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闖問我們。

    這當然不可笑。

    聽得人心里面酸酸的，想要流淚。

    “好在，我媽并沒有要拋棄我，她也沒有忽然翻臉，對我大打出手，甚至我跑進了女廁所，讓她丟了臉，我媽都沒有發火。我云里霧里，仿佛覺得做夢一樣，然后，在從肯德基的路上，我媽問我，你現在戀愛了么？現在不是很多中學生都在偷偷摸摸談戀愛嗎？”

    嚴闖說到這里，看著我們。

    “本來在肯德基，買了漢堡和薯條，我幾乎都沒吃，是打包帶走的。但是聽到我媽問，你現在戀愛了么？我嚇得把手里的打包袋都給掉在地上了。我急忙保證，我真的沒有戀愛，一點都沒有。我說的話當然是真的，雖然在那個時候，初中生確實有很多偷偷摸摸早戀的，上課偷著傳紙條，下課一起逛馬路。有牽手的，還有在學校后墻下面偷著親嘴的。不論是老師和家長都把早戀看成了洪水猛獸，稍微有點苗頭就嚴厲打擊?？墒虑榫褪侨绱?，老師家長們越是不讓早戀，學生們就越是覺得早戀這事美好又刺激，于是就想盡一切辦法逃避老師家長的監控，在底下偷偷摸摸。眉來眼去的。但這絕對不包括我，我不但沒有早戀，事實上，因為我媽的關系，我討厭女生。因為我的身世，我根本就不信這世界上有什么真摯的感情。所以那時候，當班級的女生因為瓊瑤小說感動得眼紅流淚的時候，我真覺得這些女人特別蠢，所以我怎么會早戀呢？”

    我們都點頭。

    是啊，以嚴闖的生長環境來說，他確實不會有早戀的心思。

    “聽到我的話，我媽有些不高興了。她和我說，你一定要早戀，但你不許真的戀愛，你只是要多學習一些戀愛的技巧，以后有用。我根本聽不懂我媽說的是什么意思，直到后來我媽告訴我，她已經策劃了一個完整的報復計劃，就是讓我讀大學的時候，去省城，去追求我親生父親的繼女，等到我們兩個好了之后，然后再把那個繼女甩了，讓我的親生父親和他現在的妻子，陷入到巨大的混亂之中。她覺得只有這樣，才算是最痛快的報復。真的，當時聽到我媽的計劃，我和你們一樣的震驚，可那就是我媽的決定，我無法拒絕，我也不敢拒絕，我只能說好?！?/br>
    “于是你從那時候開始，就已經把陳丹當成你的目標了？”我問嚴闖。

    嚴闖點頭：“是啊，那時候我根本就沒見過陳丹，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已經成了我生命中很重要的女人了，甚至是最重要的女人，因為以后的十幾年時間里面，我人生的重心都是她?！?/br>
    這話聽著像情話。

    但其中的深意，讓人不寒而栗。

    “那一年，我媽帶我來到了省城，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看到陳丹，也是第一次看到我的親生父親?？吹竭@些讓我的童年過得那么痛苦的人?！?/br>
    嚴闖像是在追憶：“我看到陳丹的時候，她的腳受傷了，于是我的親生父親，就無微不至地照顧她，甚至背著她上樓下樓。他們都不知道，其實當時，我就在遠處看著。所以那時候，我的心里面更恨了。恨我父親為什么要拋棄我，恨陳丹，為什么要奪走我的父愛。本來，當初聽到我媽出那個主意，我心里面是很抗拒的，我覺得沒有必要，覺得這個計劃太不厚道，太惡毒了。因為之前我恨這些人，只是一個心思，并沒有落到實處。直到我親眼看到我的父親和別的女人恩恩愛愛，對現在的女兒如此體貼周到時，那種恨意才終于有了著落。我真的覺得，只有讓這些人付出慘痛的代價，才能彌補我自己童年遭受的傷害。于是我從那時候開始，是真的在認可我媽的復仇計劃了。我開始全心配合，而我媽也終于不再打我了，我能看到她越來越多的笑容?！?/br>
    關于陳丹因為學芭蕾舞受傷，然后計鵬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背著她上樓下樓這件事。

    之前陳丹就在婚禮上講過一次。

    當時講述的時候，是那么的感激，那么的深情。

    聽在外人的耳中，也都是被深深地感動了。

    覺得計鵬真是一個好繼父。

    他們的家庭，真的是重組家庭的模范。

    可同樣一件事，從不同的人嘴里面說出。

    可能就變了味道。

    甚至是南轅北轍，完全是相反的。

    就像是現在，這件事從嚴闖的嘴里面說出來。

    不再讓人感動，而只是讓人覺得齒冷。

    原來你對這人的愛，也許就是對另外一個人的傷害。

    原來你給了這邊溫暖，說不定就是在讓另外的人寒心。

    現在回想一下，之前在舞臺上，當陳丹與計鵬追憶往昔，表演父女情深的時候，身邊的嚴闖該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

    “嚴闖，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搶你的父愛，對不起……”

    陳丹又在抽泣著說對不起。

    這件事，這場婚禮，陳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但她從始至終，都沒有埋怨一句嚴闖，更沒有憎恨。

    反而一次次地說著對不起。

    雖然她真的沒有做錯過什么。

    陳丹的性格真的變了。

    從之前的自私、任性，變成現在的無私、體諒。

    仿佛只在一夜之間。

    原來愛情，真的能讓人蛻變。

    ……

    嚴闖聽到陳丹的道歉，沒有搭話。

    繼續講他的過往：“于是，我就開始按照我媽的要求，開始早戀，鍛煉自己戀愛的技巧。為了幫我，我媽給我買了很多的愛情小說，買了《情書大全》，還讓我看了很多的影視劇。那時候別人家的孩子看電視都是偷偷摸摸，都只敢在家長不在家的時候看電視，估摸著父母要下班了，趕緊關電視。甚至還干過用濕毛巾給電視降溫，以免被父母發覺電視機發熱，不久前看過的秘密?？晌也灰粯影?，我回到家，可以光明正大地看電視。那時候，不知道多少同學羨慕我啊，他們總是纏著我問他們沒看完的電視劇劇情，什么《還珠格格》啊之類的?！?/br>
    嚴闖說著自己的初中生活。

    看似豐富多彩，但卻只是讓人聽得心里發冷。

    “然后，在我媽的要求下，我就開始追班里的女生了。學著給人寫情書，給人送禮物，還要把人約出來吃飯，我媽支持我早戀，自然要給錢的，于是那段時間，我可闊綽了。然后，我被一個女生給舉報了，說我sao擾她，影響她學習。那是我們班級最漂亮的一個女生，還是班長呢。我那時候想啊，既然我媽讓我追，那我就追最出色的那個?？上О?，人家班長看不上我，還把我從《情書大全》上抄來的情書，直接交給了班主任。班主任自然很生氣，批了我一頓，還把我媽和那個女生的媽都喊到了學校。那女生的媽目光那個兇狠啊，像是要吃了我一樣，逼著我保證不再繼續sao擾她女兒。班主任對我媽說，你兒子有早戀傾向，這樣會影響學習的，你們當家長的一定要引起高度的關注。我媽當著班主任的面，自然是批評我不該早戀，也向那個女生的媽道歉，保證說會教育我不再追她女兒。但我們一出了老師辦公室的門，我媽還是批評我，可批評的內容卻變成了，你怎么這么蠢？連追女生都不會，還被人舉報了。我之前白那么辛辛苦苦地培養你了，你真讓我失望。我不是告訴你了么？追女生要有技巧的，最重要的就是要臉皮厚，要不要臉，要用盡一切辦法討好女人。比如你那個爸，不就是因為會討好女人，甚至愿意給人肚子里的孩子當爹，這才成功地留在了城里么？你得學著點啊?！?/br>
    說到這里，嚴闖自嘲地一笑。

    “當然還不流行舔狗這個詞，但其實，我媽就是要培養我當一個舔狗。后來我果然不負眾望，成了最會搖尾巴的舔狗。當然，那都是后話了?？傊?，在我的初中時代、高中時代，我開始明目張膽地早戀，訓練自己在女生面前如何討好，如何獻媚，如何委屈求全，還別說，這招真的挺好用的，真的讓好幾個女生都對我有了好感，甚至也有真的要和我談戀愛了?？晌业男睦锩婧芮宄?，也很冷靜，我知道自己是在演戲，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她們。我覺得女生很吵，很煩，我覺得再溫柔的女生都是假象，一旦結婚了，都會變成我媽那樣的瘋子。我真的是硬著頭皮和她們強顏歡笑的。并且一旦我覺得我把她們追到了，我們就會馬上分手。我打的都是戀愛被我媽發現，讓我要好好學習的名義，那樣她們就不會知道，其實我是一個玩弄感情的渣男了。所以那時候，我有時候會在想，其實我就是一個學渣。每個學校都有不少的學渣，但我和那些人不一樣，那些人被稱作學渣，是因為他們的學習成績不優秀。而我這個學渣，則是在學習怎么當一個渣男?！?/br>
    這像是一個玩笑。

    但同樣并不好笑。

    我點點頭：“是啊，你確實挺渣的?！?/br>
    嚴闖嘆息一聲：“對啊，但渣男都會有報應的。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在高二的時候，我真的對一個文科班的女生有了好感。她是一個很文靜的女生，喜歡讀散文，喜歡寫日記，說話輕聲細語的，不論做什么都很安靜。對，就是很安靜，我從她的身上，感受到了讓我最喜歡的安靜。我和她距離近了，我自己仿佛也平靜了下來，我的心中不再有那么多的負面情緒，我開始覺得，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像是我媽那樣瘋瘋癲癲的，也有這樣讓人覺得很溫馨的。于是我不是裝早戀，我是真的想戀愛了。我和那個女生熟悉之后，開始真的對她好，不是演戲，不是套路，是發自內心的，而那個女生，也對我很有好感，我們甚至在一起討論將來要報考同一所大學，那時候我真得覺得很開心。雖然我之前也談過戀愛，但在我心里面，與那個女孩的戀愛，才是我的初戀?！?/br>
    陳丹忽然開口了：“她……那個女生長得漂亮么？”

    我心中也嘆息了一聲。

    女人啊。

    這就是女人。

    女人真是一群神奇的動物。

    都到了此時此刻，陳丹最關心的，居然是那個女生漂亮不漂亮？

    或者，其實她最想問的，應該是有沒有她漂亮吧？

    這個問題嚴闖回答了：“漂亮么？算是吧，但不是特別漂亮的那種，可就是讓人覺得很舒服。我記得，馬上要到她的生日了，于是我就從禮品店里面，買了很多的彩紙，要給她疊幸運星。我們上學那時候很流行這個，覺得這是表達愛情最浪漫的方式。當然現在的學生們早就不稀罕了，他們更愿意送手機?！?/br>
    陳丹低著頭，喃喃地說：“高中的時候，我也收過到幸運星，用一個透明塑料盒子裝的?！?/br>
    嚴闖繼續說：“我媽看到我在疊幸運星，還很高興呢，夸我懂得討女生的歡心，可看我疊了一半，我媽的臉色忽然一下變了，她把我疊好的幸運星都給撕了。我媽問我，你是不是真的對那個女孩動心了？我不是讓你裝著戀愛么？我從沒讓你真的戀愛?！?/br>
    聽到這里，溫紹年忍不住問：“你媽是怎么知道你真動心了？”

    是啊，這也是我很好奇的問題。

    就因為疊幸運星么？

    “因為我媽說，看到我在疊幸運星的時候，臉上是帶著微笑的。而之前我給別的女孩，不管是送禮物，還是寫情書，都是面無表情的，所以我媽就看出不對了。我媽是不是很厲害？”

    真的是很厲害。

    也很恐怖。

    “于是我就告訴我媽，我是真的很喜歡那個女孩，我能不能真和她戀愛？我媽當然說不可以了。她說，我馬上就要考大學了，到了大學，就該執行我們的復仇計劃了。這時候，絕對不能讓無關緊要的人影響我們的計劃。要是我和這個女生真的戀愛了，以后還怎么去追求陳丹呢？所以我們必須分手。所以你看，陳丹，你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因為你，我不能喜歡其他任何的女生?！?/br>
    嚴闖這話說的，看不是嘲笑別人，還是在嘲笑自己。

    “那是我長這么大，第一次反抗我媽，我很激動地和我媽說，我就是喜歡那個女生，我就是要和她在一起，我不要參與什么狗屁的復仇計劃了，我要過我自己的人生，我不想成為你的復仇工具?？晌业膽B度堅決，我媽的態度更堅決。她和我說，不要試圖挑戰她的權威，不要違背她的意志，我是斗不過她的?！?/br>
    聽到這里，我幽幽地說：“最后，你果然沒有斗過她?！?/br>
    是啊，如果當時嚴闖反抗成功了，就不會有后來的這些事情了。

    “是的，我還是沒有斗過她，但我已經用盡了我所有的能力。開始的時候，為了爭取自己的幸福，我離家出走過，我絕食過，但那些都沒有用，這些威脅根本威脅不了我媽。然后，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我媽居然找到了那個女生。你們知道我媽找那個女生做什么么？”

    嚴闖問我們。

    “是告訴那個女生不要因為早戀影響學習么？”溫紹年說。

    “是警告那個女生，如果不和你分手，就告訴老師和她的父母？”我也說。

    “告訴那個女生，如果還和你在一起，你媽就會懲罰你，和你斷絕關系？”陳丹也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嚴闖搖頭。

    “你們說的，都是正常人的想法?？晌覌屧趺磿钦Ｈ说南敕?？她找到了那個女生，并沒有說早戀不好，也沒有說什么影響學習之類的話，更沒有去找那個女生的父母，去達成制止早戀的統一戰線。我媽只是找到了那個女生，很平靜地告訴那個女生，我兒子別看年紀不大，但是特別早熟，情史特別豐富。他從初中就開始搞對象，現在已經搞了很多個了。不管老師、家長怎么制止都是屢教不改。雖然我是嚴闖的媽，但我也覺得自己的兒子品質不好。所以你們要戀愛，我也不反對，反正吃虧的又不是我兒子?？纱蠹叶际桥?，我好心提醒你一句，我兒子一點都不單純，他的心里面特別復雜，還特別會演戲，會哄女生開心。你不要被我兒子的假象蒙蔽了，其實她哄你的那些招數，都在別的女生身上演練很多次了，那是熟能生巧了?！?/br>
    嚴闖的話，聽得我們幾個人都是目瞪口呆。

    居然還有這樣當媽的？

    為了制止兒子戀愛，居然跑到女生面前說自己的兒子是個花心大蘿卜，是個道德敗壞的渣男？

    如果嚴闖真是那么花心，那么渣也就罷了。

    但實際情況是，你兒子的花心和渣，不都是被你導演出來的么？

    這個當媽的，真的是大可怕了。

    “真是一個變態啊?！?/br>
    溫紹年很少說臟話，此時也是忍不住開口了。

    “是啊，你媽親手毀了你當一個正常人的機會?！蔽乙颤c評道。

    “這對你太不公平了。那個女生相信了么？最后你們怎么樣了？”陳丹珠淚盈盈。

    “能不相信么？誰會覺得，一個當媽的會陷害自己的孩子呢？更何況，為了增加可信度，我媽在見那個女生的時候，還帶了很多的證據。包括我之前給那些女生寫的情書，我送給那些女孩的禮物，她給我買的愛情小說，甚至還有我因為早戀被老師勒令寫的檢討，原來我媽都細心地留了下來，然后一股腦給那個女生看了?！眹狸J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