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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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承望他長得好看,成績好,俊逸貞勁,看著溫溫和和的,實際上最有些傲氣。 今日去縣學這一趟,卻將他這一身的傲氣給擊碎了。 縣學里的夫子脾氣好,喜歡他,笑著給了他不少縣學生的卷子叫他拿回去琢磨。 這一看,登時把陸承望給打懵了。 他在社學一向出類拔萃,此時方才知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其中有個叫“吳朋義”的學生,卷子做得尤為漂亮,文章寫得也精妙。 陸承望垂著眼,一言不發地看了一下午,到傍晚時分這才起身告辭。 田翩翩不知道,他與這些縣學生之間的天差地別唯有他心里最清楚。但這些忐忑、失落與緊張畏懼他不好表現出來,免得眾人擔心,只好整理了思緒,莞爾一笑,又是那一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溫潤君子相。 縣學生? 那不是今天那幾個穿著襕衫,閑得蛋疼的青年嗎? 張幼雙“哦”了一聲,沒再多話了。 田翩翩和陸承望兩個只當她聽不懂,也不愿多說免得她無所適從。 三人走了一段路,在家門口各自話別。 王氏遠遠地就瞧見了陸承望和田翩翩,先是一喜,看到陰魂不散的張幼雙后又遽然變了臉色。 張幼雙迅速發揮了電燈泡兒的自覺性,快速開溜。 “娘??!”田翩翩倒是沒察覺出來王氏的面色變化,如同乳鴿投林一般,一蹦三跳地過來了。 王氏笑道:“回來啦?承望也在?” 陸承望就這么站在夕陽的余暉下,愈發顯得身姿挺拔,溫溫柔柔,眉眼都好似羊脂白玉般溫潤又晶瑩。 田翩翩笑道:“路上碰上了承望哥,是承望哥送我和雙雙回來的?!?/br> 王氏是越看越喜歡,忙笑道:“辛苦你了,承望?!?/br> 招招手道:“看這熱得一身汗,快,進來吃杯茶?!?/br> 陸承望笑著喊了聲嬸子,搖搖頭說:“不吃了,回去念書呢?!?/br> 今日去了趟縣學,意識到他與這些生員的差距,陸承望心里就裝著個事兒,憂心忡忡的。 王氏:“哦……對了雙雙呢?這孩子也真是的,大了倒不愛招呼人了?!?/br> 陸承望側眸看了眼王氏,有些錯愕,又有些尷尬,輕輕地開口解釋道:“雙雙先回去了,去得晚了?!?/br> 抿了抿唇,斟酌著說,“周嬸子那里怕是不好?!?/br> 將陸承望的錯愕盡收眼底,也知道自家娘親看不上雙雙,田翩翩臊得面色通紅:“娘!人雙雙有事兒!” “算了,”王氏笑道,“這孩子如今主意大了,今早還跟我說要上街賣字去呢?!?/br> “賣字?”陸承望和田翩翩異口同聲,都吃了一驚。 “是啊?!币娔康倪_到了,王氏又笑道,“我今早還說她,她非不聽,說是和承望你學了倆字?!?/br> 貌似關切地問:“承望啊,雙雙這字寫得是不是真的挺好的啊?!?/br> 陸承望和田翩翩面面相覷。 張幼雙這字寫得什么樣兒他們心里是再清楚不過的,這完全拿不出手啊,更遑論上街賣字了。 陸承望皺起了眉,意識到王氏還在看他,便又露出個苦笑來,含糊地說:“挺好的?!?/br> 王氏一副不相信的模樣。 田翩翩忙補漏:“真的,真挺好的?!?/br> 聽說這些日子雙雙和家里鬧得很不痛快。 陸承望抿了抿唇,眉頭皺得緊緊的。 她什么時候困難到這地步了,還要上街賣字?可她這字……也賣不出去啊。 他的確是教過張幼雙寫字的,學了一兩年,歪歪扭扭,一如剛開蒙的幼童。 與之相反的是田翩翩這一手字,兩人明明是一塊兒學的,田翩翩這字卻已經寫得是有模有樣,勉強也能襯得上秀麗漂亮,這令張幼雙大感挫敗,抿著嘴巴再也不提練字的事兒了。 陸承望一直把張幼雙當妹子看待,思及,再也坐不住,剛準備動身離開,卻被田翩翩給攔住。 對上陸承望的視線,田翩翩咬了咬唇,擔憂地低聲說:“承望哥,別急?!?/br> “雙雙都被逼得上街賣字了,肯定是病急亂投醫,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她不想叫我們知道,我們去了,她肯定覺得沒臉?!?/br> 另一廂,張幼雙根本不知道陸承望和田翩翩是如何腦補出了個落魄卻又傲氣的少女。 她買了點兒酥炸的小魚,淡定地當著安哥兒和周霞芬、張大志三人的面,嘎吱嘎吱全吃了,把安哥兒饞得嗷嗷大哭,周霞芬氣得面色大變。 卻說吳朋義這邊,與伙伴們吃了一驚,也顧不得今日出來的目的是為游玩散心,這一路上俱都在說這個賣字的少女。 “這個對子寫得妙,等閑是寫不出來的?!?/br> “難道是家事敗落了?這才出來拋頭露面以賣字為生?” 眾襕衫少年交頭接耳了一陣子,極大地滿足了自己的八卦欲望之后,不覺已至日暮,這才與同伴吃了點酒食,各自散去。 笑吟吟地與一眾好友作別之后,吳朋義七拐八拐,直接拐進了自家書鋪子里。 果不其然,在書坊里就撞上了個人。 乃是個二十多歲年紀的青年男子,生得高大,容貌與吳朋義有七八分的相似,眉眼俊朗穩重。穿著件寶藍色的直身,正坐在那張櫸木椅子上,與另一個同為書生打扮的男子相交談。 吳朋義大跨步地賣進了書鋪子里,見到這青年男人口稱大哥。 又看到這書生,眼里多了點兒微不可察地輕蔑之意,只道:“孫郎君?!?/br> 這青年正是田王氏口中的吳家大郎,這能在越縣一手遮天的大戶吳修齊! 第6章 吳家經營著間刻書坊,是祖上遺留下來的生意。 吳修齊他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平日里把家做活,把家業掙得那是越來越紅火,開了四五處鋪面,就連這越縣的知縣他也有門路與他浸潤。除了較為風流薄情之外倒也沒什么短處。 姓孫的這書生名叫孫文賦,總圍著他大哥屁股后面轉,個假惺惺的破落戶。 吳朋義一進屋,就自己搬了個椅子,一屁股坐下,笑道:“今日遇上個怪事兒?!?/br> 吳修齊將手上的賬本放下來,倒也耐心問:“什么怪事?” 吳朋義自認為遇到了奇人異事,此刻是傾訴欲爆棚,口沫橫飛,眉飛色舞,連筆帶劃:“大哥,你曉得不?我今天在城隍廟上遇到個婦人在當街賣字?!?/br> 吳修齊差點兒一口茶碰出來,臉色瞬間就黑了。 “這也能值得你來說?” 要不是顧著還有孫文賦在這兒,他差點兒就一個腦瓜崩子就敲上去了。 吳朋義笑道:“別急別急,我這不是還沒說完呢?!?/br> 于是又將今日事由原原本本地復述了一遍。 吳修齊眉眼淡淡的,一副不上心的意懶模樣。 皺著眉道:“所以呢?這值得你大肆說道?” 吳朋義打小天賦就高,學什么都不吃力。偏趕上了家中又有幾個錢,這下可好了,要啥有啥,什么東西都觸手可及,偏就養成了他這么個無所事事的性子,什么雞毛蒜皮的,綠豆大小的事兒都值得他哐哐哐說上好幾天。要不是隨著人四處閑混,要不就夢想著那千金買骨,輕財重士的游俠兒風流。 吳修齊這般反應,吳朋義急了眼,頓覺敗殺老興,忙將懷里那張紙抽了出來。 還是簇新的,連道褶皺也無。 獻寶似地遞上去。 吳修齊微微一怔,一愣神的功夫,已經逐字看了下去,越看越吃驚。 孫文賦是個好事兒的,也湊過來看。 初時不以為然,旋即也是一驚,隨后又起了疑。 “這真是個婦人能寫出來的字?” 吳朋義看了他一眼,笑道:“我這不也覺得稀奇嗎?這婦人簡直是個不戴帽的漢子,好一派風度?!?/br> 孫文賦一哂:“指不定倒是從什么地方抄過來?!?/br> 孫文賦他不善經營,將祖上遺留下來的那些家事基本上都敗了個干凈。好在其人也算有點兒才學,好不容易才搭上了吳家大郎這條線,如今看到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婦人竟然奪去了吳家大郎的注意,心情那叫一個復雜,說話都帶點兒酸溜溜的。 吳朋義本就看他不順眼,當下便借機發作道:“我親眼所見,怎能有假?郎君莫不是嫉妒?!?/br> 吳朋義話說得不客氣,孫文賦漲紅了一張臉,“你白眉白眼的這算什么意思?” 許真是上輩子的冤家,不知怎地,這倆人就是互看不順眼,處不來。 吳修齊頓覺一個頭兩個大,默默地揉了揉眉心,“別吵了。為個賣字兒的鬧成這副模樣,成何體統?!?/br> 吳朋義:“嗤,若不是他主動挑事兒,我哪有功夫同他搬駁?!?/br> 吳家二郎最為較真,當下一捋袖子:“孫郎君既然不信,那不如這樣吧,明日里隨我去城隍廟一趟親眼看看,不知孫郎君敢還是不敢?” 孫文賦亦拂袖冷笑,不犯思索:“有何不敢!” 這兩人閑著蛋疼的掐架,張幼雙是一點兒都不知道的。 她最近生意紅火,每日里來畫小像的排成長龍,甚至還有請她去畫觀音像的。 就是陸承望和田翩翩這一對有點兒古怪,老欲言又止地望著她,眼里明晃晃寫著“我擔心但我不說”這幾個字,花式給她投喂各種吃的喝的。 這一日,張幼雙剛咬著糖漬的山楂丸子,把攤子支起來。 突然就有兩個襕衫的少年一邊吵得不可開交,一邊兒往這兒走來。 看得張幼雙一愣,心里這警惕性蹭蹭蹭上漲。 這是來砸場子的還是怎么的! “啪!” 其中一個有點兒眼熟的襕衫少年,忽地掏出一張紙,惡狠狠地拍在了張幼雙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