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其實作詩沒什么難的,他不是不會,就是怕她對他的期望太高,抱著考量的心態看他的一片熱忱,再有什么挑剔之處,豈不是叫他心里不舒服? 蕭可錚面色一沉,焉容便跟著心里一跳,不會生氣了吧…… “你說馬知文,他休你而去,又娶員外之女;你說攝政王,他流連歡場,御女無數。大概也只有我一個人自始至終都愿意守著你,不離不棄,相濡以沫,是不是這樣?” 若是再比較起來,他又能說出不少那兩人不如他的地方,誰叫他天生自尊心極強,容不得別的男人把他比下去?!叭羰窃偬崾裁瓷朴诘で?,那我便把他給你的畫燒了去?!?/br> “畫?對,你放在哪里?”她經他這么一提醒才想起這回事,去年夏天楚王送她的一幅畫被他偷偷拿走了,至今也不知擱在哪里。 “被我鎖在書房的木盒子里?!?/br> ……原來如此,她當初叫他開鎖給她看,他硬是不肯開箱子,合著是為了這事,好罷,好罷,蕭爺您又費心了?!昂煤靡环嫴仄饋砜删涂床怀闪?,反正是畫的我,不是別的人?!?/br> “這不一樣,畫是留待睹物思人,人在身邊,可以看活的看一輩子,看畫做什么?”他極認真地看她,醞釀了半夜才發現自己還沒說最重要的事情,“容容,你何時嫁給我?” 她的父母還有半個多月就能回來了,到時候可得為她們cao辦婚事,倒不知爹娘會不會同意呢?林清譽一旦官復原職,便是官家長女,二人的身份又要顛倒過來,從前他是士農工商最末,她是不屬于平民的下等娼|妓,現在他還是最末的平民,她又得回到上層去了,哪怕她有過做妓|女的不光彩經歷,依林清譽的性子,也未必同意她嫁給名聲同樣不怎么好的商人。 身份懸殊也許是目前阻隔二人的最大障礙了,她望著他的臉,不知該作何決定。 “我已想好了去處,我們去江南可好?那里沒有人認識我們,氣候滋潤,林花繁茂,山水旖旎,不同于北方的景致,若是這半年里訂下日子,可以不負春|光了?!?/br> 多美的地方呀,她也想親眼去看看江南的風光,尚霊城雖然繁華,但充斥著權勢與人|欲,有太多關乎她的流言蜚語,最難聽的便是“攝政王愛慕又拋棄過的妓|女”,她可一點都不愿再聽。 “容容,答應我,不管有什么事發生,你要嫁給我的心都堅定如一?!?/br> 他是那么鄭重地落下話,她的心頭仿佛一震,再然后,重重點了頭。 ☆、第97章 一團聚 二月底的一天,林清譽夫妻抵達京城,一路由蕭可錚的大侄子蕭之璋領著商隊作為護送。算好了日期以后,焉容和蕭可錚早早地守在林家舊宅等候。 宅子被要了回來,可里面的東西就有些陳舊了,林清譽一向勤儉,吃穿用度都是能省則省,因此房里的東西看著十分不夠大氣。焉容在蕭家過慣了富家太太的日子,猛一回來竟有些不適應,為此蕭可錚準備出錢置辦新的家具,被焉容拒絕了。 “家父向來儉省,看不得鋪張浪費,若無壞損,還是不要再破費了?!毖扇莺褡?,心里卻皺了眉,這擺茶具的木桌都掉了漆,手指一觸格外扎人。 蕭可錚眼神余光從她猛地抽離的細小動作上掠過,默默沉思,突然想到一事:“你當年的嫁妝還在我的庫里,那兩口大箱里面有不少未用過的時新用具,可以拿來暫用?!?/br> “你何時贖回來了?”焉容驚訝,不是說當了兩千兩銀子,然后替她保管著嗎? “一直未曾典當?!彼嬉o她那兩千兩銀子,又何須賣她的嫁妝?當初便是做好了打算,給她做個念想。 “好,便這么辦了?!闭撜f林清譽平時日子過得清苦,可對待兒女絲毫不含糊,給焉容的嫁妝都是盡其所能備下的,比馬知文的聘禮不知多了多少。但這嫁妝可不能二用,人要二嫁,總要換個模樣,何況這嫁妝呢。 當日蕭可錚便派人把嫁妝箱子搬到了林家,焉容一樣樣揀出來列了清單:“銅質蠟扦一對;錫質油燈一架;掛鏡、掛屏;繡著滿床笏緞子床簾、幔帳;各式不同的門簾、窗簾、椅披、凳套……” 這些都是小件,其實還有不少大件的,比如琴桌、書桌、各式幾案、八仙桌、黃花梨頂箱柜、 黃花梨立柜等等,當初她下嫁馬知文,連馬家的新宅子林家都出過不少錢,這些家具已經被他們用了,便不能再要回來。 她當時還是太心軟,要是再硬氣一些,就當把嫁妝一件不差地要回來,包括床榻桌椅,讓馬家那兩個人睡覺沒床,吃飯站著吃! “還是差了些,這坐著還會響的椅子不要了,拿去劈柴去?!笔捒慑P對剛剛坐過的椅子表示滿心怨念,連忙吩咐兩個身強力壯的小廝搬走,再命人從蕭家直接搬了上好的桌椅過來。人一走,屋子里又只剩下他們兩人。 焉容:“哎,你……”這人怎么這樣啊,前頭說好了的,大件不換,怎么又…… “岳父岳母年事已高,身子骨沒有我們結實,萬一坐這椅子摔著怎好?” 瞧瞧,還沒得到許可呢,岳父岳母都叫上了。 “……”他這是獻殷勤……焉容不好意思戳穿他那點心思,便由著他指揮人搬東西,其實,她也想把一些不怎么好用的家具給換掉,卻不想花他的錢,這若是讓林清譽知道,自己未過門的女兒從丈夫家往娘家搬錢,心里未必能夠接受。 “等我父母回來,你可不能這樣稱呼?!彼赣H可是一個很嚴肅的人,可不允許女兒私下跟人結姻。 “我自有分寸,放心就好?!彼D了轉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眼里有些局促,“我叫人快些收拾,他們下午一準能到?!?/br> 焉容心中暗笑,其實他還是挺沒有底氣的吧?下午就要見岳父了呢,也不知父親會不會為難他?要跟父親說兩人私下中意,央求應允,會不會爽快同意呢? 她輕咳一聲,裝作一本正經的模樣,道:“我父母都極為博學好書,要是讓你作詩怎么辦?” “……”他抬眼瞅她以示自己的不滿,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過一會,思索完畢,方認認真真道,“有你在呢,你得幫我,讓我躲過去?!彼脑挼共皇钦娴拈_玩笑,因為此事極有可能,他也擔心。 “不幫,我才不幫呢?!彼墓娜鶐妥?,以示自己的決心。 “真的不幫?” “嗯!” 于是他有些生氣,一閃身撲倒她身前去,她此時正身陷一張玫瑰椅中,因為收拾了半天的家有些疲憊,所以整個腰身都懶懶地倚在椅背上。男人高大的身軀為自己覆上一方陰影,遮住了外頭洋洋灑灑的日光,焉容頓時警惕起來:“你、你干嘛?” “懲罰一下不幫丈夫的妻子?!彼蛔忠活D,饒有興致地看她變化豐富的表情,然后身子一彎咬上她的唇。 天呢……不帶這樣的,這樣也要懲罰?這個問題剛剛在腦子里過了一遍,下一個問題又被塞進了腦子里,怎么懲罰是親吻?!緊接著問題又發生了變化,怎么不僅僅是親了嘴唇這么簡單,好罷,咬舌頭什么的也可以容忍,為什么又咬了她的脖頸! 她后知后覺地想起一件事,他們曾經在椅子上那什么過……那么現在是要重溫一次?別,千萬再進一步了…… “哐當”一聲,木門被推開,小五和墩子就這么大刺刺地闖了進來,看到屋里這一幕,趕緊不約而同捂上眼退了出去。 兩人因為一時驚嚇過度,用力不當,連人帶椅子一起翻在地上,別提有多么尷尬了。 可惡!她的衣服都被扯開了,這是造了什么孽呀,哎哎哎,焉容羞得滿面通紅,似要滴下血一般,今早特意梳好的頭發又弄亂了;他也好不到哪去,剛剛用手臂護著她的頭,現在摔得都麻了,一時半會還緩不過知覺。 經過方才這么一鬧,她麻利地整理這自己的衣服,用細如蚊聲一般的嗓音,顧左右而言他:“這椅子本來就不結實,一摔更是不能用了……” “……那是該換了,怎樣,摔著沒?” “沒事沒事?!币娝约嚎窟^來,焉容心里又是一緊,“出去看看吧?!?/br> “嗯?!彼牧伺纳砩系幕覊m,揉揉眉心拉著一張臉出去找他那倆下手出氣,什么事急事非要急成這樣,不敲門就闖進來呀! 小五見他一出門,連忙弓著身子憋笑迎上去:“對不住您了……” “閉嘴?!笔捒慑P狠狠剜他一眼,轉過頭來看墩子,“怎的了,急成這樣?” “林大人到了家門口了!” 蕭可錚頓時臉色大變:“你們也不早說!”連忙回屋子里去告訴焉容,兩人急急忙忙收拾儀容。 倆伙計四目相對,無語至極,心里暗暗嘀咕著:“我們想早說也沒有機會呀?!薄安贿^他們長了個很有用的記性,那就是不管黑夜,還是白天,只要兩人獨處一室,不管鎖門,還是沒有鎖門,都必須得敲門! 而此時,蕭可錚更未料及的一件事就是,因為耽誤了一小段時間,林清譽已經和姚氏走到了院子里,正不緊不慢的,一邊說著話,一邊朝著焉容二人待著的屋子走來。 “一年多了呀,一路走來,草木繁茂,你我卻不再年輕?!?/br> “梁前的燕子,可還是離家時繞過門前楊柳的那只?” 這是一對雖然年過不惑卻依舊有著詩情畫意的心的夫婦,一直以來都習慣于用這種方式交談,二十年未曾厭煩,頗多情致。他們剛邁過門檻,便見房內一男一女,其中一個是他們許久未見的女兒,另一個是名陌生男子,他的手很不安分地放在她的領口,看到這一幕,兩位老人瞪大了眼睛! “爹!娘!”焉容一把將落在她肩頭的手指拂開,顧不得一旁的蕭可錚,急急跑過去跪在二老身前。 一見焉容跪了,蕭可錚也跟著跪了,二老一看,更加不可思議,他們倒不記得馬知文是這樣??!也不記得自己有這么個兒子呀! 倒是林清譽見得世面廣,外人在眼前不便作問,便挨著身拍了拍自家女兒的肩頭:“好孩子,先起來,大禮容后再行?!?/br> “容兒快起,你弟弟呢?”姚氏目光環了屋子里一圈,人也未見著。 兩人連忙從地上起來,蕭可錚微微彎身抱拳:“晚輩去尋焉澤過來?!?/br> 待他一走,焉容趕緊領二老上座,自己則垂手侍立一旁,仔仔細細地打量她的父母。兩年未見,蒼老瘦削都是必然的,又是一路風塵仆仆,勞累過度,精神十分不濟,她看得十分心酸,不免想起這一年來他們吃過的種種苦頭,眼淚在眼圈里打起轉來,稍一控制不住便淚流滿面。 林清譽原本想要開口問及馬知文,但看她這個模樣,便忍住不問,心里還有些惦念,三月便要全國會試,不知他這門生備得如何。 未過多時林焉澤匆匆趕來,見父母坐在堂上,興奮地撲過去鉆在他們的懷里,像個未長大的小孩。焉容在一旁看得有些羨慕,兒女到底是不一樣啊,焉澤是小兒子,是一家之寵,他們流放在外,焉澤也陪伴在膝下一年,而她與他們兩年多沒有見過面,論說親密,絕不及她的弟弟。如果她遠嫁他鄉,她的父母應該不需要她的照顧了吧,這樣她可以放心離開。 午時正日,在祠堂里供奉了香火和鮮果,林家全家祭拜祖宗,蕭可錚是外姓人,站在外頭干看著。 到了叩拜林清譽和姚氏的時候,焉容和焉澤都跪下,蕭可錚也跟著跪下了。 林清譽正含笑看著自己安好的子女,冷不防下面多出來一個人頭,臉色瞬變,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要完結了,心情不好,很難過,有種想哭的感覺。 ☆、第98章 婚事難成 關于焉容和蕭可錚陳述二人相悅的故事,也不過是三言兩語,說家中生變,她與馬知文性情不合,只好和離,又遇蕭可錚伸出援手,兩情相悅。 略去了一切陰暗痛苦的字眼,空白了與裙香樓相關的所有墮落與繁榮,焉容從未如今日這般欽佩自己織構故事的能力,已經把所有經歷上的重點剔除,只剩婉轉柔軟的濃情。 對待自己的父母,她不愿去撒謊,只是掩蓋了一些經過而已。她的那些事跡,只要隨便打聽打聽就知道了吧?衙前撞石獅、楚王為其作賦,一舉奪下花榜狀元,被楚王“拋棄”另納側妃……這些事能瞞幾天算幾天,等二人婚事已定,再遠走他鄉,便再也影響不到她。 林清譽聽她說了些話,左右推敲,沉默半晌,終是沒有追問:“我兒辛苦,前段姻緣不中,是為父母的考慮不周,若是二嫁,須得更加謹慎?!?/br> “……遵爹娘之意?!焙迷跊]有對她有所怪罪,但有些事,再不好拖下去了。 當日晚,蕭可錚在流觴閣包下一室為林清譽接風洗塵,席上倒無多少人,林家父子,和蕭可錚的大侄子蕭蘊璋,姚氏和焉容因是女眷,便留家中安置行囊。前不久先帝剛去,全國哀悼,實在不宜太過隆重招眼。 席上,林焉澤多次說起蕭可錚對他有多好,又是敦促學業,又是替他尋先生,對他jiejie又有多么上心,林清譽狀似未聞,以眼色示意兒子不要多言,先是對蕭蘊璋舉杯作謝。 “……蘊璋是熱情之人,一路殷勤照拂,老夫不勝感激?!?/br> “林大人客氣,這是我叔父的意思,他身在京城,恨不能遠赴邊疆親自逢迎?!笔捥N璋不敢居功,心里想著他父親的教誨,一定得把功勞歸在他三叔身上,不然自己也別想成婚了。 林清譽沉眸凝了蕭可錚一眼,這男子倒也氣度不凡,卻是個商人,他為百姓父母官,倒沒有什么偏見,只是在未離京之前聽聞他曾入贅過,娶過一個瘋女,總覺把女兒嫁過去放心不下。 ……跟瘋子生活了三年,情志上必定要受些影響吧,林清譽為此顧慮頗深。 “不知蘊璋年歲幾何?”這孩子倒是不錯,長了一副好相貌,有涵養,心腸也好。 “年方十九?!?/br> “倒是與我女年紀相當?!绷智遄u捋著自己的胡須,嘴角含幾分笑意。 蕭可錚一時急了,他原本特讓他大哥派遣自己的大兒子護送,是想為自己升些好感,怎么感覺他大侄子搶了他的風頭,這可不行,自家媳婦萬一成了侄媳婦怎么辦?略一思索,連忙笑道:“蘊璋正值好年紀,今年八月成親,到時可請林大人前去喝喜酒?!?/br> “哦……”林清譽意味深長應了一聲,把目光再度落在蕭可錚身上,起了身,舉杯笑道:“多謝蕭老板有心打點,收留犬子與犬子多日,恩情實在深重?!痹俅蟮亩髑槎夹枰貓?,但是,卻不能用女兒來報恩。 “林大人見外,我對令嬡一見鐘情,見她思親甚深,于心不忍,所有作為,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彼毖詫ρ扇莸那檎x,很直接地說出,要不是因為焉容,才不會做這些麻煩事,雖然有些傷人,卻直截了當,目的鮮明,他不圖報恩,就圖林家的女兒。 林清譽目光越發深邃落在蕭可錚身上,一環四周,除了他之外,一個是自己的兒子,一個是蕭可錚侄子,倒也沒什么可以避諱的,便問:“論說一見鐘情,也不知是在何種境地下相遇?!?/br> “大約是三年前,在知自庵,經由慧音大師結識?!彼幌驎醚哉Z迷惑他人,比如那次誤打誤撞相見,全是他一人冒失,卻要把慧音大師帶出。反正么,慧音大師既認識他,又認識姚氏和焉容。 “嗯?!奔仁窃谒聫R清凈地,倒不見得是什么yin|邪之人,林清譽卻是心里一緊,想不到自家家規甚嚴,女兒從小受他教誨,卻早與男子相見留情,那時候,他不是已經有意要將女兒許配給馬知文了嗎?“犬女嫁過人,再能與你相遇,倒是緣分頗深,不知又是因何相遇?” 他第二回見了焉容,直接把她給欺負壞了,這要是說了實話,還不得把老丈人氣死?卻又不知該如何去扯這個謊,要是焉容那頭對不上可怎么辦?左思右想,只道一句:“偶遇來的?!?/br> 可不是偶遇的嗎?在裙香樓談著生意,乍一見臺上的姑娘,那種失而復得的復雜滋味一時涌上心頭。 而林清譽卻是在猜測,他的女兒,也許不是婚后與他勾起舊情,極有可能是兩人的婚后生活都不愉快,便又走到了一起。這……可真是有些見不得人!看蕭可錚這般謹慎措辭,似是有真相隱瞞,事實經過,怕也需詢問馬知文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