚上的疑問問出了口:“你昨晚上說的有辦法了,到底是什么辦法?” 袁璐道:“我本還奇怪,為何一個十幾歲才從我們府里出去的管事在莊子上待了幾年,居然變得這么有本事?豢養奴仆這種事我們聽來法子確實簡單,可其中對人心的cao控力,對時勢的掌控力,卻著實叫人心驚??扇缃裎覀儾皇嵌疾槌鰜砹藛??他娘田氏,那可是太丨祖爺賞的,是太丨祖也從宮里千挑萬選出來的。她教養出來的兒子,如今險些害死了咱們成國公府的正經主子?!?/br> 老太太的眼睛立刻就亮了,這種能將整個成國公府摘干凈的辦法真的是再好不過了! 袁璐頓了頓,又繼續說:“且太丨祖爺還不止給咱們一家賞了人,真要論起來,跟老國公同期的那一批老將軍府里,可都是有從宮里出來的人的。這事兒若是宣揚出去,滿京城的功臣將領不知又該做如何感想了?!?/br> 老太太說:“那咱們就先把這田氏的身份宣揚出去?” 袁璐搖頭道:“不,相反,我們要保住這個秘密,只能告訴皇上?;噬仙頌槿俗?,就是為了太丨祖爺的名聲,也會顧忌一二?!?/br> 老太太思索了一會兒,便也覺得這事兒也不是那么棘手了。 袁璐便安排了人手去把莊子上接過來的干系人等都送到了刑部當認證。老太太也遞了牌子,手書一封,送到了御前。 當然手書其實也就是袁璐和老太太商量好了怎么說,讓青江來寫的。她是個半文盲,老太太是個徹頭徹尾的文盲,字都不大認得。 皇帝給的三日期限很快就到了。 刑部尚書真是愁白了頭發,這上頭也沒說到底該往那哪個方向審理啊。這案子可大可小,他一個弄不好,違逆了圣心或是得罪了成國公府,那可都夠他喝一壺的。 到了第三天,本是大理寺來提人的日子,宮里卻突然來人傳了皇上口諭。說是奴仆傷主,讓刑部尚書自己量刑處理。也就根本沒有三司會審那事兒了。 刑部左侍郎得了信兒,當即就讓人去成國公府報信了。 成國公府這頭,袁璐雖然對這法子成竹在胸,但是一日沒看到結果,那一日也不敢掉以輕心。只兩三天的功夫,人都更加清減了。 終于刑部傳來了消息,皇上把這事兒給輕輕揭過去了。 整個國公府的人都是笑逐顏開,袁璐心情好,一人給封了一封賞錢。像是那些天跟著她去莊子上的,賞錢就加倍。 老太太總算是能睡個囫圇覺了,心一落定,人就犯起困來,直接爬上床睡覺了。 袁璐還有很多事沒有處理,莊子上的事還沒處理完,管事他娘沒抓到,那里頭還是一個爛攤子。思來想去,她想到了她娘給她找的李德全。 李德全以前在袁府也算是個三把手,宰相門前七品官,那是不知道多少人捧著??勺詮谋辉匆顺鰜?,住在了外頭,就是一個普通的管事了,平常只負責幫她看著嫁妝鋪子。換做旁人,這樣的心理落差肯定會讓人覺得心里不平衡,心生怨懟。 可袁璐這段時間觀察下來,李德全卻是兢兢業業、恪守本分的,將她吩咐的每一件事都完成的妥帖細致。且也沒有因為不在主子眼皮底下,就敢越矩托大。 袁璐對他是很放心的,如今便想著把他放到莊子里去。 但人也到底是袁府出來忠心耿耿的,京郊那個莊子已經不是棘手可以形容了,簡直是一趟渾的不能再渾的渾水了。 這么想著,她便把李德全喊了進來,想當面問問他的想法。 李德全聽了這事兒,卻是拱手道:“承蒙夫人看得起,小的愿盡綿薄之力,為夫人分憂解難?!?/br> 袁璐就給她打預防針:“這事兒非比尋常,剛剛府里出的事你應該也知道了。這個莊子下面,現在知道的就是一百多號人了。我也曾掉以輕心過,吃了大虧。你回去好好想想,也不必急于一時就給我答復?!?/br> 袁璐這樣一番話可以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了,李德全不慌不忙地道:“夫人若是信任小的,便讓小的去吧。小的竭盡所能,定然不讓夫人失望?!?/br> 袁璐見她這般有信心,也就不再多說什么,讓他明天收拾收拾就去莊子上,他媳婦孩子是還住在外頭的宅子里,還是跟著他一起走,也由他自己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