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一句句尖銳地提問鉆入耳中,而陸以圳卻始終是一副置若罔聞的樣子,配合著大家拍完照,就加快腳步,追上了不遠處在等候他的衛國。 因為知道就算自己離開,媒體的相機也不會因此而關閉,陸以圳輕輕搭上衛國的肩膀,兩人相視一笑,哥倆好的表情不言而喻,接著才走近電影宮內。 就在短短半小時后,容庭就從國內的網站上看到了這則新聞。 “容庭因車禍缺席柏林電影節閉幕式紅毯,新晉導演陸以圳意外亮相頒獎典禮?!?/br> 通稿的配圖里,陸以圳的笑容矜持卻從容,青松綠柏一般站在紅毯之中,嘴角的一點弧度,也令人怦然心動。 容庭微微笑起來,指腹摩挲過他的面孔,接著抬起頭。 病房里的電視機內,一連串讓人聽不懂的德語在往外冒,熱鬧的頒獎典禮現場,正在被德國當地電視臺對外直播中。 一座座小銀熊正在被頒獎嘉賓捧走,獻到來自五湖四海的電影人手中。 而很快,最佳男演員銀熊獎的宣布即在眼前。 容庭繃直身子,剛才還含著笑意的嘴角不由得抿成了一條線,他看到走上舞臺的是本屆評委團成員中唯一的亞洲人,來自日本的著名導演。 而與此同時,坐在電影宮內的陸以圳也不由得熱血沸騰。 他與衛國對視一眼,兩人目光里都透露出志在必得的喜悅。 “well.”日本導演站在舞臺上靦腆地一笑,拙劣的英文讓他沒有過多的寒暄,而是直入主題,“——” 陸以圳本能地屏住呼吸。 “adi!” 大片的歡呼在電影宮內旋即響起! 這是這屆入圍柏林電影節的伊朗作品的男主角,他就坐在離陸以圳不遠的位置上,劇組的成員尖叫著,吶喊著,他們站起來興奮的擁抱,moadi不斷地向周圍表示恭喜的人鞠躬致意。 日本導演的笑容無限放大的呈現在電影宮內的大屏幕上。 而這一刻,陸以圳忽然明白,為什么容庭在那天想要逃走。 原來這就是,失望的落空。 而在現場的幾秒鐘后,轉播的延遲讓電視里才響起最后的結果。 “——adi!s!” “哐?。?!” 就在頒獎人話音剛剛落下,容庭直接將始終緊握的手機狠狠砸在了電視屏幕上! 電視屏幕應聲而碎,手機重重落在地板上,一陣混亂,讓原本在外面的小郝立刻沖了進來,“容哥!” “滾出去?。?!”容庭怒目而視,他雙拳在病床上用力一錘,原本插在血管里的針頭立刻被掙開了去,小郝站在原地,既不敢往前,又不敢退后,只是擔心地望著容庭。 而此刻的容庭,早顧不得維持最基本的體面和禮貌,他狠狠地盯著小郝,厲聲呵斥:“你聽不懂我在說什么嗎???滾!給我滾?。?!“他手臂一揮,連旁邊床頭桌上的藥瓶也被掃到地上,瓶瓶罐罐響成一片。 小郝再不敢逗留,忙退了出去。 室內恢復安靜。 連電視機都知趣地閉嘴。 容庭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著, 又一次……他都已經數不清多少次這樣功虧一簣了。 可是他卻再也不能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跌倒,他都可以爬起來,再來一遍。 他永遠沒有機會了。 在此之前,哪怕毀容也好,殘疾也罷,他總是還帶著一絲希望,只要這座影帝獎杯到手,即便讓他就此息影,他也甘心。 從業十年,在娛樂圈里摸爬滾打十年,受盡了冷嘲熱諷,他等得就是這一個認可。認可他不是那些在微博上發發自拍就能圈到一群粉絲的藝人,不是演著毫無營養偶像劇的男明星,不是靠潛規則包養爬到今天這個地位的鴨子,而是真正在演戲的演員。 可是他再也等不到了。 因為自己是演員,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容貌對一個演員的重要性,它不僅僅是用來吸引粉絲擁躉的一張外表,這是限制他戲路寬窄的東西,再好的演技,再高的人氣,一張與角色對應不上的面孔,就足夠剝奪他未來所有的機會。 永遠拿不到的國內獎項,兩次沖獎電影節的失利。 放眼整個國內,還有哪個演員比他更可笑嗎? 還是說,從一開始他就是錯的?從他拒絕那個領導開始,他就是錯的? 這一步步走來,老天爺只為了讓他從更高的地方摔下去,才更懂得什么叫做不自量力? 第107章 麻木地坐在電影宮內,陸以圳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在嗡嗡作響,周遭的一切都沒法讓他再集中注意力。 他該怎么回去?怎么告訴容庭? 每一次全力以赴,面對的都是希望落空,還能有什么安慰真的奏效? 然而,上帝卻總是愿意戲弄眾生。 就在陸以圳和衛國都以為這次要鎩羽而歸,評委會主席忽然宣布了本屆柏林電影節最大的獎項,最佳影片金熊獎,花落《高速公路》。 衛國和陸以圳對視一眼,兩人的神色里都是不可置信的茫然。 鏡頭從兩人臉上搖過,大屏幕上兩個來自中國的年輕導演,面面相覷,甚至還有些無措,這令全場觀眾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直到這一刻,看著熒幕上自己清晰而驚愕的表情,衛國才終于敢確定,他出道執導的第一部電影,竟然就拿到了柏林電影節的金熊獎! 他在眾人的掌聲中站起身,臉上是繃不住的笑逐顏開,“以圳,我們一起……” “不了,你去吧?!标懸咱陔S之起身,恭喜般拍了拍衛國的肩膀,“我只為容庭領獎?!?/br> 這是何其相似的場景,他看著衛國,腦海里卻依然可以清晰地想起三年前,在戛納,容庭就是這樣望著他。 一樣初出茅廬卻獲得舉世矚目的殊榮,一樣從勝券在握變成擦肩而過。 他也終于明白那個時候,容庭心里該有多難受。 不是不替你高興,更不是覺得不公平,而是多希望世上沒有造化弄人這個詞。 閉幕式結束,雖然《高速公路》收獲了柏林電影節最值錢的大獎,但由于這次整個劇組只有衛國和陸以圳兩人出席,即便要應付媒體,也并沒有耽誤兩人太久的時間。 讓興奮中的衛國先回酒店,陸以圳則直接趕赴醫院,去找容庭。 快樂太容易分享,而痛苦卻往往難以分擔,想起戛納的那片海,想起夜色里起起伏伏的海浪隨時都可能將容庭吞噬,陸以圳就恨不得快一點、再快一點到容庭的身邊。 他不后悔缺席容庭生命中每一次鼎盛輝煌,卻遺憾不能在他一次次失去的時候站在他身后,給他安慰和力量。 然而,剛一沖進病房樓道,陸以圳就發現氣氛不對。 小郝蹲在容庭病房的門口,紅毯結束以后就回到醫院的邵曉剛則站在外面不斷徘徊。 陸以圳臉色微變,也顧不上衛國,邁開腿就跑到了兩人面前,“怎么了??容哥沒事吧?你們干嘛都站在外面……” 邵曉剛想是找到救星,一把握住陸以圳的胳膊,“哎呀以圳,你可回來了……容庭不讓我們進去,護士剛才來輸液都不讓進,你快去看看,千萬別出事?!?/br> 陸以圳心里咯噔一響,他小心地敲了敲病房的門,但是半天里面都沒有回應。陸以圳登時有些急了,捶著門板,低吼道:“容哥,是我回來了??!我現在進去了??!” 依然杳無回音。 陸以圳失了耐性,索性擰動手把,直接推門闖了進去,然而,他剛邁了一步,卻忽然剎住。 整間單人病房里,像是被盜賊洗劫過一般滿地狼藉,電視機還開著,發出斷斷續續的電路聲,整個液晶屏幕碎成無數塊蜘蛛網,地上也滿是碎渣,病床兩側的桌子都被掀翻在地,掛水的吊瓶裂成幾塊,針頭也從容庭的手背掉了出來,耷拉在地上。 而病床上,容庭弓著身子躺在床上,以陸以圳從來沒見過的、蜷縮著的姿態背對著房門。 陸以圳的呼吸都因而滯緩,像是被迎面砸來一個悶錘,砸在他自以為是的腦袋上,砸在他的心里。 “容哥……” 他忐忑地走向對方,但見容庭雙眼緊閉,眉頭蹙成了一團,呼吸時而綿長,時而短促……一瞬間,陸以圳竟說不出自己到底是因為見到對方只是陷入睡眠而放心下來,還是因為對方睡得這樣痛苦掙扎而內疚惱恨。 他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第一次有真正想哭的沖動,卻完全哭不出來。 他從沒見過容庭這么狼狽的樣子,狼狽到不得不將所有人拒之門外,才能維持住最后的體面和尊嚴! 陸以圳狠狠地抽氣,不斷地深呼吸,卻完全遏制不住越來越快的心跳,枉他口口聲聲對著那個人說愛他!卻連他究竟是多么期待這個獎都看不出來??! 容庭等待的不只是一個獎杯?。?! 他要的是在自己前途未卜,所有的演藝事業可能都將從此停擺的時候,一個真正專業的認可! 那是永遠不會在外人面前暴露半點私人情緒的容庭,是再生氣也懂得克制的容庭,是連自己出了車禍,都還在擔心他的情緒,醒來要對他說對不起的容庭……可這是要一個人yi隱忍多少次傷痛,才會有這樣忍無可忍的崩潰?! 而他日日夜夜陪在他的身邊,自詡為他的愛人,居然看不出半點蹊蹺! 他陸以圳怎么配,怎么配得上他的愛? 一念之間。 陸以圳猛地抬起手,用力往自己的臉上抽了一掌,清脆的一聲響,讓等候在外面的小郝立刻緊張地喊了一聲“陸哥”。 “怎么樣?容哥沒事吧……”小郝不敢探進頭來,只是貼著門縫輕聲地問。 陸以圳擺了擺手,沒說話,只是向容庭小心地走近幾步,想要幫著他蓋一蓋被子。 而當陸以圳剛掀起被角,他忽然發現,容庭手臂一側的病號服上全是血跡。 “容哥?”他試探地喊了一聲,剛伸手摸上容庭的胳膊,卻沒想到觸手guntang。 陸以圳臉色徹底變了,“醫生……快叫醫生!容庭發燒了??!” 他還記著容庭的腿,傷口不能發炎,發炎可能要截肢……而發炎恰恰就會讓人發燒! 陸以圳手忙腳亂地去掀容庭的被子,口里不住地喃喃:“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容哥你千萬別傷到腿……” 順著摸過去,腿上的傷口倒是沒有流血,可是紗布和夾板裹著,再深的傷口也看不出來,好在很快值班的醫生趕到,陸以圳忙解釋了自己的擔憂,醫生也不敢小視,立刻讓人準備了手術室,一面檢查容庭的腿傷,一面準備重新傷口縫合。 而這樣的喧鬧下,終于讓半昏半睡的容庭醒了過來。 “以圳……”扶著容庭的病床站在電梯里,從始至終都將所有精力放在對方身上的陸以圳立刻彎下腰,“我在我在,容哥,你感覺怎么樣?” 容庭眼神環視了一下電梯,陸以圳忙解釋:“你傷口開了,現在送你去重新縫一下,別擔心,沒大事?!?/br> 似乎是松了口氣,容庭眉間舒展,連眼神都溫柔了幾分,“是你在擔心吧?沒拿到獎……是不是回來的路上都在想該怎么和我說?”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