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行至屋門口,還是孫茗自己先行了一步,輕推開房門。因她夜里常來看閨女,所以房門尋常只是虛掩,并不落鎖的。 兩個乳娘聽到腳步的時候,已經合衣起了身,見孫茗與李治一同進了屋子,忙躬著身道福,并不敢起身或是抬頭直視天顏,也更不敢吭個大聲響驚了屋子里的小郡主。 乳娘也應的孫茗的要求,只能在堂屋里侍候,與阿寶阿福睡的小床只隔了兩丈的距離,但在中間設了屏風,省的夜里容易被驚醒。 也因為她的私心,若是孩子有所不妥,哭鬧聲就能喚醒乳娘,也不會因為乳娘與她們有過度接觸而對乳娘們更加依賴。白天她都將她們放在自己的眼前,自然相較起乳娘來,孩子與她更親近了。 她的這番小心思如何瞞得過李治?當然她也沒有想要瞞他的意思。不過李治并沒有點破,只是隨她去,也暗道,像這般母女比起宮闈的尋常母子來,的確更喜歡她這樣…… ☆、第53章 伍拾叁 寅時剛至,李治就同往常那樣起了。 天已日漸暖起來,到近幾日日中的時候,已略有燥意,就是現在蓋的被衾都已輕薄起來,但他仍為孫茗掖了掖被角。 有些事不過是習慣二字罷了。 等屋子外的王福來叫來兩個侍婢擱了拖盆予他洗漱后,踱步經過堂屋,瞥了眼方桌上的白瓷花瓶,想起了屋子里面擺放的各種大小形態的白瓷花瓶來,只覺得極為樸素…… 他并不知道孫茗擺的風格叫做“簡約”,只道她這是喜歡與旁人喜好完全不同的物件。這樣一來,擺放這種與他品味來說完全迥異的廢品,遠不如名貴稀有的要來得有意思得多。 邊笑著搖頭,剛邁出屋子,就與跟在身后的王福來吩咐了幾句。 于是,孫茗起床后,就發現屋子里擺放的清一色的白瓷花瓶統統給換成了琉璃玉花瓶。 琉璃為五大名器之首,還在金銀、玉翠、陶瓷、青銅之上。在商周時期就已有琉璃,那時古人為了比擬珠玉、寶石而創造出來晶瑩剔透的琉璃,色同寒冰,極是漂亮。如今擺在她屋子里的琉璃玉更是通透,如玉那般美,卻又并非是玉,一直以來皆是皇室專用,民間而不可見。 孫茗見后,也贊了句難得,主要還因為是李治喜歡的。原本屋子里的擺件多半都是根據李治的喜好來布置的,不過也因為他原本就有自己的一套審美觀,都擺起來后的確還能入目,她也就隨了他侍弄。 片刻后,花枝盛著冰糖銀耳蓮子羹進了屋子,見孫茗不解地看向她,就回道:“圣人行前吩咐下來的?!币蚶钪我训腔?,宮婢們依例改了稱呼。 怪不得……孫茗自己很少想用這些,像紅棗桂圓蓮子的,她并不很愛,自然也不會叫她們備上這些東西,想也知道定是李治叫的。 既然他有所吩咐,權當給他面子,也用了半碗下肚。 花枝一邊收拾起來,一邊聽著她吩咐叫了乳娘將阿寶阿福挪過來,見她仿佛竟沒想起別的事來,就插嘴提醒道:“娘娘,太子生辰就到了?!?/br> 該備的生辰賀禮實該早些備起來,不然到時候又得手忙腳亂的。 “對哦……”她竟真是要忘了這樣重要的事:“我一時也沒想起來。只是,去年贈了衣,今年也不知道有什么拿得出手……” 實際上她的庫房早就堆滿了,可幾乎全是太子所賜的,就是拿她從娘家帶來的那兩臺箱子里的充數,可既沒新意也無心意…… 這時,兩個乳娘已將閨女抱了來,身后還跟著如意與陳來將小床與往常那樣挪至床榻邊。 阿寶阿福明顯已對她有了記憶,被乳娘抱著的時候,見了她,手就朝她伸,身子也朝她這邊傾。 見了自家閨女,轉頭就將賀禮的事給忘了,抱了阿寶逗了逗,然后將她往床榻一擱,又抱了阿福,拿個撥浪鼓與她玩兒。 阿寶阿福已經逐漸學會辨人辨聲,正是對什么都好奇的時候。 兩個乳娘見了,還是樓氏稍有眼色,拉了馬氏就退下去了。起先馬氏也不肯,覺得孫茗雖然身份貴重,但初初為娘,恐照顧不了兩個郡主,若出了什么事,連帶她都是要吃罪的。還是孫茗一邊將阿福置下來,一邊撩了撩眼皮子,似笑非笑這么一看她,把兩個乳娘俱都唬了一跳,忙不迭地告了退。 等倆閨女稍再大些,她定是要打發了乳娘的。如今她們都還小,摟氏馬氏也無明顯落了什么錯處,就是此時將人叫走了,李治還是會在宮里領兩個回來,又何必這樣折騰呢…… 花蕊見她坐在床沿,看著兩個郡主發怔,就道:“娘娘,外面日頭好,要不去庭院里散散?”叫娘娘開心,也是她的工作之一。 因從走廊至廊亭都建了頂的,就是在庭院里隨意走走,也根本不會被曬到,所以她尋常都帶著女兒倒也無妨。 剛剛也不過是想著怎么避免乳娘日后對她子女造成影響來,經花蕊把話一說,就讓她叫了陳來去廊亭鋪了皮子,好把兩個閨女往那兒一放。 如今阿寶阿福已經開始學著翻身了,只是阿寶明顯更活潑一些,動來動去的一刻都不停,趴著的時候還會抬頭朝她咧著小嘴笑。倒是阿寶,一放下來就倆眼一閉,作出個昏昏欲睡的模樣來。 阿娘秦氏仍在太子府里,只不過尋常并不來打擾她,只在午后尋她說會兒話,略坐坐而已。 倒是阿香,在屋子早就待悶了,見阿姐帶著兩個外甥女抱出來,也往上湊趣。 見孫蓮自發地照顧起阿寶阿福來,她就索性做自己的事了。剛問了花枝才知道,現在巳時剛過半,還不到午時呢,就叫她把屋子里的筆墨紙硯給取了來——剛想到贈什么禮呢。 唐代人們每日離不了衣食住行,尋常物件李治自然是不缺的,倒不如做了配飾與他,每天都能隨身戴著,披在身上也不打眼,試問,誰敢往皇帝身上從上往下地看呢? 落筆在紙上畫下一條蹀躞帶,如今常用的都是金、玉兩種腰帶,但按她想法,若在腰帶上刻有龍紋,在玉器上就不明顯,顯然要刻在金飾上美。 初始形態畫了下來,但又想到,用金飾刻畫龍紋就顯得不那么珍貴了……索性時間還長,既然想不到,就將它擱在一沓紙底下,暫且一放,畫她自己的配飾來。 同樣想著李治的生辰明顯不止她一個,在某處僻靜的院落里,徐良媛早前就想到了。如今新帝登了基,能在太子府里見著他的時候已是更少了,待太極宮一整規后,府里都搬進去了,她知道,就更見不上圣人了…… 太極宮中這樣大,把她打發得遠遠地,屆時再新進了美人入宮,哪里還有她什么事?就是一般宮女姿色也極為不俗!若是圣人再想不起她來,等待她的,只是在宮中孤老終生了。 如今是越想越怕,急急叫了水墨去稟報太子妃,說有要事求見。 太子妃早前還想拉徐良媛一把,只是當時李治也從未將這娘子放在眼里,時日一久,她也漸漸開始灰了心。 此時文秀見了水墨,把事情與太子妃一通稟,即知這個徐良媛定是沒有死心,此時來尋她,不過是拼著李治生辰,想一鳴驚人罷? 叫文秀把人領下去,她決定再晾她幾日,到她實在急不可耐的時候,方能顯出她太子妃的緊要來! …… 在天暗下來之前,孫茗已著了乳娘將兩個閨女抱回房里休息去了。至于孫蓮,早就被秦氏耳提面令地捉回房里學習四藝去了。 花枝收拾案上的物見,由花蕊攙著孫茗回了屋子,一邊走一邊道:“娘娘,晚膳已備下了?!?/br> 眉一皺,問道:“圣人又還未歸來,這么早就備了,待會兒豈不是要涼了?” 是李治走前吩咐下去的,到了時辰也不許她等,先把她的那份給端上來。不過底下乖覺,知道李治回得早,是一并用的,所以端來的就是李治的那份。 當然了,普通的妃嬪份例都是有數的,孫茗封賞尚且沒有下來,按照她的份例,實在沒幾個菜的。 正說到的李治,他就從臺階徐徐近之,剛巧聽到她這一句話,心里頓時一陣暖意:“就這么會兒功夫就涼透了,還留他們何用?” 孫茗又是聽了這樣霸道的話來,偏了頭,瞧了他一眼:“我倒覺得他們服侍得挺好,算準了九郎此時方回,不賞便罷了,還這樣傷人的心?!?/br> 李治已經兩步走近,將婢女都趕了下去,見王福來領著她們退走,就攬了她的腰一同邁進屋子:“你說賞那自然是要賞的,先看看今天都是什么菜色,若是哄了孫美人開心,我就給膳房里沒人賞一百金!” 每人賞一百金?皇帝可真是財大氣粗! 孫茗翻了白眼,一坐下來就道:“原來九郎想封人家為美人?現在都及早地喊上了……”美人為正四品,在五品才人之上,三品婕妤之下…… 一直被她傲嬌的一個白眼俘虜,聽她這樣說,將人從椅子上拉起坐到了他腿上:“這就生氣了?我不過是隨口喊喊罷了,真只給個美人的位分,我可怎么舍得?” 蕭良娣好歹還封個淑妃呢……雖然她并不很在意這種,但同是良娣,位分差了這樣多,不是平白惹人笑話嗎?就是她再淡泊名利好了,可也不想這樣被人磋跎…… 但心中所想的,她是一概不與他明說的,只拿話以退為進,一邊垂著臉,一手在他袖子上拉劃著,口中道:“反正都是九郎賞的,便是美人的位分,我也受了……” 那嬌嬌軟軟的話,聽在耳朵里,要多委屈又多委屈,惹得他心中大起憐愛來,捉了她扭動的手,看著她嬌嫩的側臉:“知道你并不在意這些,但我也斷不會委屈了你。你知道的,我是把能給的最好的都給了你的,可千萬別傷心了?!?/br> 孫茗一入東宮即是太子良娣,一般位分自然拿不出手,何況生了這樣兩個玉雪可愛的女兒。且一胎雙生,那是福兆!別說大臣們要提了,就是他自己,也是舍不得叫她被人看低。 聽他這樣說,她換了個笑靨來,一手勾著他頸間,一手在他胸前畫起來:“我不過說了那一句,傷什么心了?我可沒有這樣小心眼……”知道李治說話向來有數,一般給不了或是不想給的承諾,都不會說出口,但凡說出口的話,他都是要做到的。這就是君子的風度。她便是最愛他這一點…… “你還不小心眼?是誰聽了‘美人’一詞,給我甩臉子看了?”李治拿話笑她,邊舉了筷子夾了塊切的細細的蘆筍喂她,見她也沒有矯情,張口就吃起來,嚼了嚼剛咽下,又使筷子夾了個蝦仁喂她。 孫茗兩眼不錯地看著他忍著笑意,不停地要喂她的做派,索性將剛喂進口中的蝦仁,嚼都沒嚼,湊近他的唇邊,渡到他的口中。 李治一愣,見她歪著腦袋擱在他的頸窩處,一水的蓮花清香淡淡的嗅入鼻尖……嗯,今日搽的是蓮花香粉。 “九郎,蝦子味道如何?”千嬌百媚的話落到耳邊…… 作勢嚼了起來,一扭頭就看到櫻色的檀口,湊上去親了一口:“香滑的很,也唯有阿吟才叫它有這般滋味……” ☆、第54章 伍拾肆 夜里,李治仍占用了她屋子里的案幾辦公。 孫茗早已習慣,一邊幫他歸類整理,一邊隨手翻閱起無關緊要的文書來。 關于這一點,李治并沒有限制她,還時常詢問起她來,倒也不是聽取意見,不過是兩人一同探討而已。 “衙門請求改治書侍御史為御史中丞,諸州治中改為司馬,治禮郎為奉禮郎,以避陛下之名諱……”孫茗翻閱手中一本被李治駁返的奏疏不解。 “既然是為避名諱,這本奏章也該允了的?!?/br> 李治抬頭瞄了一眼她手中的奏章,才與她道:“貞觀時也有此類奏疏,父皇并沒有避諱‘世民’二字?!?/br> 既然李治是拿李世民為榜樣,自然處理手法上也是參考李世民的,但:“你是你,無論如何作為,也無人會拿你與其他人比較,為何還要自比先皇?” 手中的筆一頓,他又抬頭看了眼燭光下認真的小臉,發現她說的竟也極有道理,又聽她道:“先皇的名字原本就沒有偏向有避諱的地方,既然下臣為你著想,你何不再考慮一番?” 李治接過她手中的奏疏,腦中想的卻是無關這本奏疏的事情,而是覺得,事事以父皇為例,是否是他太過謹慎了? “九郎在想什么?”將他手中的筆摘下來,擱在一邊架起。 李治將手中的奏疏一收,起了身,連著孫茗也站了起來。一手拉著她,緩緩行往屋前的廊上。這也是被她養成的習慣,處理一會兒政務,就往外面走一走,看一看,回去辦公腦中的思路也變得更清晰了…… “今日月亮倒是挺圓,”李治抬頭看了眼,就看向廊亭外的花圃,忽然問起來:“我在宮中為你尋處宮殿,喜歡什么樣的?” “其實,如我現在住的這樣就很好了,比照著修葺,最好再種幾株桃花和梅花,春日宴冬日宴就都有花可賞了?!卑凑宅F在住的這個院子,都比一般的別墅要住得舒服多了。其實她要求并不高…… 李治倒是想為她挑個更好的地方,就道:“索性屋前種排桃花小道,將偏殿推掉,尋了合適的,種個梅花林?!?/br> 土豪……一處偏殿實際上就有好幾座房舍了,還全給推了…… 拉了拉他袖子,見他停了幻想腦中的清醒,低頭看向她,就與他道:“不必這樣勞師動眾,其實,選個距九郎最近的就好?!?/br> 這才是大實話……挨得近了,他才會時時能想到她,恐怕也不好意思去往別處…… 李治聽后,明顯極為感動,擁著她,拿手撫著她臉頰:“就依你,再給你引個活水,種了芙蕖,無論春夏秋冬,都叫你有景可賞,有花可觀?!?/br> 正因為她萬般沒有將這些看在眼里,才叫他更想把好的都往她身邊送…… 果然見她抿著唇笑起來,他心里也高興了幾分,又道:“偏殿全推了也不好,阿寶阿福還這樣小,肯定得在你身邊多待幾年。你阿娘與小meimei也盡可以時常入宮陪你,所以還是得留起來?!?/br> 這番話說得這樣焐心,引得孫茗好一番狗腿,進了屋子,又是端茶遞水,又給研起磨來。 第二日,于闐王伏阇信來朝見。 于闐位于新疆和田區域范圍,在大唐看來,泛屬于西域,原就是獨立的綠洲王國之一,后來一直被西突厥統轄。 在前幾年,西突厥曾向太宗請婚的時候,李世民就意屬龜茲、于闐等西域五國為聘禮,但西突厥不肯割讓。于是千年,唐軍大破龜茲,令于闐膽寒,還令他兒子驅駱駝慰勞唐軍。 如今大唐長史薛萬備親率五十騎至于闐,伏阇信就隨萬備入朝,隨行的皆是西域名器、寶物,甚至攜了百位西域美姬獻上。 孫茗也是到了未時才知道的,因李治著了王福來送了幾箱珠寶回府,其中有兩個箱子直接抬進了沁香明景,一問之下方才得知,入了宮的何止那幾箱子寶貝…… 知道要接待來使,晚上他定不會回來與她一道用膳了,索性就獨自用了些,叫了樂伎奏樂,自己去了浴室沐浴起來。 李治是亥時剛過才回的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