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與此同時,楊家那里和其他很多家里一樣,也開始爭吵起來,為了服役的事情。 楊鐵柱和楊鐵根兩兄弟分家出去了,家里的成年男丁還有楊老爺子、楊鐵栓和楊學章。楊老爺子年齡不在征召范圍,然后就是兩個兒子至少要去一個了。 去誰呢? 這個時候可不是前些年,還能讓年幼的楊鐵柱去頂了,家里就楊鐵栓兄弟兩人,那可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 而楊學章這次也是潑出去了,不潑出去沒辦法,他這次又沒考上??疾簧闲悴琶獠涣酸嬉?,他只能強撐著沒考上的痛苦,開始和大哥開始撕逼大戰。 兩個人的媳婦兒也不愿自己男人去上戰場,自己當寡婦。以前馮氏還顧及一些秀才家閨女的身份,平時說話都很含蓄。這次可是攸關性命的大事,也開始挽袖子開罵了。 管你說什么,管你有理沒理,反正就是頂回去。 但是他們也不敢大聲爭吵,因為楊老爺子發話了,說何氏受不了刺激,聽不得這些,不能讓她知道兵役的事情。所以關于兵役的事情,全家人都瞞著何氏。 楊老爺子又被兩家人鬧煩了,一時也決斷不了,便由他們去吵,唯一一點就是不能讓何氏聽見。所以何氏這兩日被轉移到里屋楊二妹以前的閨房,借口是被褥尿濕了,換個地方。 而這兩家人想吵架就去后院吵。 罵得時候還不得不顧忌楊老爺子的話,不能太大聲。畢竟現在誰都不敢招惹楊老爺子,生怕得罪了老爹,被他去里正那里備案記名去服兵役的。一家之主,這點權利還是有的。 這日下午,楊學章和楊鐵栓兩家又開始掰扯起來。 開頭還是向對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無奈對方也不是省油的燈,幾番掰扯又開始吵了起來。這幾人這兩日爭吵的次數也多,麻溜的到了后院。 兩個男人互相一番斥責對方,吵得心里煩了,也不吭氣了,兩人都站在一旁看自己媳婦罵。 王氏和馮氏兩人壓著嗓子,你一句,我一句的掰扯。 掰扯久了,兩人也沒力氣了。吵架還不能大聲罵,真是窩屈的難受??! 可是不掰扯個輸贏也不行,家里沒錢以銀代役,房子地賣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湊夠三十兩銀子。更何況地賣了,家里人吃什么?所以掰扯還得繼續…… 兩個爭紅眼的男人似乎都忘記了他們還能去找老二楊鐵柱借錢,在這種性命攸關的情況下,就算再怎么厭惡這一家人,楊鐵柱也是會借銀子的。 畢竟不管怎么說,還是兄弟,沒人會眼睜睜看著兄弟去送死。 至于當初讓楊鐵柱頂楊鐵栓去的何氏,不在‘人’的范圍之類,她的思想讓人無法理解。而當初楊鐵栓年紀不大,剛成親有了娃兒。自私吧也是有的,但他只是善于討好何氏和楊老爺子,所以在一起初征召兵役開始的時候,何氏就以強壓之勢讓楊老爺子把楊鐵柱記名備案了,根本還沒到讓楊鐵栓出口讓自己弟弟代自己去送死的地步,事情就完結了。 人性沒有經過考驗,是顯不出來丑惡的。 也許會有人說,如果何氏不開口,楊鐵栓到時候還是會開這個口。但是畢竟事情沒有到那個地步,所以人性慣性逃避的想法,就是不會再去追根究底。 世間已經有了太多太多污穢丑陋的事情,又何必再去強迫自己去分辨黑白好壞呢。只要不是關乎自己極其重要的事情,有時候裝裝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會給自己減少不少痛苦與煩惱。 在這里也不得不說,林青婉主張從來不沾染這一家人,又或者平時行為很低調的效果出來了。 大家似乎都已經忘了二房和三房那些人,就算記起也沒用,他們不會以為二房三房會借這個銀子出來。一來,連楊大妹那么難纏的人都鎩羽而歸。另外還有一個則是這一年多楊家所有的人都忙著生計,根本沒有去關注林青婉他們的事,也不認為別人會有錢,亦或是有錢卻傾家蕩產來借錢他們。更何況何氏現在又癱在了床上,唯一那個強勢能改變局勢的人都不行了,剩下的就更不用說。 又對罵了一會兒,連王氏和馮氏都不知道在罵對方什么了。她們似乎完全跑題了,自己也覺得沒勁兒極了,便蹲了下來直喘氣。 經過這兩天的爭吵,兩家人也發現對方意志堅決。 什么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完全不管用,你說你家娃兒多不能沒爹,別人會說,說不定現在肚子里就有一個,你能忍心讓娃兒還沒出生就見不著爹嗎,你忍心讓弟弟連個后都沒留,去送死嗎…… 對罵那就更好了,你撿他的短處說,他撿你的短處說。你說他自私懶散,干活偷懶,他說你拖累家人,好吃懶做…… 反正大家半斤對八兩,烏鴉別說黑豬黑,都是一路貨色! 兩個男人站立著,雖然沒有說話,但是一直用眼神對持,進行著無聲的廝殺,寄望著讓對方一敗涂地丟槍卸甲。 楊鐵栓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這個四弟,也不是個簡單的,以前不吭氣那是不屑于和你們計較,現在計較起來,也不弱于他人。 別說兩個女人覺得這樣爭吵沒意思,連兩個男人鬧了這么兩天都覺得厭煩不已。 楊學章喘著粗氣,混亂的大腦突然閃過一組訊息,嘴巴不由自主就說出來了。 “官府有規定,守孝期間的人家,全家不用服徭役……” 說完這句話,他的心臟就忍不住一縮,趕忙住了口,偏開臉,不敢再去看大哥眼睛。 楊鐵栓喃喃道,“還有這么一說?” “一直有這樣的明文規定……”楊學章也不知道話是怎么從口里出來的。 “那老四你的意思是?” 楊學章再也吭氣了,沉默的厲害。 在場四個人都不由自主想起了,躺在炕上無法動彈,連拉屎拉尿都要讓人侍候的何氏。 久病床前無孝子,這句話在哪里都通用。 雖說何氏癱在床上沒多久,大部分侍候何氏的活還是落在兒媳婦和閨女身上,但是做兒子不可能一點手都不搭。 尤其何氏肥胖,需要方便的時候,王氏一個人根本搬不動她,算上馮氏楊大妹也不行。楊老爺子年紀大了,最近身體也不是很好,那就只能落在兩個兒子身上了。 久癱在床的人,難免不了因為活動太少會便秘。何氏又坐不住,只能兒子媳婦齊上手,把她抬到馬桶上面,然后她拉的時候,還需要有人在旁邊扶著。其中那種惡心感就不用提了,而且何氏癱了以后,似乎脾氣更加暴躁了,也似乎更加小孩子氣。 你喂她吃飯,她本來就嘴角歪斜,合不攏嘴,大夫又交代這樣的病人因為咬合不行只能吃流質的食物。吃起飯來,那就像打仗啊。你前面喂,她后邊順著嘴角流出來,流的衣裳被褥上全部都是,三五不時還耍小脾氣,啊啊啊訓斥你。最重要的就是何氏失禁的事兒,大號還好說,小號完全沒辦法控制,被褥成日里都是濕的…… 其中全家人被折騰的上躥下跳就不說了,關鍵你還不能露出一點不耐煩的神情。你要是稍微露出一點不耐煩,她就啊啊啊說你。 楊老爺子又護短,雖說老婆子現在癱在床上了,還是心疼老婆子的。聽到老婆子啊啊啊,他就訓斥在旁邊服侍的人。別說王氏了,全家人都被訓斥的灰頭土臉的。當然,被休回家的楊大妹也是跑不掉的。 才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全家人都被何氏折騰煩了??墒菬┮膊恍?,她是娘,還得繼續干。只要她一天不死,你還得繼續侍候她。 要不怎么說,人性沒有經過考驗,是顯現不出來其中的丑陋呢。 現在考驗的時候到了,可以遇見這似乎并不是一個美好的畫面。因為當大家開始沉默起來,就是代表已經開始動搖了。 至于結果,那還要看人的底線。 在場的兩家人,四口人,都不敢對視彼此的眼睛,生怕讓對方看到自己眼里一些不好情緒。 在這個時候,誰要是先開口,就會承擔世間上最大的壓力與心靈譴責,沒人愿意當這個出頭鳥,誰也不傻。 沉默,持續的沉默,仿佛沉默就能讓時間停止。 總有人會沉不住氣的,楊鐵栓和楊學章同時正過臉來,試圖試探對方。誰知道碰到對方的眼睛,兩人先是一愣,再度同時開口:“一起說吧——” 不愧是兄弟,思想都在一個頻率上面,默契也非常好。一個人經受不了心靈的拷問,那就拉上一個人一起分擔。不管怎么說,總能好受一些。 人慣性的推諉思想,總是會把錯誤往對方身上推,到時候卻是能讓自己好受一點。 但是,誰知道呢? 兩人經過眼神的對持,只能都點頭?!按蠓蛘f了,不能大悲大喜……” “大夫說了,不能受到刺激……” 那一層薄的幾乎透明的窗戶紙終究被捅穿了,包括一旁的王氏和馮氏,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氣。 窗戶紙一捅穿,大家似乎都放松了。一向沒心沒肺的王氏甚至開口勸道:“她那樣,活著也是受罪?!?/br> 連稱呼都不敢了,似乎不用說那個‘娘’字,心里就會好受一些。 沒有人說話,但似乎都贊同了彼此的想法。 罪惡就這樣誕生了,誕生在兄弟之間的默契與自私上。也不知道,何氏如果知道最疼愛的兩個兒子會如此決定她的命運,心里會怎么想。 ☆、第126章 當人輕易的便越過了自己心里那道底線,一切都成了順理成章。 兩家人用簡略的語言討論好該如何行事,罪惡就這樣開始了。 兩家人開始在后院大聲爭吵起來,甚至大打出手。所謂的大打出手,也就是撕扯彼此的衣裳。本來就是做戲,所以兩家都沒有真動手。 然后有人沉不住氣了,又或者是打不贏了,便朝前院逃去。后面那個人直追而上,王氏和馮氏也你追我趕的跟上,給人一種意見不合打起來的錯覺。 幾個人在院子里撕扯了兩下,期間還夾雜著怒罵,就有人不敵奔向正房堂屋。 楊老爺子正坐在屋里,苦悶的抽著旱煙,聽到兒子們在院子里廝打怒罵,還想出去喝斥。誰知道反應不及,人就進了堂屋。 他丟下煙袋,開口想把人都喝斥出去。誰知道人直接就沖到了后面,何氏躺的那個屋里。 楊學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像個無助的小孩兒,跪到何氏的炕前哭訴著大哥的不仁義,說他還沒有娃兒,大哥就推著讓他去戰場送死,連個后都不能留。 楊鐵栓也有理由,站在一旁說家里干活的人不多,他不留下,全家人都去餓死? 兩個媳婦兒也七嘴八舌開始爭吵起來,你罵我,我罵你,各有各的理由。 何氏人是不能動彈了,但是腦袋還沒壞。聽一會兒,就明白其中的原因了。 竟然是征召徭役,還是十去九難還一的兵役! 何氏心疼如刀攪啊,她的兩個兒子啊,都是她最心疼的,去了哪個她都不愿意。好吧,楊鐵柱和楊鐵根徹底被何氏歸除于兒子之外的范圍了。 何氏此時也是心亂如麻,情緒忍不住就激動起來。 哪個兒子去,她都是不愿面對的慘狀。舔犢之情是好的,可惜她忽略了自己的身體狀況。情緒一大幅度起伏,就開始頭暈眼花,眼前發黑。即使如此,何氏還是啊啊啊的想阻止兩個兒子的爭吵。 楊老爺子沖進來,眼看老婆子已經知道兵役的事情了,只能憤恨的把兩個兒子往屋外拉扯,讓他們不要吵到老婆子。 誰知道楊鐵栓楊學章兩兄弟可能因為情緒太激動,和他犟了起來。不但不出去不說,還拉著楊老爺子讓他選擇這次兵役讓誰去。 說他們接受不了一直沉默了,給個準話。要去的就收拾收拾好好活兩天,然后去死,不用去的就老老實實在家里干活養家。 這個問題不是在楊老爺子心口上挖rou嗎?要是他能一時抉擇的出來,也不會任兩個兒子在屋里吵兩天了。楊老爺子一張嘴敵不過兩張口,旁邊王氏和馮氏也哭了起來,邊哭自己命苦,邊說自家有多么可憐。 大房的幾個孩子,因為家中這兩天氣氛不好,一直縮在自己屋里沒敢出來。剛開看大人們打起來也不敢出來攙和,此時聽這里哭得仿佛死人了似的,再也忍不住都跑了進來。 見大人們都在爭吵和哭泣,大郎和二郎年紀大一些,也知道兵役的事兒。明白不了其中的厲害,但還是知道去了就要沒命的。 沒人想死爹,又看大人在找爺奶做主。他們當小的也想上去使把勁兒,讓爹不去送死。一個跑去求爺爺,一個跑去求阿婆。 楊二郎抱著楊老爺子的腿哭著,楊大郎知道家里阿婆能當一大半家,就去求阿婆。畢竟是小,又一時慌亂,現場的氣氛也比較混亂。他也忘記了阿婆是不能說話的,跑到炕邊握著何氏的手哭,求何氏不要讓阿爹去送命。 何氏本來心里就又氣又急,想起身阻止兩個兒子的爭執,可是怎么也起不來。又看兩個兒子逼迫老頭子,加上孫子在身邊哭。 哭得她心煩意亂、心浮氣躁、血壓狂飆…… 她啊啊啊的想說話,也沒有人理會她。何氏只感覺到眼前一黑,就再也沒有意識了…… 楊大郎趴著炕沿哭,感覺到阿婆手一抽一抽的在抽搐,他就趕忙直起身來看。一看阿婆眼睛睜得老大的躺在炕上,他本來心里還有點害怕阿婆發火,但是他越看越不對勁,為啥阿婆的眼珠不會動了,手也不動了。 人睜著眼睛不可能眼珠不會動的,楊大郎心里大駭,失聲大叫,“爹,爺爺,你們快看看阿婆?” 楊老爺子以為老婆子怎么了,趕忙扒拉開兒子孫子過去瞅。楊學章和楊鐵栓兩人則是渾身僵硬也不敢動,王氏和馮氏也不敢吭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