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看李治終日有氣無力軟綿綿的樣子,便是再兩日也未必能好,到時他又怎么忙得過來? 李治自己倒不置可否,在精神好的時候還讓孫茗拿幾封奏章予他瞧,但孫茗如何肯?在病中耗費精力與養病無益,實在不行,才一同商量了下,取了折中來。叫孫茗先替他瞧了,凡事關重大的,她就念給他聽。 如此不過五日,李治倒是給養好了,如今已能下床走動了,孫茗卻是耗了精神的,見李治能跑能跳的,她就囫圇地睡了個懶覺。 所以朝堂的眾臣并不知內里的情景,只看陛下病體初愈都是一臉的蒼白模樣,知道此番這是遭了大罪了,再看看面前堆積如山已經處理得妥妥當當的奏疏,連站在最前排的長孫無忌都點了點頭。 圣人于江山社稷這般矜矜業業,更甚于太宗皇帝啊…… 李治這番一表現,在不明就里的人眼前瞬間高大起來,當然此刻他并不知道這些人的腦洞開得有多大。但經此一事,他竟是發現,他的貴妃居然還是個人才……以前倒是小看了她! 只是他這如意算盤還未打響,孫茗早將一應事情都推脫了干凈。 開玩笑,要真是替他接把瑣事都接手了,那她豈非要把自己給累死?雖然眼看路子越走越歪,有些與武則天相同了,可她一無魄力,二也不如她心狠,何苦到頭來日后叫李治對她心生忌憚? 有道是不爭即是爭。她這般一推脫,雖說李治笑罵她懶,卻對她更放心了些,甚至于機密要件都同她分享探討起來。 他們這邊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但蕭淑妃幾次上門,都被被擋在了外面,連萬壽殿的大門都未能踏進一步。 話說,等蕭淑妃知道李治重癥的事,其實已經是當日的午后了。 但她來的也實在不湊巧,李治這個時候早就睡得人事不知。下頭的宮人如何敢將蕭淑妃放進去?只得遣了一人去回稟貴妃娘娘。 孫茗剛從屋子里邁了步子出來,一聽,也未作理會,只吩咐她:“就說圣人睡著了,如今病中,不宜探視擾了圣駕?!?/br> 與她,反正孫茗自知早就得罪蕭淑妃了,何必叫她假惺惺地上門? 蕭淑妃被人擋在外邊,原本氣已不順,一聽宮人如此回稟,深恨地當場一耳刮子下去,暗恨道:“你且等著!” 話落,帶著一眾宮人浩浩蕩蕩地回了她淑景殿。 這不,李治今日剛能下得了床了,蕭淑妃就迫不及待地遣了人上門,道是淑妃娘娘有請。 李治確實有幾日沒見著李下玉及李素杰這對姐弟了,眼下也頗有些想念,正想著過去瞧上一瞧,眼睛瞥到孫茗似笑非笑地瞧著他。 頓了頓,李治只道了句“知道了”,就把人給叫退了,又手一撈,把她給拉到身邊來,板著張臉問道:“如今我竟是去看皇兒都不行了?” 孫茗卻是一本正經地頷首,道:“你想做什么,當然無需我來指手畫腳,只是,你如今病體初愈,實在不該來回走動,早上又急著去上朝,你瞧你,一臉的病容?!?/br> 她說得極是誠懇,聽得李治都有些不好意思,心中暗道慚愧,口中也道了句:“是我錯怪你了,知道你是為我好,那今日就不去了?!?/br> 孫茗聽得眉開眼笑,勾著他半臂肩膀,又道:“何況,我是大人自然無礙,下玉和素杰還這般小,萬一過了病氣,小孩子家家的,你就不cao心?”見李治神色越發松動了,就故作一臉憂愁地說:“淑妃jiejie想必一時也沒想到罷,我看還是我叫人去與她說一說,省的她惦記……” 她是一臉站在他角度為他著想地模樣,誰知道她內里是怎么想地……但此刻,顯然李治極是深信她的為人,聽得連連點頭。 最后瞧她說了這樣幾句,就抬手抓了她的手腕:“不必了,她若是這些都想不通,你何苦還要為她著想!” ☆、第88章 捌拾捌 近日來,孫茗發現,李治自從這一場大病以后,從前對她有多寵愛,如今對她就有多信重了……這卻是以前,她都料想不及的事情。 這之中,最叫她驚訝的是,李治果然照著她說的,每日午后抽出半個時辰去馬場溜一圈兒,說是鍛煉,只李治與眾人卻說得冠冕堂皇:“朕繼承大位,定是要與父皇學習。父皇就曾多次言道,李唐江山離不得這馬上功夫,我這也是將此前的騎術給一并撿起來?!?/br> 原本唐朝無論男女騎馬、行獵之事盛行,如今又有天子帶頭,在滿長安貴族間又開始流行起來,時常三作五伴地叫了人一同打獵。連帶著長安城內,身著男裝胡服的娘子們也多了起來,一時間熱熱鬧鬧的。 這也算是強身健體的一種方式,李治聽后唯有鼓勵。 很快到了歲尾的臘月時節,天也越漸越冷。 萬壽殿各處早就備上了炭盆,就是阿宜這邊,孫茗叫炭盆挪得距小床再遠一些,給床上給多添了一層緞被。這樣小的孩子,被捂得太熱,等抱到外邊去一受冷,極容易著涼。 她又擔心屋子里燒了炭空氣不流通,叫門房時常給透絲縫隙,遠離床榻,吹不著人就行。 待翻過年,阿寶阿福又要虛長一歲了。 這時期的孩子長得極快,但凡孫茗叫來司制房給兩個閨女量身,做的都是大好的衣裳,等做來后沒多久,穿得是正正合身,再行一兩個月,絕對就會顯得緊小了。 兩個姑娘長得快極快,而阿宜也不過還是個嬰孩,尚且連爬都不會。 如今正值寒冬,雖然早就與幾個孩子分做了好幾身冬日里的衣裳,但近日屬國有朝貢的上好的皮子,李治就叫人給送了一批過來。 孫茗比著雪白的狐貍皮子,想著做兩件大氅給阿寶阿福,又拎起一條紅色的瞧了瞧,心想著阿寶應該更愛紅色一些。 這些皮子,年年都能分到一些,她的庫房早就堆了幾箱子了,但年年有做了大氅的,仍是年年都有進余,索性每年得了新皮子,就把舊年的分發下去,有的叫送到到了阿娘和兩個meimei那兒,有的賞給了身邊的人。 花枝花蕊都被賞過的,今年孫茗給花萼也留了條下來。在她看來,不過是陳年的皮子,也沒有如今新拿到手里的鮮亮,但她們這些人回回收著,都是一臉的動容,瞧得她自己都怪不好意思的…… 今年皮子多,又叫拿去司制房給李治備了幾條,其余還是老樣子,依著往年都處置了。 等李治入了夜回來的時候,孫茗就把貢品怎么處置的事情給說了。 李治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走進屋子里,熟門熟路地跪坐在案前,翻起奏章來。 孫茗瞧他一臉的嚴肅,看著像是有心事,也不引他說話了,叫了花枝煲個羊rou湯來,與晚膳一并送過來。 天寒地凍的,用些羊rou湯就最暖身子了,看李治像沒心情的樣子,許是連用飯都要沒胃口了,正好叫來煲湯給他開開胃。 吩咐完了,就去倒了杯熱茶來,擱在案邊,就在李治的手邊上,伸手一觸就能碰到。 良久,李治將奏章往桌上一擱,就嘆口氣,一分神,就瞧見了茶杯,拿起杯子輕啜了一口,又瞧了坐在身邊的滿臉笑意的孫茗,也笑道:“這茶用梅花煮了?” 孫茗見他一下就飲了大半杯,就又給他斟了滿杯,笑道:“你素來就愛取雪煮茶這種調調,但如今又沒下雪,而且雪落了地上也不干凈,如何能入得了口?我這也頗為風雅,叫宮人們一清早,就去梅花的枝頭上取梅取露水,從中留下的來的水再煮了與你喝?!?/br> 這種意境事實上也唯有李治欣賞得來,她也無非是突發奇想叫人試試。但貴妃發了話,又有誰敢躲懶?無不是盡心盡力地伺候。結果忙活一早上,也只得這小小的一壺水,倒出來了,也就這樣兩杯而已,這已是花了萬壽殿上下的大力氣了。 所以孫茗只干完這一票,是再沒想過再如此勞師動眾地叫人去做了…… 李治倒有些意外她的“長進”,素來就知道她不僅懶,還毫無風雅的情趣。什么書香門第……他都懷疑孫伏伽養兒養女地幾代下來,不是讀書讀傻了吧?沒成想,今天第一次聽到她說做了這樣一番事情來…… 一時間,他反倒不知說些什么好了…… 孫茗這時完全按照李治的意趣來玩的,又叫花蕊在屋子里的花瓶里插了許多梅花枝條來,還叫讓人給燃了梅花的熏香出來。 李治見她自己忙起來,也叫了王福來吩咐幾句。 不多時,就進來幾個內侍,抬了四腳八穩的長條案幾進來,收拾了屋子里靠窗的一片空隙出來,在地上鋪了紅木地四合如意天華錦紋裁絨毯,再把長條案幾一置上,就把屋子里的窗戶支起,半闔著漏了一室的清新來。 這么冷的天,李治還當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任她孫茗學得再風趣,也從沒想過在在大冬天的時候在外面飲茶喝酒的。 又見數名宮人手持一色黃花梨托盤進來,放了幾碟子小菜,擺了幾盤桃、貢桔、葡萄,最后還放了一壺置在小爐子里喂著的酒。 李治瞧孫茗的臉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他還道她是真的開了竅,哪知道竟是學了皮毛,連門都沒邁進呢,就又取笑她。但他又不正經拿她玩笑,只是用知識秒殺她:“今夜刮的是西北風,就是開了窗,風也不大會從窗子灌進來。你要是怕冷,我再尋人給你加個炭盆?!?/br> 朝他橫了一眼,她就自顧自地先做了下來,在絨毯邊上還備了兩個墊子,直接跪坐上邊也是很舒服的,不過她沒型慣了,跪坐太累,平日里也都是往下一坐的。 像李治這樣大開了門打開窗戶,對月飲酒作樂的,即使在冬天雪夜里,也有很多人效仿的,坊間也有很多,且自古就有許多風流名士就愛如此,彰顯自己的風雅及與眾不同。只是,在更早的時候,比如魏晉時期,很多人常用五石散,這種東西類似后世的毒品,用之人會顯得異常興奮,且冬日不寒,在大雪天地敞著膀子都不會覺得冷……當然,到了唐朝是再無人用的。 不過,五石散沒了,這種風雅極趣的行為卻仍為世人所鐘愛,尤其像是詩人、雅士,凡博學之士都有這種風流的情懷。李治也有一些這方面的傾向。 兩人面對面地一坐下來,還是李治先提了酒壺為兩人斟酒。 “九郎竟要為我倒酒,還真是少見,”孫茗笑著拿了燙口的青瓷酒杯,含了一口,臉就驀地一紅,咳了兩聲:“這燒酒怎么這么烈?!?/br> 李治含笑地瞧著她面上紅霞帶了醉人的燥意,自己一口就享用了一杯,道:“我又并尋你喝酒的,不過是見你頗有意趣,就順著你的心布置一番,你還惡人先告狀?!?/br> 這回輪到孫茗為兩人斟酒了,才剛李治的酒杯灌滿,又被他一口吞下,就問道:“你心里有事?”一邊就又給他斟上一杯。 李治一放下酒盞,就與她道:“此前果然不出我所料,西突厥入了冬就又來進犯?!?/br> 孫茗奇道:“邊陲不是早就有所防范嗎?”西突厥與大唐大小戰役不斷,李治是早就想收拾他們的。 “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我已叫了薛仁貴早些把高句麗的事情緩一緩,先率軍去支援蘇定方?!闭f到這里,又頓了頓,從話透出了一絲堅決:“早晚我都要盡數滅了西突厥!” 孫茗從他對面起了身,連帶著身下的墊子也拎起來,一同挪到他身邊依偎著,舉起他面前這杯滿得都快溢出來的燒酒,喂到他嘴邊:“那就先預祝九郎旗開得勝了?!?/br> 大唐有的是兵力,又有名將,如今越來越富庶起來,只要帝皇有決心,不過是突厥,怎么會打不下來…… 李治遠比他看上去要有魄力多了! 就著她的手,李治飲了這杯依然燙口的燒酒,忽然笑道:“說件高興的事吧。徐齊聃也算是個為雅趣之人,你不是愛茶嗎?過兩日,他就可以叫了手藝人進宮,為你烹出新茶來。他能以筅擊拂,打出泡沫,變幻花樣出來?!?/br> 孫茗知道他也算是有心,但一想到是徐婕妤的兄弟獻上來的,好感就失了一半:“我知道九郎是想把人放出來了,我倒也無礙,你決定就好了?!?/br> 她越是這樣說,李治就越是知道她心里的十分不愿意,一邊抓著她的手,又學她往常的樣子勾了勾她手心,一邊哄道:“你放心,我把人打發地遠遠地,不叫你看了心煩。只眾藝臺委實有些不像樣子……” 反正她與徐婉也沒深仇大恨,又有她兄弟為她奔走,李治是鐵了心要用徐齊聃的,眼下就先隨了他的意,但也不能就這么輕描淡寫地把事情圓過去,就瞪了他一眼:“我可先說好了,再不許她學我,否次,下次見了還是得讓她滾回眾藝臺去?!?/br> 自往眾藝臺走那一遭,她還有何面目再出現在她們眼前? 李治是拿這個活寶貝沒辦法,只好同意。 他從上瞧到下,是始終沒看出來她除了臉長得不錯外,還有什么好的……但他從之前的寵愛起,到現在愈來愈發現,身邊是離不得人的。滿宮上下竟再也挑不出一個這樣的來了…… ☆、第89章 捌拾玖 日子逐漸邁進年關,萬壽殿上下已經著重開始打掃、請香、祭灶、等事宜。 孫茗是直接往下發了話的,令上下宮人都給分發三個月的俸祿,喜得所有人都眉開眼笑的。 這也算是歷年的傳統了,雖然大家都知道,也等著貴人提起,但此刻聽在耳朵里,大家還是喜笑顏開起來,滿院子都能瞧見有歡脫的小丫頭的笑臉。 而李治承諾的“烹茶高手”也被請進宮里來了。來的是個年邁的老嫗,在長安里是專門給人做這門營生的。 孫茗只大概地聽說了一番,卻并不很了解,聽著像是很有趣地樣子。 瞧了那老嫗,又問了幾句話,就遣了人去把阿寶阿福給喚來,一同賞玩。 這烹茶既是技術活,也得看耐心。見老嫗把煮出來的茶沫如水邊漂浮的綠色水平線,又以茶滓煮沸之后,累積出了層層白沫,皤皤如白雪一般。拿下湯運匕,在茶碗總劃拉出一朵綠色的梅花來…… “著婉聚生花,瞧著到真是好看……”看著有些像后世喝咖啡的拉花,確實有趣。 阿寶阿福明顯看直了眼,卻不急著喝茶,只拍手叫老嫗再施以技藝。 孫茗瞧過也就罷了,雖然感嘆于唐朝民間的匠人,但后世見得太多了,此時倒并不覺得十分神奇,就起了身,打算去瞧瞧阿宜了。 要是李治純粹只為討她歡心才費這番心思也就罷了,她就是看個新鮮,為這他也該樂上一樂,偏偏是徐婕妤的兄弟來示好,敬上這么個手藝人,還當她只是普通深閨女子,未曾見過這般絕技? jiejie可見過更神乎其技的雜技呢! 她剛要邁著步子出去,花枝就替她披了大氅,一邊替她系著帶,一邊聽孫茗問起:“前兒,我使了人去孫府去信,如今阿香也該到了吧?” 孫蓮如今也該七歲了,期間也是時常入宮陪伴的。因著她連著兩次陪伴孫茗身邊的時候,都是孫茗莫名其妙的懷上的時候,所以就是李治都常說她這個小meimei還是個有福之人。 孫茗喜歡常叫孫連入宮陪她,實在因為很喜歡這個小meimei,還有,可以順帶幫她看著阿寶阿福倆人。她自己可沒孩子那般精力,哪里經得起她們那樣跑來跑去的。她就是打算把阿香留得久一些,最好過春季再把人送回去。 花枝把衣服一理,答道:“瞧著時日,今明兩天也該到了?!?/br> 還是花蕊機靈些,在一旁給倆公主換茶水的間隙,聽到孫茗問起,就返身回到她邊上回話:“婢子早兩天就請了灑掃內侍們吃果子,要是夫人一入宮,這里定會有準信兒?!彼@可是花了大錢在內侍總管身上使力氣,又怎么會不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