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武媚娘是在賭,她拿那雙多情眸看著李治,眼中如一汪清泉,垂眸間剎那媚態……一顰一簇皆是風情,縱然一身青衣也沒失了顏色。 李治此時更不知道這帕子是接好還是不接好,眾目睽睽倒鬧得他收不了場,心中隱隱有些后悔自己多事??捎钟X得武才人實在可憐可嘆,一時間又不那么厭惡她。 最后只心中一嘆氣,叫王福來接著,自己扭身就往臺階去。 這種臟了的帕子,他如何會往自己身上攬?! 所有人跟隨李治而去,不多時,人已盡,只留綠茵瑟瑟,又有暖陽照地。 有一些女尼還留在原處看她,眾人心中猜忌,卻再無一人敢與她口出惡言,只怪道她與圣人的官司…… 李治在申時將過的時候回宮的,回了太極宮就直往萬壽殿去。 萬壽殿中的孫茗早已坐立不安一整天了,聽聞陛下回宮,就忙著急打探陛下是否一人回來?有沒有帶著女子或尼姑之類的,鬧得底下宮婢不知怎么回話。 平復了心思,她又嘲弄自己來…… 先不說他是否與武媚娘遇上,就是真想要把人弄進宮里,又怎么會這樣大刺刺地叫人矚目?定是要藏著掖著才好。 所以也不細問,只等到李治回了萬壽殿。 孫茗起先只嫁妝坐在窗臺邊對著一盆花灑水,又偷拿眼角余光朝他看去。 李治如何不知她那番作態?卻甚愛看她別扭的模樣,也不著急揭穿,進了屋子就往內室行去,慢悠悠地換了身常服,才重新回到她面前,坐她對面的太師椅上。 窗臺的暖風漏了進來,即使晚霞燒了起來,但夏日的天仍是金光閃閃的照人。 瞧著沐浴在陽光下的孫茗,李治又取笑道:“還澆水,我看花都要被你淹死了?!?/br> 孫茗手持著小花灑一愣,這才把暮光從他臉上挪下來,一瞧見架子幾上的這盆兜蘭滿盆子的水溢了出來,流淌得滿架子都是,竟是往地上瀉了下來,忙把花灑扶了正,往邊上一放,這才頗為臉紅地朝李治道:“我手滑了、手滑了……” 這屋子里每個物件,院子里一花一草,皆是李治著人給放上的,都是他心愛之物,所以此刻,孫茗心里異常沒有底氣。 李治當然不會因此怪她了,對他來說,這些不過玩意兒,都是拿來討她歡心罷了。 于是見她不說話了,還是李治先開口道:“這些你有不喜歡的,直接叫人給換了就是。不喜歡蘭花也不要緊,叫王福來挑兩盆牡丹進來,如今牡丹正是花期?!?/br> 孫茗知道他是拿話逗她,就撅了嘴起身,往他身邊挪了挪,被他一手接過去,就順勢坐到他腿上,此時也不怕重著他了,只蹙著眉看他:“你又來笑話我,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愛蘭花了?” 李治一臉不信的模樣:“那你還這樣糟蹋東西?”幸虧放的不是名蘭! 一聽這話,孫茗立時就想起他曾經說過的話來,瞪著他問:“你不是說,這些物件不過都是玩意兒,都是送我的嗎?怎么,此刻就反悔了?” 這話引得他發笑,舉了手捏了捏她因懷孕而微微浮腫的下巴,嬌軟的嫩rou被他一捏就頓時紅了一片,孫茗扭了扭頭不讓他這么玩兒,就聽他又說:“君無戲言,既然說過的話,自然都是作數的,我什么時候賴過你?” 一想也是,孫茗就笑開了,然后靠得又進了些,臉貼著他耳邊,磨蹭了會兒才說道:“既然話都作數,那你還說過好好待我,如今我有了阿寶阿福,還有肚子里的這個,以后我們還會有很多歌,你可都要待他們好才行啊?!?/br> 李治自然稱是。 他算是看出來了,每到她這般拿喬要他許諾的時候,就總是這般撒嬌,都叫他給摸透了…… 到了夜間,李治拿著手中的奏章,忽然問起:“你多久沒讓你阿娘進來看你了?” 眼睛往上一翻,想了想,貌似從懷孕起記憶就直線下降,就這樣簡單的問題,真叫她想了許久才答道:“從懷孕后的宣了一次,就再沒有過了……想想,竟然過了這么久,我還當只是近幾天的事呢?!?/br> 李治也并非無緣無故提起這一茬,但他如今就握著請示攻打車鼻部的奏章,于是道:“你再與你阿娘說說,寬限些時日,等高侃拿下車鼻即回長安,屆時,我親自賜婚?!?/br> 其實不消他多說,孫茗沒沒打算叫娘家人悔婚。 這高侃明顯是李治的親信,如今他每三日一封加急的邊關信件,入了手都是搶先就看,一看就是關心軍事的模樣。 李治的野心,盡在此體現了出來。 當然,聽了他的話,她也回他道:“再過些日子就叫阿娘進宮?!?/br> 隔了幾日,還沒迎來孫茗把娘家人喊進宮,就接見了新興與城陽兩人。 城陽還是新興給硬拖進來的。 如今喪服已過,臨川公主那長女周娘子與嗣濮王李欣的婚事也提上日程了,她們來尋她,就是來說這件事的。 孫茗起先只當除了服就好,她備上個大禮,也就成全了,哪里還知道她們竟是受了臨川所托,叫圣人降旨論婚。 這個,站在臨川的角度設身處地地想,確實很有必要。那邊一除服,這里就成了親,上趕著跟什么似的,再說嗣濮王李欣確實身份上有些尷尬,概因他父親李泰的陳年舊事。若得李治的一道旨意,就等于告訴眾人尚且還有君恩,也免去了眾人的諸多猜忌。 新興不敢自己過來說,只叫了城陽開口。 城陽膽子還大一些,就把這些話囫圇地都吐了出來,卻叫孫茗犯了難,她也不想因任何事情叫李治為難,也就當場不敢答應。 城陽雖與她說個痛快,卻因兩人平輩相交,關系親近。要真去了李治跟前,她也不會這般自在地說出口了。 新興、城陽兩位公主也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話帶到了,允與不允全在李治身上。 等她們出了宮去,孫茗已叫人把備上的新婚賀禮給擺出來了。 無論如何,還是要與李治通聲氣兒,就是他不情愿下這道旨,兩人也好有個商量,只說她沒敢接了這活,總不能單單叫他坐實了惡人…… ☆、第72章 柒拾貳 王皇后出身于太原王氏,父親王仁祐如今已從陳州刺史晉封為特進、魏國公,母親則被封為魏國夫人。 她之所以嫁與李治為妻,是因為太宗皇帝的姑母同安長公主是父親的叔母,她同當時的太宗皇帝推薦,游說太宗將王氏納為晉王李治的晉王妃。 王皇后出身名門,朝野上下皆知她知書達理,又淑靜賢德,就連當時的太宗皇帝對此佳婦也是極為滿意。 便是如今舅舅柳奭更是被圣人仰仗,升為中書令,令她皇后之位更加穩固如山,輕易不可撼動。 從隨晉王起,與晉王少年夫妻,也恩愛過一段時日,然她性簡重,不曲事上下,平日里不拘言笑,又刻板木訥,很快就被晉王丟之腦后。 當時還是晉王的李治如此年輕,不喜王妃也就不喜了,撂開了手,也全沒當回事。哪怕之后身為儲君,也就更順從心意地寵愛當時還是良娣的蕭淑妃了。 蕭珍兒是個美貌聰慧的女子,家世不比王氏差,容貌更勝她許多,所以對王氏來說,蕭珍兒進了太子東宮被封為良娣,直接導致了她失了李治的歡心…… 受到寵幸,很得李治歡心的蕭氏接二連三得懷孕,竟終是叫她得了兒子! 而此刻,王氏才終于明了,若身處后宮之中,必得有個兒子傍身。如今叫蕭氏得了先不說,李治更是很少踏足,就更遑論她如何懷不上子嗣了…… 之所以會選中陳王李忠,她也是無奈之舉。不過好在李忠一直都養在她的身邊,自來就對她有孺慕之情,雖然并非她所出,但既然有了些許母子之情,且他雖為庶子,卻占著長,或可較蕭珍兒之子更具優勢。 蕭珍兒想為她的兒子籌謀?她休想! 從正月之前起,舅舅與長孫無忌等人早已上書請立太子之事,雖然圣人并未允諾,也但也加封了李忠,叫她更有信心與蕭珍兒一較長短而來。 如今時隔數月,她早就不滿如今后宮局勢,那孫氏就是挺著肚子還成日地霸占圣人,實在有違賢德,遂她遣了侍從,候到圣人下朝的時候,稟明了皇后請見。 李治從感業寺回來后,就再沒與皇后遇上過,也不過兩日而已,著實也想不出皇后因何事尋他。 但就算他如今不再如何歡喜王皇后了,面子還是要給的。且皇后雖無大功,但也算是賢內助了,一應事俱都辦得也妥帖,他并無其他不滿。 之后在處理了朝政,尋了個空閑的時機,就去了立政殿一趟。 王皇后如今也不過桃李年華,正是愛美的年紀,知道李治將要趕來,身邊的文秀文善早早叫了梳頭的宮婢備著,又有一眾宮婢端水持盆地侍候著更了衣衫,凈了面,又開始細細地著妝。 她年輕還輕,就是再不如蕭、孫二人的十分顏色,一番整頓下來,也學了五六分來,看著既有皇后的端正威儀,又透出了女子年輕的韶華來。 可惜李治只當她有緊急要事,一入立政殿,連水都沒喝上一口,就急忙詢問起來:“可有何要緊事?”哪里還看得到她這番精細入時的裝扮。 王皇后見她這般盡心,卻得不到他絲毫注意,一時間就心灰意冷起來,對李治的心也逐漸涼了下來。 于是又舊事重提,覲言道:“如今孩子們又添了一歲,圣人可有何訓下?” 她雖然仿若試探,但話中的意思卻再明白不過了。往常也沒見她這般直言,今日也不過是心氣不順,就把話給說了出來。 李治雖然不會小肚雞腸地訓誡皇后,但對她從心里上就越發地敬而遠之。就像從前在太子府的時候,王氏不喜蕭氏,就在他面前說了蕭氏恃寵而驕,當時他年輕,聽過也就聽過了。只是如今新事舊事一回想,就更想要與她疏遠了。 只見他拂了衣袖,淡淡道:“這些無需皇后cao心,你留著精力多教導陳王他們就好?!?/br> 聽了皇后所言,他知道朝廷上又要因立儲君一事引了腥風血雨。如今的他一如當時的太宗皇帝,為立太子的事而久久煩惱的,并非他們因心屬的儲君人選而煩惱,而是對李治來說,李承乾與李泰的事情是在影響深遠,他并不想過早地立了太子,叫事情又重蹈覆轍。 如今兒子們都這樣小,他還這么年輕,日后時間還長得很。 更何況,他并不看好李泰。 王皇后一系在朝中盤根錯節,隱隱壓了他親手扶持的嫡系一脈,立了李泰為儲君,他更要收到摯肘,放不開手腳了…… 王皇后顯然并不知道李治內心復雜的政治情懷,只覺得李治不過是敷衍她,心內定是意屬蕭氏所出的兒子李素節,或是孫氏那腹中子嗣,所以才久久不立太子。 這般越想就越是驚慌,最后竟是含淚與李治道:“并非是我cao心,只是怎樣一個章程,圣人也并與我道來。如今我守著三個皇兒,就是叫圣人尋了時間去看他們一下都不曾,圣人卻是常常去見雍王,你叫我如何與他們說?”雍王即是李素節……相較于前面三個兒子,李治確實更偏心于蕭珍兒所出的四皇子。 但作為皇帝的李治,即使知道自己有所偏心,卻從不會承認,又怎么會叫王皇后說動?不過是對皇后所言越發不喜,又越來越覺得皇后在質疑和猜忌他,這更加劇了他對于立儲君一事的反感。 就聽他道:“素節是他們的兄弟,你自該好好教導他們兄友弟恭?!?/br> 李治留了這句話,也不等皇后答話,徑自離去。 而王皇后看李治走了,心中也知道他定是去往萬壽殿,無從例外。 貼身侍婢文秀進了屋子,見她一臉怔怔的,心中不忍,就提了建議:“娘娘,不若,請魏國夫人入宮?” 魏國夫人柳氏是她的母親,每當她遇事,時常為她出謀劃策,自然這個時候提了魏國夫人出來,就叫王皇后尋到了救命稻草般,立時就換了一副神色:“對、對!趕緊遣人去把她喊來?!?/br> 看著文秀正要領命下去,忽然又想起李治在感業寺進香費了許多時候,又把人喊了回來了,遣她去打聽。 當日跟隨的內侍眾多,就是有芝麻綠豆大點的小事,也能很快探查出來。 此時王皇后心中唯有打壓蕭氏和孫氏的斗志。蕭氏已經生了個兒子了,而孫氏如今又有身孕,很快也將成她心腹大患! 李治從立政殿離開后,直接乘著御輦行往萬壽殿。 剛入了萬壽殿的前院子,立在屋門口的花萼就朝屋子里招呼了一聲,候在里面的孫茗轉眼就邁出屋子,站在石階上沖著他笑。 一見她立在那里等候,李治也不由地加快了步伐,幾息間就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握住,一邊往屋子里走,邊走邊嗔怪上了:“早就與你說了,這般大的肚子還是要少動?!?/br> 早聽出他言不由衷了,說的話和語氣顯然完全不同,但孫茗只當作不知道,與他一道進去,兩人一坐,就先打發人去煮了茶上來,才回道:“太醫都說了,叫我天氣好的時候多走動走動,對胎兒也好?!?/br> 不多時,花枝就遞了茶上來,還是孫茗先接過,然后遞至他面前,見他一本正經地端著茶啜了兩口,又問道:“早晨叫人給這邊送來的荔枝,如今都都叫人在井里鎮著,現在要不要端上來嘗嘗?” 在長安,荔枝可都是稀奇的東西,杜牧詩有云: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說的就是唐明皇派人快馬加鞭送至長安的荔枝,終究原因是因為長安分屬內城,無水路可走,所以運送糧草、運送貢品都極為不便,主要靠馬與馬車。像荔枝這種嬌嫩的水果,從摘下起,一日而色變、兩日而香變、三日而味變,四五日開始就色香味盡去了。所以非八百里加急往長安運送不可。 李治就因為時時惦記她,所以一得荔枝就先緊著萬壽殿了。 一聽她提起荔枝,他也點了點頭。白日里的時間都給李唐江山打工了,他也是到了現在方有閑暇,只是還是提醒道:“你稍稍用些就好了,這個多食上火?!?/br> 孫茗也不接他話茬,待花萼托著晶瑩剔透的花口水晶盤,盤底聚著碎冰,碎冰上鋪滿了荔枝,都開了口的,還備上了釵子,那釵子一插就把荔枝整塊的rou給勾了出來。 這些從以前起就這樣端上來,孫茗也早就看習慣了,搶了釵子就挾了顆荔枝出來,揚著笑朝唇邊遞過去:“來來,讓妾來服侍圣人用荔枝~~” 兩人往常都自稱“我“以示親近,孫茗也從來都只喚他九郎,此刻這樣一招呼他,純粹是調戲罷了。 李治也知道她這小心思,強忍著笑意湊過去,一口含了荔枝,道:“叫貴妃伺候,朕受寵若驚?!?/br> 喂了他幾顆,見他拿了絹拭起了唇角,就知道他這是盡了興了,不想再食,她也就將釵子置在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