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卻笑不出來。

    這真是為了收視率，連臉都不要了。

    本來這些城里的孩子，都是一些頑劣不堪的，需要在三觀和生活習慣上被改進的孩子。

    結果到了這里。

    不是矯正。

    而是縱容、表演。

    令人不齒。

    我正在想著。

    就聽到一個孩子問：“李導演，可是那地方的飯能吃嗎？黑乎乎的，又難吃又臟，我們家狗都吃的比那好！”

    李導嘿嘿一笑：“放心，只要鏡頭拍的時候，你們裝模作樣吃幾口就行了，拍完到現場導演那里領好吃的，那里給你們準備了很多的零食。誰表現得好，給誰加雞腿?！?/br>
    李導的話，迎來了一陣歡呼。

    另外一個男孩也提了要求。

    “能帶游戲機去么？要不然太無聊了?！?/br>
    李導道：“可以，當然可以，但得看你的表現……這樣吧，你到了那里，你不要去茅房上廁所，你就在他家大門跟上解決，知道了么？”

    那孩子哈哈大笑：“李導，你就是不說，我也不會去那茅房的?！?/br>
    ……

    出于禮貌。

    在這位李導與那幾個孩子說話的時候。

    我們都沒開口。

    現在見他們說完了。

    溫紹年先走了過去：“李導，有些事找您一下?！?/br>
    李導扭頭，看到是溫紹年。

    他們都是電視臺的。

    不算熟悉。

    但也認識。

    于是擺擺手，讓那幾個孩子離開。

    這才打了一個哈哈：“溫記者啊，什么風把你吹來了？你現在可是咱們電視臺的大紅人啊?！?/br>
    溫紹年謙虛了一下：“李導這話說得太夸張了。不過是真有事，就是關于咱節目嘉賓的事……”

    那李導一聽，也誤會了。

    于是呲牙：“哎呀，又是有人托關系想讓孩子上我們節目是吧？溫記者啊，不是和你炫耀，現在想上節目的，把我的門檻都踏破了，我這手機都不敢開機。不過既然是你溫記者的關系，我當然要照顧，可以考慮安排一下。但是我們把話說在前面，規矩不能壞，贊助費至少這個數……”

    一邊說，李導一邊伸出了三個手指。

    溫紹年也有些詫異。

    看來他也不知道上這個節目，居然還要交錢？

    “三萬嗎？這么多？”他下意識地出聲。

    但是換來的，卻是李導的嗤笑。

    “溫記者，你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3萬？怎么可能是三萬！我們這是什么地方？這是省臺！省電視臺！你以為下面區縣那些小臺呢？30萬，這還是友情價。要是那種沒有關系背景的，給我錢，我們還不要呢?！?/br>
    李導得意地說。

    “可是那些山里的孩子怎么能拿出3萬塊錢？”溫紹年不解地問。

    “哎呀，溫記者，你們是做新聞的，應該有這個眼光??？這錢當然是那些富孩子出了。至于窮孩子，誰能指望從他們身上掙錢？但他們也是不能缺少的，就是節目的活道具，負責對比、煽情和制造話題度的?！崩顚дf。

    “但那些有錢人家的孩子，就這么愿意上這個節目么？”溫紹年還是不理解。

    “你啊……哎，溫記者，也就是你，我才和你說一下這里面的門道，其余的人，問我，我還不說呢。為什么要和你說呢？說實話，因為我很看好你，我覺得你在新聞頻道屈才了，你應該來我們娛樂頻道發展！我們下半年打算弄一檔選秀的節目，缺一個現場主持人，我看你就不錯，你長得帥，又有知名度，肯定能有不少粉絲的……扯遠了啊，你是不知道，現在這城里有多少有錢人？又有多少不學無術的富二代？那些家長們平時哪有時間管孩子？都是用錢打發?；蛘咧苯铀统鰢?，花的錢都不少?，F在我們的節目號稱可以改變孩子性格，知名度上去了，那些家長們當然巴不得把孩子送進來。其實他們根本不在乎到底有沒有用，只是湊一個熱鬧罷了。我們就要大肆宣傳，讓那些有錢人覺得不把孩子送到這里來，都不好意思和人說話，把節目做成了時尚，這就是我們的生財之道?！崩顚а菀荒樕衩氐卣f。

    我在后面都聽呆了。

    我之前只是覺得這個節目很無恥。

    為了收視率，無所不用其極。

    現在發現，我還是低估了他們無恥的程度。

    這是直接把節目當成了買賣來做啊。

    于是我忍不住開口：“李導，你就不怕那些孩子的家長發現節目造假？比如偷著給零食之類的？”

    李導見我和溫紹年一起來的。

    以為我是他的同事。

    于是打了一個哈哈：“哈哈，實習生吧？沒見過世面不怪你。我告訴你，這些有錢人早就習慣了自己的孩子是敗家子了，所以就算是沒有變化，他們也不會大驚小怪，繼續砸錢唄。況且，我們早就囑咐了這些孩子，千萬不要和家里面說實話。這些孩子做別的不行，騙家長，那是一個頂十個。再說了，你真以為那些有錢人都是傻子??？其實人家心里面精明著呢！不說別人，就說那個小帥。你知道他為什么要參與節目么？是因為他要出道，要當明星，所以先參加我們的節目積累人氣，現在在網上已經很火了，微博粉絲都過百萬了。所以這叫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里面的水深著，道行多著，小丫頭有你學的呢！”

    原來如此。

    怪不得那天，那些狐朋狗友說什么小帥要當明星呢。

    原來早就有這樣的心思。

    這是在把觀眾當傻子耍啊。

    同時，就更替小海感到生氣和不值。

    因為大家都在演戲，只有他一個孩子傻乎乎的當真了。

    入戲太深。

    已經忘了自己的初心。

    ……

    溫紹年懶得再和這個李導探討什么節目收視率的秘訣。

    “李導，你誤會了，我們不是來介紹人進節目的，而是來找人的。小海，那個小海你還記得嗎？他離家出走了，你知道么？對了，他就是小海的父親?！?/br>
    溫紹年一邊說，一邊指著老海。

    老海之前一直跟在后面。

    在這樣的一個環境里面，他覺得有些緊張。

    所以沒出聲。

    現在溫紹年主動介紹。

    不再猶豫了。

    三步并作兩步來到了李導的面前。

    雙手抓住了李導的一只手。

    用力的搖晃。

    “導演，俺家娃呢？俺家娃是不是來這里了？看到了沒有??？”

    激動的老海，把李導給嚇了一跳。

    他往后一退。

    掙脫了老海的手。

    皺眉哼道：“小海？那是你兒子??？看到了啊?！?/br>
    他這么一說。

    我們都是一喜。

    果然，小海離家出走，到這里了。

    我們沒有猜錯。

    “他現在在哪里呢？”老海激動地問。

    “他現在在哪里我怎么知道？那是你兒子，又不是我兒子，你自己不看好，居然問我？真是莫名其妙。還有什么事么？沒事的話我得去開選題會了。溫記者，仔細考慮一下我的建議，你來我們這里做綜藝節目，絕對比你跑新聞火?！?/br>
    李導還在想挖角呢。

    溫紹年替老海問：“李導，他家孩子找不到了，特別著急，這才找到了我。既然你看到了，就和我們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在溫紹年的面子上。

    那位李導演這才耐著性子道：“昨天早上，我剛上班，停了車走到單位門口，那個小海就跑出來了，攔住了我，非得說還要繼續參加我的節目。這不是開玩笑么？這節目一期換一個嘉賓，哪有連著上的？我就讓他走，結果這小子犯起了驢脾氣，纏著我還要進來，我被纏得煩，就給他狠狠地訓斥了一頓，讓他再搗亂，就抓起來，就給打發走了?！?/br>
    老海聽了這話。

    嗓音都顫抖了：“那……那他后面去哪了？他吃飯了么？有地方住么？”

    李導演一翻白眼：“你這話真是搞笑！他后面去哪了和我有什么關系？我管他住在哪！”

    老海憤怒了。

    胳膊上青筋暴起：“你說的這是人話么！孩子就是上了你們的節目才變成這樣的！現在你說和你們沒關系了！”

    李導演也憤怒了。

    “什么關系？訛人是么？節目完事了，我們就什么關系都沒有了！溫記者，這是你帶來的人??？怎么什么規矩都不懂！”

    溫紹年攔住了憤怒的老海。

    “李導，你理解一下當家長的心情，孩子離家出走了肯定著急。再說了，那孩子確實是因為上了節目才打亂了平靜的生活，于情于理，都得關照一下……”

    溫紹年沒說完呢。

    李導演先不答應了。

    “溫紹年，你怎么回事？他沒文化，你也沒見識？你不懂我們這是什么地方么？我們是電視臺！要的是收視率！我們不管他們以后到底是怎么回事！上了節目我好好招待，下了節目就和我無關！真的，溫紹年，我之前就聽說你這個人一根筋，很軸，不知道變通，不知道處理人際關系。我還以為夸張了。今天一看，你還真是一個榆木疙瘩，白長了一張好臉了。讓你過來當主持人那事就當我沒說?！?/br>
    說著，搖著頭往外走。

    一副很看不起溫紹年的意思。

    把我氣的啊。

    這垃圾導演還有資格，有臉教訓溫紹年？

    真以為溫紹年愿意上你那個破節目??！

    “行了，我們走吧?！蔽疫^去對溫紹年說。

    在這里真的只能是自取其辱了。

    這個李導演說什么都不會管的。

    也確實不知道小海的下落。

    昨天到今天，這都一天多了。

    小海應該還在省城。

    他能去哪呢？

    我的腦海中，忽然想到了一個地方。

    陶家？

    小海是去陶家了吧？

    畢竟那里給了小海最溫暖的回憶。

    ……

    我們幾個人出了節目組。

    正在等電梯。

    卻看到那個李導演從后面追了上來。

    “等一下?！?/br>
    我們以為他是想起了什么。

    都扭頭。

    卻看到這個李導演，從兜里拿出了一疊錢。

    大概能有500的樣子。

    遞給了老海：“找到了孩子，趕緊帶回家，別在這里折騰了知道么？”

    這話還算是一句人話。

    但是接下來的一句話。

    就完全不是人話了。

    因為他又說：“告訴你，出去不要亂說！不要把你孩子離家出走的事情和我們節目組扯上關系！要不然有你們的好看！那是誹謗知道么？我們節目組會起訴你，等著吃牢飯吧！”

    原來，這是拿出的封口費么？

    不讓小海離家出走這事讓公眾知道？

    是啊。

    如果公眾知道了，這所謂的正能量節目。

    就是讓一個本來勤奮努力的孩子。

    變得孤僻、偏激。

    曠課、出走。

    那節目的口碑一定會迅速地垮掉。

    連帶著，什么贊助啊，招商啊，廣告啊都受影響。

    所以這個李導這才跑過來威逼利誘。

    呵呵，打的一手好如意算盤。

    我正要囑咐老海不要上當。

    老海已經憤怒地把那幾張鈔票，都扔到了李導演的臉上。

    帶著哭音說：“你們太欺負人了！我們是窮！但我們是有骨氣的！”

    說完，正好電梯來了。

    老海大步流星進了電梯。

    我們也跟著走了進去。

    后面還能聽到那李導演的怒罵。

    什么刁民，給臉不要臉，臭無賴，神經病之類的。

    ……

    電梯里面。

    溫紹年的臉色很不好看。

    我也在皺眉思索。

    在見到這個李導演之前。

    我想的是要快點找到小海。

    但現在，我的想法是除了找到小海之外。

    也要把這個坑人的節目給收拾了。

    不要再去禍害那些山里淳樸的孩子了。

    只是怎么辦呢？

    我不是電視臺的領導，當然沒有權利把一個這么火爆，能帶來這么多經濟收入的節目給停了。

    但也不是沒有辦法。

    那個李導演最怕口碑崩盤。

    我就想辦法讓這個節目的口碑崩盤。

    但……但如果水姐不走的話。

    我自然可以讓水姐幫忙。

    把小海的事情，小帥的事情，節目組造假的事情都曝光。

    相信會引起輿論的激憤。

    節目組一定是焦頭爛額。

    只可惜，現在水姐已經在海外創業了。

    我又找誰幫忙呢？

    正在想著，卻聽溫紹年對我說：“你放心，我一定會專門做一期節目，反應他們節目的種種黑幕?！?/br>
    他說的很堅定。

    我嚇了一跳。

    溫紹年的意思是，他自己做一期節目，來曝光這個《窮與富》節目。

    這當然是最好不過的。

    影響力更大。

    打臉打的更狠。

    更能揭露這個節目的真面目。

    讓大家知道，這不是一個正能量的節目，不是一個有教育意義的節目。

    而只是一個嘩眾取寵的節目。

    一個沒有節cao的節目。

    一個三觀不正的節目。

    一個唯利是圖的節目。

    一個打著“真實”的名義，卻充滿了“套路”的節目。

    并且比網絡曝光，更有公信力。

    雖然現在已經不是之前那樣，電視上播什么，大家就信什么的年代了。

    但總歸來說，電視臺，還是比微博、論壇的公信力大點。

    特別是新聞頻道。

    特別是溫紹年的這個節目。

    特別是溫紹年本人。

    因為之前很多次為底層發聲。

    揭露丑惡，所以還是有很大的知名度和公信力。

    要不然，也不會被評為十大優秀人物了。

    一定會引起更多人的關注。

    但不可以啊。

    溫紹年是新聞頻道的。

    《窮與富》是娛樂頻道的。

    都是一個臺里的。

    哪里自己曝光自己的道理？

    別說自己曝光自己了。

    就是曝光一些本市其他的單位，也都有很大的麻煩吧？

    溫紹年這么做，可真是壞了規矩。

    要得罪很多人。

    ……

    “你不能這樣的，那樣你的同事怎么看你？會排擠、孤立你的！要不，你可以找幾個新聞界的朋友，讓他們幫著一起曝光？”

    我勸溫紹年。

    之前我聽水姐說過。

    很多負面報道，當地媒體都是不會報道的。

    一般都是異地的媒體才會報道。

    所以是不是可以找一個省城外的電視臺曝光呢？

    最好有競爭關系的那種？

    溫紹年搖搖頭：“歡喜，你說的我都懂，但那樣，第一是速度太慢，我不想讓這個節目再繼續招搖撞騙，毒害青少年，誤導他們了。第二，我本來就不是專門學新聞的，也沒有那么多的同行朋友，就算是找到了他們，人家估計也不想趟這樣的渾水。第三，我做的事情是正義的事情，所以我覺得應該光明正大，不應該偷偷摸摸。正因為我們都是一個臺的，所以我自己曝光，才更有說服力不是么？我知道，我這么做，肯定會有很多人不高興，包括領導和同事。但我不在乎，我知道我這不是在內訌，不是在破壞我們臺的信譽，恰恰是在保護我們臺的信譽，我想那些有遠見卓識的領導和同事，會支持我的。哪怕就是不支持，打擊我，排擠我，我也不在乎，因為我當記者，本就不是為了一團和氣，老好人不能當記者。一個優秀的記者就是要鋒芒畢露、不徇私情，就是要面對不平，有出聲的勇氣?！?/br>
    溫紹很認真地說。

    我怔怔地看著溫紹年。

    你知道么？

    你此時的樣子，就是我愛你的原因啊。

    我已經很多次。

    聽很多人說溫紹年傻了。

    說他放著大少爺不當，當一個記者是傻。

    說他做新聞總是曝光黑幕，得罪人是傻。

    說他不收好處，一心幫助弱勢群體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