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柵欄邊還橫著花豹子的尸體,屁股后面插著枝短箭,拓烈應該是一箭射中它奔跑的后股,然后和它搏斗了一場,全尸把它拖回來。 蕪姜心大,經過昨兒晚上做了決定,再看豹子就覺得很鎮定了。她想,拓烈那么聽她的話,幾乎對她百依百順,其實調教起來也沒有那么頭疼。 想起那家伙喝水時一聳一聳的喉結,還有蒼勁的手骨,沒自禁臉一紅。 把馬牽出來,妲安已經坐在自己那匹漂亮而矜貴的阿克哈馬上等她。 蕪姜的馬是一只年輕而矯健的棗色駿馬。今歲春阿娘瞥見蕪姜的裙子后面有了紅點點,便悄悄叫阿耶用十五只羊羔從多巴家換了匹馬回來,說是送給姑娘家的“成年”禮物。馬是大漠上最寶貴的牲畜,蕪姜非常喜歡。 不過她牽著她的棗色駿馬走到妲安跟前,頓時比妲安的馬矮了一截。 “哧哧~蕪姜啊蕪姜,你什么時候能開心竅?!辨О矒溥暌恍?,一回頭看見了馬廄旁橫著的死豹子。 妲安顯然很訝異,蕪姜和她阿耶是沒有多余精力去打野獸的,尸首保持得這么完美,那么就只有一個可能,肯定是哪個家伙昨天向她求親了。 妲安和蕪姜是形影不離的好姐妹,她是尊貴的郡主,蕪姜是牧民收養的女兒,但是竟然還有男人越過自己而先向蕪姜。妲安笑兮兮地瞇起眼兒:“呀,那只豹子誰送來的?咱們郝鄔族誰有這么大勇氣,敢第一個站出來求娶我們的美人?!?/br> 蕪姜聽得臉一紅,一躍跨上馬背:“哪有誰?走吧,剛才還火急火燎地催我,現在又閑話一大堆?!?/br> “駕——”一下子就奔出了好幾十米。 妲安才不放過,打馬追上去,一邊扯著韁繩,一邊滿眼欣羨地看著蕪姜:“快告訴本郡主是哪個膽大的小子,你要是喜歡他,我就不為難他;你要是不喜歡他呀,咱們回來就整他個人仰馬翻!” 妲安整人可厲害了,上次把一個多看了她幾眼的青年整得被野狼追了大半個草場,回來都差點脫水了?,F在那青年一看見她就躲。 蕪姜想起拓烈硬朗身板上的條條抓痕……哎,她還要留著他給阿耶干活呢。 連忙轉過頭來:“別,他都已經受了那么多傷,哪里還能經得住我們折騰?!?/br> 妲安“撲哧”一聲笑出來,曖昧做鬼臉:“瞧,送一頭豹子,這就心疼上啦,蕪姜你可真好哄。那算了,不去整他,讓他好好養傷。說不準吶,還能讓我阿爸給咱們倆一起主持婚禮?!?/br> 目下晨曦普照,空曠而翠綠的草場上漸漸被白色的綿羊點綴,聽見牲畜們“哞哞”“咩咩”的憨叫聲音。一股晨風席面,青草的芳香沁人心脾,蕪姜的動作慢下來,真是奇怪,昨晚上還亂成一團麻,今早把心意定下,怎么就有點惴惴期盼了。 蕪姜皺眉佯嗔:“你還說我呢,原來自己也藏著好事!” 妲安顯然也沒準備瞞人,她心里一點事兒都裝不住。把韁繩一緊,做著生氣又無奈的模樣:“哪有什么好事,還不都是被我阿爸逼的。逼著我半個月后比武招親,讓我挑選一個族里最勇猛的青年。我們石利氏已經連任多少年頭領了,到了阿爸這輩只有我一個郡主,就是想連任也沒有機會。倘若能夠挑一個最出色的與我成親,那么日后他成了首領,我也就依然可以延續高貴的血統?!?/br> 漂亮的馬蹄“噔噔”慢行,妲安忽然又高興起來:“對了,一會你先陪我去買點兒胭脂水粉,阿嬤總說你們中原人的皮膚水,都是靠那些玩意兒抹出來的?!?/br> 看,嘴上說無奈,其實還是希望到時候能漂漂亮亮的去招親。一定有她想要等待的人。 蕪姜輕揚馬韁:“好啊,這么大的事你不告訴我,還逼我先說那些不確定的??旄嬖V我你在等誰?” 妲安又憂慮起來了:“還不知道他來不來呢,他性子太冷了,平素都不太愛和我說話,整個族人里就他對我最冷……興許他根本還不知道這事兒,我昨天找了他一整天也找不見人影。哎,他要是不來,我也不想招親了,不管那天誰比武得了第一,將來選舉的時候總還是要被他打敗,我也還是做不了頭人的妻子?!?/br> 蕪姜像個過來人一樣,安慰道:“他肯定來,有些男人口是心非,越是喜歡誰就越對誰冷淡。你看他對別人板著臉嗎?他要是只對你一個人板著臉,那就說明你在他心中最特別……他興許早就已經在喜歡你了?!闭f著,榷場已經就在跟前,便抱著幾張皮毛跳下馬來。 榷場是西塞上專門供胡人與漢人交易的互市,胡人因為不懂耕種,常用牲畜、皮貨、青白鹽與玉石,與漢人交換著胭脂水粉、糧食生蔬、還有漂亮的絲綢瓷器?;ナ猩嫌袑iT的差吏管制,還有各種小攤小販,吃的玩的戴的琳瑯滿目,當真亂花人眼眸。 兩個人在人來人往中穿梭,妲安顯然很受用蕪姜剛才的那一番“良言”,她想了想,便在一個賣首飾的攤子前停下,隨手拿起一副耳環:“那倒是,我看他對你說話就好聲耐氣……呃,其實也不難辦。蕪姜,反正你現在也有了喜歡的人,你去幫我和他說說好嚒,打小他最聽你的話了?!?/br> 妲安軟乎乎地求著情,把耳環往蕪姜耳洞的茶葉梗上配,說要送給她。 蕪姜還沒有一件姑娘家該有的首飾呢,她看著陽光下熒光璀璨的小耳墜,心里喜歡極了,才剛想著說“好”,但聽到最后那一句“打小他最聽你的話”,聲兒頓時又咽回去了。 隨意翻了翻攤子上的首飾,抱著幾張皮毛繼續往前走:“哦,原來是拓烈那只烈豹子啊?!?/br> 妲安買了耳環懊喪地跟上來:“嗯,我說了半天你竟然才猜出來。蕪姜你太失敗了,虧你還是我最好的朋友?!边呎f邊又拿起路邊的一盒胭脂,湊到蕪姜跟前:“吶,你聞聞香不香?好蕪姜,你就幫幫我吧,我都喜歡他好多年了。如果不是他,我就一定不嫁人。如果他看上了別的女人,我就要去找那個女人決斗,光明正大的把他搶過來。我就不信咱們郝鄔族還有哪個姑娘比我更厲害?!?/br> 女孩子總是喜愛香香的柔軟的東西,蕪姜點頭說香,然而又轉去隔壁攤子上問賣土豆和青鹽的小販。 妲安看蕪姜低個頭沒心沒緒地把土豆翻來翻去,終于覺察不對勁:“誒,你到現在還沒告訴我給你打豹子的是誰,這么兇殘的野獸他都舍得打給你……該不會就是、是拓烈吧?!?/br> 妲安驕傲地凝著眉,望著蕪姜的眼睛里渴望得到否定,又或者是在鼓勵她給予自己否定。 蕪姜舉目看了眼比自己高半頭寬半肩的妲安,怎么被她這樣看著,感覺自己好像是個奪人所愛、挖人墻角的壞女人了。 她是不會撒謊的,就直言道:“啊,就是他了。昨天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頭,好好給我提了只豹子回來?!卑延闷へ洆Q回的青鹽兜在懷里,掂了掂,太少了,問大叔怎么這么貴? “貴?過段時間還要貴!你看那邊那些是什么?”賣鹽的販子揚起聲音,伸手往遠處一指。 蕪姜順勢望過去,那遠處大漠蒼茫,只見黃土道上塵沙飛揚,聽“轟轟轟”沉重而凌亂的步伐聲響,是無數望不到頭看不到尾的男兒們穿著軍裝鎧甲往關內頹唐而去。 蕪姜不由蹙起眉頭。 那販子得意了,接著掰道:“嘿,不知道了吧?要打仗嘍!大梁與逖國宣戰,那逖國派七皇子慕容煜主動求和,征虜大將軍蕭孑帶著五千騎前去談判,不料卻被反目的慕容煜抓了俘虜。眼下剩余兩萬五千兵群龍無首、狼狽而歸,你說大梁皇帝他能咽得下這口氣?怕是再過上些日子,就連咱們這個小偏隅都沒有太平日子過?!?/br> 他說得很大聲,更似乎希望自己的言論能引來周圍的矚目。 但另一個人不屑地反駁過來:“我看未必就是真敗,那蕭將軍是個甚么角色?手捻佛珠邊殺人的魔障,十三歲披掛上陣,十年來幾無不勝。這些年梁國北部江山幾乎靠他打下,他可是戰無不勝的征虜大將軍。這次逖國不過派個七皇子下來應陣,怎么就會輸?我看是借這個名頭叛國了!” “對極,對極?!痹捯粢宦?,頓時又有人插嘴附和:“當年晉國滅,梁國皇帝點名要俘燕姬,聽說兵士找到母女二個,卻被蕭將軍眼睜睜放走了。最后那燕姬殉情自殺,六歲的小公主亦不知下落,把個梁國皇帝氣得心肝肺俱痛,叫人把燕姬尸首拿回去,找民間異士用不腐奇藥泡制起來。梁皇因此記恨,這些年蕭將軍為他打了不知多少江山,卻依然是個征虜將軍,你說心里能服氣???保不準這戰根本就沒打,就是逮個時機帶著舊部跑了!” 一時間人群圍攏過來,看客們紛紛唏噓感慨,說也是,不然皇帝撥出去三萬兵,為什么蕭將軍就獨獨只帶五千騎去應對那個陰險詭僻的慕容煜?不是輕敵找死,就是另有所圖,傻子才會做這種事。 “叫人把燕姬尸首拿回去……” 蕪姜腦子里剎那空白,夢中母妃的痛哭又似在耳畔:“蕪姜,蕪姜,你一定要來救我……”那般萋萋。 身旁的妲安還在問,一連問了好幾遍:“蕪姜,我們是好姐妹,那你……你能不能再說一遍,你到底喜不喜歡他啊……你…你要是真的喜歡他,我就不和你搶了?!编街靸?,目光卻還是那么渴切,盼望從蕪姜的口中得到否定。 蕪姜卻心思完全不在她那兒,急問方才說話的販子:“你剛說了什么,那燕姬被梁皇怎么了?” 那人看她一眼,很是愿意賣弄消息,挺起腰板兒一躍跳上石臺:“這位姑娘看起來對我們中原之事很感興趣,你是不知道,當年那燕姬傳說中乃傾國傾城之色,梁國與晉國皇帝都對她傾慕非常,但她最后卻委身比她年長十七歲的晉國皇帝。那梁帝心生妒恨,好容易逮著機會把晉國滅了,美人卻又上吊殉情。他心中有恨無處發泄,自是不肯讓燕姬死得安身……” 他說著說著,表情便詭蕩起來,又咄咄然道:“這還不夠,他還要找她的女兒發泄當年被負之仇。聽說那六歲小公主生得與燕姬一模一樣,當年被人帶著逃往西域,跑咱們西塞來了。如今算算得有十四、五歲,這不,叫人臨摹了燕姬的畫像,到處張貼著要尋人呢。你可知道他給多大好處么?” “一個小丫頭能給多大好處?”眾聽客伸著腦袋問。 那人擺手:“不然。梁帝放言,不論哪國將那小丫頭尋到,他皆用邊塞七城作為交換,你說值錢不值錢?”他說著,見蕪姜聽得神魂入定,忽然左左右右將她打量起來:“誒~,不對,我怎么看這位姑娘生得般般入畫、瑰姿曼妙,與燕姬倒是有得一比。你說你一個胡人打聽我們燕姬做甚么?總不會你原與她相識?” 眾人頓時刷地看過來,又將蕪姜的臉拿去與不遠處告示墻上的畫像比對。 蕪姜腦子里亂成一團麻,睡醒前那揪心窒息的感覺又洶涌而來。她只記得當年有個小將軍在面盔下冷睨:“讓她們自己去”,然后母親懸梁自盡,卻不曉得還有這些后續。原來他叫蕭孑,但她并不因此感激于他。 見眾人紛紛打量,似乎還有維持秩序的官兵向這邊走來,連忙袖子拂面,用胡語斥道:“聽幾聲八卦罷,難不成天下就許你們漢人的燕姬傾城,就不許我們胡人的女子美貌?讓開,再看挖你們眼睛!” 好在她幼年雖與母妃一個模子印出,但后來漸漸長大,卻又逐漸蛻變出不同。把米袋子掛到馬背,揮一鞭子要走了。 那人沒反應過來,聽馬蹄急聲去遠,連忙追在攤前大喊:“誒,姑娘你青鹽不要了?” ☆、『第四回』慕容 妲安搶過販子手中的青鹽追上來:“蕪姜,你是不是生我氣啦?但是蕪姜你不知道,我自小便是族中至高無上的小郡主,我無法想象當某一天阿爹不是首領了,我將變成一個普通的姑娘,還要看著自己喜歡的男人娶另一個女人,讓她接替著我的尊貴……蕪姜,你沒有經歷過那種被仰望的感覺,你永遠也想象不到忽然間跌落到塵埃的可怕?!?/br> “噔噔噔——”蕪姜不聽這話還好,一聽扯韁繩的手頓地收緊,下一秒走得更快了。 “嗨,你聽我說完嘛——”妲安急得大叫,她心里想,蕪姜總不至于因為一個死掉的不相干的漢人妃子而生氣,一定是舍不得把拓烈讓出來。哎,她嘆了口氣,覺得自己也許有些自私了,但是蕪姜那么柔軟,多求一求她一定會體諒自己的。妲安不知道應該怎么繼續開口。 蕪姜卻忽然扭過頭來,眼眸明亮:“妲安,我們來騎馬吧。就像你剛才說的,誰贏了聽誰的,用男人的方式公平決斗!” 妲安頓時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但是立刻也豁達道:“好!這樣不管誰贏了誰輸了,我們依然還是好姐妹。那就從這里開始比,看誰先到達那邊的枯樹下,誰就算贏了?!?/br> “好!”蕪姜摸了摸棗紅駿馬的鬃毛,痛快地點頭說好。 比試開始了,妲安深吸一口氣,蕪姜看到她握韁的手指繃得緊緊的,身子也往前傾出不少幅度,就像每年春天郝鄔族男人們在跑馬大賽前的姿勢。 蕪姜的腦袋空空白白的,也深吸一口氣,脆生生喊道:“開始!” “駕——”兩騎漂亮的馬兒頓時箭一般沖出去,蕪姜奮力前行。 妲安跑出好一段,怎么發現身旁空了,她回頭一看,卻看到蕪姜在往另一個相反的方向馳騁。蕪姜怎么總是這么傻呢。妲安著急地招手:“蕪姜,蕪姜,你跑錯啦!我說的不是那邊那棵樹……你要是不愿意和我比,那就不比好了,你讓拓烈親口對我說他要選你,我就死心了!” 妲安的聲音簡直要哭出來,唉,她是真的很喜歡拓烈啊。 蕪姜停下來,拉著馬韁在原地打著轉。她遙遙望了眼榷場的方向,耳畔全是方才聽到的那些雜音—— “梁皇心中有恨無處發泄,自是不想讓美人死得安身……” “這還不夠,他還要找她的女兒發泄當年的被負之仇。竟然肯用邊塞七城作為交換,你說那丫頭值錢不值錢?” …… 蕪姜再想起拓烈,心中便沒有了悸動。她剛才根本就沒打算和妲安比,存心跑錯的方向。 蕪姜沖著妲安的方向很大度地喊道:“笨蛋,我這就算輸了。我想我一定沒有像你那樣的喜歡他,但我是個小氣鬼,所以你不用拜托我,自己去大膽的告訴他吧!” 說完頭也不回地往前方跑掉了。 妲安有點欣慰,眼眶濕濕的。 但是再往過去就是大漠的深處了,那邊時常有兩國的兵馬打戰,時而還有過路的野蠻匈奴搶掠牧民。連忙又不放心地在后面叮囑道:“那你快回來吧,我們回頭去買耳環和胭脂,你想要什么我都送給你——” “我美極啦,才不稀罕那些首飾。放心吧,我去兜一圈就回來!”蕪姜的聲音漸漸遠去。 步入午后的日頭熱辣起來,戈壁的飛沙走石炙烤著人的肌膚,蕪姜馬不停蹄往深處馳騁,一直騎到了一塊界碑的不遠處。 此刻已經離開族人居住的草場很遠了,這里屬于寸草無生的戈壁荒漠,再過去那邊就是雁門關,入了漢人的地界。黃沙里殘留著許多未被覆蓋的腳印,那是漢軍留下的落拓的坑坑洼洼。 蕪姜兜著馬兒在原地上打轉,滯滯地望著那塊斑駁的石碑,想起老太監當年佝僂著背,在石碑處沖自己揮手的蒼老身影。 “走吧,走吧,小公主去了就不要回頭?!鄙碛百?,風燭殘年,像隨時都要被凜冽的寒風吹成一枝枯木。 蕪姜這些年每次路過這兒都未曾敢靠近,怕靠近了便想起來那荒漠里六歲小女童在狼嚎中倉惶奔走的黑夜,哭天不應,叫地不靈,像牛頭馬面隨時在后頭追趕著魂靈。 但她此刻有種想沖過去的沖動,沖過去她便會回到中原。也許母妃此刻正掛在那大梁皇帝的寢殿里,而那個狗皇帝正當著她的面做著什么不堪—— 她的母妃的靈魂在痛苦召喚,召喚著等待她回去救贖。 …… 日頭走到了正午,又漸漸偏西,太陽都快要落山了,蕪姜搖了搖空蕩的水壺,這才想起來肚子有些餓。哦,她竟然在這里睡過去一覺。擦了擦微濕的眼眶,拍著屁股站起來,在馬背上看了眼石碑,重重地咬了咬牙。 她想起了自己的弱,還有阿耶不好的腰。鹽也快吃完了,烤rou里若是沒有了鹽,寡淡淡得簡直難以下咽。阿娘看見妲安一個人回去,一定正在焦急地等著自己。 “駕——”蕪姜用力飛揚起馬鞭,傾身往別雁坡方向行去。 黃昏的大漠戈壁一片蒼茫寂蕩,偶或有出塞的商人牽著駱駝晃一晃影子,一忽而拐個彎便看不見。那黃土道上的塵沙中只有一支二十幾人的小車隊,似乎是哪個富貴莊主兒正在捉回逃跑的奴隸,慢慢悠悠而行。 最前方的高頭大馬上坐著一名漢裝華服男子,頭上罩著幕籬,看不清臉面。但應是個俊美的年輕公子,背影清逸而修長,衣袂在風中撲簌舞動。 他的身后是一輛裝飾豪華的敞篷馬車,車上慵懶倚著兩名妖嬈美人,大概是他的愛妾,正嘻哈打鬧著,老遠就聽見她們沒骨頭的嗤嗤曖笑。 車座上綁兩根長繩,那長繩后系著兩名散發披肩的男子,應該就是他們抓回的奴隸。其中一個身量清頎,墨黑長發披散在肩后,看不清臉。但應該是受了很重的傷,邁開步子時前膝骨僵硬,看起來很是疲憊,卻兀自傲硬地挺拔著身軀。 他的肋骨被穿了根繩子,腰身那一塊的衣裳都被浸染成黑紅。兩個美人似乎故意要勾引他的注意,忽松忽緊地扯著繩端,想要害他跪倒仰面。 蕪姜放慢了動作,從車隊后打馬過去。傍晚涼風烈烈,風把那男子的墨發飛揚起來,蕪姜看到他齜著牙,面目如雕刻般很是俊逸,但一雙冷長的鳳眸里折射出殺念。惡狠狠地看了眼前方的美人,然后猛地把繩子往回一收。 “啊——”美人們措不及防,差點兒后翻于車下,嚇得尖聲驚叫。待看到他終于揚起隱怒的冷峻臉龐,又嬌嬌吃吃地打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