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我來府上諸多打擾,還是早點回去吧?!毖扇菪纳艘?,不僅為那逝去的生命感慨,更因恐慌而渾身發寒。 “不要多想,好好歇息,等康復了再回去,老爺子也覺得抱歉,特給你備下許多補品?!笔捒慑P柔聲安慰。 “好?!睙崆闊o法抗拒,否則也會叫對方覺得歉疚沒被原諒,焉容只好盼著身體快快好起來,早點離開才是。 第二日一早,崔致仁從病床上將將爬了起來,手拄著拐杖親自到焉容房中賠禮,雖說事情不至于大到這個要他老人家親自出面的份數,但女婿昨天發作的模樣實在讓他心有余悸,單沖著他對她的上心程度,他也得過來會會這個風月女子。 蕭可錚費口舌勸他一路,可崔老還是不肯聽,挨到焉容房門前親自敲門:“姑娘在不在?老朽親來探望?!?/br> 此時焉容已經收拾妥帖,在別人家萬萬沒有賴床的習慣,聽得外頭傳來一聲老邁的腔調,趕忙應一聲:“在的?!毙膽鸯剡^去開了門,臉上還帶著溫和笑意。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崔致仁昏花的老眼盯在焉容臉上,一瞇再瞇,突然眼睛放大,額頭青筋暴起,拐杖直指她的身前?!澳?、你、你……” 一句完整的話尚未說清楚,崔致仁脖頸一直,身子直挺挺歪倒過去,手中的拐杖驀地一松,骨碌碌在地上翻滾,順著臺階滾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日該是日更的大好時機呀,沒有留言不幸福。 劇透一下,崔家跟蕭家從前是世交。 ☆、賭心之術 崔致仁病倒后,蕭可錚趕緊命人請來郎中救治他,時間緊迫,又是掐人中又是掐手心,還是沒見得人醒,郎中只好就地開方子,命人趕緊去熬,熬出來還未等涼透就直接灌進崔致仁嘴里,忙活了好半晌,郎中才顫悠悠舒了一口氣:“暫時保住命了?!?/br> “到底是怎么回事?”蕭可錚急問。 “一時激動,氣血沖頭,詳細如何,還等人醒過來吧,依老朽看八成是中風,此病最易清晨發作,老爺整日纏綿病榻偶爾走動,一時經不住也是緣由?!?/br> “如此還請大夫費心?!笔捒慑P客氣招待,將老丈人安頓好出了房間,一路徑直去了焉容房里。 焉容此時正坐在榻上安靜看書,心里必是有些煩亂,翻書的動作既快又大,簌簌響聲清晰可聞。 “焉容?!?/br> “爺?!甭牭盟宦晢?,焉容忙將手中的書擱到一邊,站起來迎向他,“崔老爺如何了?” “不太好,但也是老毛病了?!笔捒慑P重重一嘆,嗓音里透著疲憊,“你認識老爺子?” 焉容搖搖頭:“應該是頭次見到,我也蹊蹺他為何見了我反應如此大?!蹦且还照戎赶蛩?,已經將她嚇了個通透,萬萬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結果。 蕭可錚沉吟道:“也罷,只能等他醒了再說?!彪S手輕輕拍了拍焉容肩頭,“暫時不要多想了,先把病養好,等老爺子醒過來,一切都有揭曉?!?/br> 焉容垂眸,眼里幾分歉疚:“還是早點送我回去吧,初次造訪崔府便惹下這么多事端,實在過意不去?!?/br> “都與你無關,硬要說來便是我的錯了,焉容,相信我會給你個交代?!笔捒慑P語氣平靜,卻透著深入人心的震懾感。 “好?!毖扇蔹c點頭,腦海里用力存住他說的那句話,蕭爺說什么便是什么,向來無二,她該安心了。 第二日,崔大財神沒醒過來,府里卻謠言四起,說接進府的那個姑娘是狐媚轉世,禍害家宅,否則崔家不會兩天時間里先死掉一個人,又病倒一個人,指不定那女子就是崔家的克星。 更有一身破衣爛衫的道士在崔府前喧鬧滋事,說是府里妖氣沖天,府上的人都印堂發黑,此乃大兇之兆,硬是要登門設壇,拿千年神符把妖精鎮住。崔府的下人本就民心動蕩,已經有好幾個丫鬟結伴偷偷摸摸去買符了,那道士倒也細心,畫符的時候還用蘭花指捏著筆桿,字體像懷素的草書,給每位姑娘的符還特意備了個紅色的小袋子。 越是故弄玄虛也有人信,認為從未見識過的便是最稀奇的。蕭可錚聽說之后,手里搖著的扇子咔的一聲斷成兩半,氣沖沖出了門準備將那道士攆走,腳剛邁出門檻一半收了回來?!靶∥?,你過來!” “爺,您吩咐?!?/br> “穿著我的衣服出去,越盛氣凌人越好?!币贿呎f話,邊從衣架上抽下一件綢緞做的外褂朝著小五遞過去。這衣服的樣式最花哨,雖不是女子衣裳,卻泛著珠光寶氣,是前些日子春桃親手縫制出來的,蕭可錚一次都未曾穿過。 小五臉上一喜將衣服趕緊套上,覺得是高端又大氣,對著銅鏡比量一番,梗起脖子,腰板過分挺直似要往后仰去,一臉高高在上的輕蔑模樣,齜牙咧嘴。 “你這是打手還是當家的?”蕭可錚一扇子抽到他屁股上,語氣微冷:“好好學,我就是你這模樣?” 小五眨眨眼:“爺,您可不是這樣?臉成天都是黑著的,小的們看都不敢看一眼?!?/br> “呵呵?!笔捒慑P搖頭輕笑一聲,朝他遞去一個輕慢的眼神。 “爺您可算笑了!博君一笑,難矣?!毙∥鍧M臉驚喜,卻裝出一幅學究的腔調,故意逗蕭可錚樂子。這四五天,家里連番出事,他們爺從來沒有松懈過,一張臉從早到晚都繃得緊緊的,去看望焉容姑娘也不敢隨意說話,生怕再傷了姑娘的心。難得今日能笑一兩回,也不枉他挨那一屁股的打。 “行了行了,認真點?!笔捒慑P很快便斂起笑容,眼里還存了幾分溫和,“衣服是衣服,人是人,你時刻想著你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不管是穿破爛還是穿龍袍,你都得是個不慌亂不退縮的男子漢,這樣的氣勢,不是裝出來的,而是與生俱來,聽懂了沒有?” “懂了?!毙∥迦粲兴?,將身上的衣服打理整齊,細細琢磨著蕭可錚的話,邁開步子在房間里轉著圈子走。 蕭可錚看他邯鄲學步,落寞的面上不禁生出幾分由衷的笑意。方才那衣服的例子也是因焉容而起,她不管是風月場上的賣笑女子,還是待字閨中的大家閨秀,還是殷勤侍親的馬家兒媳,她都是她,幾年前是,現在還是。 很快小五學習模仿完畢,氣度已經有了三分像,自信滿滿地出了屋子,到家門口把那道士好一頓忽悠?!澳悴挛沂遣皇钱敿业??” “您當然是!” 小五學著蕭可錚的動作,負起兩手,眸子微抬:“你確定?” “我確定我確定!”這份自信昂揚的氣度,這么頎長英偉的身姿,八成是蕭爺無疑了,道士心里壞笑,這樣他“天眼算人”的大名便成了。 “來人,把他抓起來?!毙∥謇湫σ宦?,一揮手身后便躥出來四五個漢子齊齊上陣,將道士就地伏法,不一會便將繩索套了他一身。謊言頓時不攻自破,一幫看熱鬧的下人頓時就明白了,看著手里攥著的紅色護身符又羞又氣。 此時蕭可錚才從角落里出來,一身玄色衣服,低沉內斂,卻蓋不住卓然風華;面容清雋英朗,神情淡淡無悲無喜,一雙黢黑的眸子似能望穿人心,卻無人敢猜他的心思。這才是真正的當家風范,往那一站,周圍的人便肅穆起來,看他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道士原本抵死不從地反抗,自看他過來也膝蓋發抖,不知不覺已經放棄了掙扎,只昂著頭不肯低下去,眼神卻已經開始閃躲回避。 “究竟是誰叫你來的?”男人語氣沒有什么波瀾,卻透著十足的威懾力。 “是夏蓮!”道士并起兩腳,努力將腰繃直。那位姨娘早已吩咐過他,若是被抓了就說是夏蓮,事成之后必有豐厚酬勞! 四周發出一齊刷刷陣抽氣聲,一圈的眼睛都落在道士身上,絲毫不敢眨一下、 “誰?”蕭可錚再問一句,眼里閃著細微的怒意。 “是夏蓮,夏蓮的鬼魂!”一看周圍人反應如此之大,道士心想奏效,更加一口咬定是夏蓮。 男人眸子幽暗,里頭閃著起伏的火焰,表情卻從一而終的沒有什么變化,輕輕招了招手,道:“小五,你過去撿塊大石頭好好伺候這位,若是再問不出話來,便用石頭砸斷他一只手,手砸完了還有腳?!?/br> “是,爺?!毙∥暹B忙俯身,散到一旁去尋石頭。 “你敢!”道士身子一抖,大力往前掙脫,“濫用私刑你不怕官府抓你?” “蕭爺我財大氣粗,還賠不起你一兩只手?若是抓我去蹲大牢,那也成,去見見世面挺好的?!碧熳幽_下的尚霊城里,再沒有任何一個人說自己財大氣粗時比他更加自然更有自信。 道士猛地一怔,腳底開始發寒。不久小五撿來石頭,命幾人將道士的兩只手按在地上,自己則舉著石頭向蕭可錚投去詢問的眼神。 “砸?!?/br> 小五依言,大力舉起石頭往下落,道士的眼直直落在那石頭上,瞪得太大險些將眼眶撐裂。眼看著石頭只離自己的手背差一兩寸,他大喊:“我招!” 蕭可錚點頭,唇角勾起一抹不明顯的淡笑,他向來是本本分分的白道商人,哪愿意往自己身上弄些血腥氣,只是方才比的便是人心,小五是個機靈的,一寸之遙,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不再落下去。但就差那么一寸的距離,道士便輸得一敗涂地,干這行的,離開那雙手還真的不行,所以賭他輸不起。 所以這才是年輕銳意的蕭可錚,這才是少年老成的蕭可錚。那份得意還在心頭蕩著,他問:“到底是誰指使你的,說吧?!?/br> 就在道士想要說出真相的時候,管家崔福從府里出來:“姑爺,老爺睜眼了!” 蕭可錚大喜,拋下一句“看好他”,匆忙奔進府里。 此刻的崔致仁正躺在床上,兩眼發直,口中流涎,丫鬟喂進去一勺子藥,他能吐出來兩勺。 “岳父,岳父,我是可錚?!?/br> 崔致仁想動嘴唇說話,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只有眼珠子動一動,看起來刻意又呆滯。想得到的消息問不出來,蕭可錚有些懊喪失落,請郎中務必悉心為岳丈調理,一番客套后出了屋子。 房間里陷入沉寂,沉香從香爐里繚繚升起,一股藥味來回飄蕩。 “崔……?!彼粏〉统恋纳ひ魯嗬m響起。 “老爺你能說話?!”管家崔福猛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湊到崔致仁床前豎起耳朵用力聽。 “快去查那個女人和那個妓|女,是什么關系?!贝拗氯蔬m應了初醒時發出第一聲的喉頭干澀感,再說話,流暢又利索,哪里像個嚴重中風的病人。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出去吃了點東西,回來晚了,堅持寫完一章,算昨天的吧,今天晚上還會再更新的,求原諒。 太晚了,明天再查錯別字,晚上一道改回來。 ☆、抽食大煙 世上總有稀奇的事,那招搖撞騙的道士也會些雕蟲小技,趁著看管的下人去吃飯的功夫,自個兒想法子把繩子解開了,逃走之前還偷了府里幾百兩銀子。 蕭可錚沉著臉一聲不吭,小五便安慰:“江湖術士雖非正道,但也身懷絕技,爺不要同小的們置氣,免得傷了身子?!?/br> “我看未必,只怕宅子里出了內鬼?!毕纳徱皇轮挥袔讉€人知道前因后果,又是百般強調不得四處議論,這道士深曉此事,想必有人告知了。 “爺的意思是?” “我們自己查查,也不用知會老爺子那邊的人,當然,也別松懈他們那邊的人?!笔捒慑P雖為入贅的女婿,但心中十分感念崔家的恩情,只是崔致仁看見焉容的反應太過蹊蹺,叫他不得不起了疑心。 等了一兩日不見崔致仁的病情有好轉,老頭依舊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蕭可錚不免心灰意冷,親自送焉容回了裙香樓,跟劉媽說焉容生了一場大病,又添了不少銀兩和藥材,劉媽很好說話地收下東西,臉上浮著往日極少見到的慈色,竟沒有多說一句責怪的話。 焉容深以為奇,按著劉媽的性子,她不是該先講一通規矩再跟蕭可錚勒索銀兩嗎?怎么這么寬宏大量?難道錢掙多了不在乎這幾個?趁著她沒反悔,焉容趕緊溜回屋子。 見到錦兒,先上前掀了她衣服,檢查她身上有沒有多出傷來,發現無恙,焉容長舒一口氣?!拔也辉谶@七八天,裙香樓里都發生過什么大事?” 錦兒一臉欣喜,笑道:“劉媽發了一筆橫財,天天笑道合不攏嘴的,都沒時間拿我們撒氣了!” “什么橫財?難不成又從人販子手里買到了幾個值錢貨?”這些人販子往往活躍在山溝里,越是窮鄉僻壤越能花低價買到好看的黃花大閨女,因此劉媽也跟這些人做買賣。 “不是!”錦兒忙擺了擺手,“劉媽弄出了一樣叫大煙的東西,起初是免費給客人免費嘗的,一回兩回過后,都來搶著要那東西,很快便把價錢抬得特別高,可還是供不應求?!?/br> 焉容詫異,從未聽過這樣東西,不禁疑惑地問:“什么是大煙?吃的還是喝的?” “是放在煙槍里頭燒的!”錦兒用手比量了一下,“您還記得那個黃少嗎?他手里就有那個東西?!?/br> “哦,原來是那個?!蔽闯鲩w的時候焉容就在做客其他大家閨秀家中的時候見過掛在墻上的煙槍,但并不知道是做什么用途,那個黃途也只是放在手里擺弄,拿出來顯露自己家財。 正在此時,墨然敲門進來,手里正拿著那大煙槍,那副身子柔柔弱弱形同河畔細柳,飄飄搖搖似喝過勁酒一般?!把扇?,你可回來了,你看看這東西,mama賞我的?!?/br> “墨然!”焉容眼疾手快扶住她,眼里一陣慌亂,“她為什么賞你呀?” “mama說了,只要我不跑,就把這大煙槍給我,現在我不跑了,她卻不常常給我大煙,真是壞死了?!蹦话l了頓牢sao,歪斜著身子,將煙嘴塞進口中猛地吸一口,煙槍尾部鑲著的一個縮小型四四方方的木色煙囪狀東西便冒出大團花白色的煙霧。 “咳咳……”焉容連忙用手背擋住臉,“嗆死我了,這東西有什么好的?” 墨然一臉享受的模樣,兩眼瞇起,雙唇微翹,看起來更加迷人,“果然吸上一口什么煩惱都沒了,mama說,我多接一個客,便多給我一份大煙,你們誰也別跟我搶啊?!?/br> 一聽她這話,焉容立即意識到不妙,用手攥住她的胳膊問:“你怎么了?” “沒怎么呀,我現在不是好得很嗎?快要快活死了!像飛起來一樣,腳下全都是棉花……”墨然張開手臂,身子在原地搖晃不定,險些栽倒地上,“還是躺著抽大煙比較舒服,這樣不好,不痛快?!?/br> 焉容見她這幅模樣,狠下心來一手將她手里的大煙槍奪了下來,而墨然竟似沒有反抗能力似的一點力氣也使不上,看焉容搶走她的大煙槍,竟然直直跪了下來:“好meimei,好meimei,你把它還給我!” 焉容頓時腦袋發懵,轉身將大煙槍塞到錦兒手中,自己俯身去拉她起來:“墨然你快點起來呀,你怎么對我跪下了?” 墨然一邊拉扯她的衣擺,一邊敲打她的大腿,“求求你快給我,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此時的墨然渾身綿軟,萎靡無力,那兩手在焉容身上不斷地拉扯敲打,可是焉容卻感受不出太多的痛覺?!澳闶遣皇菍@個東西上了癮,不吃這個就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