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陸以圳忽然顯得有些垂頭喪氣,他好像自己掙扎了一下,接著道:“我覺得,我好像又沉到了許由的那個角色里了?我現在對容庭……會有對待趙允澤的感覺……在意他的情緒,他的事業,他受傷的時候會緊張,還會因為他和別人的接觸……” 他話音滯住。 昨天,在陸以圳冒出回北京看病這個念頭的前一個小時。 當容庭向他解釋完戚夢的來歷以后,問了他一個問題。 “以圳……你有沒有發現,你其實很在乎我和戚夢的關系?” 容庭靠在病床上,醫生已經完成了對他傷口的消炎,戚夢也解決了手術的問題,所有的事情塵埃落定,只有他們兩個人在病房中。 是少有的安寧。 陸以圳聽到容庭的問話,手里的動作不由一頓,他抬起頭,迎上的是容庭溫和的目光。 “當然,我真的很高興你的在意,你不要多心,我只是想問你……你有沒有覺得,其實你是在為我和戚夢的親密吃醋?” 陸以圳當即一愣。 這句話就像是……一根心針,牢牢地刺了過來,讓陸以圳整個人反駁不得,他的嫉妒,他的風聲鶴唳,他恨不得與容庭寸步不離卻見不得戚夢多出現一刻,似乎確實是因為……吃醋? 陸以圳幾乎從來沒有思考過,他對容庭會有這種近乎占有欲的情感在。 這種感情對陸以圳其實并不陌生,在拍攝《同渡生》后期的時候,他就曾經為許由和趙允澤的關系中處理出了這樣的感情。 希望徹底地擁有對方,希望成為對方生命里最特殊的存在。 可是,這樣的情緒,應該出現在他和容庭的關系中嗎? “陸以圳?” 心理醫生輕聲打斷了陸以圳有些過于漫長的停頓和遐思。 陸以圳緩慢地抬起頭來,將適才的話補充完整。 “我會因為容庭和別人的接觸而吃醋?!?/br> 59 “回北京了?”容庭一覺醒來就發現陸以圳不見了。 因為醫院里不允許帶寵物,容庭昨晚讓小郝回酒店去照顧金毛,所以他現在只能面對不茍言笑的戚夢。 戚夢點點頭,然后晃了晃手里的手機,“他昨天半夜走的,小郝今天起床發現留言,剛剛給我打了電話,陸以圳說他好像有抑郁癥復發的可能,所以提前回北京看病,然后向我道歉……你昨天和他說什么了?把他罵跑了?” 容庭臉色變了幾變,“我怎么可能罵他?我就是……” 戚夢歪過頭,露出了一點好奇的表情。 “點撥了他一下?!?/br> 容庭緩緩攥緊拳頭,陸以圳的變化讓他欣喜若狂,可同時,卻也讓他更加小心翼翼。 比起讓陸以圳意識到他愛上了自己,容庭更擔心的是陸以圳對成為同性戀者這樣的身份而感到不認同。他猶記得自己青春期時第一次為男性的身體感到沖動,接下來的惶恐、失措,甚至是對自己的厭惡,所有的負面情緒充斥著他整個少年時期。 直到他衍生出自暴自棄的情緒,不管父母怎么阻攔,最終離開家里,放棄重點高中,半途去了藝術學校。 然后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世界。 從懵懂到恍然。 從見識到社會邊緣上最光明與最骯臟的交織,到有了屬于自己的信念,再到真正懂得愛的意義。 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從跌跌撞撞中走出來,他見多了自甘墮落、繼而在欲望中掙扎的同志。 他不愿陸以圳走上那條路。 就算一等再等,一忍再忍,他也希望陸以圳慢慢認清自己,再去坦白心跡。 容庭深呼吸,最后向戚夢解釋:“我問他,是不是吃醋了?!?/br> “呵呵?!逼輭粢桓薄霸缇涂赐改恪钡谋砬槔湫σ宦?,接著抱臂,“你這哪叫點撥?你分明是撩撥……把人都嚇跑了,怎么著?現在取消手術給你辦轉院還來得及,我打電話給我哥,讓他從北京給你安排醫院做手術也可以?!?/br> 容庭遲疑了一下,很理智地回答:“北京太亂了,我現在這個樣子回去肯定要鬧得滿城風雨……況且……我還不知道以圳是怎么回事?!?/br> 一貫工作狂的戚夢到這個時候反而不逼著容庭了,她主動勸說:“哥們兒,機會稍縱即逝,你確定不要追到北京去?反正媒體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呼了,會等工作室聲明出來以后再發通稿?!?/br> 容庭狐疑地瞥了眼戚夢,“你這么勸我回北京……是不是星宇那邊有消息了?” 戚夢忍俊不禁,“你還挺聰明……沒錯,我哥給我打電話了,《高速公路》那邊有人撤資,暫時沒法建組開機了,只要你兩個月內腿能恢復正常,我保證你能拿到男一……當然了,可能稍微需要你付出一點代價,比如帶資進組,再比如……和薛瓏瓏再次合作?!?/br> 容庭嘴角抽了抽,“又是薛瓏瓏?!?/br> “哎呀,這個我都不計較,你就不要計較了,我爸現在授意底下雪藏瓏瓏,瓏瓏根本接不到戲,我這邊怎么能不幫她想想辦法?”戚夢難得透出幾分溫柔,“作為交換,我答應你回北京,如何?” 容庭盯著戚夢幾秒,接著果斷下定決心,“成交?!?/br> 北京街道兩側最常見的龍爪槐,一陣清風拂過,淡黃色的槐花撲撲簌簌落在陸以圳的腳下。 他沉默地沿著青磚路走著,灼熱的日光在樹蔭的隔斷下,顯得溫和起來。 地上有兩道影子,一道屬于他,一道屬于跟在他身后,似乎看起來不太放心的白宸。 陸以圳停下腳步,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師哥,你回去吧……我一個人沒事,我就是想……想清楚自己?!?/br> “以圳……”白宸有些猶豫。 但陸以圳只是微笑,“師哥,真的,你回去吧,有些事我總要自己來才能看清?!?/br> 白宸認真地盯了陸以圳片刻,最后自己離開。 陸以圳深吸一口氣,掉轉身,闊步往與白宸相反的方向走去。 從診室出來以后,陸以圳就不斷地在回想心理醫生的話,每一句,每一個字,都像是醍醐灌頂,撥開這漫長的一段時間里,遮在他心頭的陰翳。 從法國回來就無法擺脫的、關于容庭的種種夢境,住在容庭家里,每一天身體的接觸帶來的戰栗與興奮,戚夢出現以后,縈繞在他心頭遲遲不散的煩躁,還有每一次患得患失的驚恐。 從生理到心理上的變化,原來,不是病魔,不是幻象,不是許由留在他身上的痕跡。 而是—— 愛。 北京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陸以圳有些迷茫地站著,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白宸的家勢必是不能回,過去他的同學因為他拍同志電影而排斥他,現在白宸知道連他自己都成了同性戀,焉知不會因此感到反感,難道要回容庭的家? 就在這個念頭冒出來的一剎那,陸以圳毫不猶豫地伸手攔下了出租車,他迫切地想去一個讓他感到心神安定、有歸屬感的地方。 而那個明明屬于容庭的房子,卻是他腦海里第一個浮現出來的提名。 一個小時以后,陸以圳將手指按在門口的識別系統上,很快,所有的大門向他敞開,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家里的一切對他來說都足夠熟悉,玄關旁邊的大衣櫥內,還掛著他的牛仔外套,門口原本屬于客人的拖鞋,也因為他長期占用,成為了容庭家中他的專屬。飲水機旁款式一樣,只有顏色不同的兩個水杯,客廳里金毛的窩,沙發上攤著他走之前在看的劇本寫作教程。 這里到處都是他的痕跡。 而作為房子的主人,容庭就這樣包容著另一個人留下了痕跡。 陸以圳環顧四周,偌大的別墅,對他有吸引力的,卻只有三個房間。 一樓的廚房,多少個晚上,他們并肩在這里準備晚餐,因為容庭愛吃辣,他不管做什么菜都先想怎么處理辣了才好吃,而容庭又顧忌他是北京人,唯恐他吃多了辣身體受不了,就拼命炒青菜,而每一次刷碗,就像是男人的噩夢,兩個人都恨不得要打一場架才能決定出誰來洗碗,當然,大多時候的結局,都是陸以圳耍賴逼容庭來…… 還有二樓的視聽室。 那是容庭給他準備的禮物,陸以圳總是這樣定義這個房間。 視聽室外的走廊里放著巨大的陳列架,陸以圳把他買來的碟片分類擺放著……有和容庭一起看的,有他看過覺得不錯,還想拉著容庭一起再看一遍的,有他看過但覺得不值得推薦給容庭的……陸以圳完全想不起來,從什么時候開始,容庭幾乎成為他衡量一切的標準和重心。 最后是……臥室。 陸以圳伸手推開門,曾經只擺著一個枕頭的床上,變成了一對枕頭。 他脫了鞋,弓著身子躺到了屬于他的一側。 閉上眼,甚至可以回想起容庭躺在他背后的那種踏實感。 原來真的是愛,才會這樣渴望那個人躺在自己的身邊。 那容庭呢?當他們并肩躺在這張床上的時候,他會不會有一樣的感覺?生活在這一間房子里,容庭是不是也會因為兩人一次又一次的接觸,至少感覺到一點點悸動?當容庭揭曉為自己準備的生日禮物,當他親手為自己打上領帶的時候,當他們在一起排練《丹心》的臺詞時,容庭會不會……也曾有過和他一樣的怦然心動? 忽然。 陸以圳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放棄這樣艱澀的思考,放任自己躺平身子,摸出手機,大屏幕上,短信提醒中閃出容庭的名字。 “以圳,我辦完了轉院手續,已經到達首都機場了。大概兩個半小時以后我會在醫院進行手術,你來和我一起嗎?” 陸以圳握著手機的十指慢慢收攏。 “短信回你了嗎?”戚夢難得放下手邊的工作,不再抱著她寸步不離的文件夾,而是安安靜靜坐在容庭床邊,給他削了一個蘋果。 “你自己吃吧?!比萃ズ翢o胃口,接著他擺擺手,“沒回?!?/br> 手機安靜得不像話,容庭靠在床上,從來沒覺得時間這么慢過。 可是……他愿意等。 以陸以圳的機敏,完全可以意識到,他寧可從虎川轉院到301,一路顛簸回北京,就是為了告訴他,他不責備他的不告而別,是因為他明白他為什么離開,但他希望能等到他回來,渴望他的陪伴。 這是他的試探,試探他肯不肯和他一起。 同性戀—— 沒有什么大不了。 甘心陪你一起沉淪,也希望我們可以一起涅磐。 我就在這里等你,你會來嗎? 病房的門忽然被敲響。 容庭背脊猝然僵了一下,啃蘋果的戚夢也因此動作一頓,她望了眼容庭,試探地問:“我去幫你開?” “不……”容庭堅持地搖頭,接著,他揚起聲音,“請進?!?/br> 他的呼吸明顯滯緩下來,戚夢也隨之望向門口的方向。 是明顯屬于男人的腳步…… “容先生您好?!币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走近,他目不斜視地來到容庭床前,“我是您今天的主刀醫生,我剛剛看完您的片子,為了手術安全起見,我要再檢查一下您的傷口,希望您不要介意?!?/br> “……”容庭調整了兩次呼吸,這才擠出一個微笑,“好的,辛苦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