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之后呢？”陳丹忍不住問。

    “看了之后還能怎么樣？那是多文靜的一個女孩啊，平時連大聲說話都沒有，也崩潰了，也失態了。她沖著我大喊大叫，說我是一個騙子，說再也不想見到我，說我惡心，說一想到我就會反胃，就想吐，還打了我一個耳光。我當時都傻了，我想和她解釋，我對她是認真的，但她根本就不想聽，再后來，她轉學了，我再也沒有看到過她?！?/br>
    這就是嚴闖的早戀。

    被當媽的親手給毀了。

    其實學生時代的早戀，被家長橫加干涉、棒打鴛鴦的例子很多。

    但用嚴麗群這種方式拆散的，可能是絕無僅有吧？

    這個當媽的，不只是毀了一段兒子的戀情。

    更是幾乎毀了兒子的人生。

    嚴闖因為家庭的關系，因為母親的影響。

    本就對女人有抗拒，有排斥。

    對感情極端的不信任。

    好不容易，終于萌發了一次真情實感，卻被自己的親媽，以如此極端、過分，甚至是卑鄙的手段給扼殺了。

    嚴闖當時該有多痛苦??？

    我們雖然不能做到感同身受。

    但是也能體諒到他心中的苦。

    “知道我們分手了，我媽幸災樂禍地告訴我，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知道你覺得我這個當媽的是一個神經質，你和我在一起早就受夠了。我偷看了你的日記，你在日記里面寫到，你說你終于發現了一個和自己媽不一樣的女人，這個女生安靜又溫柔，你和她在一起感到了安寧與舒服。但是你看到了沒有？其實所有的女人都是一樣的，都會發瘋，都會神經質，都會歇斯底里，都會大喊大叫，都會大吵大鬧。所以你們分手了沒有什么可惜的，媽是為了你好，媽是為了不讓你失望?！眹狸J繼續說。

    “她怎么可以這樣？”陳丹道。

    “我想，你媽之所以堅持要拆散你們，除了是因為要你執行復仇計劃外，還因為，你媽在嫉妒?！蔽蚁肓讼胝f。

    “嫉妒？嫉妒什么？”嚴闖有些納悶。

    “嫉妒你和那個女生的感情，嫉妒你覺得你找到了真愛。她雖然打你，雖然恨你，但你媽更離不開你，因為你是她復仇的希望，你是她唯一的情感寄托。她要牢牢地控制你。她不能允許還有別的女人從她的身邊奪走你，那樣對她來說，就像是一種背叛，是一種橫刀奪愛。就像是當初你爸爸離開你們，讓她痛不欲生一樣，如果你也和別的女生相親相愛，讓她覺得你脫離了她的控制，她一定會抓狂的。所以說，她一定不會讓你真的去談戀愛，不管那個女生是誰?！蔽艺f出了我的分析。

    我不是瞎分析的。

    我看過很多的情感雜志。

    也看過不少的電視情感類節目。

    上面說，很多的婆媳矛盾，看似是婆婆與媳婦因為理念的沖突，因為生活方式，因為教育子女，因為彩禮，因為娘家人，因為干不干家務而發生的。

    但實際的原因，還是因為兒子。

    兒子在婚前，是婆婆的兒子。

    婆婆對他來說，是最重要的女人。

    兒子在婚后，是媳婦的丈夫。

    媳婦對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女人。

    然后婆婆就排到了第二位。

    甚至是第三位。

    因為還有丈母娘。

    甚至是第四位。

    因為可能還有小姨子。

    甚至是第五位。

    因為可能還有兩個小姨子。

    所以婆婆就失落了。

    覺得自己失寵了。

    覺得自己勤勤懇懇、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被別的女人搶走了。

    覺得兒子是小公雞。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

    于是婆婆就郁悶、生氣、不平、嫉妒、悲憤。

    婆婆舍不得怪罪兒子，她覺得這都是兒媳婦晚上吹枕頭風攛掇，才讓兒子如此不孝的。

    于是婆婆再看兒媳婦，就不再是家人，而是敵人了。

    于是婆婆對兒媳婦，就橫挑鼻子豎挑眼。

    婆婆最見不得的就是兒子和兒媳婦有任何親密的舉動。

    她覺得兒媳婦與兒子的親熱，就是對自己的一種挑釁。

    是在挑戰自己的主權。

    甚至會罵與自己丈夫親密的兒媳婦不要臉。

    于是家庭大戰，就會時時發生。

    婆婆不只是要和媳婦吵鬧。

    婆婆甚至還會暗中挑撥離間，以看到兒子和媳婦發生沖突為樂。

    這種矛盾，一般要等到有了第三代，婆婆的關注力，從兒子換到了孫子身上，才會淡化。

    當然了，遇到那種會做人的丈夫，懂得在母親與妻子之間周旋，家庭也會和睦的多。

    婆婆對媳婦的妒忌，在那種早年守寡，一個人撫養兒子長大的婆婆身上格外明顯。

    而考慮到嚴麗群的情況，她的身世。

    她能有如此強烈的妒忌之心，就絲毫不奇怪了。

    嚴闖聽到了我的分析，微微點頭：“或許是吧，可能真有這方面的原因?；蛟S在我媽的心中，我爸是一個始亂終棄的渣男，那我也一定是一個渣男，隨時有可能離開她，所以她在那個女生面前說我道德敗壞，說我不值得女生愛也不算是污蔑我。但當時，我沒有想那么多，我就是恨她，我恨我媽，記得那天晚上，我悄悄地收拾好了東西，這次我不是用離家出走威脅我媽了，我是要徹底與這個家斷絕關系，與這個女人斷絕關系。之前的離家出走，其實我是假裝的，我沒有勇氣一個人出去闖社會，但這一次，我是真的下定了決心，我出了這個門，我再也不想回來了。然后，在那天晚上，當我躡手躡腳地經過我媽門口的時候，我看到門開著一道縫，于是我想最后看她一眼，然后這輩子都不要再相見?？赡銈儾挛铱吹搅耸裁?？我看到了，我媽正在拿著刀割腕！”

    這一句，石破天驚。

    其實現在的天氣氣候很是溫暖。

    可是此時我們三個人的身上，都不禁流出了冷汗。

    想想吧。

    一個單親家庭，感受不到家庭溫暖的少年。

    在離家出走的那一晚，忽然透著門縫看到自己的mama在割腕自殺？

    這是多么驚悚、恐怖的一件事。

    “她……她沒事吧？”陳丹忍不住問。

    只是問完后才發現，這話問得很蠢。

    嚴麗群當然沒事。

    如果有事的話，現在也不會來鬧這一出了。

    嚴闖接著說：“當時我整個人都傻了，大腦一片空白，雖然我很恨她，我要離開這個家庭，永遠離開這個神經兮兮的女人。但她畢竟是我媽，我不能看到她死在我的面前，于是我就沖了進去，我搶過了她的刀，我和她大吼大叫，說你到底要做什么？現在是你要逼死我，是你要毀了我，應該覺得委屈，覺得生無可戀的應該是我自己，而不是你！然后我媽看到了我，她像是一點都不知道疼痛一樣，她告訴我，我知道你今晚要離開了，是真的要離開了，而不是像之前那樣，裝作離家出走，只是在和我談條件。其實你做什么我都知道，你走吧，不要再回來了，反正這個家，你也已經沒有什么好留戀的了。反正我這個媽，帶給你的只有壓力和痛苦，你也早就不想要了。兒子，不只是你討厭我，其實我也很討厭我自己，我還討厭這個社會，更討厭這個世界。說到這里，我媽舉起了她的胳膊，我看到她的手腕上，也都是布滿了或深或淺的傷疤。這都是她這些年割的，我之前從來都不知道。我媽笑著對我說，之前她有很多次都想要死。因為她一向是一個很驕傲的人，我父親的變心，不只是傷害了她的感情，更是摧毀了她的驕傲，讓她對自己人生的價值和意義，都產生了深深的懷疑。當初她頂著那么大的壓力，把上大學的機會讓給了我父親，告訴所有人，我父親不會變心，會在畢業后回來和她結婚，但現實卻是那么的嘲諷，讓我媽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笑話，她真的無法接受。我媽說，她之所以堅持生下我，就是為了要爭一口氣，證明她自己選擇的道路，就算是撞墻撞得頭破血流也要走完。這么多年以來，她明里暗里，聽到了無數的嘲諷，這本就已經讓她要崩潰了，但相比較于嘲諷，她更不能接受的是別人同情的目光，那樣會讓她覺得更屈辱，更無地自容。但因為有我，所以她之前的自殺在最后關頭都放手了?，F在好了，我要離開她了，她再也生無可戀，所以就可以和這個世界說再見了。我看著我媽胳膊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傷疤，比我自己身上的傷疤還要觸目驚心。我在那時候，忽然間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來我媽不只是恨我爸，恨我，她同樣恨她自己。原來這些年，不只是我一個人飽受折磨，我媽同樣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原來不管我媽是愛我，還是恨我，我都是她生活的全部希望和寄托。如果我離開了，她就真的再也活不下去了。于是在那一刻，我真的完全理解了我媽，我對她說，我不走，我不戀愛，我幫著你復仇！我媽笑了，然后又哭了。那是那么多年，我第一次看到我媽哭。我之前總以為，我媽心如鐵石，從不會流淚的。我媽哭著對我說，兒子，你要記住你的話，你要記住我們母子受的苦。我們一定要讓你那無情無義的父親，讓那個搶走你父親的女人全家，受到更多的嘲笑，受到更多的屈辱，只有那樣，我們才能解恨，才能彌補這么多年我們受到的傷害。只有她們痛苦的眼淚，才能洗刷我們的委屈?！?/br>
    嚴闖說到這里。

    我們幾個人，都是唏噓不已。

    在這件事里面。

    在整個復仇計劃之中。

    嚴闖是個可憐人。

    陳丹是個可憐人。

    嚴麗群雖然干了很多可恨的事，但也是一個可憐人。

    她只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陷入到了極端的偏執之中。

    原來，仇恨真的可以讓一個人變成如此模樣。

    之前看電視劇《神雕俠侶》的時候。

    覺得里面那個整天唱著“問世界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的李莫愁，在被男人辜負后的所作所為太過于極端。

    那個被困在地下的裘千尺，做的事情太過于變態。

    現在聽到了嚴闖mama的故事，才知道，文藝作品真的是來源于生活。

    所以真的應該把這個故事寫出來，搬到銀幕上，讓所有的人都看看，特別是讓那些渣男們看看。

    這都是你們做的孽。

    你們做的孽不只是會傷害到別人，也會傷害到你們自己。

    所以要點臉吧。

    做個人吧。

    ……

    “再以后的事情都是順理成章了，我媽覺得我的戀愛技巧已經很熟練了，不用再練習了，當然也是防止我再出現真心喜歡上哪個女生的事故，于是不再讓我早戀，而是讓我一門心思好好學習，備戰高考，爭取考到省城的大學，那樣就離你更近了?！?/br>
    嚴闖看著陳丹。

    臉上泛起了一絲的苦笑。

    “可你哪有那么好追??？第一年高考，我發揮得很差，畢竟平時都忙著談戀愛，要是讓我那么順利就考上省城的名牌大學，那對別的學生來說也是太不公平了。所以我的成績，只能上省城一所不知名的技術學院，高職那種。雖然和你在同一個城市，可你的學校在熱鬧繁華的大學城，我的學校只在郊區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我在那個學校讀了一個月，在軍訓結束后，我曾經去過你們學校，希望找到你，然后認識你，最起碼和你換換qq號，當個網友什么的?？晌掖┲覀兟殬I學院的校服，連你們學校的大門口我都進不去。所有人看到我，都是高人一等的目光，仿佛都在說，傻小子，你是哪來的？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么？這個地方你配來么？那時候我知道了，以我的條件，別說要追你，我連接近你的資格都沒有。于是我退學了，我要復讀。我去了全國聞名的一個復讀高中，那里實行的都不是軍事化管理了，簡直就是監獄化管理。學校就在一片農田里面，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完全與世隔絕。學生在里面除了學習，什么都不能干。早上五點起，晚上12點睡都算早的，寢室是通宵可以開燈的。我就去了那個地方，在里面苦苦熬了一年，熬得我像是一個原始社會的人，外面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終于在高考的時候，我又考到了省城，來到了你的學校。陳丹你看，我為了能遇到你，我付出了多少的辛苦?！?/br>
    陳丹低著頭，沒有說話。

    “可我還是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就算是我到了你的身邊，可你還是那么難追。雖然我算是學習了不少追女孩的知識，還積累了不少的經驗，可這些套路在你面前，并沒有什么用。我拼了命的對你好，也只能做到你的朋友，因為你喜歡的是溫紹年。沒辦法，我只能為了你，先和溫紹年成為朋友，然后打著幫你追溫紹年的名義，繼續接近你……陳丹，你知道么？你沒有和溫紹年在一起，其實我也有很多的責任。因為我給你出的很多主意，都是餿主意。我明明知道溫紹年不喜歡被人糾纏，卻總是給你出那些主意?！?/br>
    說到這里，嚴闖自嘲地一笑。

    然后，他的聲音低了下來：“但是你知道么？其實有時候，我也是真的希望，你可以和溫紹年真的在一起呢。至少那樣，我就不用再繼續這個復仇計劃了。所以有時候我自己都恍惚了，我幫你追溫紹年，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了。最起碼，在酒吧我幫你給溫紹年下藥那一次，我就是真的在幫你，而不是在耍什么手段。我以為經過那晚，你解脫了，我解脫了，我們大家都解脫了。以溫紹年的性格，他一定會對你負責的，但我沒想到，那晚喬歡喜卻闖了進去。知道喬歡喜破壞了你們的好事，我都不知道我是應該哭，還是該笑了。我都不知道我和你之間，到底是有緣，還是沒緣了，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孽緣吧?！?/br>
    嚴闖說完了。

    他說的，都是從前的事。

    這些事當然很重要。

    說明了嚴闖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現如今這個位置的。

    但這些事其實也沒有那么重要。

    因為之前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

    往事不可追。

    無論好壞，它就在那里。

    無法改變。

    更重要的是以后的事。

    以后，嚴闖與陳丹，這兩個人要怎么辦？

    他們的孽緣要走向何方？

    “那你們兩個以后怎么辦？”溫紹年先開口，問了這個問題。

    “我？我要離開這里，我現在為我媽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她應該滿意了。以后我想，我應該為自己生活了?！眹狸J說。

    “那陳丹怎么辦？”溫紹年又問。

    “她？我已經管不了了。不過她其實也不用我管，她家世那么好，衣食無憂。況且她和我結婚，本就不是因為她多愛我，而只是要刺激你罷了?，F在我們結束了，對她來說，也是一個好的開始。溫紹年，其實陳丹這個人不錯的，她就是從小被寵壞了，被她的父母，特別是被那個男人寵壞了。計鵬為了討陳家人的歡心，對陳丹從小那是百般縱容，要什么給什么，但這不是真愛，這是溺愛。溺愛的結果就是，養成了陳丹以自我為中心，自私自利的性格。溫紹年，其實我比誰都清楚，陳丹是真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