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你真是個壞蛋?!甭彖幮邜?,發起小姐脾氣,“快去給我倒杯茶來,我渴了?!?/br> “是,奴婢這就吩咐下去?!?/br> “你就會欺負小丫頭,哼哼?!?/br> 秋夢又逗趣道:“我的小姐,別人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您是半日不見如隔三秋?!?/br> “壞丫頭,看我不打你?!甭彖幤鹕韥碜?。 秋夢笑著往碧云身后躲,“你快幫我擋著?!?/br> “你就會惹她,我才不攙和到你們的官司里去?!北淘期s緊左突右沖的跑,一時主仆三個笑鬧著東躲西藏。 伺候在側的二等丫頭黃鸝抽身往茶房來,此時喜鵲正在碾茶。 “呦,忙著呢?!秉S鸝皮笑rou不笑的道。 喜鵲心知她的心結,笑笑,溫和道:“可是小姐要茶喝?” 說罷,放下石碾子便來沖茶。 彼時喜鵲背對著黃鸝,黃鸝便隨手翻著笸籮里干凈的茶葉,又拿起碾好的一杯茶葉粉在鼻子上聞了聞,頤指氣使道:“小姐晚上要用的,你動作快點?!?/br> “好?!毕铲o脾氣好的道。 “哎呀?!秉S鸝故作驚慌。 “怎么了?”喜鵲一回頭就看見她辛苦碾成的茶葉粉全部傾倒在地,喜鵲急了,不禁道:“你心里有什么不滿的,都沖我來,別拿這些金貴的茶葉做筏子?!?/br>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再碾不就行了?!?/br> 喜鵲不愿和她起爭執,便默默忍了,拿了精巧的小掃帚和簸箕來清掃。 黃鸝瞅準機會靠近茶壺,將粉末悄悄撒了進去。 喜鵲清掃完,吹了吹落在茶葉堆上的茶葉粉,垂著眼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不是你想的那樣。也只有你心里怎么想的,才會怎么想別人。茶倒好了,你端去吧?!?/br> 黃鸝氣惱,但一想等二小姐喝了喜鵲沖的茶鬧肚子,她就不信喜鵲還能這么理直氣壯。哼,縱然這一次拉不下來她,也必然令她在碧云秋夢那里的印象變壞,甚至二小姐也會不喜她。 咱們走著瞧,喜鵲! 慈安堂里布置的喜氣洋洋,仿佛是誰要在此處拜堂成親似的。 丫頭們有條不紊的上菜,老夫人高坐上首,面上一直笑意不斷。 今日老夫人穿了一身牡丹團簇金絲鑲邊的深青色大衫,下面是一條百子千孫福壽紋百褶馬面裙,紅紅的繡鞋,上頭的繡紋更為繁復華麗。 洛文儒坐在老夫人的右手邊,他望著滿桌子的珍饈美味,撫須無言,面無表情。 老夫人舉起酒杯道:“儒兒,咱們母子倆好些日子沒有團聚過了,來你陪母親喝一杯?!?/br> 洛文儒同舉杯,眼皮直跳,心里有些不祥的預感,便道:“母親把慈安堂弄的這樣喜慶,莫不是還沒有放棄?” 這一句有些一語雙關的味道,老夫人心頭猛然一跳。但她自知已經不剩下多少時日了,三夫人那個蠢貨已將她暴露了出來,再不動手就只能被動挨打,遂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 笑道:“菲兒年輕貌美,又極像周氏年輕的時候,你有何不滿意的,左不過是一個女人罷了,你便當是幫幫這個可憐的孩子?!?/br> 洛文儒摩挲著酒杯邊沿,反問道:“母親何故一定要我納她為妾?” 老夫人一窒,遂即擺出一張悲天憫人的臉,道:“菲兒這個孩子是個命苦的,你若不納她,怕就要毀了她一輩子?!?/br> 洛文儒揚頭看著老夫人,笑道:“母親這是玩笑話吧,怎么就成了我毀了她一輩子?” “儒兒!”老夫人重重放下酒杯,“你今兒個一定要和我過不去還是怎的?” “好,我不問了?!?/br> 老夫人這才笑了,一拍手掌,孫菲兒便盛裝款款裊娜而來,手中端著一個瓷盅,當她抬頭,洛文儒便見了一張精致美艷的小臉,正對著他尷尬的笑。 “儒兒,這是你最愛喝的芙蓉百合粥,縱然你不喜菲兒,不愿意納她,也喝了這盅粥吧,也算是讓這癡心的丫頭死心?!?/br> 洛文儒挑起孫菲兒的臉,摩挲著這張本該稚嫩純凈卻濃妝艷抹的臉,“母親,在您的眼里我敬愛周氏,待她一心一意便只是為了這么一張臉?” 老夫人笑道:“男兒就沒有不喜歡偷腥的,我知道你礙于她家的強勢一直委頓在周氏之下,讓她三分,此番有我這個長輩做主給你納妾,難道還不好?” 洛文儒和老夫人相對而笑,笑的天衣無縫,毫無心機,于是老夫人心頭大定,又道:“你若不敢把菲兒放在家里,我外頭有個閑置的宅子,你去哪里也使得?!?/br> 洛文儒笑道:“那這粥可還要喝?” “自然要喝,這粥菲兒可是熬煮了幾個時辰,味兒濃,好吃??旌攘税??!崩戏蛉瞬患辈痪彽膭竦?。 “是嗎?”洛文儒舀起一勺子要入口,就在老夫人死死攥著手,激動的心頭狂跳的時候,又頓住,放下,笑道:“菲兒丫頭,我給你的《女戒》可通讀過一遍?” “讀、讀過?!睂O菲兒緊張的手心全是汗。 “那為何還要做這樣的事情!”洛文儒忽的嚴厲起來。 孫菲兒心頭一震,忽的委屈起來,就像面對父輩的訓斥一般,一把將瓷盅搶走,“別喝,您別喝?!?/br> 老夫人大怒,“你!賤婢!” “對不起,我做不到,將來是好是歹都是我的命,我不強求,不強求了?!睂O菲兒伏地大哭,瓷盅摔爛在地,當這所謂的芙蓉百合粥接觸到地面的時候登時滋滋的起了白色泡沫。 洛文儒“嚯”的一下站了起來,望向老夫人痛心疾首,鏗鏘道:“母親,您可知道,我從來不愛喝芙蓉百合粥,愛喝芙蓉百合粥的一直都是二弟!” 老夫人猛的坐回椅上,癲狂的哈哈大笑,指著洛文儒道:“不要緊,不要緊,毒不死你,毒死你唯一的孩子也是好的。我讓你們嘗嘗,失去最愛孩子的滋味,哈哈……洛瑾瑤,你唯一的最疼的孩子讓我給毒死了?!?/br> 就待此時秀容沖了出來,手中舉著一張紙,上頭寫著歪七扭八的字,邊流淚邊嗚嗚的張嘴,她想要說話,可什么都說不出來。 洛文儒一看,撇下老夫人便徑自往山明水秀閣跑來。 路上遇見洛誠,他蓬頭垢面,衣衫污穢,正無處可去似的四處游蕩,見洛文儒失態的拔腿狂奔,而后面老夫人坐著肩輿滿臉歡喜痛快的跟著,先是一愣遂即也追了上去。 周氏早就得知洛文儒回來了,得知洛文儒先去了慈安堂,她心里便一直不安著,屋里坐不住便來雙燕橋上等,遠遠的瞧見洛文儒、孫菲兒、秀容等人奔跑而來,不禁詫異,心頭撲騰撲騰的一陣狂跳。 “發生了何事,你不是去……”不是去慈安堂揭穿老夫人,處置老夫人去了嗎? 洛文儒心頭發慌,一把拽起周氏邊跑邊道:“她說她給阿瑤下了劇毒?!?/br> “什么!”就那么忽的一下子,周氏的臉色變作雪白,登時便覺摘心之痛,“瑤兒——” 當周氏洛文儒趕到山明水秀閣時就看見了觸目驚心的一幕,洛瑾瑤端著茶杯喝了一口,洛文儒清晰的看見洛瑾瑤的喉嚨微微滾動。 一口已進了肚子。 已經來不及了。 “不——”周氏承受不住,腦海中一片空白,忽覺人生無望,雙腿一軟,登時便昏死過去。 洛文儒心口絞痛,腳步都虛浮起來,眼眶赤紅,眼中有淚,喃喃呼喚,“阿瑤,阿瑤……” 恍惚魂魄俱喪,老父疼愛之心,昭然若揭,果真父愛如山。 老夫人從后面趕來,肩輿落下后,她下了地就呼哧呼哧的跑到石桌邊上,一把搶過洛瑾瑤手中的青瓷杯,往下傾倒,一滴不剩,頓時哈哈大笑,痛快以及,“好、好,死了、死了。我也要你們嘗嘗這失去愛子的滋味?!?/br> 她枯骨一般的手直指周氏和洛文儒,恨意昭然。遂即仰天大吼,“周景玥,你兒子徹徹底底的絕嗣了。好、好,天不負我,蒼天有眼啊。洛渠,你死不與我同xue,連一個側室都不給我留,想與周景玥同xue共眠是嗎,沒門!” “所以你就讓人挖了我父母的xue,讓人在我母親棺木之中灌滿屎尿,盜走我父尸骨是嗎?!”洛文儒恨聲吼道。 “還我父親尸骨來!”他又是急又是悲,心口驟然疼痛起來。 ☆、第87章 父愛如山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洛瑾瑤根本來不及反應,等她從這突來的事件中回神就發現母親已昏厥,而父親滿面悲痛,老夫人仿佛瘋了一般的叫喊已故祖父和親祖母的名字。 “阿娘?!甭彖広s緊來看周氏,一邊將周氏攬在懷里一邊抬頭喊道:“阿爹,阿爹這是怎么了?” “阿瑤,阿瑤你不會有事的,爹去請太醫院醫正來給你看病?!甭逦娜鍟呵移查_老夫人來至洛瑾瑤身邊,顫抖著手摸向洛瑾瑤的臉,“都怪爹不好,年前因你鬧出來的那些事爹不該生你的氣,不該不理你,我就一個孩子,你就算殺人放火爹也該在后頭撐著你的,何況只是喜歡一個男人,爹該把趙筠綁來給你做夫婿的,爹錯了,爹不該好面子顧忌名聲讓你受了委屈了,阿瑤,走,咱們去找太醫,一定有解法的?!?/br> 洛瑾瑤聽的又是感動又是哭笑不得,“阿爹,我好著呢。又沒有中毒,不用解藥。是黃鸝給我下了巴豆粉,可我沒喝?!?/br> 秋夢聽了這半響兒終于弄明白發生了何事,連忙將原本石桌上放的一顆黑色珠子用帕子包了拿給洛文儒看。 洛瑾瑤便道:“阿爹,您看這珠子,原本是晶瑩透明的?!?/br> 洛瑾瑤覺得說的不夠清楚,便道:“阿爹,我從頭開始說起。我有一只取名叫久御的貓,吃玉石排泄玉珠子,這臭貓野性難馴,時常隨地亂排玉珠子,也不知臭貓什么怪癖,它最喜在類似玉瓶、茶壺這等黑洞洞的口子里排珠子,我的茶壺就是它最愛的地方之一,防不勝防。 今兒個我在水榭里喂魚,口渴了便要人上茶,喜鵲沖泡了讓黃鸝端來的,可當碧云將茶水倒入茶碗的時候我們發現茶水變清澈了,這很不對是不是,泡了茶葉的水應該是碧色的或者淺黃色,我們奇怪極了,將水倒空之后就發現了這顆黑色的珠子。因知道久御的怪癖,珠子大小又和久御所排的珠子一般無二,我們就認定這是久御的珠子,原來久御在喜鵲不知道的時候又將珠子排在了里頭?!?/br> 說到此處洛瑾瑤很是氣惱,遂即道:“我們就又用久御的珠子嘗試,把透明的珠子泡在茶水里,可茶水根本不變樣,秋夢便猜測茶水里還有別的東西,看那顆珠子黑的那樣詭譎,秋夢心眼多直接說可能是□□,就在此時黃鸝因心虛露出了馬腳,秋夢逼問之下,她承認在里頭下了巴豆粉,我覺著有趣,正想用巴豆粉試一試的,你們就都突然跑來了?!?/br> 洛文儒激動的一把抱住洛瑾瑤,心有余悸道:“傻孩子,那不是巴豆粉,是劇毒的□□。你真是福大命大,可把爹嚇壞了,把你娘也嚇的狠了?!?/br> “不可能,你怎么能沒中毒?!”老夫人聽過之后頓時發作起來,要上前來撕扯,洛文儒將洛瑾瑤擋在身后,猛的將老夫人推倒在地,罵道:“毒婦,你將我父親的尸骨藏到哪里去了,快從實招來?!?/br> 老夫人一敗涂地,卻有恃無恐,直接坐在地上狂笑數聲,“我將你父親的尸骨磨成了粉灑向了江河,我讓人把你母親的棺材里灌滿屎尿,我讓她下輩子投胎為人生來就是一股子臭味,這一輩子他們沒能白頭到老,下輩子也將天南地北永無相聚之日!我詛咒他們生生世世都不能相愛相守!” 老夫人猖狂之極,又道:“儒兒,你要拿我怎么樣,你能拿我怎么樣?洛文儒,你若要敢把我怎樣,外面的人都將戳你的脊梁骨。一個不孝之人何談忠君愛國?你敢動我,你連官位都將不保?!?/br> 老夫人又是一陣狂笑。 彼時周氏被洛瑾瑤喚醒,攙扶到水榭里歇息,聞言,縱然周氏腿還發軟,便已是冷笑出聲,“你不會又事的,我會讓你活的好好的?!?/br> “惠娘,你醒了,咱們的阿瑤福大命大,沒有中毒?!甭逦娜暹B忙道。 周氏點點頭,一手緊緊攥著洛瑾瑤的手一手握著洛文儒,轉向老夫人,一番話撕裂她強作的猖狂。 “你若死了,國公爺還要為你守孝三年,你配嗎?你放心,我會讓你活的好好的,即便你真的死了,我們也會當你活著,我要把你鎖在慈安堂,養你如同養豬狗,任憑你軀體被蛆蟲吃的一丁點不剩也別想出來,直到國公爺致仕為止,才會為你發喪,為你風光大葬?!?/br> “賤婦,你敢!”老夫人還存有懼怕之心,登時就變了臉色,彼時她的悔恨之情全面爆發,哭罵道:“洛文儒,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沒能把你捂死在襁褓里。若捂死了你,我的意兒就是國公爺,他就不會為了前程送了性命;我好后悔,給你下絕育的藥,卻不忍一次做絕,讓你有了洛瑾瑤;我好后悔,為何心軟,那年領著洛瑾瑤去進香,我就該將她丟的遠遠的;我更后悔,養了洛瑾瑤在身邊,我有那么多機會毒死她,我卻心軟了,你們都是白眼狼,對你們再好也會有反噬我的一天?!?/br> 她又罵洛渠:“我和你做了二十幾年的夫妻,到頭來卻比不上一個才跟了你三兩年的死人。你死了,與周景玥同xue,直接封閉了墓門,連一個側室都不給我留,洛渠,二十幾載的感情啊,到頭來卻還是比不上你的周景玥。洛渠,你對不起我?!?/br> 老夫人從地上跳起來又開始指著周氏罵,“你們周氏都是狐媚子,貫會籠絡男人。你那個早死的姑姑是這樣,你也是。狐貍精,活該你一世沒有兒子?!?/br> “洛文儒,你比不上我的意兒,我的意兒文采絕艷,是新科狀元郎,你比不上我的意兒?!贝藭r的老夫人神智已有些不清了,罵完這些人又開始罵洛瑾瑜,“意兒什么都好,就是生了個女兒是掃把星,她若不吵著在那個店里歇息,我的意兒就不會慘死,意兒,意兒……” 滿頭白發,嚎啕大哭。 “不是的,不是的,是洛文儒害死的,我的意兒太優秀了,洛文儒怕被奪了爵位,所以使人暗中害了意兒……” 洛瑾瑤抿唇,心頭對這個繼祖母又是可憐又是憤恨,但見她此時這個模樣,又恨不起來了。 洛文意,她的二叔,小時候坐在阿爹的膝頭,時常聽阿爹贊揚二叔,說二叔是真正的君子,如竹清雅,如梅迎風傲雪,學問好,做的詩詞流傳甚廣,畫也好,畫成自有風骨,還和人家一起并稱士林八大家,是魯國公府的驕傲??赏蝗欢寰退懒?,死在黑店里。 讓人一點準備都沒有,悲傷就那么將整個府邸蔓延。 她隱約還記得,當二叔的死訊傳來的時候,阿爹傷心的三日沒能進食,寫下“慧極必傷”四字。 所以打死她,也不相信二叔是阿爹暗中害死的,前生洛瑾瑜所言是阿爹害死的二叔,此事有誤,看來很有可能是老夫人一手誤導所致。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意兒,我要為意兒報仇?!崩戏蛉嗣偷能f上來,一把掐住洛文儒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