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桂香沒想到單福滿會落淚,怕他情緒起伏太大,忙扶住了他:“爹?!?/br> 單福滿擺擺手道:“不礙事的,我是太高興了,桂香,我這么多年最大的遺憾就是沒叫你娘吃過一頓飽飯……”他說得酸澀,桂香也禁不住落淚,她那死去的娘的確是一天福也沒享到。 那些個抽了簽的人,都是一臉的喜色,這紙條在他們眼里就和古代的圣旨沒兩樣了。趙光和趙亮兩兄弟抽的也不差,只和水塘隔了一塊田,以后引水也方便得很。 當天下午得了地的人家就直直奔著那塊地去了,有的趕熱鬧的甚至買了串小炮去地里放,跟過年一樣熱鬧。 這會子地里還有些莊稼,要等了五季一口氣收上來才會具體劃分歸屬,但村民們哪里會在乎這個。 村里會編小曲的攤疤佬也來了興致: “新中國樣樣好,天上飛的大炮轟轟響,地里跑的百姓真熱鬧。當了個當,當了個當,咱農民也能做主人!不求上天不求人,咱們自力更生樣樣成!樣樣成!” 空氣里本來有陣刺骨的冷,全叫這好心情給掩藏了去。桂香拼命呼吸了幾口空氣,這種新生的味道正在蔓延,不久這片土地就要迎來它最美麗的時刻了,只可惜那人不在身邊。 桂平大約看出了她眼里的惆悵,笑道:“姐,哥今年過年會回來的?!?/br> …… 單福滿尋思了一個晚上,要往這地上種什么好,一鍋子旱煙抽完了,也沒尋思出什么計策來。 桂香打了熱水來給他洗腳,臨出門的時候忽的被他叫住了:“桂香啊,你瞅見咱家地里種啥好呢?”這丫頭腦子一向好使。 桂香想了半天:“不如就種了棉花吧,棉花的生活也輕些?!彼业募Z食還夠吃好久呢,即便是城里不缺棉花,這棉花放著也不會壞呀,再不濟給一家人紡點布穿穿也是好的。 單福滿似乎也滿意她的答案,點了點頭又說:“等你再去玉水帶些棉花種回來吧。但是,桂香,爹打算還叫你繼續上學,你甭瞧見今天分咱這么多地,那得花多少心思種啊,我實在不愿你以后再種地?!?/br> 桂香垂了頭不語,她爹說的都對,跳出農門也是她的愿望,但家里的情況桂香都曉得,供應桂平一個人上學已經很吃力了,這才分的地,她要是再上學,這地可要累垮她爹和她小娘的。 單福滿又喚了她一聲:“桂香……” 她急忙抬眼道:“爹,學校里基本的字我都認識了,數學也能算一些,就是以后不種地,我也不會餓死的。爹,您先睡覺吧,這也不早了?!?/br> 這閨女的性子倔得很,單福滿只得作罷,算了他再苦苦給她置辦點嫁妝吧。 …… 這兩天冷得厲害,桂香趕了床小棉被,托了老王家的人帶了給桂平。家里還剩下些新棉花,桂香打算拿去翻和著舊棉花給全家人做些厚點的被子。 袋子里還有些牛仔布,桂香裁裁剪剪,做了幾雙棉鞋來,給春生的那雙她特意多塞了些棉花,北邊應該比這邊冷吧。 …… 玉水中學考了幾場試,桂平一直穩穩是班里的第一。眼看著這期末考試只剩下幾天了,桂平連帶著上體育課都帶了筆記去背。 馬小紅和桂平,一個坐一組的三排,一個坐四組三排,臨了換座位的時候,他們兩就成了同桌。 小紅每天下了晚自習回家,第二天總要帶些吃的給他,有時是個蘋果,有時是杯牛奶。桂平是不愿意要的,他不習慣馬小紅真的把他當弟弟。馬小紅也不管他要不要,每每帶了就往他桌框里放。 這天桂平翻歷史試卷,一扯書包,底下全是蘋果,干脆那蘋果全塞她桌肚子里去了。 晚上馬小紅收拾桌子發現這一堆蘋果,氣得直擰眉,眼睛一酸,起身找了個袋子一邊拾掇一邊賭氣道:“不吃就丟掉,反正又不是什么好東西?!?/br> 這蘋果多金貴啊,班里的人見她丟了那么一大包子蘋果,直抽冷氣,有的更是在心里罵她資本主義。 整整一天,馬小紅都沒理他,抱著個書架直接擋住了他的臉。 桂平見她這樣心里也堵得慌,趁著晚自習的時候遞了張字條過去:“馬小紅,我不是這個意思,哎……總之……對不起?!?/br> 馬小紅涂涂改改寫了半天,直接往他桌上丟:“那你是啥意思???” 桂平也不知怎么回她,開了學,他就不怎么愿接受她的好意,大約是因為明白他們之間的鴻溝。那時候她能帶書給他瞧,他很感激,可從前是因著他姐的緣故,兩人親厚些。桂香和她親近點沒什么,兩個女孩不過是姐妹罷了,他要是不識趣地趕熱鬧就成了覬覦了…… 他也不知哪里來的這么多門第之見的,這個班里的人大多都是家里有些底子的,桂平覺得馬小紅和他們在一起才是最好的。 青春的男孩子們,對女孩的心思都特別敏感,桂平宿舍的那幾個人,臨到走讀生走了就開始八卦起來。這住校生家里大多不抵縣城里的走讀生,因此見了桂平和馬小紅親近就有些瞧不起他。 “桂平啊,你真是長了個好皮子,都叫馬小紅瞧上了?!?/br> “不過這馬小紅從前好像和旁人好過,單桂平你難道是撬的墻角?” 那人見單桂平不說話,冷哼一聲道:“這好端端的學不上,就知道攀龍附鳳,今天栽倒貓屎坑了去了吧,攀也不知道找個好樹……” 桂平心里本就不痛快,叫他這么一說直接回了句:“放你媽的屁!” 那人還想說什么,桂平一拳頭砸那人臉上去了。 …… 單家才吃了晚飯,單福滿腰疼,李紅英端了些熱水幫他捂腰去了,桂香坐在小凳子上挑揀新曬好的蔬菜種子。 王家媳婦敲了敲門,桂香抬了眼見是她,連忙笑道:“嫂子來了呀,吃晚飯沒呢?!?/br> “哦,吃了的,那個桂香……我家兄弟叫我給你帶個話,桂平和人在學校里打架了,要叫家長去呢!” ☆、第42章 碾麥 昨晚落了一夜的雪,水塘村大片的土地叫雪蓋住,堆在墻角的草垛上也被埋了一層厚厚的瑩白,遠遠看去像一座座小山。 桂香裹著個圍巾匆匆地出了門,桂平的脾氣雖然不好,但一直理性,咋好端端地就和人杠上了呢?比起打架的后果,她更多的是擔心桂平有沒有受傷,再者才是學校的處分。這打架可是要記過的,要是鬧大了,就是高考得了名次也進不了大學。 學校點明要家長去,桂香卻故意瞞了她爹和李紅英,省得多個人cao心。臨走還不忘去水力中學請了個假。 大雪將去玉水的車凍住了,那司機折騰了半天才發動了車子。桂香一雙棉鞋早就濕透了,在那車上呆了一個小時,牙齒都打架。 到了玉水,桂香又一腳一陷地往桂平學校趕,中午時才進來玉水中學的大門。高一三班,桂香來過,馬小紅老遠瞧見她,舉手出了教室。 “桂香?!?/br> 桂香直喘氣道:“桂平呢?他咋樣了?傷到哪里了?” 小紅瞧桂香褲腿都濕了嘆了口氣:“在教導處呢,倒是沒傷到大礙,只是膀子脫臼了,我帶你去吧?!?/br> 桂香一顆心總算是定了下來,那去教導處的長廊上浸滿了水,一走一滑的,桂香心里急,一下摔了個大跟頭,弄了一身的水。 馬小紅直皺眉頭,“桂香,你換身衣服再去吧,不然一會要感冒的?!惫鹣隳睦锟吓?。 到了那教導處門口,桂香干脆脫了那沾了水的小棉襖搭在胳膊上,小紅干脆找住校的女生借衣服去了。 桂平先瞧見他姐,同那高個子老師說道:“張老師,我姐來了?!?/br> 那個張老師轉身朝門口望,桂香先和那老師說了句“抱歉”,趕忙走近檢查了下桂平身上的傷,膀子已經接上了,臉上卻留下幾大塊青紫的傷,一碰就見他皺眉:“叫你和人哄,你這是自找的!” “姐……我沒有起哄!是他們講話太難聽……”桂平有些不服氣。 那老師咳了咳:“先交篇千字檢討來,再說旁的。這是紀律問題,要通告批評。旁的同學都寫了檢討了?!?/br> 桂香一聽只是通告批評,總算是舒了口氣,拉了桂平道:“快去寫檢討啊?!?/br> 桂平鼓著個嘴就是不肯退讓半步,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單桂平!讓你寫檢討去!你杵在這干啥?” 桂平眼里蓄積了些淚:“姐……我沒有錯,為什么要寫檢討?” 那張老師直嘆氣:“你看看,他就是這個態度,我看得記過處罰才行!” 桂香一聽,心里一個咯噔,連忙賠笑臉:“老師他的態度交給我來糾正……”說話間把他往外拉。 “單桂平,進去寫檢討?!惫鹣愕恼Z氣已經比剛才軟了許多。 “姐!我不寫。是他們先說的我!” “說你啥了?說你幾句就要動手嗎?單桂平你上這么多年學了,這點度量沒有嗎?” 桂平一扭頭:“關鍵他們說……反正我不寫!” 桂香知道他這犟脾氣,嘆了口氣,扯了他的膀子道:“桂平,咱不要爭這一時的輸贏,家里人都指望你能出人頭地呢?!?/br> 馬小紅正巧回來了,將手里的衣服遞給桂香:“單桂平,你咋這么倔,你姐為你吃的苦也夠多了!你瞅見她褲子濕了半截了嗎?” 桂平垂著眼不說話,半天終是紅著眼推了門進去。 …… 馬富源落了這么大的雪夜沒閑著,一直抱著個水力鎮的地圖研究,這次參加分田到戶的村子只占了三成,剩下可都是刺頭呢。 屋子里冷的厲害,他又一直咳嗽,丁云特意幫他升了個火盆,好叫他烤烤腳,她明天下午可就要回玉水了,小紅可沒人照料呢。 “富源,你總不要太cao勞的好?!闭f到底這水力誰家窮誰家富跟她有什么關系呢,她丈夫吃的苦又有誰知道? “等開了春就好了,小云,這水塘村要是出了成績,咱水力就是有了榜樣……” 丁云說不過他,只得把他那一桌子書又整理一遍,這都臘月份了,沒幾天就要過年了,她也要回玉水準備準備了。 桂香趕到家天都黑透了,李紅英眼尖打量下她身上的衣服,桂香急忙解釋道:“早上去學校的時候摔了水蕩子里去了?!?/br> 晚飯剛吃了一半,李梅就來了,她身上依舊是一股子作惡的香味。 “表姐,我來瞧瞧桂平,這娃接回來沒啊,我聽人說桂平和人打的頭破血流的,趕緊來瞧瞧……”桂香想真是怕鬼有鬼,這李梅一開口便是桂平和人打架的事,村子就那么點,但凡誰家風吹草動一下,一會就成了新聞了。 李紅英一時反應不過來:“什么桂平傷了?” “???你們還沒去??!”李梅的嘴張得都能裝個雞蛋進去了。 桂香急忙道:“不過是小孩子家的鬧點小脾氣,可沒傳的那么玄乎?!?/br> 單福滿將碗一丟,皺了眉道:“桂香,到底咋回事???”這丫頭絕對有事瞞著他! “爹,桂平和人拌了下嘴,杠火了唄?!惫鹣愎室庹f得模糊些。 “我看不像吧!聽人說都上頭了。傷的不嚴重怕也不會叫家長吧……”這李梅真是個火上澆油的主,桂香真恨不得這尊大佛現在回家! 桂香也不想再給這女人面子:“小姨這意思是指望我們桂平傷得厲害些?” 李紅英轉臉看了下自己表妹,臉都有些陰沉。 李梅這才訕訕然地道:“哪里的事,桂平這小子沒事就好,是我太擔心他了?!?/br> …… 侯春生他們這次去的是新疆,逢了年關,那里總有人打架鬧事。本來打打架也是正常,但前些天竟然有人趁亂開槍傷了不少居民。越境來的投機分子借了這個機會,煽動城里的百姓造%反,他們的任務就是找出那些個投機分子。 去烏魯木齊的路上,他們就換了便裝??ㄜ囆辛艘宦?,滿眼都是黃沙,此刻叫雪蓋住了看不見飛揚的塵土,有個小戰士笑道:“你們瞧,這雪像不像是給黃沙帶了一頂白帽子?” 白帽子,侯春生實在是不喜歡這個比喻句,不吉利。 下了車,春生就感覺這里怪怪的,逢了過年,這路上本該是人滿為患的,但眼前的街道卻是空蕩蕩的。有幾家商鋪還開著,但是沒有什么生意,買了東西的人也是匆匆往家趕。那小飯館的招牌叫風吹的呼呼作響。 原先的計劃是四人一組,春生有些不放心改做兩人一組。那些人好像知道他們來一般,一夜之間藏的不知所蹤,連著三天春生他們都一無所獲。 章勤有些沉不住了:“這□□的投機分子躲哪去了?我看八成是躲起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