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你……你敢詛咒我的孩子!”那孕婦忽的惡狠狠地望了眼桂香! 桂香插著腰得意洋洋地說道:“反正你又不在乎它,我詛咒它又怎么了?不過是個沒有爹還沒娘要的孩子!” 那女人“哇”地一下哭了出來,小紅趕緊找了濕毛巾給她擦臉。 過了一會那女人終于同意去做手術,小紅心里的石頭也總算是落下了。幸好手術很成功,桂香抱著那一尺多長的寶寶,熱淚盈眶。這小小的娃娃不就是他們的希望嗎? 鄰床的另一個大肚婆雖然有些虛弱,但看著桂香手里抱著那個孩子,驀地笑了:“小丫頭,能說剛才的話,真不簡單??!” 桂香苦笑,沒一個人比她更愛小孩子。 那大肚婆握了握她的手:“你和當時救我的那個戰士一樣都是好人,可聽說那個戰士為了救我被我家房梁砸中了,好像在加護病房,你能替我去瞧瞧他嗎……” 桂香點點頭出了門。 樓道里的白瓷磚叫人踩得臟兮兮的,全然看不出它本來的顏色,但唯一的感覺就是潮濕。桂香找了半天才找到那間加護病房。只是那屋子外邊擠擠挨挨的站了一堆綠衣服的戰士,個個都一臉擔憂,里面的人似乎還沒醒。 “哥昨天淌了多少血啊,水都紅了?!?/br> “要你說,哥送到醫院的時候嘴唇都沒顏色了?!?/br> 門口的幾人說了幾句話,竟有人抬手擦了擦眼淚,想來這人傷得挺重…… 正巧有醫生進去換藥,“肅靜!不要在這里大吵大鬧的,這里是醫院!” 一群穿了軍裝的漢子一下嚷道:“我們只想進去看看我們哥怎樣了?” “不準進,現在你們進去就是要他的命,他要安靜?!蹦谴蠓虻脑捒偹闫鹆俗饔?,一群漢子垂著眼睛不再說話了。 桂香幫著端了藥盤子跟了進去。屋子里滿滿的藥水味,這人側著躺著,桂香看到他背后裹了厚厚的一層紗布。 “幫我把他左邊胳膊抬起來?!鄙磉叺尼t生忽的喊道。 桂香小心翼翼抬了那人的胳膊,睡夢中的人似乎是吃了疼,身子顫了下,桂香一下不敢動了,“還愣著干嘛?還不把這紗布解開,我好換藥?!?/br> “醫生他傷得嚴重嗎?”桂香不敢看這人的臉,生怕是她想見的那個。 “目前生命無憂?!蹦谴蠓蝾D了頓道:“但他背后百分之六十的皮沒了,在滿是細菌的水里泡過一遍,也不樂觀?!?/br> 桂香一層一層揭了那紗布見這戰士背后一大塊皮沒了,森森的白骨都露了出來,桂香心里一抖,眼角再瞥見這戰士的樣子時,一瞬呆住了。怎么會是他? 她只記得那份報紙上沒有這人,卻不想他竟受了傷。 那大夫遞了塊干凈的紗布給她:“幫他傷口上的白水擦干我好上藥?!?/br> 桂香拼命地忍住眼淚,抬手極為輕緩地擦了擦,那醫生忽的開口:“手不要抖,這樣傷口會很痛!” 桂香使了勁捏著那塊紗布,眼淚卻一下往外涌,卻也顧不得擦。 那大夫一把拽了那紗布過來:“我來吧?!?/br> 桂香退到墻角使勁擦了擦眼淚。等著那大夫換完了藥,轉身和桂香說道:“一會你在這里看著,不要叫外面的人進來,今晚他肯定要發熱,你記得叫我來?!?/br> 大夫說完話就出了門,桂香一下跪在那床邊,握住了這人的手:“春生哥……” 桂香從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遇到春生,來之前她或許是想見他的,但看見一個個病患的時候,她就不想見他了。 侯春生現在躺在那兒,一動不動,臉上一片蒼白,嘴唇也干裂著,還有那背上的傷,得多疼…… 桂香找了棉簽沾了些水給他,之后就坐在那床邊看著他,她忽然覺得他就是保爾柯察金…… 馬小紅的聲音忽然在門外響起來,桂香這才想起來在這里待得太久,一會叫人誤會了就不好了,趕緊起身,但手卻叫人捉住了:“別走!” 單桂香以為春生醒了,急忙喚了他聲“哥!”但并沒人回應她,再看他眼睛依然是閉著的。 她試著抽出去,春生卻死死捉著不讓放:“桂香……別走……” 桂香一片哽咽,握著春生的手傻乎乎地回應他:“哥,你快醒來……” ☆、第19章 思量 19章思量 馬小紅在外面找了一圈,沒見著人,又回來了。 桂香慌忙擦了淚,要抽手回來已經來不及。馬小紅瞪圓了眼睛咋咋呼呼地道:“桂香,你咋不搭理我的,害我找了一圈。這人咋抓著你的手不放?” 桂香支支吾吾半天也沒回答,小紅一把拽開她:“快走吧,那邊缺人呢?你可別忘了咱來這的初衷?!?/br> 桂香點點頭,小心將那人的手埋進被子里去。 等桂香忙了一圈回來,侯春生已經醒了,但那間病房里擠滿了人,桂香深知現在去見他不是時機,等明天她早點過來再去吧。 桂香二天一早和小紅到了縣醫院,她借了上廁所的借口去了那間病房,卻只見一個查房的護士外就再沒旁人了,“昨天這間病房里的病人呢?” “哦,昨個夜里發了燒,已經連夜轉去省軍醫院了?!?/br> 桂香一時間像是xiele氣的皮球一般,但出了那門她就暫時忘了那人,那是他的職責…… 當天下午,瞿陽也送了一片傷患過來,桂香一路跟著醫生忙進忙出,絲毫沒有懈怠。 …… 雨總算停了,單福滿這幾天毀得腸子都綠了,家里的存糧都叫李紅英給賣了,這雨下的,地里哪里還能有收成哦,明年該怎么辦喲。他咋么就不聽他閨女的話呢? 比起單福滿,馬富源更加擔心,全村這么多人吃光了家里的存糧可就要扛肚皮了,萬一到時亂起來,他去了玉水也不得安穩。 李紅英這幾天也沒敢多煮米飯,每頓都雜了一半的紅薯。她的胃本就不好,這連著幾天的紅薯一吃,臉都有些白。 第四天,桂香擱下筷子對李紅英說:“小娘,明天開始多放些米吧?!?/br> “啥?”單福滿往自家閨女瞅了瞅。 桂香瞇著眼笑:“家里的糧食還是夠吃的?!?/br> 桂平越來越佩服他姐的決定,樣樣都滴水不漏、恰到好處的,他還記得聽說桂香要花錢買自家的米時他眼珠子都驚出來了。她姐前幾天故意不拿糧食出來也有她的用心。 但幸運的也只有桂香一家而已,那些往日里本就吃不飽飯的家哪里有什么余糧?她依稀記得下一年村里真的餓死了人。桂香不是什么圣母,但也見不得旁人活活餓死,她之所以選擇馬富源家賣糧食不過也是指望他能出手救一救這些人罷了。 …… 侯春生轉人省軍醫三天后才退了燒,背上的傷才結了蓋子,他就又歸了隊。災后的工作比之前更嚴重,這天氣一熱,細菌瘋長,蚊蟲也比之前厲害。他們住的帳篷在較高的地方,飲水不方便,有不懂常識的士兵要喝那河里的水,當天晚上就發起了熱。 春生急忙報告上面,下達了緊急命令:“任何人不得喝河里的生水?!?/br> 水災過后,瘧疾高發,他們一行人一面要處理死掉的人,一面又要照料活著的人??篂囊詠?,侯春生一天只睡三個小時,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自己最近見過桂香。 那之后春生背后的傷口掙開過幾次,連著發了好多天的低燒。 天氣越來越熱,兩個多月的救災活動總算到了尾聲,七月份隊里有集訓,他們連回家都不及就直接回了隊里。 …… 水塘村的麥子叫大水泡過,產量極低。幸好夏天來臨后,天氣正常了些,但長期的集體養成的懶習慣還在,反正干多干少工分一樣,誰樂意多干? 馬富源擔心的正是這一點啊。 單桂香最近常去馬小紅家,見馬富源有些神情恍惚,扯了扯小紅的袖子問:“叔叔這是怎么了c?” 馬小紅嘆了口氣道:“生產隊里去年的收成本不好,打春的時候就超支了,這下水災一鬧,更是拮據。我爸正愁著這事呢,可我也不能為他分憂?!?/br> 桂香知道這事的根源在哪,忽的想起大水之后河埂上淤積起來的地,分田到戶的時候她家就得了一塊的,只是現在還是荒地,要是能集中起來…… 桂香這天放學后故意帶著馬小紅去了那邊,說是河邊長了塊地出來。馬小紅到了那里就呆住了,這河岸和農田搭界的地方本生的都是些雜草,也沒人在河埂上種過莊稼,這回漲水,淤泥被帶到了埂上,被太陽曬干了混在河岸邊,一眼望過去像是剛剛干涸池塘底,既平坦又肥沃。 桂香恰到好處地提醒:“這里要是能生了莊稼,咱村里就沒啥人餓肚子了?!?/br> “我現在得趕緊回去叫我爸來瞅瞅這地!”小紅一溜煙跑回家去了,全然顧不得腳下踩得稀爛的泥土。 馬富源到這里時,桂香還沒走。馬富源一望見那地,激動地熱淚盈眶:“這是因禍得福啊?!?/br> 桂香咳了咳:“馬叔叔,這地你舉得該給誰種?” 馬富源想也不想直接答道:“當然是叫隊里拿去種!” 桂香搖搖頭:“馬叔叔,去年隊里可是赤字吧,也許這地就是給咱老百姓填肚子的……” 馬富源一下擰了眉,一雙眼睛頓時沒了光彩,這個集體再進行下去,怕是大家都吃不飽飯,忽的想起家里忽然多出的存糧,還有上次救人的事,馬富源忽然對眼前十幾歲的女孩子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情緒。 于是他試探性地問道:“你覺得這地該給誰種去?” 桂香笑:“叔叔,我可不打算鼓動你走資本主義,不過他們那一套確實能填飽肚子!” 馬富源也笑:“眼前不就是要填飽肚子嗎?” 馬富源一回去就將村里的干部都喊到他家來開了個簡短的會議,大致的意思是帶領這大伙開墾這一大片荒地,之后暫時每家取一小塊做自留地,做完了集體的,就能各自回去種那塊地。 一聽完他的話姚賢平率先站起來反對:“這是資本主義萌芽!堅決要打壓!” 馬富源沒想到第一個反對的人竟然是思想最開明的姚賢平:“老姚,我說了這是暫時的政策,先解決了大伙的溫飽問題再將這地收回來?!?/br> “這是飲鴆止渴,助長不正之風!這災是救過了,之后誰還愿意去地里干活?每家每戶都顧著自家地里的收成,集體可就散了!” “老姚……”馬富源有些疲憊了,他怎么會不知道問題的嚴重性呢?這是他并肩作戰了十幾年的朋友,竟也不理解他。 姚賢平一下站了起來:“好了,你不要想說動我!反正你十月份就要去玉水了,這水塘村的事你就少cao些心就是?!?/br> 馬富源一聽他這話,脾氣立馬上來了:“姚!到時候,我必然是會走的!但這地我還是要種,這水塘村還是我當的家!況且要是上頭打右,我一人來扛!” 馬富源將桌子使勁一拍:“想大家餓死的給我站左邊,想大家活命都站右邊?!?/br> 他們的書記很少說話這么兇悍,一群隊長和小干部面面相覷,都不知幫哪邊的好,他們既想活又想服從上頭的指揮!但隊里的收成大家肚里都有數,再這樣下去,真的活不了命。隊伍很快排好。 馬富源喊道:“七比四!明個起就召集大家去開荒?!?/br> “好好好!這書記我也不干!你們這些忘本的人,我就是窮死、餓死也要牢牢地記住那些階級苦!我爺爺受了一輩子地主的氣,我絕不參合你們的事!”姚賢平直接推了門出去。 屋子里一時間靜悄悄的,一隊隊長的爺爺被地主打斷了腿,六隊隊長的叔叔也受過地主的迫害。誰都沒忘記那階級苦。 馬富源咳了咳道:“這地到底還是公家的,你們到時候丈量清楚了,寫到賬本里去,只是今年春天的小麥毀掉了,秋后這地都得上繳?!?/br> 一聽說自己種多少得多少,不論哪一家都像是伺候慈禧太后一樣,細細地耕、慢慢地種。有的人甚至在地里忙活到半夜,一遍濕肥后又補了一遍水,硬是將有些小坡度的田到掰直了,有的甚至在自留地里極為細致插起了秧苗。那些平日里不愿早起的人也老早扛著洋鍬到地里理水去了。 單家也得了塊地,桂香驚訝的是這塊地和分田到戶的時候是同一塊,或許冥冥中真的是命中注定。是誰的,跑也跑不掉。 這幾天單家忙得很,單福滿白天要去做木匠,回來的又晚,根本顧不得照顧地里。桂平干脆請了三天的假,幫他娘把地里的稗子扯了,又忙著把水圈好了。 大暑一到,火熱的太陽都快將水塘村烤化了,李紅英這天在地里中了暑。桂香因此連著好些天沒去玉水話劇社,天天去地里幫李紅英干活,但終究是女人,吃力地狠。 趙亮和趙光每每路過她家這塊地都過來幫忙,桂香悄悄把自己留下的糧食送了些去趙家,一方面感謝這兩個晚哥哥,另一方面桂香樂意見到李紅英笑。上一世她的這位母親,確實是太苦了啊。 這天斷了黑,桂香和李紅英才回來,望見馬小紅的小摩托齊齊整整地放在門口,似乎等了很久,但卻是一臉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