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節
繼續在這艘破船里待下去,會有失溫凍死的可能,但劉漢東不敢一個人離開,他不放心王海寧,更不放心崔正浩,唯一的辦法就是原地展開自救。 這是一艘小噸位貨船,甲板上的機艙蓋被粗大的鐵絲擰死,劉漢東掰開鐵絲,摸出打火機打著火探進去觀察,里面的柴油機已經被拆走,地上散亂放著油跡斑斑的棉紗和報廢零配件,還有一坨已經風干的大便。 “你,進去?!眲h東沖王海寧勾勾手。 王海寧不敢有半點忤逆,乖乖爬進機艙,劉漢東和崔正浩在外面收集了一些破木板爛帆布,也爬了進去,在機艙里生起篝火來。 機艙里空間狹小,密不透風,比上面船艙暖和多了,嗶嗶啵啵的火焰映紅了艙壁,海寧縮在角落抱緊雙腿噤若寒蟬,崔正浩從兜里掏出一包雙匯王中王火腿腸,又摸出一瓶二兩五的紅星二鍋頭來,擰開來先遞給劉漢東。 劉漢東接了酒瓶子抿了一口,齜牙道:“你隨身都帶著干糧???” 崔正浩說:“沒辦法,餓怕了,我來中國這么久,發現最好吃的就是這種火腿腸,但是一定要淀粉含量小于8%的這種才好吃,如果穿上鐵絲,用刀把火腿腸削成魚鱗狀,刷上油在鐵板上烤的焦脆,味道更好?!?/br> 劉漢東說:“你也就這點出息了,吃個火腿腸跟吃山珍海味一樣?!?/br> 崔正浩不說話了,火焰舔著串在鐵絲上的火腿腸,瞬間烤的焦糊,他皺皺眉,將烤糊的火腿腸丟給角落里的王海寧。 王海寧冰雪聰明的人兒,焉能不明白崔正浩的意思,她是金枝玉葉嬌生慣養長大的,從小被人寵著慣著,哪吃過這種垃圾食品,還是烤糊的丟在地上沾了塵土,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猶豫之下動作就慢了半拍,這下可惹怒了崔正浩,大罵一聲西八,揮拳就要打人。 “??!”王海寧嚇得抱住了腦袋,可是拳頭并沒有落下,而是被劉漢東擋住了。 劉漢東蹲下撿起烤糊的火腿腸,剝掉外面一層焦黑的硬殼,吹了吹遞過去,“你崔哥是為你好,吃吧?!?/br> 在王海寧朦朧淚眼里,劉漢東的形象瞬間鑲上了一層金邊,雖然他們是兇惡的綁架犯,但劉漢東總歸比那個外地人善良多了,她接過火腿腸狼吞虎咽,三口兩口吃完,仿佛完成一件重大任務似的,討好的看著崔正浩和劉漢東,就差搖尾巴了。 崔正浩再次大怒:“西八,這種資產階級闊小姐就是貪得無厭,吃了一個還想再吃!” 小崔滿嘴都是朝鮮話,王海寧雖然也是韓劇愛好者,但距離聽懂逃北者的咸境北道方言還有很大距離,不過她能聽出來這個惡人在生氣,對自己很不滿,搞不好會殺了自己,往冰凍的淮江里一丟,等春暖花開的時候才會被發現,她越想越怕,現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那個相對和善的劉漢東了。 …… 江心島會所安全監控室,特??吹奖O控屏幕上有兩艘公安標識的船在接近,心里卻一點都不驚慌,他還以為是水上分局來檢查安全的呢,可是看到從船艙里跳出的不是穿多功能防寒服的民警,而是全副武裝的特警時,才知道大難臨頭。 王世煌正在休息室里和客人一起吃魚翅,忽然屋門被推開,胡朋帶著四名特警,夾著一股冷風闖了進來,亮出逮捕證說:“王總,你涉嫌故意殺人,現在對你執行逮捕,麻煩在上面簽個字?!?/br> “小麗,上五碗魚翅?!蓖跏阑秃傲艘簧ぷ?,接過逮捕令看也不看放在一邊,笑瞇瞇道:“大冷的天還出來逮人,辛苦了,吃點東西墊墊先?!?/br> 胡朋從茶幾上拿過逮捕令,再次伸到王世煌面前。冷冷道:“簽字?!?/br> 王世煌一點也不怕,能混到今天這個地步,什么場面沒見過,他大大咧咧一抬手,接過胡朋遞過來的簽字筆,同時瞄了一眼,看到自己的罪名是涉嫌故意殺人,咧著大嘴就笑了:“這不胡扯么,我堂堂正正一市級政協委員,區十大杰出青年,能干這種事?” 刺啦一聲,他把逮捕令給撕了,丟在胡朋腳下,端起魚翅羹繼續吃起來,刺溜刺溜吃的香。 胡朋這回是見識到了什么叫做囂張,不過再牛逼的犯罪分子在專政鐵拳面前也只是戰五渣,他果斷下令:“銬起來?!?/br> 兩個膀大腰圓的特警撲上去將王世煌從沙發上掀起來按在地毯上,粗暴的反剪他的兩條胳膊,上了手銬。 王世煌臉貼在地攤上依然張狂地喊道:“強子,打電話給律師,給政法委的李主任,他們要玩老子就陪他們玩!” “帶走!”胡朋一擺手,特警提起還穿著睡袍的王世煌就往外走,坐在旁邊沙發上的一個白胖男子嚇得臉色慘白,一言不發,胡朋看了他一眼,認出這人是規劃局的一個姓張的副局長,和王世煌是一丘之貉,不過對付這種人自有紀委出面,用不著刑警。 “警官,我先穿上衣服行不,法治社會,咱們要講人權講法律是不?!蓖跏阑偷穆曇魸u漸遠去,江心島會所的服務員們心驚膽戰看著他們的大老板被警察帶走,就光身子穿著睡袍和拖鞋被押上了水警快艇。 事到如今,王世煌依然毫無懼色,他坐在快艇上問胡朋:“警官,拿根煙抽?!?/br> 胡朋掏出芙蓉王,王世煌又道:“算了,我不抽這個檔次的煙?!?/br> 過了一會,王世煌又說:“警官,我尋思半天,這幾年沒殺人啊,是不是別人做的事兒安我頭上了,你給提個醒,到底什么案子?” 胡朋說:“那我就提示你一下,丁素素,北河縣電視臺的前任女主播?!?/br> 轉瞬之間,王世煌心里拔涼拔涼的,就跟外面的天氣一樣,他經手處理過的人命不少,每一樁每一件心里都有底,最擔心的就是這一樁,警方查丁素素案,勢必牽扯到黃副市長,黃平一完蛋,樹倒猢猻散,世峰集團也就沒了蹦跶的能耐了。 估計黃副市長已經被雙規了,王世煌暗想,不然警方不會這樣大張旗鼓來抓自己,不過轉念又一想,或許是警方想在自己這兒打開突破口,扳倒黃平,如果自己不松口,他們就抓不到證據,世峰集團就能保全了。 外面江水還沒結冰,王世煌是練過冬泳的,身旁兩個特警也沒全神貫注盯著自己,假如沖出去跳進江里逃跑……不行,上了背銬,跳下去根本游不動,只有死路一條。 他眼神飄忽,臉上表情復雜,胡朋干了多少年刑警了,這點小心思猜的一清二楚,他輕蔑道:“小王,給他打開手銬,有種你就跳江?!?/br> 特警真就給王世煌打開了手銬。 如果是二十年前,王世煌風華正茂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歲,興許真就跳了,可如今他年齡大了,膽氣不如從前了,訕笑一下主動伸手道:“還是銬上吧,政協委員也不能搞特殊化?!?/br> 胡朋冷笑,通過這個舉動他可以探到王世煌的底氣,這家伙沒有傳說中的那么硬氣,從他這里打開突破口還是相對容易的。 與此同時,近江副市長黃平在市政府常務工作會議上被紀委人員帶走,秘密押往江北市某賓館執行雙規。 …… 尚風尚水別墅,外面的積雪已經很深,女兒的電話依然是沒人接,王世峰輾轉找到女兒的朋友,得知海寧下午就離開聚會場所,據說是回家換衣服,他心里一驚,馬上發動所有關系進行查找。 大雪天,女兒開車又毛糙,很容易出意外,而且這年頭壞人多,看到這么招搖的金色卡宴難免不會動歹念,王世峰心中焦躁不安,在客廳里來回走著,時不時來到菩薩像前念念有詞。 忽然電話鈴響了,王世峰沖過去抓起電話,是他的司機小斌打來的:“大爺,查到了,車在交警大隊停車場,說是從車禍現場拖過來的?!?/br> 一句話如同五雷轟頂,王世峰覺得眼前一黑,強忍著巨大的精神打擊問道:“人怎么樣?” “人不在車里,交警說不知道,我現在正在去醫院的路上,堵車了,二十分鐘沒動一步?!?/br> “堵車就下來走!”王世峰掛了電話,重新打給秘書:“馬上給我聯系全市各大醫院,下午海寧出車禍,不知道送哪家醫院去了?!?/br> 五分鐘不到,電話鈴響起,王世峰一把抓起:“查到了么?” “老大,二哥讓雷子逮走了!”世峰集團保安部主管南強的聲音響起,失魂落魄中帶著哭腔。 “慌什么慌!老二又犯什么事兒!”王世峰沒好氣道,屋漏又逢連夜雨,女兒的下落還沒查到,二弟又出事,今天是怎么了,流年不利么。 “故意殺人,特警來島上抓人的?!蹦蠌娬f。 王世峰一咬牙,直接掛了電話,二弟被抓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舍得花錢,死刑都能改有期,何況咱上頭還有人。 又過了幾分鐘,秘書打來電話,說是全市各大醫院都查問過了,車禍傷員是不少,但沒有王海寧。 王世峰心頭一冷,他隱隱預感到這不是簡單的車禍,而是綁架。 第六十六章 雪霽 世峰集團實力雄厚,人脈深遠,真想下力氣調查什么人什么事,就算是大海撈針也能撈出來,王世峰一聲令下,集團上上下下總動員,冒著大雪發動各種關系連夜查找王海寧的下落。 首先排除的嫌疑人是近江黑社會,因為沒人敢動王世峰的兒女,然后就是各路過江龍了,這種全國到處流竄的大賊和坐地虎不同,他們殺人越貨沒有任何底線,而且又不少是初出茅廬的小崽子,眼里除了所謂的兄弟義氣和拆票,天王老子都不認,綁的就是你王世峰的家人。 轄區派出所調取了相關路段監控錄像,可惜的是攝像頭損毀,沒有視頻資料,也找不到現場目擊者,唯一的線索是現場遺留的一輛泥頭車,也是沒車牌的黑車,查找需要一定時間。 溫泉鎮派出所的所長和駐所刑警中隊長帶著一幫刑警來到了尚風尚水王世峰的住處,安裝了電話錄音裝置和分機,專等劫匪電話打過來,王世峰安排財務提取了五百萬現鈔備用,集團金庫里常年存著大量現金,就是為了應對突發事件,因為臨時從銀行提款是很費時間的。 消息傳開,各路人馬齊聚王家,王世峰做人講究,無論對兄弟對家人都做到完美無缺,道上朋友沒受過他恩惠的人很少,尤其是那些服刑完畢出獄的老江湖們,開店做買賣基本上都是王世峰給的啟動資金,王家以前的老鄰居,老同事,只要生活困難,王世峰就伸出援手,老人生病,孩子上學,王世峰恰到好處的給一筆資金,以解燃眉之急。 如今王家出事,兄弟們全都冒著大雪到場了,不光是為了海寧的事兒,還有王世煌被捕一事,法律界的朋友也來了好些個,都是有名的訟棍,司法口門路熟得很,王家樓上樓下全是人,沙發上坐滿了江湖大哥,蹺著二郎腿,皺著眉抽著煙,低聲談論著什么,也有些西裝革履的才俊,聚在一起旁征博引高談闊論,把王家客廳當成了法庭現場。 王家保姆忙的不可開交,不停地清理煙灰缸,給客人倒茶,純凈水半小時就喝光一桶,廚房里還忙著做夜宵,招待這幫王總的兄弟,人家是來幫忙的,總不能餓著吧。 王世峰在樓上小客廳,他并不擔心二弟,被公安抓了又不會死,只要錢到位,什么事兒都能擺平,反而是女兒的安危很成問題,這些江湖新人完全不講江湖道義,拿了贖金還撕票的事兒屢見不鮮。 他已經決定,無論如何先把女兒全須全尾的救回來,然后不惜一切代價將這幾個劫匪碎尸萬段,他有一百種方法讓他們生不如死! 可是,首先要等劫匪打來電話索要贖金。 溫泉鎮的李所長說:“劫匪的電話一進來,你盡量和他拖延一下時間,我們進行定位需要一分鐘時間?!?/br> “好,我懂?!蓖跏婪宀唤嘈?,玩了一輩子鷹,被小家巧啄了眼,沒想到香港電影里的場景居然在自己家里重演,可他媽自己又不是李家誠,自己明明是張子強啊。 忽然大門開了,又有幾個人擠了進來,為首的穿便衣,后面跟著幾個黑衣特警。 客廳里頓時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齊刷刷盯過去。 胡朋一愣,心頭火起,這個王世峰夠囂張的啊,弟弟被抓,立刻叫了一大幫人來鎮場面,這是擺明了要和公安機關對抗么。 “王世峰在么,我是來請他回去協助調查的?!焙笳f。 客廳里坐著的人都站了起來,橫眉冷目抱著膀子,慢慢走過來,在胡朋面前形成一道人墻。 “麻煩讓讓?!焙蠼z毫無懼,他身后是四名特警,手持防暴槍和沖鋒槍,大門外的警車里還有一個分隊的特警,一聲令下就能進來支援。 一個大漢走了過來,站在胡朋面前,兩人幾乎是臉貼著臉。 “你行,王家都這樣了,你還來添亂?!贝鬂h一字一頓地說道。 胡朋有些納悶,王家哪樣了?搞得排場這么大,仔細看,屋里沒掛“奠”字啊,他也來不及多想,撥開這名大漢繼續向前走,可是又有人攔在面前,他們也不動手,就是以這種非暴力對抗形式來表達自己的立場。 “都讓開!”樓上傳來一聲喊,王世峰匆匆下樓,后面跟著幾名派出所民警。大漢們這才閃開一條路。 王世峰來到胡朋面前,他心知肚明,這是為二弟的案子來的。 “胡大隊,給我一點時間行不行,我孩子被綁架了?!蓖跏婪宓恼f。 胡朋這才明白,王家還真是遭了大難,怪不得那些人這樣義憤填膺,不過一碼歸一碼,總不能因為王世峰的孩子被綁架,其他案子就放一放吧,再說了,王世峰的兒子不就是那個囂張跋扈的太子爺王海寧么,這小子被綁架了那可是普天同慶的大喜事??! 想到這里,他剛冒出來的一絲同情心也消失殆盡了,生硬道:“對不起,你現在就得跟我回去協助調查,你家里的案子派出所會幫你處理?!?/br> 王世峰怒從心頭起,拳頭瞬間握緊,世峰集團的董事長何等的尊貴身份,省人大代表,優秀企業家,市委書記見了都客客氣氣的,你一個小小刑警大隊長就敢如此,這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可是轉瞬之間他的拳頭又松開了,自從龍開江被捕以后,他就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劉飛要大規模殺肥豬了,并且是以打黑的正大光明的借口。 龍氏集團的北岸新城項目,已經完全變成政府資產,大大緩解了財政壓力,而龍開江也被宣傳口包裝成了無惡不作的黑社會大佬,被廣大老百姓唾棄謾罵,其實近江這些富豪,哪個底子都不干凈,只是龍開江、李隨風等人的發家史稍微偏門了一些,這樣更容易拿來做文章。 老百姓自古以來都是最好哄的,他們相信電視,相信報紙,相信小道消息,相信劉飛是兩袖清風只為民做主的清官好官,相信龍開江殺人無數,逼良為娼,如今,終于輪到自己了。 “好,我跟你走,不過我要先交代一句?!蓖跏婪逭f完,招來幾個手下,向他們叮囑一番,幾人都面色陰沉的點著頭。 交代完了事情,王世峰抖擻精神,跟著胡朋出了別墅大門,外面雪已經停了,整個世界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真干凈。 不知不覺,已經是清晨時分了。 大群兄弟走了出來,沉默不語的跟在王世峰后面,一個個咬牙切齒,似乎只要老大一個手勢,一個眼神,他們就會義無反顧的暴起,干翻這些警察。 王世峰踩著積雪吱吱丫丫往前走,忽然停步轉身,淡淡說:“都回去吧,我去去就來,沒事?!?/br> 說完,他緊走幾步,上了警車。 殊不知,這一去,很久很久才能回來。 …… 江灘破船機艙內,篝火已經燃盡,火腿腸的紅色塑料皮丟的到處都是,王海寧蜷縮在角落里毫無睡意,由于高度緊張,她毫無困意,劉漢東也是一夜沒睡,不停的思考著問題,反倒是崔正浩睡得香,呼嚕打得震天響。 劉漢東很犯難,到底怎么處理王海寧,如果就這樣放回去的話,自己妥妥的綁架犯,還在緩刑期間,罪上加罪,加上世峰集團強大的能量,給自己整一個十年徒刑不跟玩一樣簡單。 可是不放又能如何,殺了?賣了?他是當過警察的,知道警方只要想破案,就沒破不了的案子,何況自己這事兒計劃本來就不周密,紕漏很多,要不是大雪天,恐怕警察早就殺到門口了。 手機在兜里震動著,是馬凌發來的信息,問他上哪兒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