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浣溪聽到他們的對話,驚呆了,半晌才道:“哥,這是真的么?” 劉漢東張不開這個嘴,他無法面對浣溪純真的雙眼,但時間緊迫,大廳里的沈書記在不停地看表,他只能沉默著點點頭。 浣溪的眼淚撲簌簌的落下,她最信任的人,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時候背叛了她。 一個貧民家庭,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小少女,一邊是政府強大的威壓,一邊是不良居心的所謂親戚,每一個人都漠視他們的存在,無視他們的請求,求財的求財,求穩定的求穩定,最終犧牲的還是藍家人。 浣溪很柔弱,性子也軟,但她同時也很聰明,當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沒了的時候,她選擇了妥協。 “好吧,我同意?!变较吐曊f,她抹了最后一把淚,竟然再不流淚。 白娜憤懣無比,蹲在浣溪身旁恨恨地盯著劉漢東冷嘲熱諷:“你滿意了?利用浣溪對你的信任完成領導交辦的任務,很自鳴得意吧?” 劉漢東冷冷看著她,絲毫沒有愧疚之意。 “既然決定了,就宣布一下吧?!眲h東道,伸手去攙扶浣溪。 浣溪巧妙地躲開劉漢東的手,自己爬起來走向大廳。 大廳內,依舊劍拔弩張,朱陶鈞已經降低了價碼,把賠償金降到了三百萬,但沈書記依然沒有同意。 浣溪的出現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朱陶鈞嚷道:“妮兒,他們沒欺負你吧,有啥事和舅說,舅幫你做主?!?/br> 浣溪根本不理他,從兜里掏出一塊手帕,又拿了一瓶礦泉水,掀開尸體上面的白布,用手帕沾了水,開始給弟弟擦臉。 “弟弟,你小時候姐就是這樣給你洗臉的,以后姐不能照顧你了,這個世道太難了,你走了也好,用不著受那么多的罪了,可是把爹媽都丟給姐一個人,姐要去外地上學,照顧不過來啊?!?/br> 她喃喃自語,仔細擦拭著尸體,浣沙是跳樓死的,后腦都摔爛了,但是面孔上并無傷痕,依舊清秀,睫毛長長的,宛如睡著了一般。 大廳里嘈雜悶熱,空調停了,大家都汗流浹背,朱陶鈞雇傭來的幾十個老娘們圍坐在一起吃西瓜打牌,沈書記面露焦躁之色,不??幢?,朱陶鈞抱著膀子叼著煙,一副老子不好欺負的樣子,藍老師夫婦已經悲傷過度,人都傻了,唯有劉漢東和白娜靜靜地看著浣溪給弟弟擦臉。 浣溪擦完了,抓住浣沙一綹頭發,用力拽了下來,拿手帕包起來:“從今以后,姐去哪兒都帶著你?!?/br> 說完她站了起來,猛然一指朱陶鈞,大聲道:“我們藍家和這個人沒有任何關系,他不能代表我的父母,更不能代表我!” 朱陶鈞目瞪口呆,都傻眼了。 沈書記等的就是這句話,他一揮手:“把尸體抬走,誰敢阻攔,立刻逮捕?!?/br> 兩個便衣上前抬起放著尸體的擔架,朱陶鈞剛想阻攔,立刻被警察扭住上了手銬,那些老娘們群龍無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尸體已經被搶運出去。 距離最近的幾個老娘們是朱陶鈞的親戚,也最為兇悍潑辣,張牙舞爪沖上去,包圍了沈弘毅開始撕扯。 劉漢東抓著浣溪的手往外走,白娜緊隨其后,到了外面他大喊一聲:“快去救沈書記!” 守在大門外的增援人員嘩啦一下全進去了,連同抬擔架的兩個特警。 尸體已經被擺在一輛皮卡的車廂里,司機正在發動汽車,但沒接到領導的進一步指示,似乎有些無所適從。 路邊停著一輛發動著的紅色日產奇駿suv,車旁站立著一個記者,t恤外面是攝影馬甲,手端單反相機,有些面熟。 電光石火之間,一個大膽的計劃乍現在劉漢東的腦海里,他一把拉過浣溪,認真地盯著她的眼睛:“浣溪,你還相信我么!” 浣溪遲疑了一秒鐘,便被他眼神中的炙熱與真誠所打動,用力地點頭:“我信!” “去那輛紅色車里坐著?!眲h東說完,跳上皮卡,將浣沙的尸體連同白布抱起,雖然浣沙生前體重很輕,但死了之后變得很沉,像個毫無生機的面口袋。 “你干什么!”皮卡司機大驚。 劉漢東抱起尸體跳下來,直奔那輛紅色奇駿,浣溪已經拉開門坐了進去,劉漢東就勢將浣沙的尸體放在后座,砰的一聲關上門,飛速繞過來上了駕駛座,掛擋踩油門走人。 白娜反應很迅速,徑直撲過來死死抓住副駕駛車門,劉漢東一腳剎車,白娜拉開門坐了進來。 奇駿的車主正是晚報的阮小川,突如其來的一幕讓他摸不清頭腦,但有一點他是清楚的,這輛車是報社配給自己的,絕不能丟,趁著白娜上車的瞬間,他也沖過來拉開后門坐了進來。 劉漢東一腳油門,奇駿向前躥去,白娜沒來得及系安全帶,差點撞在風擋玻璃上,后座上的三位更是集體慣性前沖,隨即落了回去,浣沙頭上的白布落下,血rou模糊的后腦靠在了阮小川肩膀上。 “媽呀!停車!”阮小川魂飛魄散,失聲大喊。 劉漢東才不停車,反而加快了車速。 “快把他放到后備箱去!”阮小川嘶喊道。 “你是不是瘋了!”白娜厲聲質問。 “哥,你要把我弟弟送哪兒去!”浣溪也喊道。 面對歇斯底里的三個人,劉漢東反而平靜下來,從兜里摸出一支煙點了,悠悠說道:“我在警校培訓的時候,教官告訴我,當正確與正義不屬于同一陣營的時候,要選擇站在良知一方,我已經作出了選擇,現在該你們了?!?/br> 第六十八章 運尸車 四個人,一具尸體,擠在一輛汽車里飛馳,這種體驗是每個人都不曾體驗過的,劉漢東的話有些復雜,但大家都聽懂了。 最先作出反應的是阮小川,他出生在干部家庭,自幼受到父母的熏陶,做事循規蹈矩,但骨子里有著爺爺阮銘川遺傳的獵奇與大膽,他問道:“你先告訴我到底怎么回事?!?/br> 劉漢東說:“領導要火化毀尸滅跡,我把遺體搶出來了,就這樣?!?/br> 阮小川倒吸一口涼氣:“你膽子夠大啊?!?/br> 這句話語帶雙關,也不知道指的是劉漢東槍尸體膽子大,還是違抗命令膽子大。 白娜說:“劉漢東,我收回罵你的話,你不是走狗,是條漢子?!?/br> 劉漢東說:“別給我臉上貼金,我又沒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浣沙是我的小兄弟,是浣溪的親弟弟,藍家的人,就算他不在了,遺體也是藍家的,憑什么說火化就火化,沒道理的事情,再說沈弘毅只是平川的副書記,又沒兼著公安的職務,他管不著我,所以我也不算抗命?!?/br> 這話說得輕巧,乍一聽似乎也合情合理,但大家都明白,劉漢東這樣做冒的風險極大,這不是單純的遺體歸屬問題,也不是抗命的事兒,而是和整個官僚體系作對,雖然他貌似沒有違反什么法律,但違抗了領導的意志,這可比違法要嚴重得多。 “不,你不但是條漢子,還是個英雄?!卑啄阮H為動容。 “哥,現在怎么辦?”浣溪問道,車開得很快,為了不讓弟弟亂晃,她伸手攬住了浣沙的身體,阮小川怕得要命,幫她用安全帶綁住了浣沙,然后提議換個座位,浣溪同意了。 劉漢東掌握著方向盤,注視著前方道:“暫時的計劃是找法醫重新鑒定死因,然后繼續調查,一直到查出真相為止?!?/br> 阮小川道:“恐怕沒人愿意接這個招?!?/br> 劉漢東道:“我認識一個法醫,興許她會接這個招?!?/br> …… 醫院大廳亂糟糟一團,沈弘毅被一幫老娘們死死拉扯著,其中不乏身患慢性病的病秧子,平時就是無理都要鬧三分的刁蠻角色,這回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大干部,還不狠狠地碰一把瓷。 特警們上前救援,這些老娘們扯開衣服,露出面口袋一般干癟下垂的rufang,干號著警察耍流氓了,氣得干警們渾身哆嗦。 得虧特警隊里還有不少女隊員,上前一陣廝打,終于將沈副書記營救出來。 “沈書記,把她們全部拘留起來吧?!币幻賾崙嵉?。 沈弘毅心里很有數,刁民潑婦是最不能招惹的,他心中自有計較,拿起一只電喇叭喊道:“聽我說,你們再這樣下去,就以妨礙公務罪逮捕法辦,不但要坐牢,還要罰款!” 老娘們們才不怕這個,撒潑打滾鬧成一團。 沈弘毅接著說:“最先離開的十個人,每人獎勵現金一千元,當場支付!最后離開的十個人,一分錢沒有!” 幾個比較機靈的老娘們當即跳起來就往外走,嘴里嚷道:“哪里領錢?” 難怪她們變得快,朱陶鈞承諾的報酬也不過是每人二百塊,現在有一千塊這樣的好事,還不爭先恐后。 沈弘毅一句話就瓦解了這幫頑敵,至于資金方面不成問題,秘書帶著大量現金就等著干這事兒呢,萬把塊錢就能把這幫難纏的老潑婦打發走,實在是太值了。 終于松了一口氣,沈弘毅走到外面,看到皮卡還在,不禁奇怪,讓手下過去問一下,得知劉漢東竟然抱著遺體上了另一輛車,頓時明白了什么,立即驅車來到街頭巡特警臨時指揮中心。 臨時指揮中心是一輛黑色涂裝的大巴車,車里的座椅被拆光,換上了不銹鋼的桌椅床鋪,裝了電腦和高頻無線電通訊設備,在電話和手機通訊中斷的情況下依然可以保持和上級的聯絡。 在車里坐鎮指揮的支隊長石國平,他和沈弘毅是老朋友了,這次帶隊前來也是賭上了自己的政治前途的,此刻兩人的命運緊緊相連,是一根繩子上的兩條螞蚱,搞得好,飛黃騰達,搞得不好,政治生命基本也就到點了。 到目前為止,行動還算順利,成功驅散了sao亂人群,而且沒有造成什么傷亡,此刻烏云密布,一場大雨就要降臨,這場雨會極好的起到“降溫”的作用,估計暴雨過后,sao亂不會死灰復燃。 沈弘毅突然駕到,石國平立即迎接,邀請他進入指揮車乘涼。 “沈書記,那邊處理得怎么樣了?”石國平信心滿滿地問道,他相信沈弘毅的工作能力。 “基本上處理完了,就是死者遺體被劉漢東不知道帶哪兒去了?!鄙蚝胍憧嘈α艘幌碌?。 石國平大驚:“又是這個劉漢東,怎么到哪兒都不安分!總要生事!真他媽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馬上追捕,派車給我追,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抓回來?!?/br> 沈弘毅擺擺手:“石支隊,不要激動,事態已經穩住了,火化尸體只是我們的手段,并不是目的,只要保證尸體不落在別有用心的人手里,就沒太大問題,我估計劉漢東是想查出死因真相的,他要么去省城,要么去江北,而且只能找司法口的朋友,所以在我們可控范圍內,不必緊張?!?/br> 石國平松了一口氣,但還是有些不放心:“沈書記,你給我交個底,那個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沈弘毅說:“確實是自殺,身上沒有毆打過的痕跡,抽血化驗,吸食過迷幻藥類的毒品,這人吶,就怕得意忘形,都是突然有錢鬧得?!?/br> 石國平緊緊盯著沈弘毅,他是刑警出身,并不相信這樣的結果:“弘毅,真的是這樣么,那你們為什么不解剖化驗,非要急著燒掉?” 沈弘毅正色道:“老石,你是老公安了,應該明白有些案子是查不清的,只會越查越亂,當晚和藍浣沙在一起的幾個學生,身份非常敏感,這也是謠言肆虐的原因,非要查下去,對誰都不好,政治就是妥協和交換,難道不是么?” 石國平混到支隊長的位子上,也不是一根筋的大老粗,他緩緩點頭:“那只有這樣了,我讓人給劉漢東打電話,問問這小子怎么想的?!?/br> 沈弘毅道:“別激他,我了解這家伙的性格,惹急了他能把天戳個大洞,只能順勢而為?!?/br> …… 飛馳的奇駿里,鈴聲突兀的響起,是劉漢東的手機在響,他接了電話,喂了一聲就不再說話,全車人都能聽見聽筒里一個男人氣急敗壞的叫聲,讓劉漢東趕快回來,不然依法從事云云。 劉漢東默默掛上了電話,拔電池關機。 “怎么辦?”白娜小心翼翼地問道。 “按原計劃行動,把你手機借我用一下?!眲h東伸出手來,接過白娜的手機按了一串號碼舉到耳畔:“方正,我劉漢東,有件事請你幫忙,市局女法醫宋欣欣的號碼你有么?別開玩笑,我找她有正事,好吧,你說,我能記住?!?/br> 劉漢東跟著對方口述了一遍號碼,后面阮小川用自己的手機記錄下來,等他打完這個電話,便把自己的手機遞過去,劉漢東直接撥過去,沒人接。 繼續撥打,連續十幾次,依然沒有人接聽,劉漢東頭上滲出了汗珠,他冒險將尸體搶出就是要找法醫鑒定,聯系不到宋欣欣,浣沙往哪里放都是個問題,現在可是夏天,氣溫高起來,要不了多久就要腐爛了…… 瞄一眼后視鏡中的浣沙,如果忽略掉蒼白的臉色,就像睡著了一樣,劉漢東心中一疼,猛踩油門,提速前行。 前面是近江高速公路出口,隔離帶上停了幾輛警車,警燈無聲地閃爍,幾個黑衣特警站在水泥墩子前面,手中持著沖鋒槍。 “警察~~”阮小川的聲音都在顫抖。 劉漢東絲毫無懼,迎著警察開過去,到收費口的時候,警察果然上前攔車,趴在車窗上搭訕:“哥們,怎么是你???” “哦,回家有點事?!眲h東認識這幾個警察,都是巡特警支隊的熟面孔。 “這是?”警察狐疑地看了看后座上的三個人。 阮小川都快嚇尿了,浣溪卻不動聲色拿起一瓶礦泉水往弟弟嘴邊放,小聲道:“喝口水吧,馬上就到了?!?/br> “我表弟,在平川醫院住了三個月也沒治好,疑難雜癥,怕冷打擺子,還裹著醫院的被單子呢,我送他到醫科大附院來看病的,病床都聯系好了?!眲h東解釋道。 “哦,那趕緊走,別耽誤看病?!本炫呐能図?,示意放行。 大家都松了一口氣,繳費過了閘口,進入平川市區,劉漢東再次撥打宋欣欣的電話,依然無人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