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哦?”李治舒展眉毛,又取笑起孫茗:“愛妃還會廚藝?” 孫茗扭身,對著李治噘嘴,拿手拉了拉李治的袖口,撒嬌起來:“太子到底應不應嘛?” 李治便是最愛看孫茗這副模樣,見她愛嬌的樣子,就不忍她失望,只好應道:“好,好……都依你?!庇诸D了頓,低眉笑看她:“那愛妃要如何報答我?” 孫茗是知道李治故意問的,也就不答,起身往屏風后去。 李治置下手中的筷子,大笑著起身,也跟了上去。 而此時,留在身后的王福來瞪直了眼——這個孫良娣既不好好服侍太子用膳,還時口出狂言,這也罷了,太子竟如此厚待…… 入了夜,唐朝皇宮在月光下顯得森然,尤其冬夜里,多了些寂寥。 孫茗躺在李治的枕邊,被他半摟著,一邊一下一下地順著她的長發撩撥著,舒服得她瞇了瞇眼。 李治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這著話:“今天賞下來的,可合你心意?” “太子賞賜的東西,自然都是好的,我很喜歡?!彪m然件件都非俗品,但孫茗未必很看得上眼,但她知道實話實說畢竟傷人,恐得罪了太子,所以只好感恩涕零地說喜歡。 太子見她捧場,笑道:“只不過是玩意兒,得了你眼,就是它們的福氣?!毕肓讼?,又說:“我見你冬日里穿的衣服顏色也太素了,明天就叫人為你量身裁衣?!?/br> 李治想必是很看不慣孫茗穿的淺色的常服,然而按照唐朝人的審美觀來說,都比較偏向艷麗、華貴。 孫茗知道李治這是寵她的表現,雖談不上多愛,但至少是喜歡……女人總是這樣,自己的男人將心思費在她身上,就會無比開心。 于是,在李治渾然不覺的時候,孫茗抬了抬下頷,一個吻就落在了他的唇角。 李治一愣,面上浮現起一絲訝異,將懷里的人又緊了緊,擁住。 孫茗被緊緊摟在懷里,也舒服地蹭了蹭,睡了。 這天夜里,李治卻什么都沒做,直到床榻邊的兩個燈柱燃光了蠟燭,屋外的宮婢們都沒聽到傳喚叫水的聲音…… …… 隔天一早,孫茗自發地醒來,就知道比前幾日要早一些。 她的床幃用的都是極為清透的蠶絲紗質,透過床幃,依稀可以看到緊閉的窗戶透得極亮,隱約還能聽到別處歡鬧的聲音。 她輕咳一聲,就聽到花枝靠近床頭邊低聲詢問:“娘娘可是要起了?” 孫茗應了一聲,就看到花枝將床幃揭起,問:“今天有什么好事?外面怎么這么熱鬧?” “娘娘,昨兒夜里下了好大的雪,現在風也不大,雪也停了,外面的小丫頭自己鬧著玩呢?!被ㄈ镌缇陀行┬陌W難耐地想跑出去看看,奈何她首要的事,還是趕緊服侍好自家娘娘才是要緊。 花枝就站一邊,聽到花蕊的聲音,沒忍住就是對她一瞪,又向孫茗道:“娘娘還是先起了吧,別著了涼?!?/br> 孫茗見她倆這副樣子,只想發笑,對花枝言道:“你也別拘了她,原本還活蹦亂跳的,被你嚇一嚇,膽子小了可怎生是好?” 孫茗那是故意調笑花蕊的,當然花蕊聽到卻并不真生氣,只是故意跳了跳腳。但之后,也是很妥帖地為她梳洗。 其實,早在聽到花蕊說外面下了雪,她是真心喜歡的,還想外面玩耍一會兒,只是覺得,她畢竟是“娘娘”的身份,總不好跟小丫頭們一塊兒,即使她放得開,那些小丫頭也早就逃跑了。 花枝看出孫茗的心思,在孫茗打扮妥當后提議:“娘娘不如站在廊下瞧一瞧,但須得穿些?!比缓笥址愿赖紫碌难绢^備上湯媼(就是后來的湯婆子),在外面裹上一層厚厚的皮子,遞給孫茗。 孫茗叫花枝開了箱子,取了昨日李治賞的那間貂皮的穿在身上,這才消停,很是厚實地往屋子外面去。 花枝那翻話不過白說,叫孫茗站在廊下瞧別人玩兒,就覺得多沒意思……然后笑瞇瞇地對花枝吩咐:“去拿些糕點回來,還有熱茶,我想在這兒用些?!?/br> 花枝聽后,點頭福身,然后離去。 孫茗見花枝走到廊下,叫了尋常房門口服侍的兩個叫花萼花椒的丫頭,然后各自分頭而去,就將手里的湯媼塞到花蕊手中,自己往反方向疾步走去。 花蕊一愣,捧著湯媼小跑著,朝孫茗走去的方向跟著。 所以,等花枝將孫茗要她備下的東西準備妥當的時候,發現遍尋不到自家娘娘了——連帶著花蕊也不見了! 孫茗自然是跑去玩雪了…… 她一入了園子,原本瘋玩的丫頭們立時噤聲,唯恐招了這位良娣娘娘的眼。 知道她們這是怕她,她也不惱,揮了揮手,就叫丫頭們退下了。 小丫頭們退下后,她自己尋了顆梅花樹,在樹下抓了兩把雪,玩心漸起,堆起雪人來了。 花蕊尋常是不敢勸孫茗的,何況在她眼里,頑兒這事,是很正常的,反幫著孫茗摳雪,將雪滾起個大雪球來。 “奴婢小時候,在冬天就日日盼著下雪。下了雪,隔壁就有好多小孩兒跟奴婢一起頑兒,可熱鬧了!” 孫茗聽了大感興趣:“我卻是很少見到雪的,你快說與我聽聽?!彼八诘拇蟪鞘性谀戏?,幾乎都怎么下雪,偶爾下場雪又小得可憐,不過一夜就化沒了,所以自然也不知道雪下得厚厚的景況。 花蕊卻只當孫茗小時就被拘在屋子里不準外出,所以才看不到雪,笑答:“那時候奴婢還小,旁邊都住了很多孩子,有男孩也有女孩,下了雪就聚在一起打雪仗,還有彩頭的……” ☆、第6章 陸 這天一大早,李治仍是獨自起身,與之前一樣,也不吵醒孫茗。 在屏風后換了衣服,隨侍的宮婢太監也知道噤聲,看孫良娣得勢的勁頭,和昨兒李治隨口的吩咐,大家都是服侍人的,怎么做也不必再樣樣細說。 就在早朝過后,李治本應該隨大臣們退下,然后再去尋李世民。昨日放得早,唯恐今日課業增多。一邊這樣想著,李治一邊往外邁步子。 “太子——”身后傳來一聲輕喚。 李治扭頭一看,竟是王圭……倒,也并不意外……這王圭許是知道已并不適合再勸諫李世民了,這才掉轉槍頭,尋上了他。 王圭呢,是個一生都崇尚儒學的諍臣,是個直腸子,起初哪里會想到去尋李治?不過昨日因李世民難得的沒有準奏這等利國利民的事,很想不通……然后在房玄齡邀他上門吃酒的時候,苦悶地提及此事。 房玄齡在王圭眼中,是孜孜奉國又多謀善略,此番一襲話,雖然無意言他,也只希冀能得一言提點,也總好過他原地打轉來的強些。 房玄齡聽后失笑,早從他所言中了解了的詳細過程,知道因王圭提起戰事,所以李世民那是心里不舒服了,就給他出了個主意,讓他去尋太子,別的卻笑而不言了。 然后,單純的王圭就這樣,直接去請太子上書了。 關于王圭的這個建議,其實原則上,李治是很贊同他的觀點的,但讓他上書,豈不是叫他自掘墳墓,令李世民忌憚? 想來想去,一時間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好先吊著王圭:“王大人實在是為大唐社稷著想,然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容我再想想……” 這樣說完,李治也不理會王圭要說什么,直接轉身就走了,徒留王圭站在原地傻眼——這太子,怎么就這樣走了? 逃也似的李治,一路上,都在想這件事…… “太子?!边@時,又有人叫住李治。 無需抬頭,李治都知道這熟悉的聲音出自誰口,駐了足,眼前的身著紅色官府的宰相長孫無忌,傲然一立,端的是一番氣勢。李治喊聲:“舅舅?!?/br> 長孫無忌含笑看著李治,問了李治也是去李世民處,方道聲“同去”。 行走間,長孫無忌微落后半步,兩人一前以后,笑談近況。說到一處,李治忽然想起王圭的事來,就對長孫無忌提起此事。 長孫無忌捻了捻長須,只消一想,就萬事明白了:“這有何難,待我上書奏請圣人?!?/br> 李治頓足,與長孫無忌拜別,這才吐了一口氣,總算可消了此事…… 李治不知道的是,他與長孫無忌遇上,實非偶然,那是因為他既已知道王圭所諫,其中的好處,李世民實際上也是贊同的。 他與李世民相識已久,早在李世民仍是秦王的時候,太子李建成擔心李世民功勛卓著,就向李淵進讒,著了房玄齡、杜如晦等逐出親王府,當時,親王府也唯有長孫無忌是李世民的幕僚了。所以,他實在是很了解李世民的。 現在,李治給他遞了條梯子,好叫他有借口向李世民提出。以他跟隨李世民出生入死,又與他一同打了場漂亮的翻身仗,由他開口,才能令李世民回想起當初秦王意氣風發的時候,由他開口,才能令李世民消了疑慮。 …… 臨近隅中,瘋玩過后的孫茗才攜著花蕊回了自己的寢殿。 一入屋子里,早已久候的花枝就吩咐花萼打上熱水,為孫茗凈面。 孫茗知道自己不厚道,故意支開花枝,現在知道花枝沒有惱她,就笑著隨她忙活。 花枝無奈地做著自己的本職工作,看孫茗一臉不走心的模樣,也就沒多說什么,只是慶幸幸好沒出什么事,即便只是風邪入侵,她都萬死難辭其咎…… 為孫茗凈了面洗了手,更換了常服,花枝就告訴孫茗:“今晨娘娘一走,司制房就來了人,說是得了太子令,叫來為娘娘量身裁衣的?!?/br> 孫茗剛得了空,就順口回了:“把人叫來吧?!?/br> 少頃,站立門邊的花椒就領著司制房的人入了屋內。 來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宮女,衣著打扮來看,或許還是個小女官,面色沉靜,顯得較為穩重,她身后還跟著兩個小丫頭,一人掌著幾打冊子,一人托著個笸籮,里面裝了量尺等物。 那打頭的女官躬身與身后兩個宮婢一同叩見:“司制房綠笙叩見娘娘?!?/br> 在孫茗叫起后,起了身,就喚其中一個丫頭為孫茗量身,自己則接過令個丫頭手中的一本名冊,翻頁開來,遞到孫茗面前,道:“也不知道娘娘喜歡的款式,這里都是宮中近日才叫趕制的,娘娘請看?!毖韵轮?,就是綠笙給她看的幾個衣服款式,都是最近宮里面流行的。 孫茗會意,翻了幾頁看了看,并沒有覺得太過不同,至多就是比預想中還要華麗的樣子,完全不像常服了,倒可以作公服,宮中宴會或者上頭有人傳召的時候穿穿。然后很快就興趣索然了。 綠笙見孫茗神色淡淡,似并不很喜歡,就合了冊子,又取了另一冊,道:“這里還有幾款,還未制過成衣,也不知道娘娘喜不喜?!?/br> 邊說著,邊翻開冊子,詳解了冊子上衣服款式的細節部分,比如披帛是何材質,多少長度,又如腰封上應點綴何種珠子。 孫茗聽她詳解,說得極為清楚,聽后頷首,點了幾個款式。 見此,綠笙心中呼出一口氣,總算是成全了這件事了…… 原來這本冊子上的衣服均還未有機會成衣,無非因為宮中韋貴妃并不喜這類高腰的齊胸襦裙,而更偏愛半臂襦裙,或是打袖衫。前者作常服,后者大氣飄逸,顯得極盡華麗。所以宮中風向一直都是隨著韋貴妃,自然,這些其他的款式的都被束之高閣了。綠笙起先見孫茗挑來挑去,也選不出一件的來,只當要辦砸差事了,幸好…… 聽聞,這個孫良娣雖才入的宮,卻深得太子歡心,所以宮里的人都極是好奇,想見一見這個孫良娣。但綠笙早看遍了宮里大戲,知道妃子們日出日落也沒個準,誰知道明天會不會被打入冷宮呢,只求別是個難纏的,就萬事大吉了。 敲定衣服款式和材質布匹,綠笙才領著小丫頭告退。剛出了門,還沒走出小院子,就見四個小太監抬著兩個滿當當的箱子進屋,也不知道裝的是什么。直到出了東宮,綠笙生后的小丫頭就交頭接耳地聊起來。 “孫娘娘真是受寵,你看她屋子里的擺設,咱們都沒見其他娘娘屋子里有更好的?!保ㄆ鋵嵵皇切⊙绢^資歷不夠,能去的屋子,無非就是一些不得寵的妃子罷了) “你是沒看見,那剛才太監抬進去的箱子,有一個沒蓋嚴實,露了玉脂一角,那么大一整塊,也不知道是什么來路?!?/br> “哎……若我能有孫娘娘一半福氣就好了?!?/br> “嘻~美得你!你有孫娘娘一半美貌也是盡夠了!” 綠笙聽后失笑,只覺得小丫頭天真之語,真是可笑。得寵的妃子,哪里有日日紅的呢?只望這個孫良娣不要落得那般凄慘了…… 這邊司制房回去裁衣自是不提,回過頭,看看孫茗望著幾個太監抬進來的兩大箱子,遲疑地問花枝:“這也是太子賞的?” 花枝回她后,命底下的太監們將大箱子打開。其中一個打頭的太監親自揭開,躬身回道:“這是回紇進貢的羊脂白玉的擺件一套,另個箱子是取自東宮庫房的商朝鼎爐?!?/br> 孫茗走上前,先看了眼疑似銅制的鼎爐,并不很大,用途估計也走焚香和煮茶。扭頭又看向另個箱子,一個太監極有眼色地取出里邊最大分量的一件質地純、水頭足的插屏,給孫茗細看。 無需接過來看,都知道確實是質地細膩潤澤的上上之品,除了這太監手上的這一件,下面還擱著一套茶具、兩支燭臺、一對賞瓶,都是些風雅的物件,全加起來就是成套…… 才入宮第三天,天天都有太子賞下來的東西…… 別說孫茗自己,就是偏殿服侍的宮婢們都高興不已,自家娘娘果然深得太子眷寵…… 孫茗既然都看過了,轉頭就囑咐花枝:“把這些都取出來擺上,待會兒讓太子見了,也高興高興?!?/br> 花枝應聲,扭頭吩咐了花萼花椒,把玉器都仔細得拿出來擦一擦,這就直接裝飾上了。那套商朝的銅器,也在案幾上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