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對于包打聽這個行業,孫茗是不吝嗇財帛的,也予了花蕊一些管匙的特權,隔上幾日瞧一眼對個帳就行了。 花蕊也的確不負所望,雖然沒什么心機,但伶俐記性又好,口風還緊,所以就是與低等的浣洗宮人或是掃地內侍往來,她還是放心的。 之后,果然是料中了,孫蓮確實是在午后就到了。來的還不止她一個,連帶著秦氏和許久沒有見著的二弟弟孫葵。 秦氏生的這幾個兒子閨女長得都秀氣,其中以孫茗居首,就是相對來說長得稍次一些的孫英,也是清清秀秀、端端正正地一張俊臉。這個兄弟里的老二孫葵倒是品貌非凡,長身玉立地往那兒一站,形相清癯,又清雋昳麗。 孫葵也是有多年未見到大jiejie,如今不到束發之年,不過是個少年兒郎,更年幼的記憶早就不如之前那般深刻,縱使還記得jiejie與他們一道說話的情景,但面容已是漸漸模糊起來…… 此時,貴妃娘娘坐在屋子內貴妃椅上,一身蒼黃華貴袖扇,珠釵并著桃花妝,一室的金碧輝煌。端莊地坐在上頭,清水般的美目往這邊一掃,又是說不出來的貴氣…… 孫葵分神之際,秦氏已攜著孫蓮見禮,口喚“娘娘萬安”,把他給驚回了神!稍慢了一拍也喚道:“見過阿姐?!?/br> 孫茗聽著他少年人特有的聲音,帶著清脆與朝氣,不由地一笑,就在秦氏扭頭瞪向兒子斥著“沒規矩”的時候,忙罷了罷說:“阿娘,別拘了弟弟,我瞧他這樣正正好?!?/br> 秦氏被花枝攙著落座到太師椅上,順帶拉著孫蓮也一同坐下,一邊又無奈地發了牢sao:“但凡哪個跟我入宮,你總要說上那么一句,弄得我像個母夜叉似的?!?/br> “噗~~” 孫茗剛剛有些被逗樂,卻聽到孫葵毫無形象的捂著嘴笑,惹得秦氏頻頻扭頭瞪他。 “好了阿葵,你也快到阿姐這邊坐?!背瘜O葵招了招手,早有宮人在她另一側備了椅子的,就把少年郎君叫到身側坐下。 唐朝并無“男女大防”的沉疴,何況她接見自己的親人都在堂屋里,又有宮人和內侍候在一邊,隨時添水或者等待傳喚的。所以秦氏入宮帶著尚且年幼的兒子,來萬壽殿見自己的女兒,也并無不妥。孫茗自然也大方地召見,將人帶至身邊仔細地瞧。 要她說,這孫葵長得紅唇齒白的模樣,看你的時候,鳳眼一掃,即使小小年紀,也看得出風儀姿顏。 孫葵漫不經心地一坐下,倒也看不出絲毫吊兒郎當的樣子,也虧了孫府上下好歹是書香門第,管教甚嚴,事關禮教,即使最叛逆如孫葵這般,至少行云流水間,顯見地還是很有氣質的。 秦氏有一點與孫清一樣,就是最看不慣孫葵這副不著調的樣子,如今見了孫茗,就抱怨起來:“你瞧你這弟弟,坐也沒個坐相……翻了年就該備考了,都不知道他這樣子能不能過?!?/br> 秦氏是一腔的愛子之心,也實在是有些替兒子cao心。 但孫茗瞧著孫葵雖然不甚在意的樣子,反倒覺得他似乎成竹在胸,就詢問其孫葵來:“阿葵,你且說說明年叫你下了考場,可有十足把握?” 孫葵入的是太學,年紀到了十四方可入內,但是考科舉,得有太學舉薦。孫葵入太學不過一年,雖有舉薦,但依孫茗看來未必有十分機會…… 各學府能人輩出且不論,還有地方上舉薦來的考生。何況,唐朝科舉制度也不過是起步階段,并不完善,中間有很多各方面的人才,隨時是要被圣人重用的,安插其中與同考生一并以科舉出身,這樣一來,即使你真有幾分學識,還真就未必能叫人看得上了。 她是寧可先把厲害關系給他說了,也省的叫他自以為是的,反而壞了事。 豈料,她原打算地好好的,卻不防孫葵不按牌理出牌,只聽他一臉無辜地搖頭:“沒有啊?!?/br> 孫茗與秦氏俱都一噎,竟都拿他沒辦法! 孫蓮晃著兩條腿坐在秦氏身邊,此時一聽孫葵的說辭,立時就撅了嘴,不高興道:“葵哥哥明明最厲害了,往常帶我去望江樓斗詩,都斗回了好多酒回來,每年元宵節猜燈謎,都沒有不中的!” 孫葵一聽孫蓮開口,立時就覺得不妙,結果瞪著眼睛瞧著自己最疼愛的小meimei把事情一溜兒地給說全了…… 秦氏一聽,也瞪直了眼,豁得一起身,柳眉倒豎,指著兒子:“你、好你個孫葵,你還去與人斗詩,還敢喝酒?!” 孫葵也起了身,卻是往座椅后背貓著腰躲起來:“阿娘,有話好好說,您別氣壞了身子!” 孫茗會兒瞧瞧這個說了什么,一會兒瞧著另一個,看這情形倒是有趣……你們倆母子哪里是在吵架,分本是逗本宮玩呢吧?! 倒是還坐在原地晃著小腿的孫蓮,一臉的古靈精怪,偏偏要裝作一本正經地模樣,怎么看怎么不無辜。 這一家子活寶,孫茗就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就是要教訓這個弟弟,只她雖是貴妃,但也算是出家了的女兒,實在也很管不到他頭上,倒是他顯得與她這個阿姐這樣親近不似作偽,也叫她起了姐弟之誼來。 “好了阿娘,阿葵就是這般性子,你且由著他?!睂O茗開口把秦氏的手給攔了,順道握住阿娘的手,又說道:“不是常有一句話,兒孫自有兒孫福嗎?阿娘就讓他自己試試,就是不中,大不了還有他父兄的余蔭,再不濟,不還有我嗎?” 秦氏帶著孫葵入宮來,不就是為了叫孫茗瞧瞧這個弟弟,順道叫他也收收心。此時聽了孫茗的話,不由得點了點頭。這點她還是很放心的,眼看孫英的前程越走越順,孫葵即使不中,也不至于日后太差,她也確實cao多了心。 而孫葵,此番入宮見了阿姐,原先想說的話卻也沒機會說出口。他是不知自己阿娘的苦心,就是知道,他也是斷然不想叫孫英給他安排…… 他可沒忘記當初的念想,日后就是做了官,也得求阿姐給個外放不可。 而孫茗把孫阿香的住處都是早就備妥了的,秦氏和孫葵還是要早早回去的。所以話說完,與倆人執手淚眼相送,待她把人一安排好,就叫如意送出宮去。 只是,其余卻不是孫茗眼下最關心的事了,原因是,皇后從感業寺接了個女尼回宮…… ☆、第90章 玖拾 疾風知勁草,漫天灑飛雪。 臘月間的這日午后,隨著冬日里的狂風,飄飄揚揚地下起雪來。雪虐風饕,一派寒冷蕭瑟的景象。 一輛馬車疾馳,停在太極宮的神武門,駕車的內侍亮了金程程的牌子,很快就被放了行。 奔馳的馬車繞過重玄門一停,車上的人身上披了遮帽的斗篷,被人攙著上了護輦,隨后四人抬行的護輦往王皇后的立政殿而去。 據說,王皇后秘密遣人去感業寺尋人。 據說,王皇后從感業寺接了個女尼回來。 包打聽花蕊總覺得事有蹊蹺,尤其如今王皇后與蕭淑妃明顯就和自家娘娘不對付,她總覺得這事不同尋常,詭異里頭透著陰謀,是以一探聽到了就踩著雪水一路淌回去,她得趕緊回到萬壽殿回稟。 彼時,孫茗正與阿香說著話。 阿香年紀不大,行動間卻漸漸地已經有了大家風范,一看就是嚴格教導過的,只那性子與小時候一模一樣,與孫茗也親近。 花蕊也沒當阿香是外人,且事情也不是什么宮闈秘辛,就把其他宮人遣散出去,才進了內室與孫茗稟報了。 孫茗初初一聽,驚得打翻了手邊的茶盞…… 瞧著她心不在焉地模樣,阿香就替她把茶盞扶了正,也不敢打攪,就辭別回了替自己清理出來的屋子了。 而仍坐在原處沒動的孫茗,心里不停地反復地想,不能叫李治見著武媚娘,可是隱隱地,又有些期待他見了武媚娘之后的反應……他還會一如既往地與她一處?還是被武媚娘深深地吸引? 她頹然地想到快要精分,忽然聽見阿宜的哭聲……頓時回過神來! 是了,她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貴妃,武媚娘不過是個尼姑……她現在兒女雙全,李治又這般信重她,武媚娘不過只是個前朝的才人…… 她犯的著怕她武媚娘?! 這樣一想,渾身頓時來了精神! 起身走到阿宜身邊,一把將他抱在懷中,懷里的小皇子頓時就止了哭聲。瞧見她一手逗著他的下巴,他反而張著嘴“呀呀—”地笑著,一邊伸了兩只手抓她。 才四個多月大的孩子,連拿個撥浪鼓都費勁,一手抓了她的手指握得那樣用力…… “我兒竟是有這么大的力氣?!睂O茗逗著懷里的嬰孩說話,一邊卻在尋思別的。 哼,可憐王皇后只當別人不知道她的心思呢……這是把傾家喪國的禍害送進了宮,是把禍患往她自己身上引呢…… 武媚娘……她還真想見識見識,是怎樣一個女人了。但是在那之前,她覺得,首先還得從李治身上下手。 于是,當夜回來的李治,剛邁入昏暗的屋子里,大門就驟然被合上了。 李治也不知道孫茗這是弄什么鬼,待他懷著好奇又有一絲奇妙的期待進了內室,就見她跪坐在棋盤邊上,遠遠地瞧見了她,盈盈一笑,聲音是說不出地婉轉動人:“九郎回來了?” 他雙手負背,從從容容地走近,故作一副不解的模樣:“阿吟這么做什么?” 孫茗含笑地揭了棋甕蓋子,伸了手,看向他的目光里透著一絲他極為熟悉的媚態:“今夜九郎與我對弈,賭注一如之前?!?/br> 之前兩人玩笑時,拿各自身上的衣裳做賭注……貴妃娘娘這是無聲地邀請…… 李治也笑了,盤腿而坐,隱晦地道了句:“這是貴妃娘娘一年零三個月來,第一次要與我對弈呢……” …… 東方破曉,晨光熹微。 李治剛有些醒過神,動了動胳膊,又緊了緊懷中的嬌體玉肌,作勢又要閉目養會兒神。 夢中的孫茗,仿佛是夢到了什么而不安的樣子,囈語著什么話…… 李治被她的輕顫給驚醒過來,瞧見她輕握著拳,夢囈道“不、不要……” “阿吟,”李治拍了拍她略帶涼意的臉龐,觸手的卻是一行冰涼的水漬……她這是……哭了? 見她并未醒來,李治慌得又晃了晃她肩膀——就見她把頭一硌到他身上,驀地瞪大了眼睛,竟是直直朝他看來,把他唬得好大一跳,只當她魔怔了,正要說些什么,豈料她傾身上前,就將他摟住。 “九郎……”孫茗一邊含淚,一邊喘著氣道:“我……我夢到你被抓走了!” 她身上的衣裳尚且還有穿戴,這樣手臂一伸,肌膚一露在外邊,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但她此刻卻無暇他顧。 原來竟是做了夢,李治好笑地搖頭,拍了拍她后背,見她也沒顧上給自己合件衣衫,就拿被子將人裹了裹:“不過是夢而已,不是常有人說,夢和現世都是反的嗎?!?/br> 孫茗怔了怔,往后挪了挪,眼還泛著紅,深深地看著李治,似看都看不夠……然后許是回了神,也點頭,道:“對,不過是夢而已……” 瞧著她可憐的模樣,輪到李治傾身過去,把人往懷里一帶,順著她的話問起來:“可是夢到什么不好的事了?與我說說,嗯?” 雖然人被他哄著,但她答話的時候仍是略帶哭腔:“我也不知道,只瞧見你被人帶走了,又有人要過來拉我,把我送到哪里看管起來,然后我抵死不從,就一頭撞到了石柱上……” 將懷中的人摟著,李治心里是又心疼又憐惜,一開始也沒料到她夢境里竟是這般可怖,于是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安撫:“沒事了沒事了,你瞧,你我不是都好好地……” 孫茗顯然是被安撫地穩了情緒,連帶著氣都沒那么喘了,聲音卻仍透著一絲脆弱:“對……”然后抬頭瞧著李治,面上是一副欲哭無淚的神情。 李治此刻當真撂不開手了,只好不停地與她說話、安撫,又拿話逗她笑,見她漸漸平緩了下來,心下稍稍放了些心:“不過是夢而已,把你嚇的……”說著,就擰了擰她面頰的軟rou來。 不滿地將他手拉下來,面上浮現出一絲不安地神情,一邊抓著他寬厚溫暖的手,回道:“雖然是夢,但夢中卻好真實……你不在身邊,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總是想隨你去的?!庇痔ь^瞧了瞧他頗有些動容的神情:“九郎可還記得徐賢妃?” 他自然是記得的……就因為徐惠在前皇過逝之后,心生四年,病中不肯服藥,直至香消玉殞,所以李治感念她的情深意切,予追封她為賢妃。 見李治點頭,孫茗就垂下頭,靠在他身上依偎著,放佛來自他身上的熱源溫暖了她一般,萬般不舍,期期艾艾地說道:“我想,換成是我,也會與她一樣的……有時候,我真不明白,怎么還會有人愿意改嫁,轉而侍奉別的男人?反正我是不愿意的……” 李治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摟著人,將臉貼到她的額頭。 他反復地回想她的這番話,心里一遍遍地想,也一遍遍地更覺得溫暖。 而披著緞被坐在床榻上的孫茗,看著李治不舍的離去的身影,緩緩地、緩緩地露了一絲笑來。 她并不著急,該著急的也不會是她。 就算她以前再不入心,再躲懶,但該立起來的時候,她也是絕無退縮的! 一個武媚娘,激起了她全部的戰意…… 她不光她自己一個人,還有身后的親人,有她的兒女……還有李治,她也絕不會拱手讓人。 后宮諸多妃嬪尚且不能從她手里把李治搶走,憑什么一個區區前朝才人就能肆無忌憚地覬覦當今皇帝! 不知道武氏原本該什么時候進的宮,但王皇后此刻就想到把人弄進來,顯然已經有幾分打算了,目的無非是對付她和蕭淑妃…… 只是,就算與蕭淑妃道出其中厲害,她也萬不會相信武媚娘有此能耐的。就像歷史上的王皇后,她能自己把武媚娘接入宮里,目的就是一舉鏟除蕭淑妃,結果她自己反倒一并栽了進去,到了那時候,她又再與蕭淑妃聯手,哪怕昔日不死不休的倆人能最終結盟,可已斗不過如日中天的武媚娘了。 如今她身為貴妃,形勢一片大好,要在武媚娘上頭陷進去,定是要被蕭淑妃和王皇后給借機收拾了……如果王皇后與武氏第一個目標是蕭淑妃呢? 那么問題來了,首先,送進立政殿的到底是不是武媚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