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聽到外面的鑼聲還有喊聲,落峽村的村民都不由的緊張起來。他們不知道的是,同樣的鑼聲在其他村也敲響了。甚至有村民攔著大牛問到底什么事兒,大牛忙于在村里各處通知,也沒有理會。 楊氏還有三房那里都聽到了外面的召集聲,因為下午才去,大家就聚集到楊鐵柱家里來了。 一屋子人坐在一起面面相覷,心里猜測著會發生什么事。 林青婉沒遇見過這種情形,所以不覺有什么??墒菞钍纤麄儾灰粯?,都是經歷過這種很鄭重的場面。 一般動用到里正、鑼聲、召集村民,幾乎就沒有什么好事。 聽完了楊鐵柱的解釋,林青婉才明白一種情況,那就是身為‘農’不得不面對的一種情況,徭役。 對于徭役這個詞語,林青婉覺得很遙遠,也很陌生,但也并不是不知道。 在現代的時候,看的電視里還有小說里,頻頻出現這個詞語。甚至一些歷史史書也有,給人的印象就是,沉重的徭役,爆發造反的窮苦老百姓…… 歷史上最出名的徭役事件,就是傳說中的‘孟姜女哭長城’,孟姜女的老公范喜良就是在服徭役的時候累死的。 林青婉用自己很貧瘠的歷史知識,就只想到這一點關于徭役的事件。但是就這一點,她就足夠讓她不寒而栗。 媽呀,難不成她也要成為‘孟姜女’了? 聯想的力量很偉大,讓人忍不住就浮想聯翩。想著想著,林青婉臉色就白了。 旁邊楊氏見林青婉臉色不對,趕忙安慰她道:“青婉,你不用擔心,鐵柱是服過兵役的,還是超期服役,一般情況下,這樣的是不需要再服役的?!?/br> 那還有二般情況呢?孕婦的思維是很難讓人理解的,反正就是想得很多。 夏大成說了一句,“也許并不是關于徭役的事兒呢,也許是別的?!?/br> 說是這么說,但是大家心里都有不好的預感。 中午吃飯的時候,所有人都是精神恍惚的,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問題。 馬嬸兒他們一家不用擔心這個,因為他們一家都是奴籍。奴籍的人不在征召范圍之內。 大熙朝大體分四等,士農工商,農排第二,這說的只是他們的社會地位高,屬于家世清白,小輩說親或者考科舉什么的都沒有太大的限制,也就是現代所謂的‘根、正、苗、紅’。 這種社會地位和其勞苦程度是不成正比的,因為農人靠天吃飯土里刨食,因為古代國家的經濟都是以農為本,苛捐雜稅都是在農民身上收,還因為舉凡國家有什么需要勞力的地方,例如修官道,做土木,修橋,修河道之類的,都是會在農民身上征徭役來干。 所以農民聞役變色。征人范圍,主要是男子,以1660歲的年齡跨越。凡家中男丁,適合此范圍一人以上,必須征役一人。 服徭役,如果是勞役還好,頂多出去出力氣干一個月或者半年不等。人累點苦點,掉層皮還能回來。 如果是兵役,那就大發了。 古來農民服兵役幾乎都是上戰場當炮灰去的,十去九難還一。 楊鐵柱當初就是服的兵役,村里所有人包括楊家人都以為他不會回來了,就是去送死的。要不然田家也不會鬧著上門退親,跟這樣人家結親,那就是閨女要當望門寡的節奏。 落峽村當年去了不少人服兵役,就只回來了一個楊鐵柱。還是因為旁人見他年紀小,湊巧被抽去當了火頭兵。雖然沒什么出息,但是至少一般情況下不會喪命,才得以返還。 楊鐵柱服了四年的兵役才歸家,一般服過兵役歸家的人,以后再有什么勞役或者兵役什么的,是不在征召范圍的。畢竟上過一次戰場,不管你是當什么兵,能回來幾乎就算是死過一次了,朝廷不會苛刻的再讓此類人服役的。 聽完旁邊人一人一句的說明,林青婉才漸漸放下心來。 現在說什么都太早了,還是要去看看里正召集村民到底是干啥。 林青婉大著肚子,麥場上人又太多,楊鐵柱就沒讓她去。 到了未時,除了林青婉還有馬嬸兒一家,村里幾乎能動彈的所有人都去村里的麥場。 林青婉在屋里坐立難安的,折騰的起來轉悠了幾次,心里都難以平靜。 沒法子,她就跑去和小諾諾玩耍了。就在她和兒子兩人,一個在炕上,一個在炕下躺椅上,玩了n多次‘拋布偶’的游戲。也就是她把一只小布偶扔到諾諾手邊,然后諾諾把它扔回來。 又過了好久,一群人才步履沉重的回到家。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好,林青婉心里有點慌了。 “怎么樣?”話說出口,聲音干澀的可以,仿佛不是從她嘴里說出來的。 楊鐵柱見媳婦的臉色不好,也顧不得心情低沉了,趕忙開口和她解釋著。 原來大家臉色不好,因為這次里正召集大家過去,就是為了徭役的事情。而這次徭役還不是勞役,是徭役中最慘烈的兵役。 征召范圍在1650之間的男子,舉凡家中有附和范圍之內的一人以上,就需要服役一人。村里有很多人家是沒有分家的,所以附和范圍之內的比比皆是。 而分過家的這次就算逃過大劫,因為一家需要有兩個附和年齡范圍的,才會征召一人。一般分家以后,一家就一個頂梁柱男人,娃娃們都還小,所以不在征召范圍之內。 林青婉照著范圍,排除了一下,楊氏一家、三房兩口子,還有他們家,都不在征召范圍。最親近的人排過了,其他就是比較親近的人家,那就是楊二老爺子、大菊一家,柳枝一家。 楊二老爺子家沒有分家,在征召范圍,大菊家分家了,不在,柳枝家只有一個兒子,就是柳枝男人,但是還有柳枝公公。林青婉也不清楚柳枝公公多大年紀了,所以也不清楚在不在。 林青婉終于明白大家為什么臉色不好了,雖然自家不用服役,但是親近的人家大部分都在范圍之內,又怎么可能心情好呢。 當然還有一種人不用服役,那就是身上有功名的人。林青婉現在才明白,為什么農民對功名如此看重了。 沉重的徭役,還有不算沉重的田稅人頭稅,都是在農民身上征收。家里如果能出一個有功名的人,能減輕很多負擔,另外也不用服徭役了。當然不是說全家就不用服役了,只是有功名的那一個人。 楊氏嘆了口氣,說村里好多人都在哭,一路走回來,家家戶戶都在哭。 林青婉家是在村尾離得遠,要不然坐在屋里就能聽到外面的哭聲。 林青婉不由想起,上輩子看過的一首杜甫的詩——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闌道哭,哭聲直上干云霄。道傍過者問行人,行人但云點行頻?;驈氖灞狈篮?,便至四十西營田。去時里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邊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v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況復秦兵耐苦戰,被驅不異犬與雞。長者雖有問,役夫敢申恨。且如今年冬,未休關西卒??h官急索租,租稅從何出。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是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雖然《兵車行》此詩是針對唐朝時期,唐玄宗對南詔的用兵,楊國忠專權,謊報軍情,大量征兵弄得民怨沸騰。但對比此時也算是差不離了,碰到征徭役的時候,真是生男不如生女好,生個女兒還能嫁給附近的人家,生個男娃卻是死于沙場埋沒在荒草之間,連個收尸的都沒有。 兵役,難不成又是哪兒要打仗了? 原主的林青婉記憶中沒有打仗的事情,但是上輩子林青婉卻是也清楚古代戰亂的駭人之處。舉凡扯到打仗,上層人是沒覺得有啥,下面老百姓卻是哀鴻遍野。 有征兵役的,就會有逃役的,到時候流民增多,就會增加不穩定因素。當局者打勝利了還好,如果失敗,還是會繼續征兵役。那個時候可就沒有如此寬的范圍了,年齡跨度會更大。如果是內亂就會引起各地的戰亂,當官的真打起仗來可不會管這里有沒有老百姓,那是打到哪里算哪里。 夏大成也想到了此點,緩緩開口解說道,又安慰大家,看征兵役的范圍,情況還算不糟糕。 也是,確實不糟糕,至少家里沒人被征。就算被罵沒有人性,也不得不慶幸這點。至于其他人,他們此時也沒有能力管,自顧尚且不暇,哪里還有同情心給他人。 唉—— 至于另外一點,不光是夏大成,連楊鐵柱也是想到了。不過他沒敢說出口,怕讓家里人擔憂,與夏大成對視了一眼,兩人決定暫且瞞下來,畢竟現在說這個也太早了,還是要出去打聽一番才知道到底怎樣。 …… 晚飯大家還是在楊鐵柱家吃的,吃的都很沉默,個個都顯得是那么的心思沉重。 正吃飯的時候,楊二老爺子來了。 楊鐵柱招呼二叔也過來吃點,楊二老爺子心里有事,也知道自己來的不湊巧,便沒有推辭,和大家一起用飯。 等都吃完了,楊二老爺子才開口說出此行的目的。 原來楊二老爺子此行是來借錢的。借錢這事,由頭還是在兵役上面。 徭役這事兒,雖然征召范圍是農民,但是如果農民有錢也是可以不用服役的??梢砸糟y代役,說白點就是交錢就不用服役了。 當然也沒有那么簡單,以銀代役都是有價碼的。這個價碼不是明面的,都是暗地里,估計是縣衙官府為了收刮銀錢設立出來的。 價格很高,勞役的話,聽楊氏說以往的例子是五兩銀子一人。兵役的話,視征兵役人數來設定。意思就是說,缺人不多的時候,銀錢就要的少,大量缺人的話,又或是上面壓的緊,那就銀錢需要非常多,或者連縣衙都不敢以銀代役了。 此次從征召范圍就看的出,征召范圍很松散,才1650之間,如果是大量征召的話,年齡范圍就會是1660之間了,又或是見男丁就抓。 楊氏他們年紀不大,沒有見過這種景象,但是村里一些老一輩的人卻是見過這種大規模的‘拉壯丁’。到那時候才真叫哀鴻遍野,整個村子幾乎不見十歲以上的男丁。 這次以銀代役里正也露了口風,十五兩銀子一個人。十五兩銀子對于有錢人來說,不算多,但是對于窮苦的老百姓來說,不亞于一輩子的辛勤勞作攢下的棺材底,又或是很多人一輩子都攢不了這么多銀錢。 林青婉再一次慶幸,幸好他們做了生意,攢了不少銀錢。要不然真到了要用卻無的時候,那真是哭都沒有眼淚。 有錢能使鬼推磨,看來這句話在哪兒都通用。 楊二老爺子家有兩個附和年齡的兒子。楊二老爺子本人已過年齡范圍,剛過五十,不再征召范圍之內。一個人需要十五兩,在林青婉看來卻不算多。 誰知道聽楊二老爺子和楊氏、楊鐵柱他們討論完才知道,原來官府不是這樣算的。只要你家決定以銀代役,那就是家里有幾人算幾人的。不是說,你家有兩個,花錢買一個,另外一個也不用征召。你花銀錢買一個,只是說這個不用去服役,但是也是算人數的,還是算在二抽一當中,另外一個不交錢還是跑不掉的。 也就是說,想要楊二老爺子兩個兒子都不用服役,需要三十兩銀子。 不得不說,這官府很坑人。但是你也沒辦法,一個無權無勢的窮苦老百姓也只能認了。 這個錢,在場的三家人,哪一家都拿得出來。做生意也做了一年多,每家都攢了不少銀錢。 林青婉家當初蓋房子添置家什,把銀子花了個差不多,但是一年多也又攢了五百多兩銀子了。楊鐵根和楊氏兩家分紅少點,每家也就到手不到兩百兩銀子。 在場這三家人,平時藏得深,但是都算是小有資產的人了。也因此為什么所有人都對臘味鮮的生意如此上心,這生意可把種地甩八百里遠了。也許看起來利潤不大,每家酒樓每天也就是一二十斤的銷量,但是架不住他們發展的酒樓家數多。不能發大財,但是小財還是可以發發滴。 楊二老爺子家里有兩個兒媳婦在小作坊做工,對這三家一起合伙做小生意,楊二老爺子心里也是有數的。不過對于別人這生意能賺多少錢,他心里卻是沒譜。 不過家里實在湊不出這么多銀錢,唯一能想到借錢的地方,也只有這里了。他打算的是一家沒有,幾家湊湊應該是夠的。楊鐵柱楊鐵根還有楊氏三家是不用服兵役的,楊二老爺子心里也清楚的,便找上門來。 楊氏二話沒說,讓二弟不要擔心,她把銀子借給他。既然楊氏當長輩的都開口了,幾個小輩就沒吭聲。 楊二老爺子遂放下心來,對大姐是謝了又謝。 這事肯定是趕著前面辦好最好,楊氏就帶著楊二老爺子回家取銀子去了。幾個小輩的知道能以銀代役,便也放下心來。至少給大家留了條活路,至于別人湊不湊得夠銀子,那就不是他們能關心的事了,自家的心都cao不完,哪有多余的功夫去同情別人去。 ☆、1.18|獨家發表 因為征兵役的事兒,整個落峽村或者方圓十里八鄉幾乎沒有人家能夠睡得著的,一整夜一整夜哭的人也不是沒有。 征徭役的話一般都是提前通知,讓各家安排人出來,然后到了召集日子,一起和里正去縣衙報道。 不去也可以,到時候把名字報上去,那就是縣衙派人過來抓你了。你跑了也行,家里其他人填上,年齡不夠老的填,男的不夠女的填。當然你也可以全家都跑,也就是俗稱的‘逃役’。 逃役是要上黑名單的,原籍不承認,不給上戶籍,別處沒有戶籍的人不會收,就成了流民。流民沒地種沒飯吃,最后還是一個死。所以不是逼到完全沒有活路,是沒有人會逃役的。 畢竟你要這樣想啊,哪家也不是只有一個兒子,去了一個,最起碼還能留一個。這個時候也是每個村里每家每戶最混亂的時候,因為老人也不好決定讓誰去,不讓誰去。所以每當這個時候,除了哀哭聲,還有每家每戶爭吵的聲音或者打架聲。沒人愿意去送死,哪怕對方是親兄弟也不讓。 每當征召徭役的時候,里正就很頭疼。勞役還好說,尤其是兵役的時候,那簡直就是像下了一次十八層地獄。 有些當爹當娘的,家里湊不齊銀錢的,又沒有其他辦法,想著里正是全村最有本事的人,又是管著征徭役的事情。就輪番過來求他,哭著求,賴著門口求的比比皆是。 里正也沒辦法,他只是聽上面行事,負責征召罷了。他也沒有權利讓誰去不讓誰去,畢竟到時候縣衙可是會對戶籍名冊的。哪家有什么人,多大年紀了都在上面寫著,少一個人都要找他茬。 當然以銀代役的名額他手里也有,少了人那就用銀子填上。里正又不是大財主,怎么可能為了別人自己去填補銀錢。這征徭役又不是一次兩次的事,那是隔幾年就有一次,他要是自己掏腰包填補,還填補不過來了呢。 所以每當征徭役的時候,尤其是兵役的時候,里正的日子就會特別難過。只能緊閉大門,任人在外面哭,又或者別人情緒激動了,在門外罵的。 可是哭罵都沒用,征兵役的事情還在繼續,無法抵擋。今年過了,也許過幾年又來一次…… 楊鐵柱和夏大成這兩日一方面沒有落下送貨的事情,另外也還記著要打聽一下外面的情勢。兩人在外面認識的幾乎都是生意上的人,夏大成以往朋友倒是不少,不過后來出了那事以后,聯系的就少了,只有那么一兩個朋友還沒斷了聯系。 兩人分頭打探了一下,見鎮里縣里幾乎都沒有人提說哪兒要打仗的事,也就是附近十里八鄉的村子里因為兵役的事兒鬧騰的厲害,兩人遂放下心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