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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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側路燈極速倒退,寧則遠又笑了,嘴角微揚,眼底是淺淺的哀傷,“算命的說我命短,無妻,無子,一輩子孤苦伶仃……”這幾個駭然的詞匯從他口中說出來,宛如驚天巨雷,直直劈向旁邊那人,可他自己卻仿若毫不在意。 “所以——”寧則遠側目定定望過來,眉眼疏朗清雋,眸色深沉幽暗,“阿嫣,算了,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br> 他勸她,勸的委婉。 秦嫣心里難受極了,她胡亂安慰他:“阿則,你別信那些,那人是胡說的……” 是胡說,可寧則遠卻覺得說的挺對的。 他看著前面,嘴角噙著莫名的笑,輕輕淺淺。 —— 已經很晚了,林煙將珍珠送到臥室,出來的時候,佟旭東正在收拾今天帶出門的東西,腳邊還剩一包,她走過去幫忙。 這樣暗沉的夜里,無聲忙碌,極容易走神想心事。 “阿煙,今天怎么樣?”佟旭東問。 “啊,什么怎么樣?”林煙倏地一滯,抬起頭來,兩眼呆呆的,似乎沒反應過來他在指什么。 佟旭東說:“就是去廟里的事啊?!苯裉焖蚕肴ド弦混南?,可林煙說她想在菩薩面前靜一靜,所以他才留下來照顧珍珠。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眼簾低垂,林煙不答,只是說起算命的事,“旭東,我今天找人算了一卦,那人說……” 話到了口邊總是太過殘忍,林煙不敢說。 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佟旭東心頭隱隱約約不妙。他倒了杯溫水遞給林煙,故作輕松地問:“阿煙,你算什么了?財運,還是姻緣?” 握著玻璃杯的手抖了抖,林煙望著他說:“算我周圍的人,父母,家人,朋友……” “哦?我們運勢應該不錯吧……”佟旭東聳聳肩,一臉無謂的笑。 林煙卻絲毫笑不出來,她的臉慘白,那四個字盤旋在她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像是烙在心里! 這一卦太準了,準的她都無言以對,準的她不得不信命??! “旭東,他說——噩運連連?!?/br> 佟旭東怔了怔,走到林煙跟前半蹲下。林煙低著頭,雙手交握不住喃喃祈禱的樣子,像是陷入曾經的一種癲狂。掙扎許久,他終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阿煙,我和珍珠不是好好的么?” 溫暖的力量一點點傳來,卻熨帖不了林煙慌亂又昏沉的心。那些痛苦的回憶鋪天蓋地,她怎可能不信? 捂著臉,林煙痛苦的要命:“旭東,我爸是,我媽也是,還有……”還有那個她不忍說出口的柔軟名字,那段他們共同的昏暗經歷——佟旭東只經歷過一次,她卻經歷過更多! 一個個的失去,讓林煙有種錯覺,這荒誕不羈的世上,終將剩她一人……孤獨終老。 “旭東,我希望你和珍珠都能夠好好的?!甭曇魪闹缚p里擠出來,是戰戰兢兢的懼意,她真的是怕了這該死的命運!身邊就剩他們兩個,她還求什么? 佟旭東握住她的手,這個舉止無關情愛,只因曾經的過往,只因兩個人的扶持。 “阿煙,我和珍珠都會好好的,你也是!我們都該好好的……” 林煙終于忍不住哭了。無邊無際的黑暗里,有人走過來,宛如她跪在菩薩面前時一樣,用力地拍著她的肩說:“阿煙,開心一點?!?/br> 人生在世,背負這么多,她真的開心不起來…… —— 周一的清晨一切安寧,廚房里照例飄出小米粥的清香,讓人食指大動。 林煙躺在床上,忽然不想起來了。 這個周末她過得不好,時常想起亂七八糟的過往,父母,沈沉舟,婉婉,還有寧則遠……她閉上眼,不斷告訴自己什么都別想,什么都別問,可那些夢魘還是不斷纏著她,能夠將她撕裂。 珍珠已經醒了,在她旁邊扭來扭去,像一根小麻花,“mama,起來?!彼蓺獾卣f。 “可是mama不想起來?!绷譄熾y得任性一回。 “mama懶?!闭渲樾Φ媒器?,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 林煙笑意微沉,她說:“嗯,mama想偷懶?!?/br> 一起來,就要和佟旭東去……她頭有點痛,索性閉上眼,只當自己睡著了。 珍珠卻不停折騰,隔著睡衣,軟軟的小手拂過林煙的小腹,“mama壞了,mama壞了”她說。 珍珠所謂的壞了,是指林煙腹部那道猙獰的傷疤……這疤跟著她,一輩子都好不了。 林煙極少正式這道疤,這是上一段婚姻結束前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她下意識逃避,今天卻鬼使神差。指尖碰上的一剎那,那種粗糲不堪的觸感,讓她生生戰栗,有種痛楚從那道傷口蔓延開,在她的小腹里打著轉,痙攣,不住痙攣。 像觸電般摸到什么可怕的東西,手指下意識地避之不及。 珍珠卻不怕,軟軟乎乎的小手代替她將傷口一一撫平,又喜滋滋地說:“mama壞了,我幫你吹吹?!毕袷茄?。 看著小丫頭的無暇笑顏,林煙略微失神,心底有一絲空蕩的慰藉。 “醒了?”佟旭東聽到臥室里珍珠的笑聲,順口問了一句。 林煙默默嘆氣,不得不磨磨蹭蹭爬起來。 佟旭東今天難得穿了套正式的衣服,很精神,林煙了然,夸道:“不錯?!?/br> 他撓了撓頭,說:“你也不錯?!?/br> 林煙穿了件舊舊的t恤,她微微一愣,笑道:“我待會兒換件?!焙么鯕馍瓷先ズ靡稽c。 這幾年在泰國,她只穿簡潔的t恤和短褲,衣柜里的裙子大多還是四年前那些。翻來翻去,她居然找到一件新的白色一字連衣裙,偏ol款式,腰窄的厲害。 林煙擔心穿不下,沒想到腰身雖然緊緊收了一道,可也剛剛合適,再將頭發利落盤起來,鏡子里的那個人恍恍惚惚又像是四年前的她。 佟旭東見了,先是一愣,然后衷心夸道:“很好看?!?/br> 他說好看,那一定是好看。林煙笑了笑,挑了雙細跟的涼鞋。她穿著,依舊出挑,只是款式老了一點。她很久沒上班,于衣著上早就墮怠。 視線落在她的鞋子上,佟旭東抿了抿唇,看了眼時間,說:“阿煙,珍珠剛才想去外面玩,要不,我們下午再去?” 林煙當然說好,她強撐的心弦甚至緩緩松了松,卻根本不知在逃避什么。 父女倆走后,林煙在家無所事事,心里卻無端端七上八下慌得要命。她焦躁的時候,一個念頭起來,便再也坐不住。 偌大的城市,林煙沒地方可去,只不過是去見見爸媽,跟他們說說話,得到一些慰藉。 墓地很安靜,一如既往的肅穆。 林煙一邊仔細擦拭,一邊緩緩說:“爸媽,我今天結婚,你們高興嗎?”似是探詢。 當然沒有人回應。 一片肅殺寂靜之中,林煙只覺無力,她抵著母親的墓碑,不知為何驀地想到寧則遠那天說的話。 他說,不愛就別勉強自己…… 她算勉強么?林煙不知道,她只是迷惘,這四年過得渾渾噩噩,迷惘茫然,將自己的生活弄得亂七八糟,一塌糊涂,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傾訴。 ☆、第3章 .18|家 夏天上午的太陽已經很毒很曬了。 沒有遮擋的墓地里,林煙不過站了一會兒便熱的陣陣眩暈。她躲到父母的墓碑后面,像小時候頑皮地躲在爸爸身后,心里一時無比安靜。 靠著冰涼的墓碑,林煙想到許多。 想到永遠無條件支持她的雙親,想到牽絆十年最后失望透頂的初戀,想到無疾而終又逼得她遠走他鄉的婚姻,想到痛苦難熬的時候唯一與自己作伴的婉婉,想到珍珠出生那天的疾風驟雨,想到佟旭東落下的懺悔又無聲的淚…… 她在這世上,輾轉飄零,現在有了一個家,卻也不是自己而活。 他說,不愛就別勉強自己……可她還能怎么辦? 真的是糟糕透頂! 林煙皺眉。 日頭漸漸中移又一點點往西偏去,她不知坐了多久,不知發了多長時間的呆,直到擱在地上的背包因為電話而不停震動,嗡嗡作響,林煙才陡然驚回過神。 “阿煙,你去哪兒了?”電話那頭佟旭東焦急的不得了,聲音劈頭蓋臉襲來,他極少這樣。 林煙有些懵,她呆呆地說:“我在我爸媽這兒?!边@么一說,她才記起來自己出門時心慌意亂,忘記跟佟旭東報備行蹤了,真是……不應該,卻也有可能是下意識的逃避。 林煙微微一愣,又有些走神。 電話那邊也安靜下來,只有絲絲電流聲,像是某些毛躁的金屬,又好像人起伏不定的心。佟旭東似乎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平靜地問:“阿煙,你什么時候回來?我們今天還……” 他的口吻有些試探,林煙狐疑地看了眼時間,又是一驚,“什么,都下午兩點多了?” 佟旭東哭笑不得,“是啊,咱們今天還去嗎?” “……”林煙有一瞬的遲疑,她想,如果這樣順水推舟不去,似乎也不錯……這個念頭一起,林煙莫名打了個寒戰:她居然遲疑了? 這么一瞬的遲疑就被佟旭東抓住,他頓了頓,有些尷尬地說:“不去,那你也早點回來?!?/br> “mama回來,mama快回來!”電話里珍珠學著說話,嗓門不小,還咯咯笑個不停,不知遇到什么事這么開心。 想到珍珠,林煙心底忽的就軟了,她說:“旭東,你把證件都帶著,咱們在民政局門口碰頭?!?/br> 佟旭東說了聲好,語氣明顯輕松不少,又說:“阿煙,我有個驚喜給你?!?/br> “什么?” “你來了就知道!”佟旭東看著包裝精美的鞋子,忍不住故作神秘。他和林煙認識這么久,早就是家人,從未送過什么東西??伤麘摵煤弥x謝林煙的,這份恩情他真的感激不盡。 林煙卻不知道這些,她這會兒無奈笑了。 掛掉電話,她心里并不輕松,反倒愈發沉重??咕艿哪铑^一旦形成,便猶如燎原的火,在腦海里愈演愈烈,但現實卻逼著她不得不往前……可就算有現實逼她,林煙現在依舊不愿動。這種感覺,像是明天快要考試,今天卻還是任性的不復習,不是不想看,而是沒來由的害怕與厭煩,她根本不想面對! 林煙蹙眉,放任自己站在那兒發呆。約莫一刻鐘后,佟旭東又打電話過來,“阿煙,珍珠我托給樓下的李姐,現在出門,你呢?” 眼前是父母冷冽的墓碑,周圍是蒼翠青山環繞,林煙聽見自己無比淡定的說:“我在等公交?!?/br> “今天天熱,你打車好了?!?/br> 腳尖來回蹭著石磚上的青苔,林煙說:“北郊這兒偏,我看到了就打車過來?!?/br> 她果然最會哄人! 慢吞吞往山下走,每走一步于林煙而言都是無聲煎熬,她像是在刀尖上起舞,一不留神就會鮮血淋漓。 從墓地出來,那段林蔭道沒什么變化,午后的小販在樹陰下打牌消遣。聞著香味,林煙才覺得餓。她去超市買了吃的,這才不緊不慢往車站去。 再次走在這段路上,林煙心里驀地忐忑,忐忑到她以為有人跟在她身后,正靜靜注視著她。 心念隨風微動,林煙回過身,后面什么人都沒有。一切都是她的錯覺,而且,錯的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