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章八十 茅舍就叫做茅舍,不管是聶齊光還是蕭見深,顯然都沒有為這幾間草屋取名字的閑情逸致。 蕭見深與傅聽歡先入正堂,在聶齊光的畫像之前上了三柱清香。 裊裊的煙霧似為畫中穿著灰色短褂,平平無奇的老者添了幾分仙意。 而后蕭見深帶著傅聽歡一起參觀了這個小小的被籬笆圍成的院子。 遠處的山巒在云霧中若隱若現,近處的屋舍則在樹蔭里參差仿佛。 傅聽歡這才發現他剛才出來時所見到的籬笆小院并非全部,而只是其中之一。 這里有許多大體這種模樣的籬笆,每一個的就中布置當然不盡相同,有些就和蕭見深師父聶齊光一樣是個普普通通的農家院落模樣,而有些則特別的有武林高人的風采——就是在亂石與激流之下的一個百年不朽的蒲團! 若是這蒲團放在外頭,傅聽歡少不得要嘖嘖稱奇一番,但放在這里……尤其是蕭見深明顯說了這就是別人屁股下坐著的東西的時候,傅聽歡的思路也不免跟著歪掉了:“這位前輩高人……餐風飲露就夠了?住的時候連個瓦片遮著頭頂都不要?”下雨刮風了可怎么辦? 蕭見深聞言深沉地看了傅聽歡一眼。 傅聽歡正自想著對方莫非要說著前輩高人在另外一個地方有屋子,這只是對方的面壁之所……就聽: “這位祖師在這里呆著的時間短?!?/br> “哦?” “大約一生之中,也就回來個兩三次,每一次一個時辰不到?!笔捯娚钫f。他順便補充,“其實現在也就是我第三五次回來……小時候我在此地呆的時間不算短,回來的次數倒還真不多?!?/br> “……”傅聽歡竟無言以對。 他們最后又去了此地的寶庫。 這倒算是那些個真正的寶庫了,一間屋子最多放上個三五樣,樣樣都被已最妥帖的方式收藏在主人最能夠看見的地方。 比如說床頭的架子中,又比如說書桌的桌案上。 傅聽歡見著了一串十八子佛珠手串,一面八卦蟠龍鏡,一塊花紋繁復的羅盤,還有一個晶瑩剔透的璧玉匣子。 這璧玉匣子不過一個手掌大小,通體溫涼,寒氣引而不發,只怕正是外頭那存放藥材的玄玉冰最為精髓的一個部位! 也不知里頭究竟藏了什么樣的天才地寶? 傅聽歡不由心生向往。 蕭見深在一旁道:“……你最好不要抱有太大期望?!?/br> 傅聽歡:“……你知道我抱有什么期望了嗎?” 蕭見深道:“值錢的都在外頭了,有點意思和有意義的才放在這里?!?/br> 傅聽歡:“……”還真知道我抱了什么樣的期望。他只好道,“也不知里頭放了什么東西……可惜不能打開來看看?!?/br> 蕭見深說:“為什么不能打開?”他突而揚揚眉,“人都死了,還在乎這種身外之物嗎?” 傅聽歡覺得言之有理,果斷將手中的盒子直接打開一看,又以更快的速度將盒子猛地合上! 在此過程之中,蕭見深一直在旁邊做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直到傅聽歡沖著蕭見深冷笑了一聲:“你什么時候打開過這個盒子的?” 蕭見深:“……” 他只好道:“小的時候,看著挺好玩的就打開了……然后里頭的東西就因風而變成了一堆灰燼。其實里頭也沒有什么東西,就是一串糖葫蘆,還是被咬了一口的糖葫蘆?!?/br> 傅聽歡:“……”他一臉你是認真的嗎? 蕭見深并不解釋,而是左右看了看,突然走出屋子,從外頭的的柴火堆中拔出了一把刀來丟給傅聽歡。 傅聽歡剛才還真沒有注意過這把就插在一塊木頭上的東西,此刻接到了手中一看,他突然覺得刀鋒冷銳,寒光逼人,再定睛一看,竟是那早已失傳于江湖的名刀天缺刀! 傅聽歡:“你們……” 蕭見深嘆了一口氣,緩緩解釋道:“東西太多,記不過來,用不過來,沒啥意義啊……” 這一日的辰光已過。 當蕭見深與傅聽歡真正在屋中休息的時候,蕭見深脫下了自己手上的那只手套。 曾經在墜崖時候傷入骨髓的手在現在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經絡、肌rou、皮膚,全都一一生長回去,只是新的皮膚與老的皮膚在顏色上有些差異,但這已經無關緊要。 傅聽歡與蕭見深并排躺在床上。 月光悠悠地照亮他們身側的一個小小窗戶。 他執著蕭見深的手看了好一會之后,才忽然醒悟:“原來我半夢半醒之間見到的情景是真的?!?/br> “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蕭見深問。 “嗯……”傅聽歡側了頭,看著蕭見深調笑道,“你我在三生石上,刻下百世情緣,這生生世世,我為男來君為女,我必為你鋪上那百里紅妝,叫卿鳳冠霞帔,風光嫁我?” “不是這個?!笔捯娚钫f。他伸手輕輕一抱,就攬著傅聽歡的腰把人抱到了自己的身上。 對方的長發像墨云一樣從天空鋪灑下來,其上所綴有的星點銀芒,正是被天上之星辰落于此處。 “你夢囈之時說……”蕭見深道,“不要走?!?/br> 他看著傅聽歡。 兩人四目相對。同樣湛然而幽深的眸子將對方看進眼底。 蕭見深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 但那句話傅聽歡應當已然知曉。 他還想問對方:你是在對誰,說這一句話? 傅聽歡于是俯下身將親吻落在蕭見深的唇角。 他細細地、一點一點將那片近在咫尺的嘴唇吃入口中。品嘗的間隙里,他按著蕭見深的唇,就在只方寸之間,含混而又清晰地說:“在對你說啊,除了你之外,還有誰?” 這個答案有些出乎蕭見深的意料,但又好像正在意料之中。 蕭見深同樣親吻上了傅聽歡,兩人舌尖纏繞,唾沫交融,傅聽歡本是一腔熱血想要發泄一番,但這一吻結束,也不知是不是蕭見深的節奏太慢了,他竟也慵懶起來,不想說話也不想動彈。 兩人靜靜相擁片刻,時間在此時也已失去了原本的效用,像被拉長又似被折疊,凝固在空間之中,成了覆蓋于其上的被帛。 接著,蕭見深忽而道:“我父皇在你離去的那一夜觸柱而亡?!?/br> 傅聽歡一愣。 那已是上一個落雪之年的事情了。 蕭見深又道:“那一日我進宮,母后雖未說話,事后也獨自呆了半日?!?/br> 傅聽歡并未言語。 蕭見深伸手將一縷垂下來的長發拾起,別在對方耳后。 這半張側顏在月光下越顯皎潔。 “那無關于好壞,也不是還心存期待或者舊情難舍?!笔捯娚钫f,他頓了一下,又緩緩道,“那是……我們生命中的一部分,它存在過,而后又消失了?!?/br> 傅聽歡靜默片刻。 而后他忽然一笑,只道:“這真是女人的看法。似我輩豪雄者,可不是應該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 蕭見深同樣一笑:“卿卿可會負我?” 傅聽歡于是收了笑容,那前塵往事如浮光掠影一樣閃過眼前。 這數年如一生,一生成一瞬。 回首昨日,他再也無法譏嘲于自己的母親多年的癡念。 入骨相思知何味? 便是這心化作塵埃,也自塵埃中生出了一念歡喜來。 他道:“便縱為君所負,此生定不負君?!?/br> 這句話如此平心靜氣,發自肺腑。叫蕭見深凝神看了傅聽歡許久。 而后他緩緩回道:“我不負君,君不負我……便縱為君所負,定不負君?!?/br> “便縱為你所負……我之心,喜你,怒你,哀你,憂你……還是愛你。哪怕柔腸百結,亦是心不能旁騖……” 月亮是缺了一塊角的圓盤,星河隨著時間一起流向遠方。 他們并肩躺在床上,你一句我一句,漫無目的地聊著那些往常不會說的話。 比如日常的瑣碎,比如過去與現在,還有未來。 在說到過去的時候,傅聽歡剛剛說了一句:“我那時住在一個臨著鏡水湖的莊園里,湖中有一日一月,每到十五月圓之日便生異象……” 蕭見深就突然接話:“那地方……可是有一個天情小筑?” 傅聽歡怔了怔,答道:“那就是我家?!?/br> 諱莫若深多少年,直至此刻,那一句‘我家’便這樣簡簡單單地說了出口。 說完之后,傅聽歡看著蕭見深,他的心臟微微鼓噪,覺得對方將要說出口的事情對他來說應該很重要—— 下一刻,蕭見深看著傅聽歡的眼,答道: “小的時候,我曾經和師父一起去過那里。在那里看見了鏡水湖之異象,那是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覺得頗為美麗的地方?!?/br> ☆、章八一 蕭見深此時已經陷入了沉思。 他乃是七歲之時碰見聶齊光的。當年聶齊光將他自宮中拐走,先于周遭游歷了三年,而后在十歲之時,帶著蕭見深前往天情小筑。 那一日也并未真正地去一個地方,不過是在趕往最終目的地的時候于中途稍作盤桓而已。 只是蕭見深運氣好,那一日正是當月十五,他們停留的半日也正是鏡水湖出異象的半日。 日與月在粼粼之寒水中交替輪轉,平靜的湖面出現了龍吸水,先是一個,而后變成了九個,待到九九歸一之后,水地的龍吸水變成了天與云之間的龍吸水。 那旋轉攀升的一注水流,自水面而探入云端,此云水之間,好似真有神龍在云中撥云弄雨,置易乾坤。 “我十歲那年……你應當正是九歲?!笔捯娚顚斈昕吹降钠婢版告傅纴?,話語之間,那本已在記憶中陳舊的東西似乎又鮮明起來,當日的水汽與風,再一次濕漉漉撲面而來,“那一年師父帶我至鏡水湖,將我丟在鏡水湖邊,言語間只道自己去見一晚輩,叫我在此看個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