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李治又端了茶,看著她一臉欲言又止,心想已是逗她夠久了,才問出來:“可是又有什么有求于我?” 他一回萬壽殿起,就被她這樣殷勤服侍,早就知道她定有話或者有事與他說了……不然以他對她的了解,她何曾會這樣周到細致的伺候? 孫茗也知道他定是有所察覺的,但仍是這樣小意奉承他,不過是叫他心里更舒服些罷了。 見李治自己提了出來,她就指著擺在一邊的物件,將事情娓娓道來:“臨川的長女原就與嗣濮王李欣有婚約,如今除了服,也是該將喜事提上日程了。我這邊備的禮,你先過過目,有不妥當的還來得急撤換?!?/br> 李治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事情定不是這樣簡單,又聽她把賀禮給備了,無奈地又嗔了一句:“都說了這些我叫人去庫房拿就是了,你這點東西還是自己留著罷?!?/br> 說了就起身,隨意地看了看,又考慮著添些什么進去。 孫茗也起了身,走近他身邊,見他神情似乎并心情并不差的樣子,就又與他道:“臨川與城陽、與我都頗為親近,她女兒的喜事這樣匆忙,著實潦草了些,不若……” 說到這里,她就忽然不吱聲了,就是想看看李治的反應。 而李治的反應就是沒反應…… 孫茗見他一臉常態,也不像是要說些什么的樣子,心里嘆氣,正想著也不開口與他為難了,卻忽然聽他緩緩說了一句:“臨川這是想叫我降道旨意?” ☆、第73章 柒拾叁 孫茗之所以這般猶豫不覺,覺得此事難以脫口而出,無非因為臨川的女兒所嫁之人是李泰的兒子。 李治對之李泰向來很復雜,一方面,李泰是他同胞兄弟,另一方便,李泰向來就有野心,一直以來就覬覦帝位。 從政治上來看,李治對李泰并不能說很有好感,但從私人感情上來說,李泰是絕不忍心傷害自己的兄弟。所以即使李泰如今都活得好好地,他也從未想過趕盡殺絕,當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確實有一些婦人之仁了,若是武則天,行事則更凌厲,比將叫人永無反擊的可能。 作為帝皇,李治確實過于仁厚,但因孫茗早就歷經后世平等的社會,就更欣賞李治這一點了,并不是所有帝皇都有這般氣量和仁義的胸襟。 她如今對李治的這個提議,不過是建立在與臨川的幾分情誼上,但若是會叫李治為難,那兩廂比較起來,她也寧可自己做這惡人。 所以她才又與李治道:“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就自己與她說,說我不敢拿這件事與你提,也免得她怪你?!?/br> 李治剛剛還在想何時下旨,不防她竟說了這番話來。 他便是最愛她這一點,哪怕心里更多的希冀些什么,一旦涉及到他,卻總是無條件地支持他。 雖然心里微微有些訝異,又有些感動,但他將心事一壓,只與她說:“并沒有什么不可行的,濮王也是我哥哥,他的喜事我也該做些什么聊表心意的?!?/br> 如果兩人之中,總是只有一人妥協,那就并不算是平等的感情了。所幸的是,他們兩個到如今來看,各方面都是如此合拍…… 然后旨意是在李治的生辰之前下的,但喜事卻不光只有這一件,令他們除服完婚的,還有李治的令一個胞妹,新城公主。 新城公主原來應該在去年成親的,下嫁的是長孫無忌的從父長孫cao之子長孫詮,但中途因太宗皇帝駕崩而中斷了婚事。如今李治擬了旨意,給她安排在后年五月成婚。公主除服得要等三年,所以李治才有此一詔。 事后,臨川也從邊陲送了謝禮過來。雖然孫茗心里覺得這樣一來,兩人就顯得生分了,但自古以來禮數就是這樣,她也就接受了,然后轉頭就把這些送到她女兒那處,就當時添了妝。 仿佛有了好事,時間就過得極快了。很快,李治的生辰又將到了,而孫茗身邊的得力秘書花枝更是及早地提醒她:“娘娘,該為圣人備禮了?!?/br> 這回,可真愁死她了。 李治如今貴為皇帝,有什么沒有,有什么沒見過?就是叫她動手做些小玩意兒,這兩年下來,能做的都叫她給做盡了,哪里還想得出什么花招來? 于是她聽了花枝的提醒,反倒愁著那張臉瞧著花枝,惹得花枝沒辦法,朝另一邊的花萼看去。 因站得遠并未聽清花枝的話的花萼后知后覺地抬起了頭,就看到兩個人兩雙眼睛看向她。 花萼雖年紀不大,但多才多藝,又會花心思,花枝就在常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尋她一塊兒幫著想,隱隱地已經有些壓了花蕊一頭。不過花蕊心性簡單,也不會花功夫打壓,與花枝花萼相處倒也融洽,這點孫茗還是放心的,心里也對花蕊就更偏愛兩分。 此時三人一同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該怎么安排才好。 帝皇誕辰名目上的都是重禮,她要送出手的必定是僅代表她自己的又貼心的生辰之禮。 最后還是花萼幫忙想了許久,才猶疑地問出口:“不如娘娘親自做一桌菜?” 這卻很快遭到了花枝的否定:“不妥不妥,到時候宮中盛宴,圣人幾時得空過來用都還未可知,再說,娘娘如今貴體不比以往,怎么可以出入膳房?” 但孫茗考慮了一番花萼所言,想了想還是覺得這個主意可以參考,畢竟再想不出其他更好更適合的了…… 之后,時間很快就到了七月二十日,也就是李治生日前一夜。 比著前面兩年的經驗,李治其實對孫茗的生辰壽禮還是滿懷期待的。從第一年起,她就極花心思地備了親做的寢衣作為壽禮,足以見得是對他上了心的,去歲又親自繪圖設計又花重金地做了玉帶,直至如今都時常穿戴在他身上。 所以他按部就班地踩著飯點回到萬壽殿,與孫茗倆人一同與往常那樣用了晚膳,又在廊下散步消食,倆人還說了一陣悄悄話,順道把阿寶阿福抱過來說話逗趣。 表面他與平常一副神色,實際上心里又好奇又焦急,恨不能立刻抓了她肩膀問出口。只是最終仍然按捺了性子……最香醇的酒就該在最美的月色對飲才有趣味嘛…… 于是逐漸夜深以后,孫茗計算著時辰,又尋了花枝來問。 花枝悄悄與她遞了個眼色,就扭身去喊了丫頭們。 跪坐在后面案幾邊上的李治早就豎著耳朵,又伸著頭張望,見孫茗交代了花枝幾句后,扭頭過來的一瞬間,他也趕緊把頭縮回去,又裝模作樣地拿著奏疏看著。 孫茗早就發現他抓耳撓腮的心焦模樣,壓根沒有專心工作,就朝他哂笑道:“九郎……奏疏拿倒了?!?/br> 聽她這樣一說,李治窘迫得條件反射地就把奏疏倒過來,再把眼睛往字上一看,才發現原本就根本沒拿倒…… 孫茗站在邊上瞧著他番囧態被萌得一臉血,捂著嘴偷笑,又怕好不容易人家過個生日反而真把人惹惱了,就輕咳了一聲,把他趕去浴室:“已經交代花枝備湯了,快去沐??!” 李治邊被她催著走,一邊心里已經活泛開了,尋思著定是有所準備的,也不知道是個怎樣的驚喜,就一臉愉快地過去。 只是直到他沐浴完了,又穿了一旁備上的常服,踱步走了出去,也沒見著這所謂的驚喜。 此時屋子里的柱上都燃上了火燭,把整個偌大的宮殿照的通亮,窗子都半闔著,透著絲涼意進了屋子,雖然因貴妃運中,屋子里不設冰盆,但也因為屋子里既深且高,所以就連夏日的白天里都是涼快的。 屋子就剩他一人,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忽然聽見重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行來。 李治也從內室出來,就見孫茗手持黃楊木雕盤挪步進屋子里,把托盤往桌上一擱,從托盤里取了鴛鴦蓮瓣紋的羊脂玉碗出來。 這羊脂玉的碗還是當年李治在她剛入宮的時候,打了整套的羊脂玉的擺件和碗盤中的一件,他一眼就瞧著眼熟…… 屋門口的花枝等人都沒跟著進去,且還闔了門,都候在屋子外邊的廊下,相互幾人對視一眼,還偷偷忍著不出聲的笑起來。 孫茗做的這碗長壽面,參考了后世在日本流傳甚廣的拉面的做法,用豬骨熬湯都熬了一整日,里面添了牛rou、菜、筍,還加了個大蝦添色。 李治并不挑食,給什么都行,尋常孫茗往他碟子里挾什么,就沒見他不吃的。后來又觀察了兩年多,就是飯桌上的菜變著花樣地放他面前,也沒有特別喜歡或者不喜歡的,所以就在長壽面中隨意加了各種的料。扎眼一看,紅綠黃色都有,眼色鮮艷漂亮,聞著味道都極香。 見了這碗與眾不同的長壽面,李治就笑了:“湯餅都叫你弄了成這副樣子?!?/br> 湯餅是唐朝對面的稱呼,又叫水引。有祠制曰:孟秋下雀瑞,孟冬祭下水引。而此時人們誕辰之日吃長壽面也是早就有的傳統,不過在當時的面片湯做的都清湯寡水,最多加些rou食,就沒見過做得這般精致的。 李治也是看個稀奇。 孫茗這是真拿豬骨熬了一整天的,就是她不餓,聞著味道都不免有些饞了,但還是先與李治說了送這碗長壽面的來歷:“早就想著九郎生辰的賀禮了,費了我許多心思,也唯有想到親自動手給你做碗湯餅?!?/br> 說是她親手做的,其實哪用得著她來一一料理?豬骨湯早就有丫頭聽了她吩咐,一清早就開始熬湯,整整一日看著火候,又有人為她搟了面條,備了食料、切了菜,只等她時辰一到,陸續把面、食菜下進去就完了,連最后一步驟把湯給舀出來都無需她插手…… 好吧,總之在這里,所有人都點頭贊同這樣的程度都算是“親自做”的! 無論如何,李治卻是感動不已,也并未覺得她有敷衍之嫌,舉著筷子吃這碗香滑可口的長壽面,味道確實奇異地很可口…… 哪怕之前設想了種種,對于她去膳房親自動手做的這些與他來講實在也是始料未及的。 平日里這般懶的人,就是多坐一刻都嚷嚷著累的人,他實難想象她托著這樣大的肚子做了這樣一碗長壽面。 如今看著她就坐在身邊,一臉希冀的目光看著他,等著他笑著說出口:“味道好極,阿吟日后要常給我做才好?!?/br> 尼瑪!勞資不是想聽這句話,勞資是想跟著嘗一口啊,你怎么不知道喂勞資——忘記多做一碗面了嚶嚶嚶嚶…… ☆、第75章 柒拾肆 王皇后自從那日與李治不歡而散之后,就把母親魏國夫人給叫進宮來,與她出謀劃策。 魏國夫人柳氏自打王皇后入宮,就時常入宮陪伴,如今王皇后又貴為皇后,她入宮也就越發地頻繁,且越加理直氣壯起來。 對于意屬儲君一事,王皇后與父親、舅舅早有共識,她母親魏國夫人也同是,所以自然力挺她到底。然后進了宮,王皇后把所發生的事情一說,又把李治的意思給剖析出來,倆母女立時就有些坐不住了。 魏國夫人與王皇后想的一樣,莫非,圣人當真有意要立李素節不成? 縱然滿宮上下,唯李素節身份高上一些,但中宮無子,圣人如何不曾多深想一下! 如今,兩人都不再把心思放在邀寵上,而是為了家族所慮…… 王皇后心知,但凡稍有些理智,她就該力挺舅舅一系。沒有寵愛,她還有身份,但是背后的靠山倒了,她就真的再一無所有了。 魏國夫人握著女兒的手,不消多說,早已意會,然后憂心重重地出宮了。 事后不過三兩天,文秀就給打聽來圣人在感業寺與前皇妃嬪武氏秘密幽會的事來。 在當日,侍者眾多,不過是都候在外邊,并不知道內里的情景,但不妨礙大家聯想。何況,圣人行至寺外,那武氏依依送別,兩人看著又像是難解難分的模樣(大霧)。 王皇后顯然沒有料到李治與庶母的私情,如今一聽,竟是久不能言語。 她怔在那里,聽著文秀把打聽來的事情一說,久久都沒有找到自己的聲音……等她反應過來,頓時對李治添了難以言表的失望來,又更多地是不恥于武氏的做派! 她雖只見過武媚娘一兩面,印象中的無非也是花枝招展的普通才人的形象,若說有什么特別的,也就是更漂亮一些。但,滿宮上下,美貌殊麗的女子多了去了,所以她實在沒有料到李治會與她有一腿! 起了身,在屋子踱了幾步,她先是恨道實該叫人去感業寺將她拿下,可又一想到李治那偏袒護短的性子來,又不敢有所作為。然后愁來愁去,直至入了夜,也沒想出個法子來。 …… 另一邊,孫茗李治生辰前一夜備了長壽面,等到過午時過半,趕在李治生辰的時候呈上,果真見他感動得一談糊涂。 李治心里卻是被這陣暖意捂得胸口發燙,一時想著賞她些什么,一時又為她素來就沒有明顯表現出對這些東西的喜愛而犯愁。 若問他原先怎么表現寵愛的,無非就是厚賞,這一招即使拿到朝堂上也都無往不利,哪里知道,竟是在自己的貴妃面前失去了效用。 雖然常收到他為她精心挑選的物件,也的確一副開心的模樣說著喜歡,但兩人相處日漸了解對方,正因為越了解,他才越不理解能叫她真心歡喜的到底是什么…… 到了此時此刻,李治仿佛有些明悟,喜歡一個人并不代表僅僅是把最好最貴重的東西給她…… 于是吃著這碗長壽面,李治心里一直都很復雜。 很快,第二日在李治盛大的生辰壽宴下擼過。 作為新皇的第一次生辰,如今二十三年的李治接受了朝中重臣的恭賀,還有四面八方遠道而來的屬國使臣獻上賀禮。 生辰宴會舉行了三日。三日來長安的街上晝夜喧囂,夜里的燈火如晝日,太極宮中也沒有消停,往來皆是衣著華麗的貴胄和貴婦,宮燈徹夜燃燭,遠遠地,喧鬧之聲也隨之傳入萬壽殿中。 孫茗早就得了李治示下,不必隨行飲宴。如今她月份這樣大了,距預產期不過一個月,那種熱鬧的時候,的確也不適合她多待。 于是,在所有人都去為圣人慶賀生辰的時候,她在萬壽殿與阿寶阿福頑起來。 如今兩個閨女才將將一歲半,因為每日午后都被帶到孫茗這邊與她說著話玩,晚上又時常與李治說話玩游戲,現在看得出來,兩個說話都條理分明,也理解她與她們說的這些不過日常的話語。 阿寶活潑些,更愛玩耍,像現在這樣熱的天氣,也總是拉了宮婢往院子里去,有幾次差點掉進去水池里邊。她自己倒是不怕,可把身邊的給驚得差點害了病癥。要知道,圣人如今又多寵阿寶,凡見過的宮婢無不敢大意。 就因為阿寶太皮實,孫茗就分了更多人看著阿寶,不免對阿福就會有所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