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這外頭看起來是差不多了,其實里頭還亂得很,焉容剛到花廳去瞧了一眼,便叫里頭的香氣嗆了出來?!拔艺fmama,您這是弄的什么味道呀?” 劉媽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精致的瓶子,笑道:“這可是我好不容易得來的,聽說是洋人用的東西,叫香水,噴一噴就滿室盈香,比熏那些香省事多了,也省錢?!?/br> “……”焉容扶額,“來的都是正經人,別整的這么花里胡哨,換沉香吧?!?/br> “怎么,難道正經人都不是男人了?是男人都喜歡這花香味!” “總之您還是聽我的吧,換沉香或者檀香,年份越久越好,保你虧不了?!背撂待堶隇楣糯拇竺?,香氣沉郁凝實,幽遠清淡,具有寧心安神的功效,但價格不菲,比如檀香,便有“寸檀寸金”的說法,這一遭,又能放劉媽一回老血。 劉媽苦著臉應了下來,命人趕緊去采辦,焉容則坐在座上,兀自取過茶壺倒了一杯茶,輕輕咂了一口便狠狠皺起眉頭?!拌F觀音?怎么能弄這茶?” “這可是上等的鐵觀音,又怎么了?” “這茶極傷脾胃,但凡講究的人是不會在冬天喝這個東西的,趕緊換了!”這也忒不像話,若她不曾親嘗,指不定要出什么亂子。 劉媽一臉悻悻,拉著長臉問:“那換什么?” “大紅袍或者祁門紅茶,再不然就用武夷巖茶,都要最頂級的?!毖扇莸f著,將手里的茶水倒進痰盂里。 “哎呦祖宗,你知道這頂級的得要多少錢呀,萬一來許多客人,我們得搭幾十兩茶葉錢呢!”劉媽心疼不已,兩眉頭緊緊皺到一起,外眼角的褶皺開散得更加明顯。 “再怎么貴他們也要交茶水錢便是,您趕緊去拿茶葉吧,晚了可擔待不起?!毖扇菀贿叴叽僖贿呄蛲饪戳丝刺焐?,此時暮色已染半方天空,將對面建筑的檐上雪映得橘紅,看來,明天又會有一場大雪。 打發走劉媽之后,錦兒從內室走了出來,將一條披帛蓋在她的肩上,道:“我還記得蕭爺給了小姐兩盒祁門紅茶,怎也不見得您喝過,是不是這茶不好喝呀?” 焉容微笑著將披帛挽在手臂上,“茶是好茶,卻一直沒有騰出時間嘗嘗滋味,你要是不提醒我都忘了?!?/br> 錦兒心里還納悶呢,前幾日還見她小心翼翼地擦拭過那套茶具和茶葉盒,若是忘了,也不至于刻意去做這樣的事情,她有點弄不明白她的想法。 很快院子外頭響起鼓聲,準備大概完成,焉容拉著錦兒轉入內室,設三道素絳折屏,宛轉曲折,三分通透;又有沉香的氣息繚繞在香爐外,煙影霧容,更加引起人尋幽探秘的念頭。 今晚約莫十幾位男子前來,他們隨侍人入花廳就座,打茶圍、談天說地,這便是他們該做的事,同以往那些集會沒有什么區別,不過是屏風后面有佳人聆聽罷了,因此更加注意談吐修養,爭取留個好印象。 案上供一炷香,香燼詩成,幾個人圍坐在一起先交換著品評一番,再交由侍從轉交給焉容。這些詩詞大多寄情詠懷,悲春傷秋,期盼能激起姑娘的共鳴,獲得更多的賞識,以此博得佳人的芳心。 第一炷香燒完,幾位客人也不羞澀,坦然交換給其他人看,互相指出意見之后再做修改,最后侍者收起來。這一關焉容心中早有打算,所謂言多必失,其中肯定有人水平在自己之上,若是貿然指點想來不妥,也不能憑自己的看法分三六九等,于是決定選其中一二點評。 屋里有筆墨紙硯,錦兒已為她研好了墨,她接了這十幾張詩稿粗略翻一遍,沒有董陵的,也沒有長晏的,而且連蕭可錚的也不在里面,最后一個人么,反正就算他來了也不指望他作詩,影響不大,可是重要人物不出場,這場夜會就顯得索然無味了。 難道是花榜狀元的名氣也不夠大?她蹙眉想了想,也許是第一場夜會派人來試探她的深淺,往后名聲大震,來的人便能多起來。 如她所料,這次的來者都沒有較高的水平,不管是從書法方面還是創作方面,說她的水平都在之上也不敢當,但起碼的鑒賞能力還是有的,而且青樓提供的這樣一個夜會,其實是給才子佳人搭橋,彼此看好,情投意合,男子就可以給女子贖身,或者單純就是談戀愛,或娶為正妻或納為妾,那便是出了青樓之后的事情了,所以焉容只要以她的意愿為主就好,看好誰就留下誰,具有女王般的權利。 一沓詩稿翻到最后也沒有找到能令她心念一動的,她不禁有些煩亂,正巧這時,錦兒過來往她手里塞了一張紙,笑道:“某人不愿在花廳里陪著那幫文人打茶圍,站在院子里?!?/br> “那好吧,讓我瞧瞧?!边@就是所謂的商人瞧不起腐朽書生,文人又看不起一身銅臭味的商人,兩個行業相輕,互相談不到一起去。焉容攥了那張薄紙,先是深吸一口氣做好心理準備,生怕接下來被亮瞎眼,接著掀了紙張的一角,看那字跡,行云流水,下筆有力又不失飄逸,這懸著的心便放下一半,能寫好字應該立意也差不到哪去吧。 然后,打開整張紙,上面只寫了一句話:“焉容,我有話要同你講?!?/br> “……”枉她心里先醞釀了一口蜜,打算看這詩稿的時候把這蜜消化掉,沒想到如此失望。 錦兒站在她身后,抻著脖子往那紙上瞄了一眼,接著哧哧笑了出來。 “笑什么笑呀?”焉容微惱地看她一眼。 “小姐可別難為蕭爺了,那么個含蓄的人,未必能對你寫詩作詞表達愛意呀?!辈贿^,這一句話也太言簡意賅了些。 焉容不太高興了,提了筆蘸上墨,悠悠往那紙上添了兩個字:“已閱”。 “噗嗤……”錦兒忍俊不禁,笑這兩人你來我往地鬧著別扭,外人眼里倒似十分恩愛一般。 “你把這張紙再送出去吧?!睂懲赀@兩個字心情大好,似乎能夠想到對方吃癟的樣子了,焉容往后坐了坐正靠在柔軟的墊子上,貌似無事地擺弄著自己的指甲,新做的蔻丹顏色亮麗,是衣纏香的杰作,這是她第一次涂蔻丹,還有些不適應,小時候父親常教導自己,女孩子家要干凈清雅,不能過分妖嬈。 外頭的院子里,寒風時不時灌過來,蕭可錚和小五主仆二人在檐下,鋪一張羊皮在地,坐在那相對喝酒。 “我說爺,人家都在花廳里頭喝茶賞美人呢,咱們露天喝酒,跟個腳夫似的……” “你要進去便進去,總之我是不肯同那幫人坐在一起,里頭若還有中舉的,講規矩你還得給他們行禮?!笔捒慑P往杯子里倒滿酒,一臉怏怏不樂,他可是她的大金主,應該坐在內室才對。 錦兒將紙送了出來,小五趕緊接過打開一看,強忍著笑遞給蕭可錚。 “已閱?”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兩個字,心道她可真是不偏私得很,難不成還要他說些甜言蜜語才讓他進門? “爺,您打算怎么辦?” “再想想怎么回她?!笔捒慑P悶聲應了一句,往那硯臺里頭看了一眼,墨都快凍干了。 小五看他眉頭都快皺到了一起,也跟著想辦法,這追女人不僅是件力氣活,更是腦力活,他家這位爺嘴笨吶,生意場上能說得天花亂墜,到了女人這里舌頭都打成蝴蝶結了。他突然腦中靈光一現,拽了拽蕭可錚衣服,道:“爺我想到怎么寫了,交給我吧!” “你?寫詩?”他還真有點瞧不起。 “別管那么多了,你要是想進去就聽我的?!毙∥逡膊还芩?,一手抽出一張宣紙,另一手將他握著的筆桿子抽了出來,在紙上簌簌寫了四五行話。 蕭可錚臉頓時黑了:“這也叫詩?得了,你還是別給我丟臉了吧,撕了!” “哎呀爺,您別跟我磨嘰,我說行就行?!毙∥逡膊焕硭羌茏?,直接將紙對折遞給錦兒,溫聲叮嚀道:“趕緊去吧?!?/br> “哎?!卞\兒拿著紙歡歡喜喜進了內室。 一進屋子,繞過屏風,看焉容正坐在那發愣,錦兒湊上前去笑道:“小姐,那邊又給回了,您瞧瞧?” “嗯?!彼@下也不敢做太高的要求,也就是隨便那么看看,然后翻開紙,兩眼發直。 “你愛與不愛,我就在那里?!边@兩句還算正常,可是誰來告訴她,后面那兩句是怎么回事? “你再不讓我進門,我就凍死了?!?/br> 凍死了……死了……了…… 腦中似有一行烏鴉飛上青天,口中還不停叫著:“嘎嘎——”焉容不理會早就笑得肚子疼的錦兒,提了筆極其用力地在上面寫了兩個大大的字:“已閱!” 作者有話要說:已閱,多么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評價??!表示經常用“已閱”和“朕知道了”去回復說說【欠拍! ☆、心有靈犀 “已閱”兩個字剛剛寫完,焉容便將紙折疊幾下遞給錦兒,嗔道:“一點誠意都沒有,也不能怪我不講情面?!?/br> 錦兒笑著接過揣進短襖的袖袋里,滿眼盡是調侃之意:“也不能說沒有誠意,起碼能逗你笑笑是不是?” 試想一個不茍言笑、少言寡語的男人,能夠說出“你再不讓我進門,我就凍死了”這樣的求情的話,究竟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塑造這樣令人震撼的效果。焉容撇撇嘴,蹙眉道:“這主意八成不是他想的,你就是拿刀架在脖子上也逼不出他說那種話,可見連這點哄姑娘的心意都沒有?!?/br> 這可真叫她猜中了……錦兒眨眨眼,“我記得小姐說過,要一個有擔當的男人,能保護他的家庭,承擔應有的責任,不需要那些虛情假意,怎么現在……?” “那可不一樣?!彼瘩g一句,一番思量,確定這幾乎自己說過的原話,只好支支吾吾道:“今非昔比,我現在有這么多人追捧,他又不懂怎么體貼我,就不怕我跟了別人嗎?”她的耳根瞬時紅了,頭微微低下,但錦兒還是能看到她臉頰上迅速染上的緋紅,艷若桃李。 “我明白了,小姐你心里這男人,既要能擔重任,又要能說會道會哄女人,不得不說后頭那條也是極為重要的,不過你若是因為蕭爺不會說話就把人踢出局了,那可有些不厚道?!?/br> “沒有,沒有……”她連聲反駁,前言不搭后語地解釋道:“其實會不會說情話也不重要?!币郧暗臅r候什么也不說,這一年也過來了,可見感情不是靠甜言蜜語堆砌而來的,只希望再不要互相隱瞞,坦誠相對,前路無阻。 錦兒將她的別扭看在眼里,笑問:“既然不重要,那為何不能一視同仁呢?” “怎么沒有?”把詩稿寫成那四不像的模樣,叫他通過了對旁人多不公平。 “您瞧瞧其他人都能待在花廳里,又有炭盆又有暖手爐,還能喝口熱茶,可是蕭爺呢,縮在角落里,坐在地上喝悶酒,可憐極了!”錦兒哀嘆一聲,又道:“可憐的蕭爺進了這屋子里還要給舉人行禮,誰讓他是個地位不高的商人呢?” 焉容被她說得沉默不語,心里卻狠狠責怪自己,怎么沒想到呢,這么冷的天把他擱在外頭,還跟他使小性,委實過分了些。 “算了算了,別讓二人等急了,我去把紙條送出去?!?/br> “別,我再看看?!?/br> 錦兒知她開了竅,趕忙將紙掏了出來遞給她,卻見她對著那紙猶豫,最后提筆在“已”上描畫一抹痕跡?!昂昧??!?/br> “這是什么意思?” “今日不早了,待會兒讓大家都散了吧,也叫他早些回去歇息,心有靈犀一點通,若是有默契,明日便能再見?!彼箢^這話說得極為含蓄,心中拿捏不準,若是說得明顯了些,就顯得自己上趕著,若是說得太隱晦,對方極易忽略她的意思,唉,她都覺得自己要“機關算盡”了。 錦兒堵了嘟嘴,語氣里略帶責怪:“真可憐,待了一晚上都見不到你一道影子?!闭f完話捏了紙走了出去。 焉容抿抿唇,眼里涌現幾分無奈。其實見他倒是沒什么,只是夜色漸深,萬一他要留宿怎么辦?領了上回的教訓,她算是長了記性,以后見面都要在白天,決不能在晚上。 “咚、咚、咚……”鼓聲三響,今晚的夜會結束。幾位客人起座告辭,打點丫鬟小廝,清算茶水錢,不過一會,整理妥當,人便隨波離去,仆從便開始收拾花廳,清潔衛生。 蕭可錚站在燈籠之下,對著朦朧燈影細看那兩個字,他原本極不高興,十分不悅她那樣敷衍又態度冷硬,幸好小五眼尖,看出她在“已”的某個筆畫上多出一頭,且這一筆明顯是新添上去的,于是這個字變成了“巳”。 “巳……巳時……那么‘閱’呢?”他喃喃自語,又在腦海中將兩個字反復拆開組合好幾回。 小五看他沉浸在自言自語里,已經近乎“魔怔”了,便悄悄扯了錦兒的袖子問:“你們小姐可說過什么?” “嗯,我想想?!彼龘蠐项^,眼里一片茫然,突然靈光一現,大聲道,“我想起來了,她說若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明日還能再見面!” “心有靈犀……”果然是字里藏迷,考他聰明才智呢,這女人心里的彎子不小,欺負他學問不高故意設下迷局,多大了還玩這種幼稚的游戲呀。 “一點通……一點……明日再見……”他重復著這幾句話,踱著步子來回走動,整個人眉頭緊鎖,大有不琢磨出來不肯走的意味。 小五凍得瑟瑟發抖,趕忙往嘴里灌了一口烈酒,和錦兒相視一笑,兩人都從對方的眼里看出了無奈。 “我明白了?!笔捒慑P突然冒出這一句話,臉上陰郁嚴肅的表情被欣喜的笑容代替,兩手交錯緊握成拳。兩個字加一個點,時間地點都說清楚了,那么他明天去便是。 “您明白什么了?”小五促問道。 “就是明白了?!彼Χ徽Z,當先往外頭走去,身姿颯爽,風度翩翩,留冷風里的兩個人大眼瞪小眼,誰也猜不透兩位當事人的想法。 作者有話要說:經期腹瀉,然后急性腸胃炎了……就寫這么多,滾去睡覺,大家不要拍~qaq 字謎為原創,可以猜嘛…… ☆、兌卦為澤 次日巳時,焉容在東門的小亭子里等候,眼前是結了冰的顧盼河,上面堆了層舊雪,化了一半又凍成冰,陽光一照,晶瑩剔透,折射出不同的光暈。 錦兒取出木魚石做成的保溫茶壺,將水倒入瓷杯中給她暖手,外頭風簌簌吹過,將亭子前頭的枯樹吹得東倒西歪?!靶〗氵@是何苦呀,天這么冷,約哪兒不好非約在這個地方?!?/br> “那可不一樣,我花了一番心思想出的點子,便是天氣冷了點也無所謂?!毖扇荻诉^茶杯輕抿一口潤了潤唇,又將兩手心捂熱擱在發涼的臉頰上。 錦兒坐在她一側,有些無奈地吃起點心,這好端端的,凈瞎折騰,巳時也分個前中后呢,萬一對方不來或者來得太晚,可得再挨好久的凍呢?!靶〗隳阏f,蕭爺他能猜到嗎?” “我出題應該是不難的,‘已’上多了一點變成‘巳’,則是巳時,‘閱’分‘門’和‘兌’,兌卦為澤,臨水之門便在這里,時間地點都說明白了呀?!?/br> 錦兒瞪大了眼睛:“這區區兩個字里面還牽扯著五行八卦的東西,他再怎么厲害也只是個商人,哪會懂這么多呀!”這會識文斷字的小姐可真是……尋常男人不敢要呀,難怪古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有才情的女子就是能折騰人。 “那倒未必?!毖扇菸⑽⒁恍?,解釋道,“風水這些東西是商人最看重的,開張、出行都要算上一算,凡是修宅子遷祖墳,都要請方士指點,一處不合理就可能困財,所以說他不懂并不合理,何況我說的都是最基本的?!?/br> “好吧好吧?!狈凑\兒是一點都聽不懂,不過商人重風水這點她是知道的,喜歡捐錢修道觀修寺廟,原因之一就是求財。 昨日蕭可錚說自己想明白了,也不知是否能和焉容心有靈犀,萬一想錯了方向,那她們可是白來了。錦兒不禁吊起一顆心,急急地等著他到來。 等來等去,陽光都快暗下去了,焉容不免失落,心想思考了一晚上都沒有想出結果,想必這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來?!鞍雮€時辰了呢,會不會不來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