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明月心頭正惶惶不安,扶著門框大喘氣,見趙筠下來,就先被趙筠的模樣人才慌動了心,但見他頭上戴著束發鑲紅寶的金冠,穿一件月白色團花云鶴紋的長袍,腰間束著一條碧云環長惠五彩絲絳,腳上蹬著一雙青緞面的鑲邊云頭履,走起路來,款款有鳳儀,加之他又生得一張俊俏的臉兒,多情的眼兒,唇紅齒白的嘴,真好一個可人。 不覺明月看的便癡了。 趙筠是知道自己多受這些女孩兒們喜歡的,便舉起明月的手道:“好meimei,我交待你的事兒你可做得了?” 明月一下回過神來,眼珠子亂轉,心里掙扎一會兒便垂下頭道:“那藥奴婢已下在茶水里給小姐吃了,怕表少爺您等急了,奴婢先來支會您一聲,小姐一會兒便做了車來?!?/br> 正說著話呢,客棧門口緩緩便停下了一輛馬車,趙筠見之大喜,忙提起衣擺邁過高高的門檻迎上來,未見其人便先甜甜的喊了一聲,“好meimei?!?/br> 洛瑾瑤半開車門從里頭走出來,并隨手把門又關上,這才轉過身來朝著趙筠笑,她這笑端的是難看之極。 趙筠猛一瞧見洛瑾瑤那半邊腫起的臉,頓時怒翻了臉,急忙忙把洛瑾瑤牽到客棧里來問道:“可是那賤商打得?” 洛瑾瑤抽噎一聲捂住臉,哽咽道:“表哥你就別問了吧,我來是要告訴你一聲,自此咱們便斷了吧,我已嫁人為妻,再與你往來,便是對他的不忠,一個男人哪里受得住自己的妻子與人……故此他是嚴厲警告了我的?!?/br> 趙筠一聽就氣道:“meimei說這話可真是傷了我的心,我從京師追到你杭州府來,我日日夜夜盼著你,等著你,一顆心猶如放在油鍋里炸,好容易你來了,卻又說出這么無情的話來,你這不是要斷了你我之情,你是想要了我的命啊。我待meimei之情如海深,比地厚,我能為了meimei長途跋涉來到此處,無怨無悔,而meimei卻因為才受了些小委屈,就輕言斷情,哦,我知道了,原來meimei待我之情原本就是虛假的,是耍了我玩的?!?/br> 望著情真意切的趙筠,聽著他說這些話,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她當初是怎么回答的來著,她一聽趙筠這么說就急于證明自己的深情,說:我為了筠哥哥可以一世守身,這一世我便是筠哥哥的妻子了,雖沒有名分,但我情愿為筠哥哥守著,不讓那錢金銀碰一下。今世不能做夫妻,但求來生同枕共xue。 而后這趙筠又是怎么接的呢,他便說:“好meimei,你若真對我情深義厚,便跟了我走吧,我必會說服母親讓她接受你的。好meimei,大堂里人來人往不是說話的地兒,你跟我上樓來,咱們細說?!?/br> 于是,她便跟著他上樓了。那時她身上的藥效已是發作了吧,故此她才會那么糊涂的跟他躺上了一張床。 可笑,直等到重來一次她才分辨清楚那時的自己為何那么糊涂的就失了身給他。 可笑,這個男人為了得到她,竟給她下了那種沒廉恥的藥! 可笑,這個男人一直拿他的情深義厚囚住了她! 可笑,你洛瑾瑤自詡深情,到頭來卻被情癡所累,不僅讓父母抬不起頭來,連自己的小命也搭了進去! 可笑,洛瑾瑤你真蠢的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她恨的銀牙咬碎,面上倏然落淚,一巴掌甩到了趙筠臉上,“哇”的大哭起來。 為了自己的愚為了自己的癡亦為了人心的險惡,而這個男子竟還是與她有青梅竹馬之誼的表哥。 既是親人,怎得下得去手哄騙呢! 越想越委屈,洛瑾瑤便哭的越發兇狠。 正在此時,錢金銀沖將進來,一把逮住趙筠的前襟,一拳頭打了過去,爆喝一聲,“好個狂徒,竟敢輕薄我妻子,我便讓你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話落,伴著洛瑾瑤凄慘的哭聲,打得趙筠是拳拳入rou,捶骨三分,哀嚎慘叫。 ☆、第12章 設圈套為妻出氣(二) 錢金銀一叫破他打人的理由,客棧里本想上前來勸架的掌柜小二哥們便都止了步,輕薄人|妻,打了也是白打。 那趙筠為了不驚動家里人,并不敢帶了太多隨從過來,故此身邊只有兩個信任的大家人,見自家公子被打,都要上前來援救,跟著錢金銀來的來旺、來興兩個便都一擁而上,一個抱住一個扭打在地。 一會兒掀翻了桌子,一會兒抽斷了凳子腿,一會兒又碰碎了花瓶,那客棧掌柜瞧的是心肝rou疼,躲在柜臺后面抱著個算盤珠子,啪啦啪啦算的精明。 他認得這個正打人的,不是錢記洋貨鋪子的東家又是哪一個,故此他不怕這大官人不賠錢。 那一時洛瑾瑤哭的越兇,錢金銀打的越狠,心里想著,在我娶她之前,隨你怎么逗引她,但現在我已娶了她來家,你卻又追上門來,這是明晃晃的沒把我放在眼里啊,我不打你打誰!我打死你個眼里沒人的狗東西! 洛瑾瑤是早看過錢金銀和人打架的,他打架時忒的兇狠嚇人,這會兒又瞧他把趙筠打的個臭死,心里雖解恨,卻到底生出些不忍來,畢竟是愛了一世的男子,哪里是說放下了就能徹底放下個干凈呢。 便止了哭聲,一副不忍心的模樣。 錢金銀瞧見了,略一停頓,冷笑道:“你心軟了?可有埋怨我打的他狠了?莫不如讓我請了他家去,當個太爺供奉上?” 怕他生氣,洛瑾瑤連忙搖頭,目光躲閃,她真真怕極了他打架時的模樣,活像是鐘馗夜叉,鬧的她心口噗通噗通猛跳。 那趙筠終于得了喘氣的空當,便趕緊求救道:“阿瑤,你快告訴他,我沒輕薄你,我們是你情我愿的?!?/br> 洛瑾瑤登時黛眉倒豎,那僅剩的一點同情心也呼啦啦一下子沒了,“我才不是自愿的,就是你輕薄我?!?/br> 錢金銀這才笑了,一屁股坐趙筠背脊上,敲打著他腦門道:“說罷,你輕薄了我妻子,要怎么補償我?!?/br> 趙筠猶自不死心道:“我沒輕薄她,阿瑤本就是我的、我的表妹,我們是再正常不過的兄妹相見,你是我妹夫,我們是親戚,你不能再打我。我還是舉人,你毆打舉人,是要吃板子的,若你再不聽勸,便不要怪我不講親戚情面?!?/br> 此時此境,這個趙筠還算有幾分頭腦,知道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并不敢激怒錢金銀。 錢金銀一巴掌拍趙筠腦袋上,趙筠怒瞪,又一巴掌拍腦門上,趙筠再瞪,錢金銀遂即迅速的給了他十多巴掌,趙筠哀叫道:“妹夫饒命?!?/br> “既是親戚,你還輕薄自家表妹,罪加一等,我看打的還是輕了?!闭f罷,他站起身又是一陣拳打腳踢。 趙筠乃是被捧慣著長大的,哪里受過這等罪,頓時受不過松了嘴,哭求道:“表妹,你快救救我,你快告訴他,我沒輕薄你,我只是偶然路過杭州府,礙于親戚的情面才來看看你的?!?/br> “好一個礙于親戚的情面才來看我的?!甭彖幥浦w筠,見他趴在地上,發冠歪斜,衣衫凌亂,狼狽不堪,哪還有一絲貴公子的儀態,便是連骨氣也沒了,洛瑾瑤走來趙筠跟前,瞧著他多情的眼兒,癡癡呆呆的道:“你怎么會是我所愛的人呢,我所愛的筠哥哥是個富貴不能yin,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的君子??;我所愛的筠哥哥,是個少有才名,六藝皆精,往來無白丁,琴瑟絲竹相伴隨身的翩翩公子??;我的筠哥哥、我的筠哥哥是個最懂得女孩心,最體貼女子的溫柔男子啊,他是絕不會拉我擋在前面的,他說他會為我擋去風雨,為我……” 洛瑾瑤淚落如雨,再度想起那一夜,她被賣了一張《芙蓉錦雞圖》,她被那瘸腿的男人強|暴,那痛不欲生的一夜,頓時她猛的尖利了聲嗓,“可是現在、可是現在,你竟然猶如被剝去了一層白皮,露出了里面腐爛長蟲的部分,沒得令人惡心!不,你不是我的筠哥哥!你不是!” “你不是……”洛瑾瑤踉蹌后退,秋夢慌忙沖將出來扶住,擔憂的喊一聲,“小姐?!?/br> “是我瞎了眼,我白活了一世,帶累了父母,阿娘、阿爹,是瑤兒不孝?!甭彖幣吭谇飰艏缟贤纯奘?。 “阿瑤,你別哭,我是胡說的,這不過是緩兵之計?!壁w筠忙安慰道。 錢金銀冷笑數聲,踹掉鞋子,把自己的臭襪子脫了下來一把塞趙筠嘴里,又解下自己腰上捆的絲絳,緊緊將他綁縛住,這才來瞧洛瑾瑤,“你在京里的事兒我都知道,我還當你要癡傻一世,還好,你醒悟的不算太晚。他若真非你不娶,待你情深,早干嘛去了?,F在又來撿我的便宜,你若跟了他走,你堂堂一個公府千金,不僅是把自己毀了,也令你父母永世難以抬起頭來?!?/br> “夫君?!甭彖幱謸涞剿麘牙?。 “罷了,哭什么,從今往后你安下心來與我過日子,還有他什么事兒?!?/br> “夫君,我真恨不得拿簪子捅死他算了?!甭彖庍吙捱叺?。 “殺人是要償命的,這小子我細瞧著不值當你為他賠命,銀樣镴槍頭,若非他是個公子,在市井里混也不過是個虛狡怕事的慫貨?!?/br> 錢金銀說了什么趙筠聽了一清二楚,默默攥緊了拳頭,目光黠隱記恨。 “來,你坐這兒,瞧我是怎么整治他的?!?/br> 洛瑾瑤擦干凈淚,收斂一番情緒,默默坐在一邊。 錢金銀便道:“先是輕薄我妻子,又是冒充我妻子的表哥,這事咱們沒完。掌柜的,把你們店里的筆墨紙硯拿來我用用?!?/br> 客棧掌柜一聽這人是冒充的,便也存了疑,忙不迭的把紙筆送錢金銀眼前,道:“錢大官人,您說這人是冒充的,話可真,可有什么依憑沒有?” 錢金銀笑道:“掌柜的是知道的,半年前我娶了一門貴女為妻?!?/br> 掌柜的忙戴著笑臉拍馬道:“貴女可不是誰都能娶的,還是錢大官人本事大?!?/br> 錢金銀搖頭,瞅一眼坐在自己后面的洛瑾瑤,“這便是拙荊,京師魯國公府魯國公唯一的嫡女?!?/br> 掌柜的頓時想到:都傳言說錢大娶來的貴女是在京師壞了名聲的,方才聽他們這起子人混亂之中撕擄的言辭,莫不成這長相仙氣的女子真與人有收尾? 錢金銀一看這掌柜的神情便知他心里想什么,但他并不在意,事兒就擺在那兒了,再去遮掩倒顯得更心虛,越描越黑,由得他們說嘴,最多撐不過半年他們自己就厭了,自有好的作料上他們的嘴。 便笑著一指被他捆在地上的趙筠道:“這人來你們這里投宿,報的是個什么身份?” 掌柜的躬身道:“說是魯國公府的親戚,小人見他穿著打扮不俗,龍章鳳姿,好一個風流俊俏人物,便輕信了,莫不成他不是?” “是與不是,拙荊還不知嗎?”錢金銀便低頭問道:“阿瑤,地上那人可是你家什么親戚?” 洛瑾瑤輕聲道:“我并不認識他,但他輕薄了我,夫君,你不能輕饒了他?!?/br> 錢金銀便點頭,“自是不能的?!?/br> 抬頭道:“掌柜的,你可是親耳聽見了?” 這掌柜的幾不曾咬碎一口黃牙,恨聲道:“瞧著人模狗樣的,沒成想是個騙子。咱們鳳翔客棧立世營生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敢來咱們客棧里打秋風的還真是頭一次見?;镉媯?,給我打這個吃白食的!” “慢著,掌柜的你且先等等,等我料理完了我這一宗,你們再料理你們的?!闭f罷,拿嘴巴一抿筆尖,蘸滿了墨就要寫字。 這錢金銀啊,少年失蹤,練就了一身銅皮鐵骨并生意經回來,奈何他有一樣最為人所笑,那便是他的字,寫的呦還真不如地里泥鰍爬出來的,丑的難以見人。 洛瑾瑤一見破涕為笑,自奪了毛筆在手,“瞧你寫的什么狗爬字,你說我寫吧?!?/br> 錢金銀雖說寫字難看,但他是識字的,身邊隨時帶著一個會寫字的來興,他故意在洛瑾瑤面前出丑,不過是想博佳人一笑。 便說道:“好,我說你寫,就寫某年某月某日地上這個人欠我的賭債三萬兩白銀,我限半年內償還如何?” 洛瑾瑤想了想道:“才三萬兩呢,會不會太少了?!?/br> 趙筠一聽頓時激動的嗚叫起來,錢金銀卻笑著一摸洛瑾瑤的腦袋,像是摸他養的一條大黑犬,寵溺道:“那你覺得多少合適就填多少?!?/br> 候在一旁等著的客棧掌柜便笑了,“大官人,這一聽啊就知道您這老婆是個沒持過家的,一兩白銀買兩石大米,兩石大米,這一石大米呢就是一百八十八斤,兩石就是……”掌柜的開始扒拉算盤珠子,“兩石就是三百七十六斤,那三萬兩白銀就能買……” 錢金銀從掌柜的手里奪下算盤,但見他手影如飛的一番撥弄,算盤珠子噼啪作響,洛瑾瑤瞧的把一對桃花目都瞪的圓滾滾的,那掌柜的在一旁也暗生佩服,怨不得人家生意能做那么大而自己只是個小客棧的掌柜。 “就能買一千一百二十八萬斤大米,就算一個壯年男子一日兩餐餐餐吃大米,一日就算他吃兩斤米,一年按著三百六十五日算,一年就吃掉七百三十斤米,那么該男子要吃掉那一千一百二十八萬斤大米就需要吃……”算的內容有些大,過了半響兒,錢金銀粗略估算了一下才道:“他需要吃一萬年以上才吃的完?!?/br> 洛瑾瑤聽了頓時微張了小嘴,想著那么一坐大米山壓在頭頂,就愁容滿面道:“好多的米啊,那男子要愁死了吧,要吃一萬年的米呢,他要吃厭了可怎么辦呢,那大米要是壞掉了,長蟲了,豈不是可惜?對了,一個人吃吃不完,那就布施給窮人吧,多多的人一起吃就吃得完了。對吧,夫君?!?/br> 客棧掌柜在一旁笑,秋夢也忍俊不禁,只錢金銀強忍住笑意,看她那么認真的在想大米山的吃完和壞掉的問題,便摸摸他腦袋道:“阿瑤就是聰明?!?/br> 洛瑾瑤暈紅了小臉,兀自道:“還可以拉去賑災呢。我聽我阿爹說,前年還是大前年來著,陜西那邊就有旱災,好多人都吃不上飯呢,還有的狠心的爹娘易子而食呢?!?/br> “咳咳,那什么,阿瑤啊,那你現在覺得寫多少合適呢?”錢金銀忙扯開話題。 洛瑾瑤便道:“都聽夫君的,就寫三萬兩白銀吧。真便宜你了一座大米山呢。哼!”洛瑾瑤回過頭去瞪了趙筠一眼。 ☆、第13章 嚇哭老婆 趙筠幾不曾吐血而亡,在地上拼命蠕動掙扎,神情急切。 經過洛瑾瑤一潤筆,片刻這債條便寫好了,錢金銀看了一眼,便將此條交給了來興,來興會意,照著原木原樣抄了一遍,又恭敬把洛瑾瑤寫的那個還回來。 錢金銀收在袖子里,洛瑾瑤這才想到什么,微撅了嘴咕噥道:“白使喚了我了,還累的手疼呢,我若早知就不寫了,偏你就看我的笑話?!?/br> 錢金銀頓時笑的好不蕩漾,便捧起洛瑾瑤的手揉捏一番,洛瑾瑤哪里遇到過這等登徒浪子,“啪”的一小巴掌給他拍了回去,嗔怪的送去一記眼波。 拿著債條再度坐到趙筠的背脊上,拍著他腦袋道:“是你自愿按個手印,畫個押呢,還是讓你錢大爺使出手段來?” 趙筠哀嗚不止,一個勁的拿眼睛脧洛瑾瑤,洛瑾瑤扭過身子來假裝沒看見。 “你個西貝貨,再看我就把你那倆眼泡子挖出來。爺平生最不喜你這種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人了,得了,還得爺親自動手?!痹捖?,一腳踩住趙筠的左手,一手捏起趙筠的右手食指,飽蘸了朱砂壓著他往債條空白處一按,鮮紅的一個指印子就上去了。 錢金銀瞧著頗為滿意,想起什么,抬起頭來四下一看,便道:“掌柜的,借你家菜刀一用?!?/br> 掌柜的忙吩咐伙計去拿,忐忑的問道:“錢大官人,您這是要見血?” 趙筠一聽就劇烈掙扎起來,錢金銀猛的揪住他的發髻將他扯到眼跟前,笑里藏刀問:“你是個會寫字的,這字,你是自己簽呢,還是等我剁下你的指頭來令人仿寫?” 趙筠駭的雙眼里一骨碌落下淚來,他本就長了一張俊俏的臉兒,如此一番作態,著實堪憐,錢金銀登時就笑了,拍打著趙筠的臉蛋道:“你小子可比鼓樓大街上那筑夢樓里的頭牌小倌還嫩,你若是去掛牌接客,別個小倌的后門就慌的能長草了?!?/br> 趙筠雙拳緊攥,一雙多情的目也一霎變得陰狠怨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