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梁太后奇道:“哀家何時殺她了?難不成她自己死了?” “你把她發落去永巷,又讓梁靜去賜她毒酒,難道不是殺她?!?/br> 梁太后揚聲道:“梁靜何在?” 梁靜不知何時已經進了殿,聞聲立刻爬出來叩頭,梁太后道:“哀家讓你去給皇后送毒酒了?”梁靜忙不迭道:“皇上明鑒,臣奉太后之命,去給皇后送酒,并沒有說要送毒酒?!?/br> 梁太后冷著臉:“酒呢?皇后呢?” 梁靜看了看元灝,道:“皇后現在還在宣和宮?!?/br> 梁太后道:“把她叫來?!?/br> 片刻后徐陵便被帶來了,她滿臉是淚,哭的不行,梁太后很嚴厲的看了她一眼,隨即梁靜同內侍捧了酒來。 梁太后道:“皇后,哀家賜你的酒,你為何不肯喝?” 徐陵只是伏首默泣:“妾死不足惜,可是妾的孩子還年幼,臣妾不忍棄之而去,只懇請太后娘娘留妾一條生路?!?/br> 邊說邊哭,又將元灝涕泣懇求。 元灝十分震驚看著她。 他突然意識到什么,看看徐陵,又看梁太后。 皇帝年輕的臉上全是不可置信。 元明姝是什么都明白了。 梁太后冷笑一聲,向元灝道:“你氣勢洶洶便來質問哀家,你哪知眼睛看到哀家要賜死她?你說哀家賜給她的這是毒酒,梁靜,你給咱們皇上瞧瞧,這是不是毒酒。就在這,喝給他看看!” 梁靜當即捧了酒喝下。 確實不是毒酒。 元灝表情木然,不吭一聲,梁太后直身站起來,突然一巴掌打到他的臉上,怒罵道:“咱們的好皇帝,哀家生的好兒子,為了一個女人,為了這么一丁點的破事,不分青紅皂白就跑來質問他的母親!你果然是好樣的!” ☆、還政 元灝挨了這一巴掌,怔忡許久,然而他很快冷靜下來了,寒聲道:“母親身為太后,就該時刻檢點自己的言行,第一不該干涉政務,第二不該揮霍自己的名聲,辱沒先帝的臉面,第三不該信重小人,毀壞我元氏祖宗創下的基業。母親若還認兒臣是是這個皇帝,那便請母親放手朝政退居后宮,母親若以為兒臣不配做這個皇帝,那便請母親當著宗室文武大臣的面,陳述兒臣的罪過,并以先祖皇帝以及社稷的名義,廢黜兒臣的皇帝之位?!?/br> 說完這句話他曲膝跪下,取下頭上的冠帶,端端正正放在地上,像梁太后行了個長禮。 梁太后氣的臉色發青:“身為皇帝,這種話你也說的出口,祖宗的臉都被你丟盡了。你當哀家不敢廢黜你?” 她的聲音嚴厲,平時的嫻靜雍容全然盡失,梁靜連忙叩首,大呼:“太后息怒?!钡钪袑m人隨之也迅速嘩啦啦跪下一片。 元明姝噗通一聲跪下,懇求道:“母親不可!” 她急跪上前拉了梁太后的襟擺:“母親,哥哥說的是氣話,咱們是自家人,血緣至親的,切莫為些外事傷了和氣,讓親者痛仇者快?!币幻嬗旨钡某庠獮骸案绺?,你胡說些什么,君主廢立的大事豈能兒戲,這種話是能隨便說得么,還不快給母親認錯?!?/br> 梁太后冷笑道:“他哪里是胡說,他這話怕是憋在肚子里憋的久了,都憋出臭了,好不容易找著個機會開口?!?/br> 元灝眼中淚下,涕零如雨,哽咽泣道:“兒臣不敢心存妄想,母親生養一場,這么多年辛苦教養,兒臣心中不是不知。兒臣不敢對母親不敬,只是兒臣不愿意做這樣無能的皇帝,懇求母后將我廢黜,發配去封地,另立賢能之君,兒臣絕無怨言?!?/br> 梁太后看到他的眼淚,聽到這樣的話,頹然好像老了好幾歲。她只有這一個兒子,廢了他還能立誰呢,難道要廢了自己的親兒子,去另輔佐一個宗室外親孩子來當皇帝?不可以,她不愿意。 要是元灝生的有兒子也好了,孫子也可以立。 可是元灝偏生就沒有兒子,她只能忍著他。 元明姝發現梁太后的表情有點不對,擔憂道:“母親……” 許久梁太后收回神思,嘆了口長氣:“哀家年紀大了,精神也累了,近來身體不適,朝中的事情也管不得,都交給皇上去決定吧?!彼戳艘谎墼獮骸澳愠岚蛴擦?,想要自己去飛便去吧,我倒要看看你能飛得多高去。哀家把話先放在這里,你還嫩的很,年輕人做事太沖動,眼高手低志大才疏,剛讀了幾本書曉得幾樣道理就當自己是個人才,覺得自己什么都懂很了不起,就憑你身邊那群黃毛小子,若捅出什么大簍子來,可別怪哀家沒提醒你?!?/br> 她伸了手出,梁靜連忙上前去攙扶,元明姝目視著梁太后往簾內去了,這邊驚魂未定,去看元灝,元灝還跪著,她趕緊幫忙扶起來??丛獮怪勰蛔髀?,她頓了頓,到底是沒說話,等元灝站定她松了手,又瞧了一眼徐陵,跟著去追梁太后了。 梁太后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梁靜低著頭正退下。 元明姝小心上前,站了一會兒,試探了開口。 “我把宋聆音叫來,繼續給母后彈琴吧?” “現在是什么時辰了?”梁太后并未睜眼,沒有回答她,反而問了一句,聲音帶著說不出的疲憊。 元明姝看了眼不遠處的漏壺金瓶,回答道:“現在是子時了?!?/br> “外面是不是下雨了?”梁太后又問道,這回睜了眼睛。 元明姝道:“沒有下雨,在下大雪?!弊呱锨叭ザ自诖策?,握住她手:“母親,不論什么時候,女兒都會一直陪在母親身邊的?!?/br> 梁太后遙想道:“我生你的時候也是在這月份,大雪天大晚上的,在那永巷囚室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就那個樣子,我一個人,還是把你生下來了,還把你養活了。我知道他們許多人都在背地里罵我,說我不知廉恥,但我就是不聽,我從不后悔生了你,不但生了你,我還要寵你,讓你做公主,享受富貴尊榮,所有女人都羨慕你,所有男人都要奉承巴結你?!?/br> 元明姝極少極少對人動感情,聽到這些話卻還忍不住兩滴眼淚掉下來,她連忙低了頭眨眼睛眨掉,免得被梁太后看見。 她知道梁太后說的都是真心話。她在這個世界活了快二十年,真正疼她對她好的也只有梁太后。她父親元翊為人很冷漠,眼睛里只有權力官位,元明姝同他沒有感情。 元明姝在床邊守到半夜,梁太后睡下了,她這才出殿去。殿外雪光耀目,避風處立著個人,不是別人,乃是皇后徐陵。她已經換下了皇后服色,此時荊釵素服,見到元明姝急忙上來。 雖然梁太后對元灝讓了一步,但是徐陵被廢卻是肯定了的,元灝也不會再為她跟梁太后爭執了。元明姝道:“你這是自作自受,要不是你整天在皇上耳邊說那些閑話,太后也不會要廢你?!?/br> 徐陵卻不肯認錯:“我同皇上說的話并沒有說錯,我問心無愧,我的好壞旁人不知道,你是知道的,皇上心中也是有數的。我是意氣用事激切莽撞了些,不曉得做人,落到這個地步我也認,你也不用再嘲諷我,我只是有件事想懇請你幫忙?!?/br> 元明姝道:“你要我幫你什么?” 徐陵道:“皇上把我的媛兒指給蕭婉儀身邊去養,別人我都不相信,我只信你,你時常在宮里走動,有機會就替我看看她?!?/br> 元明姝道:“好?!?/br> 徐陵苦澀地笑了笑,元明姝道:“你為他費這么多辛苦,把自己都搭進去了,要是他改日另立皇后,你怎么辦?” 徐陵頓有哀色:“事已至此,我拿他又有什么辦法?!?/br> 元明姝不知道說她什么,一時無語,徐陵道:“明姝,咱們兩個好了這么多年,從來沒有生過嫌隙,我一直是喜歡你相信你的。你人比我穩重,比我靠的住,每次跟太后那里有事,或者皇上那里有了不喻,都是你在幫我,我該謝你的?!?/br> 元明姝對此也是無言以對。 元明姝坐在案前,高昶也進來了,元明姝道:“你在承露殿當值,天天晚上就當到我母后的寢宮里來了?比我還得寵???” 高昶湊近了拉她手:“我沒有摻和這件事,真的不知道,我在承露殿當值,太后讓梁靜來傳我,跟我說話。沒過多久你跟皇上就進來了,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彼导t的朝服襯的脖子臉頰雪白,眉目精致,艷艷生春,美麗而單純。 “太后怎么了?”他低聲問道。 元明姝道:“太后說她累了,要還政于陛下,你等著升官吧?!?/br> 高昶道:“太后只是嘴上說說吧,怎么可能真的還政?!?/br> 元明姝嘆了口氣,對這個現狀感到很茫然,片刻她將煩惱轉移到了高昶身上:“你整天沒出息的,就知道養你那張小白臉,然后就是吃飯睡覺搞女人,看到你這沒出息的樣我就著急?!?/br> 高昶很害羞笑道:“你不要心情一不好就遷怒我,這跟我有什么關系,神仙打架,我是凡人,看看就行了,搞不好要受連累的。我要真攪和進去了你又得說我不懂事了?!?/br> 這家伙有點日漸的精明了,元明姝心說,說話做事都是十足的熟潤圓滑,這一點連她一貫欣賞的何偃都比不得。何偃聰明智計,但功利心太強了,元明姝很看不上他這點,總覺得這小子太能干太會折騰了了,哪天不小心要死于非命。高昶身上這穩重狡猾勁兒也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哪里學的。 連嘴巴都比以前好使的多。 元明姝沉重的閉上眼。 ☆、元翊 隔日的早朝,朝堂上便有了大動靜。 “皇上免去了長廣王殿下大司馬錄尚書事之職,由司空劉言之接任,升了溫秦為中書令,崔史為尚書令,廣陵王元子政為左將軍,臨川王元宥為右將軍,其他官員的職司也各有變動?!?/br> 元明姝在太后的長樂宮未出,下了朝后,元明姝把高昶召進長樂宮來,高昶便向她一一說了。他記性好,那份名單冗長的詔書,足足念了一個時辰,他卻一個字不忘的記得。 這份官員升任名單傳達了很多訊息,元明姝大致也聽懂了??傮w來說是十分溫和的,除了長廣王元翊被貶職,其他官員的職位都無大的變動,甚至還有升遷,朝中的重要職位還是由一些有聲望的老臣擔任。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大范圍的起用元氏的皇族宗親,但凡姓元的差不多都封了個官,而且重要的武官軍職幾乎都換了元灝的親信去擔任,把軍權收回了。 元明姝道:“那你當了什么?” 高昶道:“皇上升我為中領軍,右金吾衛劉珧為中護軍,掌管禁軍?!痹麈四?,沒發表意見。 元翊在宮門外,要求見梁太后。元明姝知道他必定會來,并沒有把這個事告訴病榻上聽琴的梁太后,只是回道:“太后生病了,不能理朝,現在朝中一切事物都由皇上做決,皇上的意思便是太后的意思,讓殿下請回吧?!?/br> 宮人便依言去回元翊。元翊聽到這話心中發寒,追問了一句:“這話是太后親口說的?還是別的人說的?” 宮人回答道:“這是公主的原話?!?/br> 元翊心中生疑,梁太后病的詭異,已經有很多日子沒有大臣見過她了,元翊幾乎懷疑她是被軟禁了,否則怎么可能朝中這么大的變動她不吭一聲,就任由元灝入胡為。 可是元明姝在宮中能說話,就表示梁太后應該無恙??墒羌热粺o恙,又為何探不到一點消息?他沒有傳召又不能入宮,實在是急壞了。求見梁太后見不到人,回到府中,突然宮中又傳了圣旨來,傳旨的這人是中書舍人何偃,元灝的人,他連忙備了香案接旨,然而等圣旨念完,他整個心都涼了。 元灝命令他去封地就封,即刻動身,不得延誤。 元翊尤不敢相信:“敢問何大人,這個圣旨,太后可知情?” 何偃面上淡淡:“殿下莫不是糊涂了?圣旨自然是皇上的圣旨,跟太后是否知情有何相干?殿下還是收拾打點,準備動身去封地吧,延誤了圣旨,惹皇上懷疑殿下可就麻煩了?!?/br> 何偃離去,元翊府上這邊就炸了窩了,一干僚屬聚了一廳商議對策,然而商議了一晚上也商議不出個結論,元翊頭疼的嗡嗡的。突然茹夫人又大驚失色的跑上來叫道:“殿下,外面突然來了很多帶刀的武士,把咱們王府給包圍了?!?/br> 元翊連忙沖出去,帶兵前來的正是新任的中護軍劉珧,元翊當即以為元灝要殺他,幾乎沒嚇暈過去。幸而他很快又見到了另一個人,長敬公主的駙馬高昶,他的親女婿,這才又一口氣活過來,急忙悄悄讓人把高昶請到內廳,詢問他情況。 元灝之所以要劉珧帶兵去看住元翊,逼迫他老實返回封地,但是又怕逼的太緊把他嚇壞了要出亂子,所以才讓高昶跟著去,意是安撫他。高昶盡職盡責的把元翊安撫了一回,并勸道:“現在圣旨已經下來了,殿下不妨遵旨先回封地,來日再爭取返京也不遲,否則拖延下去,皇上那里怕是要有想法?!?/br> 元翊對這個女婿還是有好感的,高昶這人性子溫和,十分有禮,叫人說不出一點不好來。聽了高昶的話他沉吟半晌,道:“你最近可有見到姝兒?能否讓她來見我?” 高昶勸慰道:“殿下糊涂了,若沒有太后的首肯,皇上如何敢當廷頒布那樣的旨意?朝廷上偌大的變故,太后娘娘怎么可能不知情,皇上想瞞又怎么可能瞞的過去?” 元翊神思不屬,他又加了一句,意有所指道:“太后娘娘雖在深宮,朝廷內外的事,卻沒有一件是她不曉得的?!?/br> 元翊這邊坐在廳內茫然失神,高昶看他無話再說,便出去了。元灝悶坐了一整夜,哀然而起,命令下人打點車馬,一面表示要遵旨,準備動身,一面想辦法向宮里去打聽消息,他不敢帶信,只讓人給元明姝傳話,表示在離京前要見梁太后一面。 元明姝這邊見到了帶話的宮人,宮人不但帶了話,還交給她一件玉扣的腰帶。元明姝看了半天不解其意,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東西應該是元翊跟梁太后之間的某種信物?元翊把這個東西轉交給梁太后,是在懇求梁太后念及舊情? 元明姝心道,元翊真是急昏頭了,這時候敢把這種東西,擺明了是跟皇太后私通的證物送進宮來,現在宮中已經被元灝控制了,他是生怕元灝不夠恨他,找不到借口殺他是不是? 元明姝回了話道:“殿下離京,自當跟皇帝陛下去請辭,一是向皇上表明忠誠之意,二也符合祖制規矩,如何私自向宮內傳話?自古也沒有王子離京要親見皇太后的道理?!?/br> 她讓人把這話一字不漏的轉給元翊。 高昶在一邊聽著,等殿中無人了問道:“他不管怎么說也是你父親,你不幫他說句話?真讓他去就封?” 元明姝道:“皇上對他恨成那樣,怎么可能容得下他,讓他去封地已經是皇恩浩蕩了,他要是留在京中,皇上夜里睡不著覺的,皇上看到他就睡不著覺了,他能有好果子吃嗎?” 高昶道:“道理是這樣,可他未必明白,說不定還要恨你?!?/br> 元明姝既然決定了要幫元灝,早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事不能兩全,必定要得罪一方,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元明姝把那件腰帶在手里看了看,物件十分精致,是錦制的,青玉帶扣,上面鑲著寶石,男人用的,想必是梁太后當年送給元翊的。當年的元翊是個美男子,目如朗星,氣質絕好,元明姝當初見到這個爹腦子里就想出了好多贊嘆之詞,什么春花秋月芝蘭玉樹,什么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傀俄若玉山之將崩……而且嚴肅冷峻,從來不笑,高冷的不行。 元明姝實在很理解梁太后會跟他偷情,這等容貌跟氣質并重的男人,換她自己都把持不住。 但是她是不可能去幫元翊說話的,她要是顧東顧西拖泥帶水,只會把事情搞成一灘爛泥,背離自己的初衷。 “你親自去送他,別出什么岔子,別讓人趁機害了他性命?!?/br> 元明姝也只能做到這樣了,高昶點頭道:“我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