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辛四四欠欠身,面上堆了笑,“阿蓁不知道今日二叔有客,既然二叔在忙,阿蓁這就退下了?!?/br> 坐在側座的兩位皆是笑了笑,著白衣的男子站起身對孟扶蘇做揖,開口道:“既然是四姑娘見世子有事,我等就先告辭了?!?/br> 孟扶蘇側過臉看他,指尖輕叩著幾案,看上去輕世傲物般,低聲喚隨侍,“引二位貴客到王庭?!?/br> 辛四四目送兩人跟著隨侍離開,提著裙子走到孟扶蘇面前,悄悄去拉他的手,“我穿這個好看么?” 他到底有些繃不住,笑意浮上眼睛,站起來看著她,也不松開她的手。 “我讓隨侍打聽了,今天城西有夜市,還有表演雜耍的。你穿著這身衣服很好看?!彼а劭纯刺焐?,“你想不想出去?不要換衣服了,我們翻后院的院墻偷偷出去吧?!?/br> 辛四四驀地有些傷心。她總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說會保護她,可是卻又對她不傷心的樣子,說他不上心,他又悄無聲息的增派人手看著她。 有些事情想不通,她索性也不去想了。對于他的疼愛,心里多少還是感動的。至于逃走,還是要逃走的。 ☆、第35章 她也不能理解,為什么一定要翻后院的墻出去。 被孟扶蘇拉著,避過護院的眼睛,來到后院。辛四四站在高墻上腿腳發軟。她怕高,所以在山中的時候,先生讓她去找做琴的材料才會從梓木上摔下去。 孟扶蘇站在高墻外的地上,抬頭看她,“快跳,我接著你?!?/br> 她害怕,干脆蹲在墻頭上,嚶嚶的哭,“萬一你接不住我怎么辦?我不敢跳?!?/br> 他撇嘴笑了笑,“不妨事,我指定能接的住你。你若不跳,我就喊雜房的人放狗?!?/br> 辛四四臉頓時黑了一半,也不擔心跳下去會不會摔斷胳膊腿兒什么的,縱身就是一躍,狠狠撞進他的懷里。 孟扶蘇悶哼一聲,不由皺眉。她可真是魯莽,跳的視死如歸一般。輕輕把她拉開些距離,揉著胸口,“好痛?!?/br> 辛四四有些駭,忙替他搡著,抬臉擔憂的問,“是不是我太重了?你可不要被撞得吐血啊?!?/br> 他沒忍住,只想笑。說不重,“不會吐血,揉一揉就好了?!?/br> 辛四四這才放下心來,專心替他揉搡一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從袖中掏出香囊,遞到他面前,訕訕:“這個,給你?!?/br> 他望著那團藏藍色,挑眉,“送給我的……”頓了頓,“定情信物?” 辛四四曬,索性也不解釋了,承著他的話點頭道:“嗯,就是定情信物,一針一線都是我親自繡上去的,二叔可要好好帶著?!?/br> 撐著手等他接過去,良久,他卻不動。辛四四以為他可能不喜歡,顏色么……是丑了些,可也不是很難看,再說佩掛在他的綬帶上,很合宜。她抬眼,卻對上孟扶蘇滿是笑意的眼,心中砰然。 “你這么看著我做什么?” “幫我系上?!?/br> 原來他紋絲不動的杵著,心里想的是這樁事,她還以為他不喜歡。即是知道他喜歡,她屈屈才,給他系上也就是了。探手在他腰間瑣碎整理一陣兒,解釋道:“我特地在潁川采了些夏季時令花風干,來的時候塞了些干花進去。醫官說這種花可以安神助眠?;ǚ坷镞€有些,過幾日香味若是淡了就去花房讓下人再換?!?/br> 他回記下了,說:“香囊很好看,我很喜歡?!?/br> 她系完,暖暖的手被他包在手心里有些窘迫,便扭頭邁開大步往前走,笑道:“孟家規矩這么多,我還從沒去夜市上看過呢?!?/br> 孟扶蘇笑,“太慣著你了。孟府其他的姐兒,可沒一個像你這樣的。她們哪有捉過魚,摸過蝦?更別提三更半夜翻墻出來看夜市了?!?/br> 比起來,孟扶蘇說的不差,孟府里的女人,沒有一個這般過。 月上柳梢頭,花市燈如晝 孟扶蘇寸步不離的跟著她,辛四四進來夜市只覺得眼睛不夠用,不光眼饞,嘴也饞。孟扶蘇瞧在眼里,喜在心頭。 他覺得,今夜做這事能讓她開心,便是值得的。至于現在府中的情況,他想,應該可以用天塌地陷來形容了吧。 辛四四卻并沒有想那么多,并非是她不擔心府里的情況。主要是孟扶蘇同她在外面,憫夙好方便在慕容沖的馬車上動動手腳。所以是能盡量拖久一點就拖得久一點。 前面圍著一群人看雜耍,她回頭拉過孟扶蘇的手,擠開人群往里面鉆。孟扶蘇扯了扯她,遞到她面前個好看的銀箔面具。她抬頭,發現他的臉上不知何時已經罩上了。遂接過來,“二叔從哪里買到的?我怎么沒看到呢?” 他抬手指指不遠處,人群擁擠中賣面具的小攤販,沒有說話。 但辛四四已經曉得了,也把面具戴上,歪歪頭邀功一般的問,“好看嗎好看嗎?” 他點頭。 夜市散的時候,已經是亥時了,她拖著有些疲憊的雙腿,想到憫夙現在應該已經把事情處理好,在房里等著向她稟報了,她就十分開心。也不覺得累了,甚至還有些小激動。 有些話本來想對孟扶蘇囑咐囑咐,現在囑咐怕孟扶蘇會對她起疑,她只好壓了又壓,決定臨走的時候給他留封信就是了。 孟扶蘇自給她面具之后,就一直都是默不作聲的,她以為他是累了,就拉著他的手,“二叔是不是很累?” 他點點頭,依舊不答。 她有些好奇了,歪歪頭抬手去揭他臉上的面具。他匆忙往后一退,險險避開,悶聲道:“怕冷,戴著好?!?/br> 她還不知道孟扶蘇有這種毛病,但旋即覺察出聲音不對,皺起眉頭主動和他拉開些距離。凝重道:“你是誰?你不是二叔?!?/br> 孟扶蘇沉默陣兒,緩緩抬手去揭面具,辛四四心中如雷鼓動,只覺得這面具揭開后,似乎就是一條死路。她雙手緊緊攥在袖子里,警惕的看著他。 面具揭開的剎那,辛四四簡直驚呆了,脫口道:“先生!” 子詹含著笑看她,解釋道:“是世子安排的,四姑娘跟我走吧,現在就動身,去廣陵行館?!?/br> 辛四四吃驚的說不出話來,捂著嘴巴訝了許久,才問道:“是什么時候跟二叔調換的?怎么先生都不告訴我一聲?” 她只以為孟扶蘇是讓她去艮莨,并沒有想出什么對策,沒想到暗中已經有了計劃。但是,心思轉回來,她覺得這不是樁好辦法。自己失蹤,太后找孟家要人,孟家交不出來她,這是大罪。到時不僅連累整個孟府,首當其沖的孟扶蘇要先被治罪。她立時就覺得,自己實在傻,想帶著憫夙一走了之,卻沒想過她和憫夙走了,孟扶蘇怎么辦。 她雖然一貫致力于保護自己不受欺負,可是,對她好的人呢?她怎么能這么自私,棄他們不顧? 子詹走過來兩步,指指前面的巷口,道:“馬車停在前面,四姑娘快些走吧。還有諸多事情要布著,晚了要誤事的?!?/br> 辛四四搖搖頭,“子詹先生回去吧,我不走,我要回孟府?!?/br> 她不要犧牲孟扶蘇的命來換自己的自由。如果他能為她付出條命,那就什么也不需要試探了,他對她的喜歡,不摻絲毫假意。他能為她做的,她也同樣可以為他做。 ***** 回到孟府,府中靜寂的可怕,她也有夜里睡不著的時候,卻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冷清靜寂的夜,仿佛是座空城,雖然燈火輝煌,卻渺無人煙。 她徑直去他的房里。 隨侍倚在門外的廊柱上打瞌睡,她小心翼翼的走過去,怕驚醒了隨侍。極輕的打開門,屋中竟有裊裊煙霧,她不曉得這個時候,他在書房做什么,但這不是燃香的煙霧。她輕輕關上門,往里面走,煙霧里夾雜著潮濕的水汽,還有浴湯淡淡的清香。等她迷瞪的腦子意識到是什么的時候,已經離浴盆不過三步。 浴盆中的男子青絲下垂,沒有梳理起來的長發竟然延伸到她的腳邊,她有些害羞的想,平時竟沒發現他的頭發原來有這么長。熱氣氤氳(yinyun)中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竟覺得自己原來是這么好|色。就算同榻而眠的時候,他和她也是隔著衣衫。驀地臉上一紅,想要悄無聲息地退出去,卻不小心打翻了花架上的瓷罐。她嚇得手忙腳亂,彎腰去收拾。 瓷罐摔到地上的聲音似乎驚動了他,他揶揄的笑笑,道:“隨侍,你若是困了就去睡吧,不必留下伺候了。走的時候記得幫我關好門?!?/br> 辛四四舒了口氣,還好他沒有回頭看她。便小心地把瓷罐重又放到花架上,往外退去。走了不過五步,驀地被他叫住。 “四四?!?/br> 她恍然覺得有些頭暈,定定心神勉強扯出些尷尬的笑在臉上,緩緩轉過身來,“我就是突然想回來看看,不是有意打擾,你繼續?!?/br> 她沒怎么看清楚,他已經穿上衣服走了過來,她覺得他動作真快,竟然毫不暴|露的就把衣服穿上了。對沒能在眼睛上占到便宜十分失望。 他只簡單穿了里衣,外面松松裹著墨色的交領,頭發上還沾著水,貼在身上,看上去秀色可餐。 起先他以為是隨侍進來放東西,便讓隨侍去睡,卻遲遲沒等到隨侍的回應。隨侍是絕對不會不回他話的,哪怕是回一個是。他覺得可疑,驚覺深夜闖進他房間,不是刺客就是盜賊,這才警惕的扯過衣服穿上一探究竟?;仡^卻發現是辛四四,他著實被嚇了一跳,不明白為什么明明現在該被子詹帶走的她會出現在自己的房里。 但既然她回來了,就說明子詹沒有把她帶走,他臉色有些不好,語氣也淡淡,“子詹呢?為什么沒有和你在一起?” 辛四四卻沒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時間,下一刻立時撞進他懷里,鄭重其事道:“扶蘇,我不走,不要趕我走,我要同你在一處?!?/br> 他呆滯了半天,終于明白過來,她是為了他留下來的。真不知道該說她聰明還是傻。他頗有些無奈,又反應過來方才她叫他扶蘇,心中突然似開了石榴花。 撫撫她的背,心里沒有了脾氣,只道:“我本來是想讓你去暫避風頭的,你這么意氣用事,讓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你好。你心里有我,我固然高興??晌易屇闳V陵行館,也有自己的目的。不過既然你回來了,就留在我身邊吧。只是,艮莨的宴會,怕是推脫不掉了。你可要想好,做個準備?!?/br> 她在他胸前蹭了蹭,答應說好。 他被蹭的癢,只得拉開她一點,半笑著道:“我想,與其讓你窩在馬車底下偷偷溜出去,倒不如我親自把你送出去好些。再說,帝朝現今時局不穩,我不想你去那么危險的地方?!?/br> 原來她那些個小九九根本瞞不過他的眼,可她心里不服,埋怨道:“你連我身邊也放眼線?!?/br> 他拉著她到床邊坐下,笑意融融,“你委實冤枉我了,我做什么要在你身邊放眼線?于你,我單是用猜的,就曉得你要做什么事情了?!?/br> 辛四四被他說得有些心虛,探問道:“那孟萁的事情和孟蘭兒的事情,二叔也知道的吧?跟我著實沒什么關系的?!?/br> 孟扶蘇看了她一眼。有些小jian小惡不打緊,反正這些都是他默許的,孟萁么,本來在賬簿上作假他也有給她改過的機會。只要不是太過分,孟府里的有多少錢就讓她花多少錢,也算是對救了自己一命的二爺有所交代。但她最后竟然對辛四四起了殺心,這就不是做假賬可以比的。況且事發之后,還將所有的罪責全都推托給鄧氏。他便對辛四四暗地里的動作睜只眼閉只眼了,若不是他有意放水,憑她那點小聰明,怎么可能瞞過府里放上下下那么多雙眼睛? 至于孟蘭兒,他對這個存在感十分薄弱的世侄女實在沒什么好印象,欺負了四四且不說,他也容不得孟扶風暗地里教唆她來勾引自己這種事。還記得沈皇后一席話,說孟扶風想讓孟蘭兒用美人計迷惑自己,這種不安本分之人,留著無用。 現在細細想來,四四做的這兩樁事,實在合他心意。不愧是他看中的,漂亮能干,不,應該說相當能干,他甚滿意。 辛四四見他不答話,又被他盯得心中發毛,冷不丁站起來,分辨道:“就算,就算我小小的使了些壞,也……”她底氣不足的瞟他一眼,“你會殺了我嗎?” 他肅了肅面色,一番義正言辭,“老夫子可有教過你塞翁失馬的故事?” 辛四四目光一閃,抬起頭來,“有是有的,講的是叫塞翁的老頭走丟了家里的馬,大家都勸他去找,他脾氣犟,跟人家唱反調。結果那匹馬又帶著匹馬回來了,帶回來的馬摔斷了他兒子的腿?!?/br> 他被她的解釋逗樂,笑說這都是什么歪道理? 她努努嘴,“我想提醒你,殺了我,你就得不償失了?!?/br> 他覺得她很好,懂得適時夸大自己,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個十分懂得進退且有策略的人,只是有些傻氣。 “瞧你,我又沒說什么,只是給你提個醒兒,你那些個不過是家長里短,用在女人之間斡旋,這點聰明綽綽有余,倒不叫我費心。所以你沒有跟著子詹去廣陵行館,我也并不擔心。孟府已經敗了,你不要再計較孟府旁人的性命,只管去對付太后,剩下的事情,我自有辦法?!?/br> 辛四四不慌了,她著實不該對孟扶蘇起疑心,他實在很神通廣大,既然自己做的任何事情都瞞不過他的眼睛,那她就在他身邊好好看好好學,也挺不錯的。 她順勢再度坐下來,岔了話題,“你要不要吃些什么?我去做?!?/br> “不了,就是有些乏。你在這兒,”他拍拍錦被,“在這陪著我,明日一早,還有大事辦?!?/br> 辛四四有些羞赧,但是、還是聽話的挨了過去,任他扯著被子蓋住,與他躺在一處。不過一會兒,孟扶蘇的呼吸聲漸漸平穩下來。她微微側身,看著他好看的臉,吶吶道:“明天有什么大事呀?” 他沉沉的嗯一聲,“讓孟薊掌家印?!北銢]了動靜。 ☆、第36章 一夜秋風涼,從窗外刮過去,刮得鐵馬整夜丁零作響。秋天似乎一下子就來了,遍地蕭索。 辛四四替孟扶蘇系好綬帶,靠他近些,“隨侍稟報說,人都在大殿候著的,你該去了?!?/br> 他不知道孟扶蘇有什么計劃,只知道,今日是孟薊掌家的大日子,不應該耽擱了。想想,孟薊掌家也不錯,這位堂兄儀表堂堂,處事精明,又是二叔親自培養起來,自然會有所作為。便放寬了心,安慰自己說,只要是二叔安排的,都可以放心。 孟扶蘇持重非常的看她,隨口應了聲:“孟薊掌家是大事,少不得前殿會有番血雨腥風,等會我讓隨侍去喚憫夙過來守著你,你待在這里哪都不要去?!?/br> 她也想好了,這次孟薊掌家,他卸下南朝的擔子便可以無拘無束的回帝朝生活。只要他愿意,她就跟他走。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都可以當成是自己的家鄉。溫軟的替他簪好發髻,蘊著笑,“快去吧,莫讓他們等久了。我在這里等你回來,哪都不去?!?/br> 她說這話,叫他心中踏實。便擁住她,在她額上親了親,出了房門往大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