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你我……咳,不必跟我客氣,我必當盡心便是?!眱扇说年P系不清不楚的,也該挑明了,只是現在這個時候不宜說,否則會有他幫她、她以身相許的逼迫嫌疑。 焉容聽后越覺感動,再看蕭可錚的時候,覺得他不是那么冰冷不近人情了,因此看他的眼神也越發柔和起來。美人垂青,他如沐春風,正是享受之時,突然聽身后虎子撲過來疾聲道:“爺,不好了,碼頭死了人!” 兩人一陣驚愕,蕭可錚忙問:“究竟是怎么回事?” 虎子道:“今日有一船石料運過來,本是我們先靠岸的,卻沒想到至尊玉石記非要跟我們搶碼頭停船,兩家的伙計扭打起來,我們……打死了他一個伙計!” “為什么下手這么重?”蕭可錚一臉冷冽。 “當時我們并沒有打算打架,是他們挑釁在先攔了去路,我們只是推搡,絆倒了一個人,就見他們團團圍了上去,大喊‘玉瓏堂打死人了’,事情越鬧越大,他們現在已經抬著尸體到了至尊玉石記門口,一路說盡了我們的不是?!?/br> 蕭可錚沉默了一會,低頭看了看焉容,道:“你先回去吧?!?/br> 焉容搖頭:“我有疑問,通常打架死了人,難道頭一件事不是送到衙門嗎?”難道還想私了不成? 隨著她的話,蕭可錚眼眸一亮:“你的意思是?” “走吧,我隨爺一道過去?!毖扇轀睾鸵恍?,一手攬上他的胳膊。 。 至尊玉石記 幾個漢子身披汗巾,頭上系一道白巾一排跪在地上,低聲哭泣著,他們的前頭是一副擔架,上頭躺著一個一動不動的伙計,身上蓋著一方白布,將頭腳統統遮住。 人群議論紛紛,幾個哭喪的人聲音越來越大,旁邊還有一穿灰袍的男人唾沫橫飛:“都是玉瓏堂的人干的好事,狗仗人勢,不但打死了人,還拒不承認,真是作孽呀!”人群里便有人隨聲附和:“對呀,玉瓏堂是jian商鋪子,再也不去買東西了!”“不去了!” 這時,人群里出來一個小個子的男人,一臉精算模樣?!拔襾碚f句話吧,人死不能復生,你們在這里哭也沒有用,若是想為死者討回公道,為何不去玉瓏堂找他們當家的呀?” 那灰袍男人頓時一愣,咬著牙思索一會,一揮手,道:“走,抬著去玉瓏堂討回公道!” 那小個子男人一聽立即笑了笑:“那我們也去看看?” “去看看?!薄昂?!”人群里一幫人你推我搡,齊齊朝著玉瓏堂趕去。正巧也不算遠,繁華街市,多的是這種大型的玉石鋪子。 不過一會,尸體被抬到玉瓏堂鋪子面的地上,一群戴著白巾的人團團跪了下來,哭音越來越大,吸引更多的路人將注意力投過來。 正近午時,太陽毒辣地掛在頭頂,好像要將肌膚燒掉一層皮似的,可是玉瓏堂的當家卻遲遲不出面,人們用手遮在額前避著日光,抱怨聲吵鬧聲越發雜亂?!霸趺催€不出來呀?”“熱死了,蕭爺呢?”“我看八成是怕得不敢出面吧,縮頭烏龜!” 就在這時,奇跡發生了,尸體一高蹦了起來,飛速逃竄進人群消失不見。 詐尸了。 眾人沉默了一瞬,人群頓時爆發出一陣震耳的喧鬧聲,久久沒有停歇下來。 馬車里,焉容和蕭可錚相對,展顏歡笑。 “焉容,這次多虧你出主意?!笔捒慑P眼里滿是欣賞,嘴角溢出愉悅的笑容。 焉容低頭微笑:“不過是發覺蹊蹺罷了,他們的做法太針對玉瓏堂,抹黑的意圖太過明顯?!贝蛩廊?,要么告官,要么直接上門要賠償,卻沒有在第一時間里四處毀壞對方名聲的。 “至尊玉石記這次叫伙計扮死人,損人不利己,自食惡果,怕是名譽盡毀?!笔捒慑P感慨一聲,“還是本分經商為上道?!?/br> “誠然如此?!庇癍囂蒙馀d隆,總有人使絆子,雖給玉瓏堂造成了短時間的困擾,卻毀了自身的生意命脈,根本不值。 “還是你的點子出得妙?!笔捒慑P不吝夸贊,是她想的主意,命人用火把烘烤玉瓏堂前頭的地面,讓地面的溫度不斷升高,若是活人,穿著鞋自然不怕,跪著也可以挪動膝蓋,唯獨死人,整個背部都與地面接觸,卻一點也不能動。 焉容謙虛一笑,面色有些蒼白:“沒什么,大夏天的,便是沒有那幾個火把,人也堅持不了多久?!碧鞖馓珶?,她擦汗的帕子早就濕透了。 “暫不說這個了,我們下車吧?!笔捒慑P牽著她的手扶她下車,焉容剛走幾步,覺得頭暈目眩,太陽烙在身上,快要把人烤化了。還未進門,突然腳跟一軟,倒在蕭可錚身上。 焉容這次是中暑,在陰涼處歇了一會便清醒過來,只是頭痛欲裂,面色蒼白。蕭可錚請了郎中給她診過脈開了方子,卻依然不放心,命人去裙香樓捎信,說人暈倒了無法回去。放在玉瓏堂,蕭可錚又擔心無人照顧她,咬咬牙,傍晚帶著她回了崔府。 。 春桃是崔致仁為蕭可錚納的一方妾室,生的是玲瓏貌美,又心思花樣懂手段,跟下人處得極好,剛剛用過晚飯,就聽有人告訴她,姑爺把那位歡場里的姑娘帶回來了,還安置在跟自己臥室最近的廂房里。 春桃又使了些手段,打聽到蕭可錚有為她贖身之意,心中危機四起。若是那位姑娘進了府,再生下一男半女,那還有自己的活路?大小姐崔雪是個瘋子不能生育,自己生下的孩子會過繼到嫡妻名下將來繼承蕭崔兩家的家產,所以她一定得阻止。 趁著天色不算太晚,春桃趕緊下廚房熬了一鍋解暑的荷葉粥,用精致的食盒裝起來送到書房?!盃?,今日大暑,妾給您熬了一碗荷葉粥,您喝了能清熱解暑、消煩解渴,最好不過?!?/br> 一聽到“清熱解暑、消煩解渴”這幾個字,蕭可錚眸子一凝,急于看賬的心思擱到一旁,面容微緩:“你先放那吧,辛苦了?!钡人蛔?,就把這粥給焉容送過去。 見蕭可錚面色不算太差,春桃也松懈幾分,笑著擁到他前頭:“爺,你有好長時間不到妾房里了,也怪想的,不如……”趁早抓回男人的心,吹一吹管用的枕邊風,把那花魁給吹走吧。 蕭可錚連忙用手按住太陽xue,作出一副煩躁的樣子:“爺正忙著呢,你回去吧?!?/br> 春桃一急,面上縱是再不樂意也不敢表現出來,只好乖巧地從蕭可錚身旁挪起,眼一掃,望見雪白的墻壁上掛著一幅畫,畫里霧隱樓臺、暮色沉沉,一位女子身穿青衫駐立階上,衣帶飄渺。 八成就是那個狐貍精了,春桃下意識想要看清楚她的臉,便快步湊上前去,不經意將手伸向那幅畫。 “別碰!”一聲厲喝在她身后響起,把她嚇得一陣哆嗉?!澳愠鋈??!?/br> “妾告退?!贝禾覑瀽瀾艘宦?,小聲開門退了出去,一路上,面色難看,一口銀牙快要咬碎。爺他素日雖然冷清了些,但也從沒有這么厲聲厲色,都是那個狐貍精搞的鬼吧?不行,她得想個主意,趁著狐貍精在府里,想辦法除去她! 作者有話要說: 前幾日看過一則新聞,說是某地一個小販記恨城管不許他們擺攤,然后組織團伙中傷城管打死人,請了記者,發了微博,抬上“尸體”,哭起喪來…… 因為溫度太高,詐……尸……了…… 沒想到靈感不謀而合,笑壞了。 ☆、下毒暗害 被冠上狐貍精封號的焉容此刻還毫不知情地斜在榻上,夏夜蟬鳴陣陣,燈下聚了許多小飛蟲,時不時湊過來往面上一撲,本就頭疼難忍,更添煩躁在心。 蕭可錚進來時她便是這么一副模樣:衣襟挑開兩三個扣子,雖未露出里頭的春景,卻因這一點兒不整齊多了幾分輕佻隨意;長發洗過未干,帶著蓬松的濕意攏在身子一側,將她襯得濕漉漉如著水的梨花;手中紙扇輕搖,白扇面上“隨分良聚”四個娟秀字體如行云流水,生動精致。 “爺?!币娝粊?,焉容懶懶抬起腰,面上毫無血色,昏暗的燭光照在她臉上,顯得面容多了幾分蠟黃。 “你別起來了?!笔捒慑P連忙迎上去,將她身后兩個墊子挪正,扶著她靠在上面?!霸趺礃?,可好些了?” “沒什么大事,歇過一晚上就能好?!毖扇莅櫚櫭?,這么細小的動作都帶動整個前額竄痛,真是病得不輕,可這是崔府不是蕭府,她在這就是給蕭可錚找麻煩,實在不該,裙香樓還有錦兒那丫頭,不知道會不會遭到為難。 “你在這好好養病,也不會有人來打攪你,等你大好了,我會送你回去?!笔捒慑P取過先前提進來的食盒,將里頭的荷葉粥端到她面前,親自捏湯匙喂她。 焉容乖乖喝粥,十分受用,心里又琢磨著,為什么這幾天蕭爺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格外溫柔。剛認識那會,他那張嘴就跟吐刀子一樣,說句話恨不能把她剜成碎片,氣得她頭腦發脹,渾身發抖,可如今…… “爺今天同往常不大一樣?!?/br> 見她眼里有幾分疑惑,蕭可錚淡淡道:“你如今病著,爺不欲跟你計較?!彼睦飶囊欢K地對她好,能有什么不一樣。 聽了他這句話,焉容卻心里一緊,不敢再做更多的妄想,他只是看自己病了憐惜自己而已?!懊魅找辉缢臀一厝グ??!?/br> 蕭可錚抬了抬眸子,壓下眼底的一絲驚訝,還是點點頭:“好?!辈贿^是送她回去而已,錢都存著他那里,還怕人跑了不成? 他走后,焉容自己坐了一會,心里捉摸不透這位矛盾的爺,不過一會就困了。 第二日一早,焉容醒來渾身暢快不少,趕緊洗漱完畢,穿戴整齊,正好蕭可錚親自過來接她,兩個人并排往外走,還未出廊子就見一位下人追趕過來:“姑爺,小姐又不肯吃飯,你去看看吧!” 崔雪的瘋病又犯了! 不犯病的時候就是傻點,還聽人勸,只要一犯病,就會不吃不喝大哭大鬧,非得把整個園子的人都弄得心魂衰弱,蕭可錚一想,若再不去哄哄她,待會要驚動他尚在病中的岳丈了。一看身旁只有剛剛過來的那位內宅下人,不放心讓他送焉容出去,只好道:“焉容,你隨我一塊過去吧?!?/br> 不待她做出反應,便拉著她快步去了雪園,剛踏下臺階就聽屋子里傳來哭嚎聲:“娘啊你怎么死得那么早,都是那個賤人害得你,都是她!” 蕭可錚用手撫了撫額頭,轉身對焉容道:“站在門外不許進來?!庇旨涌觳椒ミ~進房里,見龐嫂一手捧著藥碗,一手拍著崔雪的脊背,溫聲哄道:“小姐,小姐,夫人在睡覺呢,你小聲點,別吵醒她?!?/br> “你騙我!她被人害死了,死了!”崔雪瞪大眼睛,眼眶通紅,眼球似要鼓出來一般,用手使勁推搡著龐嫂。 眼看著那冒著熱氣的藥汁便要濺出來灑到崔雪的臉上,蕭可錚一步竄進去,將龐嫂隔到一旁。 焉容小心站在門外,安靜無聲地看著里頭的情景。 “阿雪,聽話,把藥喝了?!笔捒慑P蹲下用兩手握住她的手,用這樣的方法安撫她。 “錚哥哥,她們騙我,我娘死了!”一見是蕭可錚,崔雪大聲哭了出來,像個受了極大委屈的孩子,“她們騙我!” 蕭可錚一時心軟,語氣更加溫和:“阿雪聽話,你娘真的睡著了,咱們小點聲,我喂你喝藥?!?/br> 聽得他柔聲安慰,崔雪漸漸安靜下來,喃喃道:“我不喝藥,藥是苦的?!?/br> “不是藥,我說錯了,是湯,很甜的湯?!笔捒慑P松開手,從龐嫂手里接過藥,放在口邊輕輕吹了幾下,入口一嘗,溫度剛剛合適?!皝?,喂你喝湯?!?/br> “嗯……”崔雪止住哭腔,乖巧地張開嘴一口口往下咽藥,那副模樣當真像喝甜湯一樣,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焉容立在門外靜靜看著蕭可錚,他眼里的溫柔如水蕩漾,恍惚叫她憶起昨夜,他也是這幅模樣,捏著湯匙,一口口將溢滿清香的荷葉粥喂給自己??上ё约寒敃r頭疼心煩,沒有想過認真欣賞他滿眼柔情的模樣。 眼前這頭發蓬松雜亂、滿臉淚水鼻涕的姑娘長著一副討喜的小巧模樣,若是沒瘋,該是怎樣的嬌俏可愛。她是他的正妻,雖然神志不清卻依舊有著頑強不可撼動的位置。 她是一介風塵女子,縱是內心多么不想墮落,可世俗眼里的她已經沾了泥污,也就是所謂的殘花敗柳,這樣下去,遲早會扯上蕭可錚背上薄情寡義的惡名。焉容心里像是被割開一個小口,看不見流血,卻有肅殺和寂寥的風鼓進去。 恰在這時,門外一丫鬟心急火燎端著盆冷水進屋,兩眼沒看路撞到門邊的焉容,將她推到了房中,冷水瞬時揚了一焉容一身,銅盆咣啷一聲落地,巨大的聲響將崔雪驚動,瞪大眼睛看向焉容。 “壞人!你是害死我娘的壞人!”崔雪一手打翻蕭可錚手里的藥碗,蹭的一下從床上跳了起來,也不穿鞋,直接沖到焉容面前對她又抓又咬,口中還嗚咽含詞。 焉容先是被嚇蒙了,待反應過來的時候手背上已經有了痛覺,趕緊從崔雪的撕咬中掙脫開來,扯了裙子跑到房外。 “焉容!”蕭可錚擔心崔雪傷了她,將崔雪草草勸著躺在床上,趕忙追到院子里尋焉容?!把扇?,有沒有事?” “沒事?!毖扇輰⑹直吃谏砗?,眼神有些閃躲。 “阿雪神志不清,你不要同她計較。她小時候親眼看見娘親被人害死,因此很是排斥陌生又年輕的女子?!笔捒慑P一邊解釋,一邊將她的手拉到身前,眼里盡是歉意。 “嗯……”焉容低低應了一聲,想要將手抽回去。 “怎么回事?”蕭可錚一看她的手背,上頭有四五道指甲的抓痕流出暗黑色的血,看起來猙獰不堪,好似中毒一般。 心上似栓了道繩子往上提,蕭可錚暗道不好,二話不說抬起她的手背,將唇湊上去往外吸血。 焉容一顫,眼底似蒙了一層霧水,越看他越覺得不真不切,可那手背上溫熱的觸感卻真實存在,隨著他輕柔的碰觸,一絲熱流緩緩淌進心里。 外頭太陽毒辣,像個熊熊燃燒的火盤吊在天央,焉容錯開視線往一旁看去,只覺頭頂墜落的暈眩感一圈圈如彩帶般罩了下來,腳下一軟向后跌去。 “焉容!”耳旁傳來男子急切的呼喚聲,最終化為耳畔虛無的回音次第消弭。 。 焉容醒過來的時候喉嚨似火燒般疼,幾經掙扎,眼睛終于打開,昏暗視線里有男人為自己擦臉,動作輕柔徐緩,帶著絲絲暖意?!盃敗?/br> “焉容醒了?”蕭可錚眸子一亮,拿毛巾的手頓在半空。 “嗯,這是什么時候了?” “剛到酉時?!币娝龗暝胍鹕?,蕭可錚連忙扶她靠到軟墊上,話里滿是歉疚:“府上的事,本不該牽扯到你,但還是讓你受了委屈,你這次中毒,好在家里有郎中,叫來得及時才保你一命?!?/br> 焉容一驚,滿眼茫然:“究竟是怎么了?” “老爺子命人查了一通,是位叫夏蓮的姨娘在阿雪指甲上涂了毒,現在已經被老爺子打死了?!贝拗氯蕫叟那?,怎么肯讓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給自己的女兒手上抹毒?萬一她女兒舔手指的習慣犯起來,豈不是得白白毒死了。 焉容又是一驚,低頭一看,手背上綁著雪白的紗布,傷口卻依舊隱隱作痛,若不是有蕭可錚為她吸毒,只怕自己也一命嗚呼了?!斑@是針對我的嗎?” “興許是,阿雪素來害怕陌生女人,逢看見便上前撕咬,兇手正是抓著這個特點想要害你?!闭f也奇怪,夏蓮一直是個老實巴交的女人,當初留她也不過是見她姿色尚佳又身世凄涼,怎么會出這一套套的主意害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呢?蕭可錚仔細一想,有些弄不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