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那眼眸羞怒,輕含的嘴兒紅紅惱人疼,一生氣便哄不住。但是她叫他梁狗,他便知她心中還記著從前。 蕭孑放輕了語調,握劍的手環過蕪姜的小腰肢兒:“我想讓你聽我解釋?!?/br> 她的臉驀地栽進了他清寬的胸膛,聞見一股豪門勛貴特有的名貴熏香,再不是那草場上風塵凜凜的味道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被人這樣擁攬過,那時的項子肅高冷極了,算算統共只這樣抱過她兩次。一次是大雨滂沱的曠野里,他對她撒謊,想要哄她收留;一次是騎射的那天,他騎著她的棗紅駿馬跑了,天黑后又不知道哪兒抓了只小白狐回來哄她。 每一次都是騙。 蕪姜想起北去匈奴路上的那些驚恐絕望與不堪,便不肯再與他一點點親近,用力地扭擰推搡道:“唔,放開我!蕭狗,你沒有資格再碰我!” “身子都染了我的味道,除了我,誰人再有資格碰你?”但蕭孑只是霸道地箍著不肯放,他的個子那么高,她踮起腳尖都不及他肩膀,哪里能夠掙得過? 真是可惡啊,方才還在呵護別人,現在又這樣攬她,他是不是以為她如今性命卑如螻蟻,就可以任意拿捏了? 蕪姜氣得不想動彈,眼角余光瞥見不遠處站著的那名女子,那女子看過來,眼睛亮亮的像欲言又止,又總不見張口說話。多么低順賢淑啊,配他這樣的武將真是再登對不過了。 蕪姜憤懣地咬著唇,忽而腦袋一空,一巴掌就煽了過去:“你想解釋什么?謊話你也撒夠了,現下看也看見,聽也聽見,你還有什么可說!” “啪!”脆生生,聲音不大,卻叫一眾嘩然。 “喔嗚——”圍觀的人們發出長長的驚呼。蕭將軍自小殺孽深重,手段狠絕,堪稱京城第一霸,連宮中的圣上都對他避讓三分。這胡番來的小妞真是不要命了,竟然敢太歲頭上動土。一時各個看著蕪姜清削的小身板,紛紛捏了把冷汗。 蕪姜打完也有點怕,卻不肯退縮,只是迫自己與蕭孑怒目對峙著。 好個刁蠻小辣椒,他在京都橫走了二十三年,還從未有誰人敢如她這般挑釁。 蕭孑鳳眸冷掃了一眼人群,睨著蕪姜在風中撲簌的碎發,輕磨唇齒道:“我說過不要總想打我,最好這是最后一次!她只是暫借來的女子,和你以為的不一樣。我雖欺瞞你,但總有我的顧慮,后來亦有曾派人去找過你,只是去的時候你已不在,并非有意對你絕情?!?/br>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周邊不知多少癸祝的眼線,這已是他能做的最大解釋。原本不應該說,然而低頭俯看她漂亮的小臉蛋、憤怒的眸瞳與小胸脯,怎生滿心滿眼卻都是那草場上的青澀繾綣,難再割舍。 戒食因為懷念蕪姜烤制的熏rou,一直支著耳朵屏氣偷聽。他的耳朵與嗅覺一樣靈敏,聽到這里連忙湊過來幫襯道:“對對,我師哥這番話總算沒撒謊!雖然他嘴上威脅我,說從此就當你花蕪姜死了;老爺催他去邊關找你下落,他也拖著不肯去。但這些日子,他把京城里的貌美女子挨個兒相了個遍,就沒有一個看得上眼,想來心中必是對你還留著那么點情……哎喲喂!哪個又打老子!” 話還沒說完呢,腦門上便挨了一瓜子,晃得兩眼金星。 “是我!狗日個死胖子,白養你這么多年,你這是在幫你師哥還是存心攪場子?!”蕭老爹手舉著大鞋掌,啪嗒又掌了兩三下。 聽了這半天,怎么越聽越不對勁,敢情是這龜兒子在塞外騙了個小丫頭,如今尋仇來了。呸,瞧這點兒出息!就說怎么會有姑娘被他迷得寸步不離、對他巴心巴肺的好。 蕭韓臉上其實是很尷尬的,這下名聲更惡劣了,這丫頭再留不住,今后兒子怕是要注定打光棍。 連忙幾步顛上前,拉過蕪姜的袖子,叫蕪姜繼續往蕭孑的胸膛上打:“臭小子,叫他口是心非沒把媳婦兒帶上,看丫頭吃了這么多委屈……丫頭你別客氣,這小子戰打得多,皮實,盡管打到你解氣為止!小夫妻倆床頭打架床尾闔,打夠了有話回去好好說,爹替你撐腰!” 他嘴上這么說,心底卻rou疼兒子,誒誒,怎么找著找著,找了個和你娘當年一樣一樣的。小母夜叉子醋滿缸,想哄好她?先吃點苦頭吧小子喂。一邊又使眼色,叫家奴們悄悄趕馬過來,先把兩個弄回去再說,要掐回府上關起門來可勁兒掐。 那青衫小袖帶起夜風,將人的眼目迷離。蕪姜凝著蕭孑清俊的臉龐,那英挺鼻梁下眼神冷郁,幾許憔悴掩不住。她看見他的憔悴,便越發恨他恨得不行。 蕪姜的心都冷了,任由老頭子帶自己煽了幾下,忽而便一臂掙開,噙著嘴角對蕭孑哂笑道:“姓蕭的,所以就這樣吧,你是大名鼎鼎的征虜大將軍,我是我該是的那個未亡人。你的威名我已經領教過了,孤身浪跡,無父無母,因為梁軍營地有飯吃,便混進去當了個小參將,賺得比我賣羊糞還不如。怪我被風沙迷了眼,竟然把你這只豺狼帶進了寨子,別雁坡因為你的謀略打敗了匈奴,又因為你的離棄而被夷為平地;收留你的老獸醫鄔德,因你連累,傷了腰骨,夫婦兩個舍棄一百只羊不知去向,整個寨子都毀了。手捻佛珠的蕭閻王,大漠的子民會銘記你一輩子,我活著一天,便不會容你痛快一天!……唔,你干嘛?” 那紅紅小嘴兒輕啟,吐出的數落一字一句似針扎在蕭孑的心上,叫他從未有過的窘迫。是,他承認最開始的確對她另有企圖,但那時從未想過竟會對她動情。彼時只覺被她牽絆、把她記掛在心,皆因著怕她被諸國掠虜,換去他辛苦打下的城池。但是后來舍棄她回了中原,卻發現他為了挽回她,何止是城,甚至連癸祝那個狗皇帝都可以不屑一顧! 蕭孑忽然埋下雋顏,狠狠地吻住蕪姜的唇:“可惡小妞,就一定要把我逼得退無可退了,你才滿意是不是?但是撞進我眼簾的是你,纏著我、主動讓我索要的也是你,我又對不起你什么?……莫非你竟以為我會先喜歡上你么?傻子,惹了我現下便沒有后路了!” 他惱羞成怒,蕪姜的話還噎在口中,瞬間便被他一腔灼熱嚴嚴地含住。他的身量修偉,那挺拔身軀俯下來把她籠罩,下頜上的青茬磨得她肌膚疼癢,她的羞憤便從心底洶涌上來。 這個徜徉過她父皇破滅的城的敵國將軍,這個騙了她、大了她九歲的可惡家伙,她對他的恨到底有多深吶! “唔……混蛋,我要殺了你!”蕪姜墊著腳尖掙扎著。 “別說話!”身子卻被蕭孑用力一箍。他的呼吸灼燙,用他已然熟稔的技巧蜷住她倉惶躲閃的丁香,用力將她絞纏著,迫使她呼吸不能,了無招架的余力。 天曉得她的唇到底有多瑈軟,這個此生唯一一個對自己貼心巴肺的小妞,真是被她逼得亂了方寸。其實不止一次回憶與她在寨子里的點滴,若然可以再等幾年,等他過足了浩瀚沙場的癮,他會愿意與她一直生活在那里——她需要給他時間! 蕭孑握劍的大掌兀地在蕪姜腰心處一托,叫她足尖瞬間離了地。 “嗯……”蕪姜吃痛嚶嚀。 京都百姓從來只見蕭將軍無情冷性,幾時見過他這般意動情迷?但見蕪姜像只小鹿兒被他梏在懷里欺揉,周圍的人群一下子便悄靜下來,目不轉睛,生怕錯過這百年難遇的亂。 天空中有落雪飛落,落在二人緊熨的眉間眼角,頃刻又不知落在何處化開,周遭便像是沉寂了,只剩下唇齒膠著的旖旎聲響。 戒食斜眼瞥著,很鄙夷地吸了吸鼻子:“看,我說師哥他根本就不懂害臊吧,沒少在人前吃人小豆腐?!?/br> “閉嘴,還不趕快回去收拾屋子,給你師哥再加床軟被!”蕭老爹本來還怕小兩個打架,見狀連忙叫家奴們個個散開??词裁纯?,不許看,沒見過你們少爺疼媳婦是怎么了? 當然,他忘了自個也沒見過呢,他都不好意思看。臭小子平時人五人六的裝正經,竟然那啥起來也挺那什么,三兩下就給收服住了。 嗚呼,蕭韓抬頭去看天,想起兒子毫無鮮花點綴的童年與少年,百感交集地拭了拭老淚斑駁的眼角——照這速度,老蕭家的香火總算是有指望了。 ☆、『第四十回』宮姿 “呵~”慕容煜踉蹌了一下站穩身子,方才被蕭孑那一劍狠搡,使他自幼清弱的身軀為之一震。 他拭去嘴角的血絲,回頭看著蕭孑托在蕪姜腰上的指骨。女人的腰肢可真是柔軟,你看她,被他軋得就像是一只蛇兒。他看見蕪姜的唇瓣在蕭孑的口中躲閃交纏,他還聽見了異動的聲音——那是一個男人對心愛女人暗涌的炙熱的情裕,只是因為對著她,對其余任何人都不可能得到。全世界就好像只剩下他二個人,其余的都是陪襯。 慕容煜忽然為自己的那條腿不值當,開始有些后悔讓兩個人見了面。 “花蕪姜,你不隨我走???”諷弄地勾了勾嘴角,其實問得有些沒底氣。怕又被撇得只剩下一個人的蕭索,而后越發遭盡世人的恥笑。 他想,她如果隨他走,他也許會對她手下留一點情。 …… 蕪姜被蕭孑箍得天旋地轉,他用執劍的手托住她的腰心,勻出另一只手捻住她的下頜,迫使她將唇齒打開。動作比之從前的每一次都要霸道。明明是她恨他,為何他看起來竟比她的恨更要濃烈。若要放在從前,她又要以為他有多么喜歡自己了。這個可惡的男人,她真想叫他死啊。 忽然聽慕容煜一聲輕喚,那心思瞬間回還,便趁蕭孑情迷間,用力地咬了他一口。 “唔……你夠了!”蕪姜使勁推開蕭孑的桎梏。 蕭孑卻不過只是微微一晃,任由著蕪姜沿自己身軀滑落,用雙臂把她緊擁在懷里。 低頭看著她被吻得嬌紅的小嘴唇,他的心就又柔軟起來:“冒冒失失跑來這里做甚么?明天就隨他回去,你想要的我很快就能給你。你一來,我倒亂了?!?/br> 蕪姜氣喘吁吁的,無視蕭孑的灼視,扭過頭羞憤道:“蕭狗,你的話如今在我心里,就像這地上的一片薄雪,忽然腳一踩、風一吹,它就化了。你覺得我會需要它???” 她不想多看他此刻的雋貴,見慕容煜一個人站在風中,便推開他走過去。 幾絲柔軟碎發從掌心掠過,蕭孑便又不落意起來。他已經習慣了三兩句話就把她哄好,習慣了她對他的崇拜與仰視;然而此刻在她的心中,他卻變作那個傳說中人見人懼的惡魔。就與他預料中的一樣,他的柔情她都不肯再信……那么只能干脆狠一點了。 蕭孑忽地把蕪姜頭發扯住,拽回來抵在耳邊道:“我若一意想要你,你以為你能跑到哪里去?記住了,不要給我胡來,我說過的總會證明于你看?!?/br> 說著把手一松,蕪姜頓時踉蹌栽去了慕容煜身旁。 他竟把她放了回來。 慕容煜提起的心一瞬落定,但怎生并不覺得解氣。便用玉骨折扇把蕪姜托住,瞇著狐貍眼笑道:“哦呀~~皇上看上的丫頭,蕭將軍這樣捷足先登,傳到宮中去是不想混了嚒~~” 他的目光癡癡地看著蕭孑,似乎想要從那俊逸的顏面上找到些甚么……他適才當著自己的面吻了那個小妞,他想知道他此刻準備如何應對自己。他曾毀過他的一條腿,后來卻從未有過只言片語交代。 但蕭孑卻根本不屑搭理,頃刻便從情迷中復了一貫的冷肅。睇了蕪姜一眼,沉聲道:“你我的帳,早晚總要和你算。人交在你手里,但凡出一點差池,結局你自己想?!?/br> 一句話卻叫慕容煜聽得受了傷。想起蕭孑剛才癡纏蕪姜的畫面,他就這么有把握自己不敢傷他的女人???姓蕭的,他以為他是他的誰。 慕容煜默了一默,勾起嘴角蒼涼笑笑:“蕭將軍這是在威脅本王么?那好啊~~本王隨時恭候你大駕……告辭?!?/br> 說著低頭恨凝了蕪姜一眼,拂開袖擺就要往前走。方才她不過來,他怕被她在人群中撇棄;但她被那人送回來,他卻又恨她沾了那人的情和欲。 三人距離甚近,說的話旁人并不能聽清。 “咕咕叨叨在這里說什么?趕緊回家要緊?!笔捓系鶐撞綌n過來,難得見兒子第一次和女孩兒那樣好,他老臉上掩不住的幾許尷尬與悄喜。忽而見兒子竟然扯丫頭的頭發,又氣得心肝肺俱疼。 見蕪姜要走,連忙上前拉住她袖子道:“臭小子,媳婦兒大老遠跑來找你,你就這樣欺負她?還不快給老子過來哄哄,哄不回去你也別過了!” 蕪姜被拽得走不動。蕭孑凝著她輕拂的裙裾,別開半月余,看起來瘦了些,曲線卻暗暗又長開不少。他方才攬著她的時候,只覺得那對小梨兒又比從前難掌握。 心中涌起一絲道不清的情愫,但此刻冷靜下來,卻并不準備再對她沖動——周遭都是癸祝的耳探,他還不想為她把命搭上。 “不過天黑認錯個人,父親鬧夠了沒有?”蕭孑幾步走上前,冷鷙地掃過周遭人群,又啞聲低叱一句:“都圍在這里做甚么?不想死的就給本將軍散了?!?/br> 說著大步掠過蕪姜的身旁,風一般冷漠走遠。 從始至終都沒有再看她一眼。 ……原來不過只是惦記那味道,過過嘴癮兒就撒手罷。 “慕容煜,你走不走啦!”蕪姜低著頭,回身拉過慕容煜的袖子,也往街的另一面疾步離去。 夜市上人群熙熙攘攘,那胭脂水粉攤兒、珠寶耳環首飾、雜耍的、賣畫的,好不喧囂熱鬧。明明剛才還說要改吃餛飩,這會兒街邊沒少餛飩攤子,她卻根本不見停下來,只是頷著個腦袋在人堆里穿梭。 慕容煜隨在后頭,隨久了便覺得有些吃力。其實他也不曉得自己鬼使神差隨來做什么? 自從五歲上瘸了一條腿,他幾乎從不在人群中走路。更沒有被一個女孩兒這樣拉著手,在喧囂中游逛。他看著她小肩膀上俏皮的兩系烏辮,一抹素裙兒也被風吹得一拂一拂,怎生卻忽然悟了這新鮮的味道。 他猜她一定在哭,因為看到那眼睫兒上輕沾的晶瑩。本來不想打擾她,然而瞇起狐貍眼兒一覷,卻見周遭的路人們都在側目。哦,他才發現她把他拽得太快,他這會兒肩膀一起一伏,竟然瘸得厲害。 但他可是個冠絕當世的美男兒。 慕容煜看著蕪姜嬌俏的背影,便不愿意再多陪她走了。 反手把蕪姜一拉。 蕪姜拽了拽,拽不動,默了一下便回過頭來:“你干嘛不走了?” 那素凈小臉蛋被風吹得略顯蒼白,然而并不見哭過的紅暈。 真會裝。 慕容煜忽然又不知道怎么說話,只當著蕪姜的面走了兩步:“你看我瘸???” 他的表情有點道不出的蒼澀與窘迫,好像整個人都有些不自在。 但蕪姜可沒必要在意他的感受,蕪姜想都不想便回答:“瘸?!?/br> 慕容煜又換另一條腿先邁出去,走了兩步:“這樣呢?” 他一個人走時很優雅,那一襲青玉長袍翩翩,其實起伏得并不厲害。 蕪姜心里不痛快,便依舊點頭:“還是瘸?!?/br> 慕容煜難得閃熠的眼眸瞬間黯淡下來,俯身貼近蕪姜嫣紅的小嘴兒,齜著牙笑得陰涼:“所以你該理解我到底有多恨他,并從此對我多幾分同情?;ㄊ徑?,本王許你今后站在我這一邊?!?/br> 個自戀狐貍,誰稀罕和他站一起。蕪姜雖然恨蕭孑,但并不等于她想和慕容煜同一壕線。今晚若不是他存心作梗,她一定撞不見那個可惡的惡魔。 蕪姜擋開慕容煜蒼白的絕美臉龐:“你瘸是你活該。我可告訴你,別以為我剛才怎么怎么了,我可沒有在哭,我只是因為被他羞辱而氣憤。我恨不得殺了他!” 說著話,用力地眨了眨眼睫兒。 她的唇上有破開的紅絲,他伸手拭在指尖上,然后沾在唇邊抿了一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