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可是你要是做到了,該如何自處?”我追問。 “當我看到家人的面龐,便曉得,我逃離這里所得到的回報要多于失去的東西?!?/br> “你不會真的這么想吧?”我說。 “我是這樣想的,你在這個地方多待上幾天,也會這樣想?!彼f,“現在,請在其他獵手趕來之前幫我搜搜斯坦文。我可不想浪費整個晚上的時間去回答警官的質詢?!?/br> 和丹尼爾爭論沒有用處,他已經決定一意孤行。 我嘆了一口氣,接近尸體。 “要找什么?”我問他。 “答案,像往常一樣,”他說著,解開這個敲詐者血淋淋的外套,“斯坦文搜集了布萊克希思的每一個謊言,包括我們拼圖的最后一塊——伊芙琳謀殺的謎底。他所掌握的信息都寫在這個本子里,可是本上的文字都是密碼,還需要參閱另一個密碼本才能讀懂。而那個密碼本,斯坦文會隨身攜帶?!?/br> 第一個本子就是德比從斯坦文臥室里偷的。 “第一個本子你是從德比那里拿來的嗎?”我問他,“我剛拿到那個本子,就被人用花瓶打暈了?!?/br> “當然不是,”他說,“我進入柯勒律治身體前,他就已經派人去找那個本子了。那個本子交給我時,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對斯坦文的敲詐生意這么感興趣。我確實想過來提醒你,這話也許能讓你覺得寬慰?!?/br> “那你為什么沒來提醒我呢?” 他聳聳肩:“德比是條瘋狗,對于大家來說,他能睡幾個小時也不錯?,F在快開始吧,我們沒多少時間了?!?/br> 我渾身顫抖地蹲到尸體旁邊。這實在是個不堪的死法,即便是對于斯坦文這樣的人。他的胸口血rou模糊,鮮血已經浸透了衣服。我伸進他的褲子口袋,血涌到手指周圍。 我慢慢地翻找著,不敢看他一眼。 丹尼爾沒有這樣的疑慮和不安,他把斯坦文的襯衣和夾克從上到下拍了一遍,似乎對衣服上沾的碎rou無動于衷。我們快搜完時,發現了香煙盒、小刀和打火機,沒有找到密碼本。 我們彼此對視著。 “我們得把他翻過身去?!钡つ釥栒f,我也這么想。 斯坦文是個大塊頭,我們倆費了半天勁才把他翻過去。確實值得費這么大勁,省得他一直盯著我看,讓我搜身時不自在。 丹尼爾用手摸斯坦文的褲腿時,我撩起了他的夾克,發現襯里有一個鼓囊囊的地方,周圍是敷衍的縫線。 我的胸中涌起一陣興奮,真慚愧。我并不贊同丹尼爾的做法,但此時此刻,謎底即將揭曉,我不禁越發歡欣鼓舞。 我用斯坦文的小刀劃開了那些縫線,密碼本掉到了我手上。這東西剛掉出來,我就注意到那里還有別的東西。我把手伸進去,拽出一個小巧的裝相片的銀盒,連著項鏈。里面有張破舊的畫像,明顯畫的是個小女孩,七八歲的樣子,一頭紅發。 我把這畫像拿給丹尼爾看,可他正忙著翻密碼本,沒有理會我。 “就是這個,”他興奮地說,“這就是我們的出路?!?/br> “希望真的如此,”我說,“為此我們付出了高昂的代價?!?/br> 他抬起頭來看著我,與拿到本子之前判若兩人。這既不是貝爾見到的丹尼爾,也不是雷文古見到的丹尼爾。甚至不是幾分鐘之前的丹尼爾,那時的他還在為自己行為的合理性進行辯護。這是一個勝利者,好像一只腳已經邁出了莊園大門。 “我所做的這一切,沒有什么值得驕傲的,”他說,“但我們又別無選擇,你必須相信這一點?!?/br> 他也許不會為之驕傲,可也不會為之感到羞恥。那太明顯不過,讓我想起瘟疫醫生的警告。 剛來到布萊克希思的艾登·畢肖普……他想要得到什么,就會為之奮斗,不屈不撓。那樣的人原本無法逃離布萊克希思莊園。 丹尼爾孤注一擲,他犯了我經常犯的錯誤,就像瘟疫醫生之前警告過我的那樣。 無論發生了什么,我都不能讓自己變成這個樣子。 “我們走吧!”丹尼爾說。 “你知道回去的路嗎?”我在林中搜索著,意識到自己竟然不知道來的路。 “在東面?!彼f。 “那怎么走???” 他把手伸進口袋里,掏出貝爾的指南針。 “早上我向他借來的,”他把指南針平放在手掌上,“很可笑吧,事情這樣周而復始地重復,不是嗎?” 第四十一章 我們終于從樹林中走出來,泥濘不堪的草坪對面就聳立著布萊克希思大宅,大宅里燭火通明,亮光從窗戶里透出來。我必須承認,又看見這個宅子很高興。盡管手里有槍,我回來的一路上還總是回頭看有沒有侍從。如果這個密碼本如丹尼爾所言那樣珍貴,我想我們的敵人也會來找它。 侍從很快就會找上門來。 透過窗子,可以看到大宅二層房間里,人影在穿梭晃動,獵人們正腳步沉重地走上臺階進入門廳,門廳里灑出金色的燭光。他們在門廳摘下帽子,脫下外套,扔得到處都是,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一汪汪臟水。一個女仆舉著一托盤雪利酒在我們之間穿梭,丹尼爾拿起兩杯,遞給我一杯。 他和我碰了一下杯,一飲而盡,這時邁克爾到了我們倆身邊。和我們大家一樣,他看上去仿佛劫后余生,臉色蒼白,面頰上貼著被雨水打濕的深色頭發。我看看他的手表,發現已經晚上六點零七分了。 “我派了兩個可靠的仆人去處理斯坦文的尸體?!边~克爾從托盤上拿了一杯雪利酒,沖我們低語,“我告訴他們,我打獵回來時遇到了他的尸體,指示他們把尸體埋在一個廢棄的制陶棚子里。沒人能找到他,我也不想現在召警察來,等到明天清早吧。很抱歉,我不能置之不理,讓他的尸體在樹林里爛掉?!?/br> 邁克爾手里的雪利酒已經喝掉了半杯,他面頰泛紅,但好像還沒喝夠。 門廳此刻已經沒有幾個人了。兩個女仆在一旁等候,腳邊放著拖把,水桶里裝著肥皂水,她們皺著眉頭,仿佛想讓我們自覺離開,那樣她們才好做衛生。 邁克爾揉揉眼睛,第一次直視我。 “我會履行我父親的承諾,”他說,“雖然我不太愿意那樣做?!?/br> “邁克爾……”丹尼爾伸出一只手來,可邁克爾移步走開。 “別這樣,求你了,”他顯露出不情愿,“我們以后再聊,現在就算了,今晚不行?!?/br> 邁克爾轉身背對著我們,爬上樓梯,向自己的臥室走去。 “別理他,”丹尼爾說,“他覺得我這樣做是因為自私,他不明白這有多重要。答案就在那個本里,我知道的!” 他很興奮,像得到新彈弓的男孩。 “丹斯,我們離目標不遠了,”他說,“我們快自由了?!?/br> “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我問他,“你從這里走出去?我也走出去?我們倆不可能同時逃出去,我們是同一個人?!?/br> “我不知道,”他說,“也許艾登·畢肖普會蘇醒,還帶著他的記憶。他最好不要保留關于我們兩個人的記憶。我們倆都是噩夢,最好忘得一干二凈?!彼纯幢?,“我們現在先甭琢磨這些,安娜已經安排好今天晚上在墓園和貝爾見面。如果她判斷正確,侍從已經聽說了這些消息,他一定會露面。她需要我們幫忙抓住他。我們還有四個小時可以從這個本子里挖出些信息。你去換身衣服,然后到我的房間里來,我們一起研究研究?!?/br> “我馬上就來?!蔽一貞?。 他很少如此飄飄然。今晚我們要一起對付侍從,然后將謎底給瘟疫醫生送去。在這個大宅里,我的其他宿主肯定正在完善計劃去救伊芙琳,這意味著我只需要想法救安娜便可。我不相信她一直在欺騙我,也不能想象自己會拋下她獨自離開這里,她為了幫助我付出了這么多。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里,地板回蕩著聲音,歸來的獵人們在大宅里活動著。每個人都在為出席晚宴做著準備。 真羨慕他們可以享受整個晚上,而我面前的目標更為陰暗。 陰暗得多,侍從不會束手就擒。 “你在嗎?”我四下里環視,看看有沒有人在偷聽,“你真是艾登·畢肖普殘存的自我嗎?” 回答我的是一片靜謐,我內心中可以感受到丹斯正在嘲笑我??梢韵胂筮@位古板的老律師會對一個自言自語的人說些什么。 房間里一片昏暗,只有壁爐里微弱的火光,我進屋之前仆人忘記點上蠟燭。我心頭疑竇叢生,將獵槍扛在了肩上。我們進宅子的時候,一個獵場看守想要收走這把槍,但被我打發掉了,堅持說這是我自己帶來的。 我點亮門旁邊的燈,發現安娜站在墻角,胳膊垂在兩邊,面無表情。 “安娜,”我大驚失色,放下了獵槍,“到底怎么……” 我身后的木地板嘎吱一響,身體傳來一陣疼痛。一只粗壯的手將我向后拖拽,捂住了我的嘴巴。我被扭轉過去,正對著侍從的臉。他唇邊掠過一絲得意的笑,眼睛掃過我的面龐,仿佛在發掘埋在底下的東西。 那雙眼睛。 我想大聲喊叫,但是下頜被緊緊鎖住。 他舉起刀子,刀尖緩緩地從我的胸口劃下,捅進了我的肚子里,一下接一下,疼痛積聚著,直至痛得無可復加。 我從來沒有覺得這樣的寒冷,也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的寧靜。 我的腿癱軟下去,他用胳膊拽著我,把我小心地放倒在地板上。他盯著我的眼睛,眼睜睜地看著我的生命活力一點點地從眼睛里消失。 我張嘴想要呼喊,但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跑吧,兔子,”他的臉靠近我的臉,“跑吧?!?/br> 第四十二章 第二天(繼續) 我尖叫著,從管家的床上掙扎著起來,卻被侍從壓了下去。 “這就是他?”他扭頭看向安娜,她正站在窗邊。 “沒錯?!彼穆曇纛澏吨?。 侍從靠近我,他聲音嘶啞,熱烘烘的酒氣噴在了我的臉頰上。 “別跳得那么遠,兔子?!彼f。 刀刃劃向了我的身體,鮮血從被子下面流了出來,我的生命之火熄滅了。 第四十三章 第七天 我后背抵住墻,抱著雙腿坐在那里,下巴抵住膝蓋,沖著令人窒息的黑暗大聲尖叫。我本能地捂著管家被刺的部位,責備自己愚蠢。瘟疫醫生說得沒錯,安娜背叛了我。 我泛著陣陣惡心,卻還偏偏想找個合理的解釋,可是我親眼看到她背叛了我。她一直在對我撒謊。 撒謊的人又何止她一個。 “閉嘴?!蔽疑鷼獾貨_自己說。 我的心怦怦直跳,呼吸淺促。我需要平靜下來,要不什么事也辦不了。我調整了片刻,盡量不去想安娜,太難了。我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安靜時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安娜意味著安全和慰藉。 安娜是我的朋友。 我動了動,想搞明白自己醒來的地方在哪里,也想知道附近是否安全。乍一看,還真沒有什么危險。我雙肩都觸到了墻,一束光線從右耳旁邊的縫隙漏進來,正好掃到左側的紙盒和腳邊的瓶子上。 我把腕表往亮處湊了湊,發現是上午十點十三分。貝爾還沒到房子里呢。 “還是上午,”我自言自語,略感安心,“我還有時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