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別讓他這張帥氣的臉給騙了,”他略加思索,“柯勒律治的心黑得要命。駕馭他真讓人精疲力竭。記住我的話,等你到了他的身體里,你會無限懷念和丹斯在一起的日子,所以趁現在盡情享受在他身體里的時光吧?!?/br> 走過灌木叢,丹尼爾和我并肩而行。他的眼睛黑黑的,走路一拐一拐的,每走一步,就會痛苦地皺皺眉。我記得吃飯時看見他受了傷,但在燭光下看起來沒有這么厲害。我臉上浮現出驚詫之色,他微微一笑。 “沒有看上去那么糟?!彼f。 “怎么回事?” “我到地下通道里去追侍從了?!彼鸬?。 “你沒等我就行動了?”我驚訝于他竟如此魯莽。我們計劃去宅子下面圍堵侍從,很明顯需要六個人才能成功,三個出口分別需要兩個人來把守。安娜拒絕參加,德比又被打暈,我以為丹尼爾會取消行動。顯然,德比并不是最后一位任性而固執的宿主,丹尼爾有過之而無不及。 “老伙計,我別無選擇?!彼f,“原以為我能抓住他,結果證明我錯了。幸運的是,我設法打倒了他,讓他丟掉了刀?!?/br> 每個字里都醞釀著憤怒,不難想象這種心情,一心籌劃未來,卻未料禍起蕭墻。 “你找到解救安娜的方法了嗎?”我問他。 丹尼爾一邊痛苦地呻吟著,一邊把獵槍舉起來。即使走得和我一樣慢,他也很難筆直地站立。 “還沒有想到,而且我也不打算去琢磨了?!彼f,“很抱歉,盡管這話不中聽,可我們兩個人里只有一個人能逃走。越接近夜里十一點,安娜就越可能背叛我們。從此時起,我們只能信任彼此?!?/br> 她會背叛你。 瘟疫醫生警告的是在這個時刻之前吧?如果雙方都可以獲益,那么他們的友誼就再簡單不過,然而現在……安娜如果知道丹尼爾放棄了她會是什么反應? 你又會如何反應? 丹尼爾感覺到了我的猶豫,他將手搭在我的肩頭來安慰我。我意識到丹斯欣賞眼前這個人,不由得心頭一驚。他覺得丹尼爾那種誓不罷休的勁頭令人興奮,也尤為看重丹尼爾的專心一意,因為他覺得這與自己的個性相似。也許就是這個原因,丹尼爾選擇告訴丹斯這件事,而非其他宿主。這兩個人真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你沒有告訴她,是不是?”他焦慮不安,“沒有告訴她我們的計劃落空了?” “我真是心煩意亂?!?/br> “我知道這很難,可你絕對要守口如瓶,”丹尼爾跟我說話的樣子,像是在對小孩子托付秘密,“如果我們想要智取侍從,就需要安娜的幫助。如果她知道了我們沒法兌現諾言,就不會來幫我們?!?/br> 我聽到身后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扭頭一看,原來是邁克爾跑過來了,他臉上已沒了往常的笑容,而是怒容滿面。 “天哪,”丹尼爾說,“你怎么了?像是有人惹惱了你。有什么事嗎?” “就怨這場可惡的搜索!”他氣鼓鼓地說,“貝爾看到有人在這里殺了個女孩,可是,沒有一個人拿這事當真。我的要求又不高,就是想讓他們走路的時候左右瞅瞅,沒準會踢到些什么?!?/br> 丹尼爾咳嗽了兩聲,尷尬地看了看邁克爾。 “哦,親愛的,”邁克爾沖他皺皺眉,“是不是壞消息?” “其實,是好消息,”丹尼爾慌忙說,“沒有女孩被殺,那不過是場誤會?!?/br> “誤會?”邁克爾緩緩地說,“怎么會是場誤會呢?” “德比當時在那里,”丹尼爾說,“他嚇壞了一個女仆,事情有點失控,你jiejie沖他開了槍。這被貝爾當成了謀殺案?!?/br> “可惡的德比!”邁克爾猛地轉向大宅,“我可忍不了他,他愿意去誰家就去誰家,趕緊滾?!?/br> “這不是他的錯,”丹尼爾插嘴道,“至少這次不怪他。盡管很難相信,德比當時是在試著幫忙,但他就是完全搞錯了?!?/br> 邁克爾停了下來,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丹尼爾。 “你肯定嗎?”他問道。 “我肯定?!钡つ釥栍靡恢桓觳矒ё∵~克爾的肩,這個年輕人肩上的肌rou緊繃著,“就是一場糟糕的誤會,沒人犯錯?!?/br> “德比頭一次幫人?!?/br> 邁克爾沮喪地嘆了口氣,臉上的怒氣隨之消散。他就是這么情緒化,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難怪他容易被激怒,也輕易被逗樂,還容易感到厭倦。有那么一瞬間,我想象著有這樣的腦袋會怎樣。丹斯雖然冷淡,但明顯要勝過邁克爾的喜怒無常。 “一上午我都在跟他們講這里有具尸體,還說他們醉酒享樂真是可恥,”邁克爾臉上露出羞赧之色,“仿佛還嫌這個周末不夠糟糕?!?/br> “你在幫一個朋友,”丹尼爾沖他慈愛地笑了笑,“你也用不著覺得羞愧?!?/br> 丹尼爾的善良讓我有些驚訝,更讓我高興起來。我欽佩他為逃出布萊克希思所做的努力,可他那股拼命勁又讓我忐忑不安。我先是疑慮重重,接著又被恐懼緊緊攫住,這樣很容易草木皆兵??吹降つ釥柌皇菙橙?,我這才振作起來。 丹尼爾和邁克爾并肩而行,我抓住時機問那個年輕人:“我注意到你的左輪手槍,”我指著他的槍套,“那是你mama的槍吧?” “是嗎?”他看上去真的有些驚訝,“我不知道mama還有槍。這是伊芙琳早上給我的?!?/br> “她為什么要給你槍呢?”我問他。 邁克爾臉紅了,有點尷尬。 “因為我討厭打獵,”他說著,踢開腳邊的一些落葉,“鮮血、槍擊讓人覺得怪異。我本來不該來林子里,可父親沒法來,搜索又得進行,我別無選擇,只能參加。我對打獵充滿了恐懼,伊芙琳這個機靈的家伙,給了我這個……”他碰了碰手槍,“說這槍什么也打不中,但我拿它擺擺樣子還是蠻酷的?!?/br> 丹尼爾忍住了笑,邁克爾也善意地與他相視一笑。 “邁克爾,你父母在哪里?”我不再理會這些調侃,轉移了話題,“本來是他們要辦聚會,怎么全成了你的事?” 他撓撓后頸,神色陰郁。 “愛德華叔叔,父親把自己關在門房里,像往常一樣在那里想事?!?/br> 叔叔? 丹斯的記憶碎片浮出水面,我與皮特·哈德卡斯爾有一輩子的交情,都快成了他家的名譽成員。我早已忘了我們在一起做過什么,但我對這個男孩子還是喜愛有加,這倒真讓我驚訝。我幾乎看著他長大,為他自豪,我都沒有為自己的兒子這樣自豪過。 “我母親,”邁克爾沒有注意到我臉上閃過的片刻迷惘,接著說,“實話和您說,自從我們到了這宅子,她就神神道道的。我真希望您能私底下和她談談,我覺得她一直在回避我?!?/br> “她也在回避我啊,”我答道,“我一整天都沒找到她?!?/br> 邁克爾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猶豫著什么。他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和我說:“我擔心她去了‘林深處’?!?/br> “林深處?” “她好像完全變了個人,”邁克爾有些憂心忡忡,“時而興高采烈,時而大發雷霆。我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而且她看我們的樣子,就跟不認識我們似的?!?/br> 她是另一個對手嗎? 瘟疫醫生說的競爭對手,只有我們三個人——侍從、安娜和我。我覺得他沒理由在這件事上撒謊。我偷偷瞟了一眼丹尼爾,思量著他是否知情,可他的注意力全在邁克爾身上。 “她這個樣子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我隨口一問。 “我也說不準,好像很長時間了?!?/br> “那你是什么時候開始注意到的?” 他咬咬嘴唇,搜索著記憶。 “那些衣服!”他突然喊道,“肯定是那些衣服。我沒跟您說過那些衣服嗎?”他望向丹尼爾,丹尼爾茫然地搖搖頭,“是這樣,我怎么記得和您說過呢?大約一年前說的?” 丹尼爾還是搖了搖頭。 “那一次,我母親又來到布萊克希思參加一年一度病態的朝圣之旅??伤换氐絺惗?,就跑到我在梅菲爾區的住處大吵大嚷,說是找到了什么衣服?!边~克爾講著這段往事,好像期待著丹尼爾會隨時插嘴,“她也沒說別的,只說找到了衣服,我一頭霧水?!?/br> “那是誰的衣服?”我順著他的話問道。 海倫娜性格大變這個話題引起了我的興趣??扇绻且荒昵白兊?,那她就不可能是另一個競爭對手??伤砩辖^對有怪異之處,我搞不懂衣服如何能幫我破解謎底。 “我可真搞不懂,”他雙手向上一揚,“從母親口中我問不出來什么合乎常理的話。最后我只能安撫她冷靜下來,可她還一個勁地嚷嚷那些衣服的事,一直在說人們都會知道?!?/br> “知道什么?”我問他。 “她沒說,不久就走了,但她就是死活不說?!?/br> 我們周圍的人越來越少,獵犬把人們拽往不同的方向,赫林頓、薩克利夫和佩蒂格魯就在前面等著我們。很顯然,他們躊躇著不知道去往何處。于是,邁克爾暫別我們倆,跑上前去給他們指路。 “你明白是怎么回事嗎?”我問丹尼爾。 “不明白?!彼卣f。 他心事重重,眼神還在邁克爾身上。我們沉默著一路向前,來到了懸崖底下一個廢棄的小村子。八個石頭小房子圍成一圈,中間的土路是個交叉路口。那些房子的茅草屋頂都爛掉了,原來支撐屋頂的木頭柱子也倒了??蛇@里依然殘留著過去生活的蹤跡。碎石堆里有個水桶,路邊有個翻了的鐵砧。有人可能覺得這些東西別有風味,可在我看來,這些不過是艱難歲月的寫照,沒什么好留戀的。 “時間剛剛好?!钡つ釥柖⒅〈遄拥驼Z著。 他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聲音中又帶著些許的煩躁、激動和一點點害怕。我看不懂他,只覺得頭皮發麻。我預感會有什么大事發生,卻無論如何也說不清到底是什么事。邁克爾帶著薩克利夫和佩蒂格魯去看其中的一座老石房子,斯坦文則倚著樹站立出神。 “做好準備?!钡つ釥柹衩氐卣f了一句,就鉆進林子里了,我都沒來得及問他怎么回事。要是換作其他宿主,肯定會跟上前去,可我實在是累得不行,我需要找個地方歇歇腳。 別人說話的時候,我坐到一面搖搖欲墜的矮墻上歇息,閉目養神。蒼老像毒蛇一樣纏住我,尖牙刺入了脖頸,在我最需要力量時吸取著我的氣力。這種感覺不怎么舒服,連雷文古的龐大身軀所帶來的重負都比這個好。至少當時在雷文古身體里時,最早的驚詫退去后,我就習慣了他身體臃腫帶來的不便。而到了丹斯這里,我有些適應不了。丹斯總覺得自己還是個精力充沛的小伙子,直到看見滿是皺紋的雙手,才意識到自己的蒼老。每當我屈從于自己的疲倦,或是決定坐下來歇息時,都能感覺到丹斯不情不愿。 我掐了掐自己的胳膊,以保持清醒,又不禁為自己的精力不濟而懊惱。 這讓我忍不住思考,來布萊克希思莊園之前我是多大年紀呢?之前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時間如此緊迫,這樣的苦思冥想沒有任何意義。但此時此刻,我祈禱可以青春永駐、強健有力、身體安康、聰敏睿智。為的是從這里逃出去,否則就會永遠地陷在…… 第三十九章 第二天(繼續) 我突然間醒過來,驚動了身邊的瘟疫醫生,他正盯著金懷表,手上的燭光使其面具蒙上了一層病態的黃色。我又回到了管家的體內,身上裹著棉被單。 “很準時?!蔽烈哚t生說著,把懷表啪的一聲合上了。 好像已近黃昏,房間里十分昏暗,只有蠟燭的微弱火苗散發著一點光亮。安娜的槍就擱在我枕頭旁邊。 “怎么回事?”我聲音嘶啞。 “丹斯坐在墻頭上打盹了?!蔽烈哚t生輕輕地笑著,把蠟燭放在地板上,在床邊的小椅子上坐了下來。這椅子對他來說太小了,大衣完全把木椅子蓋住了。 “不,我指的是那把槍。為什么要給我?” “是你的一個宿主留給你的。別想著喊安娜,”他注意到我正瞟向門邊,“她不在門房。我來這里是要警告你,你的對手快要解開謀殺之謎了,我今晚要和他在湖邊見面。你從此刻起必須加快進度?!?/br> 我想要搞懂這一切,可是肋骨上的疼痛立即讓我放棄了努力。 “你為什么對我這樣感興趣?”我問他,等著肋骨那里的疼痛慢慢消失。 “你在說什么?” “你為什么總來和我說這些話?我知道你不會去找安娜,而且我敢打賭,你也不會去找侍從?!?/br> “你叫什么名字?” “你怎么……” “回答我的問題?!彼呎f邊用拐杖敲著地板。 “愛德華·丹……不,德比。我……”我說話有些顛三倒四,“艾登……好像是?!?/br> “畢肖普先生,你的個性被你的宿主吞噬了?!彼е觳?,后背靠在椅子上,“這樣的狀態已經維持了一段時間。就因為這個,我只能給你八個宿主。宿主再多些,你自己的個性就會完全被淹沒?!?/br> 瘟疫醫生說得沒錯。我的宿主越來越強大,而我自己越來越弱小。這種傾向越發明顯,而且貽害越來越深。就好像是在沙灘上睡著了,醒來卻發現自己被卷到了海里。 “這可怎么辦呢?”我頓覺驚慌失措。 “冷靜下來,”他聳聳肩,“別無他法。你腦海里有個聲音,現在肯定能聽到吧?那是平靜而縹緲的聲音。你驚慌失措的時候,那個聲音平靜而沉著;你害怕恐懼的時候,那個聲音英勇而無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