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此時此刻,顯然已不適合再藏著掖著了。 但若要方才還互相防備的大家相互透底,又似乎少了一個引子。 明智和尚與傅清秋對視一眼,果斷舉起了摩尼教中的孤鴻劍道:“此劍真假或許還有待斟酌,但必是邪劍無疑!既是邪劍,諸位不可不知其邪在何處,善惠,請諸位英雄傳閱此劍?!?/br> 最后一句,明智和尚是對著自己那中了七傷拳的弟子說的,其回護之意昭然若揭。 但這時也沒人計較這個了。 善惠也是知機,剛剛簡單處理了傷勢的他當即接過孤鴻劍,忍著疼將劍捧于第一人身前。 孤鴻從左側第一人開始,繞了大半個圓,傳到右側最后一個人為止。 在這傳閱孤鴻劍的時間里,明智和尚與傅清秋一直守在殿中未曾稍離,尤其是明智和尚,看著眾人認認真真地研究著手中的孤鴻劍,再想到那適時出現到消息,雖明知不該,也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氣: 若未曾有一靈觀在先,他必不敢將孤鴻劍到秘密公之于眾,否則天下大亂就在眼前;若未曾有處處出現孤鴻劍之消息傳出,便是他將孤鴻劍公布出去,只怕也難逃一個懦弱名聲,于摩尼教亦是一大打擊。 而現在,于江湖是一大打擊和必將來臨到混亂,于摩尼教而言,卻正正好擺脫了危機。 眾人傳閱孤鴻劍之時,蕭見深已從大殿中離開。 他信步在摩尼教中行走,身后除了化名為賈病的孫將軍之外,還有一路或多或少關注著他的摩尼教僧眾。 但蕭見深并不在意。 他一路走到了摩尼教到一處山崖之處。此山高聳嵯峨,極目四望,可看盡天下遼闊,風光旖旎。 他方在此處停下,身后的孫將軍就心領神會的上前來,對蕭見深詳細地說了江南各地情況:“孤鴻劍地消息好像一夕之間如春筍般從地里長出,每兩三個城池中的大派手里,都有這一柄劍。拿到劍的大派本想秘而不宣,但消息總會流傳出去,且是在一夕之中流傳出去?!?/br> 蕭見深負手不語。 孫將軍又道:“但江湖中的人也不總是這樣蠢,也有拿到孤鴻劍,但又知道這些消息的人想要將孤鴻劍公之于眾,可是江湖中又開始有傳言說,”他頓了一下,“說孤鴻劍并非真的一柄劍,而是由許多組件組成的一個劍陣。得此劍陣者,才可得知最后的秘密?!?/br> “此言一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笔捯娚畹?。 “陛下慧眼如炬,明照千里?!睂O將軍恭謙道,而后又說,“屬下方才已著人傳訊,令各州府加強戒備,整裝蓄勢,必要之時……” “——殺?!笔捯娚畲鬼骂?,一眼望盡江山萬萬里。 xxxxxx 幽人淚,孤鴻影,愁斷紫霄深,寥作山河傾。 自孤鴻劍在江湖中廣泛流傳開始,紫霄雖還深不可測,山河卻已半數傾頹! 真的消息,假的消息;為了孤鴻劍,為了孤鴻劍,為了孤鴻劍背后的人;為了秘密,為了秘密之后的江山。 星星之火開始自江南的各地點燃,然后星星之火就變成了燎原之火,又再以銳不可當之勢變作綿延千里之天火,以橫空出世之態倒卷整個江湖! 自此,不獨一靈觀、摩尼教、歸元山莊等老牌正道大派,整個江南江湖到所有武林人士,全被卷入了這由孤鴻劍引起的浩浩之局! 江湖中再無平靜,而整個江南的州府,在官衙的彈壓之下尚還能正常運轉,同一時間,由朝廷頒發,蓋下武定帝印璽的限武令,正式由宮中頒發,分發各路州府,開始全境限制江湖人士在平民聚集之地,公然尋釁挑寡,聚眾斗毆! 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薛情在完成了最初都計劃之后就與釋天教的部分人等一起離開,傅聽歡則留在此地,與同樣留下的部分釋天教眾一起統攝大局。 在這一步一步的計劃途中,他既沒有回危樓,也沒有去找蕭見深。 回危樓并無必要,蕭見深那里,他本是想與其聯系,只是并不知曉對方此刻所在,加之聯系了又如何?說無可說,不如不說,便也罷了。 熊熊的火焰在昏暗的室內燃燒,傅聽歡歪于這密室的主位之上,冷眼看著底下的釋天教眾將種種藥草與蟲尸加入大鼎之中,大鼎冒出騰騰的熱氣,墨綠色的汁液里頭,巨蛛、蝎子、蛇、蜈蚣等等尸體時起時伏,偶然間還能看見沒有褪干凈皮rou的森森白骨,那是人的殘軀。 腐臭的味道從開始就沒有停止過。 人一旦在這里呆得久了,就好像連神經也跟著麻木了,不管是氣息還是視覺,都變得……不再干凈起來。 傅聽歡呆了半日,便覺周身無處不酸疼,甚至連腦海都因為這里的氣味而略顯昏沉。他閉上雙眼,以指節揉了揉太陽xue之后便自位置上站了起來,準備推門離去。 但這時,那守在銅鼎面前的釋天教眾突然一抬頭,說:“圣子最好繼續留下,歷代圣子圣女都知這春蟬蠱的熬制方法,日后圣子回了教中,長老們能更為滿意,對圣女也是好的。且我們之后便要用這藥控制大批百姓,化活城為死城。圣子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傅聽歡本只是心中厭倦,此時聽了這教眾的話之后,立時冷笑一聲,揚長而去。 眾人眼睜睜地看著傅聽歡離去。等對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之時,他們互相對視一眼,剛才那對傅聽歡說話的人來到閉目盤膝坐于大鼎前念念有詞的祭師面前,小聲說:“傅聽歡已走?!?/br> 祭師睜開眼睛:“去把失魂香滅了?!毖粤T,又閉起眼睛,對著大鼎再次念念有詞起來。 詢問之人單手按胸,向祭師行了一禮,接著便沖眾人做個手勢,當下便有四個釋天教眾徑自前往密室四角,直接熄滅了那插在香爐之中的失魂香,又灑下不知何種藥粉,那本一直縈繞在密室之內,惡臭難忍叫人昏昏沉沉的氣息頓時一清,片刻之后,便不復聞到。 密室距離地面有一段曲曲折折的路。 傅聽歡出了密室,便是一處位于高墻之后的幽謐花園之中。這處莊園位于郊野,并不顯小。正因為它占地的面積大,森森樹木冷冷月光之下,就更顯得寂靜無聲,陰陰無言。 傅聽歡往前走了一步,正是這一步,一條色彩斑色的長蛇突然從草叢中滑出來,從傅聽歡腳邊爬過。 哪怕是隔著衣服的,傅聽歡也覺一股黏膩冰冷之感繞過腳踝。 他頓時一陣惡心,一指彈出,就以勁風將這條毒蛇割作兩半! 色彩斑斕的毒蛇因勁風而高高彈起,身體在半空中分成兩端,鮮血灑了一地,還有幾滴濺到傅聽歡的鞋面之上! 傅聽歡一拂袖,自往前走去。 密室位于假山之下,假山之后,則是這佇立于郊野之上莊園的主人房間。 傅聽歡遠遠見到自己房間里的燈亮著。 他此時腦海被密室中的腐臭氣味熏得昏沉,也不在意是自己離去時忘了熄燈還是守在這莊園之中的釋天教眾替他點亮了燈,來到了房間之前便直接推門進去—— 然后,他就看見了坐在桌前椅子上的蕭見深。 蕭見深手里還拿著一疊薄薄的東西。 那是他與釋天教圣女薛情的通信。 ……信中寫了這一次釋天教利用孤鴻劍的完完整整的計劃。 推門的聲音自然吸引了坐在燭燈之下的人。 但蕭見深并沒有立刻抬起頭來,而是繼續看完了手中的最后一封信上的最后一行字,確定了這一疊信件中的計劃確實是從整個武林中的所有豪杰,一直到府城下的所有百姓,且其中部分計劃確由傅聽歡親筆所書之后,方才抬起臉來。 兩人的目光在黑夜里對上。 兩人的眼神與表情幾乎一模一樣地冷靜。 蕭見深道:“你來了?!?/br> 傅聽歡本擬回答我來了,但話到嘴邊,頓了片刻的人卻道:“你為何在此?” 這句話落,傅聽歡潛藏的含義幾乎浮于表面:蕭見深并不應該在此。他并不想在此見到蕭見深! 蕭見深確實不應在此。 真假孤鴻劍一事已威脅到江山社稷,他本要處理這件事,本不應在此,卻出現在此時此地,唯一的理由,不過傅聽歡在此。 但兩人的見面相較于蕭見深所想有些出入。 此時傅聽歡相較于蕭見深所想也有些出入。 乃至于傅聽歡的選擇,相較于蕭見深所想,依舊有些出入。 蕭見深本以為,對方哪怕不夠愛自己,也總愛著自己。 他本以為,對方就算不愛自己,也總知道自己有什么不可容忍! “聽歡不想見我嗎?”蕭見深側了一下頭,問。 他心中翻覆,臉上卻總不能多見其余表情。 所以他手執信件,開門見山:“你知我無法接受之事。你若要江湖,江湖送與你就罷。但你要這天下——” “傅聽歡,你置朕,于何地?” ☆、章七零 傅聽歡看了蕭見深片刻。 他低下頭,復又抬起頭來。 再抬起臉來的時候,他臉上帶上了微微復雜的微笑,他本想說話,但話到嘴邊卻忘了詞,于是便微張著嘴,靜靜地看了蕭見深一會之后,才道:“……浪子?!?/br> 這個詞一出,蕭見深便抬起了眼。 這是傅聽歡從來沒有對他說過的一個詞。 他同樣安靜地看著傅聽歡,就見傅聽歡一步一步地走近,走到了蕭見深身旁的桌子坐下。 兩人坐著相鄰地位置,坐得近了,掩在衣袍下的膝蓋與膝蓋也碰了頭。 傅聽歡執起桌上的茶壺,替蕭見深倒了一杯茶。 但他自己拿起來先嘗了一口。 茶是冷的。 于是他將杯子放在手心,以內力將其弄熱之后,方才放于蕭見深面前,而后便將手收入了桌下。 蕭見深只看著眼前的杯子,他拿起來了,放在掌心把玩,但并沒有喝入口中。 他聽見傅聽歡傲慢道:“我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不需與浪子詳說吧?” 蕭見深:“……” 他的目光往下一垂,垂到了桌子之下。 他的膝蓋上停留著對方的一只手。 對方那只手的手指,正在他的膝蓋上輕輕劃著,力道隔著衣服傳到他的皮膚上,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麻癢感。 一筆一劃組成的字,在這輕劃之中一個一個浮現出來。 隔墻有耳,四方有眼。 蕭見深咀嚼著這八個字。 四周三丈之內再無他們之外的第三個人。若非如此,蕭見深便不會直白質問傅聽歡。 但傅聽歡亦非無的放矢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