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劉漢東百無聊賴,拿出手機上網,想搜尋平川sao亂的蛛絲馬跡,可是任何渠道都沒看到,別說,平川當局封鎖得真好。 “興許等咱們到了地方,人群已經被暴雨淋散了?!绷诌B南說,沒人答理他,大家都在閉目養神。 在交警的大力疏導下,道路終于暢通,車隊冒雨疾馳,火速增援,三小時后抵達平川,夏天的暴雨總是局部有雨,兩百公里外的平川依然是酷熱難當的炎炎夏日,空氣中彌漫著焚燒輪胎的焦煳味。 警隊在馬路上扎營,當地領導前來慰問了參戰干警,來的不是市委書記和市長,而是專職副書記沈弘毅。 沈副書記以前當過公安廳長的秘書,和省城警界的關系比較熟,由他來接待協調近江特警是很合適的。 但劉漢東心中卻有疑惑,按說地方上出了亂子是要盡力壓下的,家丑不可外揚,鬧到要請外地警察協助維穩,這不是嫌自己的烏紗帽戴得太久么。 沈弘毅依然是白襯衫一塵不染,西褲筆挺,他和帶隊領導握手之后,立刻上了指揮車商討下一步行動方案,特警們就地休息吃飯,飯菜是當地政府提供的盒飯,十五元一份,有葷有素,還有上百箱的娃哈哈純凈水隨便喝。 特警們飽餐戰飯之后,領導們商討得差不多了,大隊長傳令穿上護具,準備行動,大家互相協助著穿上黑色的護甲,戴上封閉式頭盔,手持盾牌和警棍列隊,大夏天整這么一身,汗水嘩嘩的流淌。 大隊長訓話,介紹了一下案情,數日前發生一起自殺事件,死者家屬不滿意警方結論,聚眾鬧事,圍堵國家機關,在一小撮別有用心的人挑唆下,大批群眾走上街頭打砸搶,情況非常嚴峻,必須立刻恢復正常秩序。 近江來了兩個大隊的人馬,防暴大隊是重裝部隊,頂在第一線,后面是穿藍襯衣的巡特警,頭戴玻璃鋼頭盔,手持警棍;第三層是平川當地武警中隊,穿迷彩服戴鋼盔,拿的綠色盾牌和應急棍;最后是當地民警組成的陣列,徒手沒有武器。 四層陣列在馬路上擺開陣勢,等待領導的號令,劉漢東和林連南并肩站在一起,他們手中握持的是聚酯碳材質的長方形透明盾牌,上面印著警察的字樣,手中是橡膠警棍,盾牌組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線,不動如山,氣勢萬鈞。 他們前面不遠處,是sao亂人群,整座城市已經瘋狂,大街小巷全是攢動的人頭,街頭是點燃的輪胎,黑煙直上天空,馬路上是推翻的汽車,玻璃全被砸爛,輪胎被拆掉。 “我cao,這是索馬里吧?”林連南扭頭道,聲音隔著頭盔面罩,聽的不太真切。 劉漢東沒說話,盯著百米外蠢蠢欲動的人群,很多青少年赤著精瘦的脊梁走來走去,撿著礦泉水瓶和石頭磚塊,積蓄著彈藥,看他們興奮無比的神情和穿著打扮,可以猜出這些人和死者應該沒什么關系,他們只是平時混跡于網吧的無聊青年,壓抑著荷爾蒙和網游pk養成的暴虐情緒,如今終于可以盡情發泄。 高音喇叭響起,是領導在下令人群散開,自然是沒人聽從的,答復是一陣雨點般的碎石。 催淚彈發射,四枚彈藥落在人群中,嗆人的煙霧讓人睜不開眼,鼻涕橫流,防暴隊伍向前推進了,石頭砸在盾牌上啪啪亂響,但絲毫阻止不了特警的步伐。 這種毫無組織的烏合之眾一沖就散,二十分鐘后,大街恢復了平靜,只留下滿地狼藉,鞋子帽子碎石瓦塊礦泉水瓶子。 沈副書記指示,驅散就行,不要抓人,行動中警方一直保持著克制,所以并未有傷亡出現,特警這邊略有損失,因為防暴護甲太過厚重加之天氣酷熱,體力不支中暑倒下,暫時退出了戰斗。 天上陰云密布,要下雨了,惡劣的天氣是警方的盟友,也能澆滅那些精力旺盛的小年輕的火氣。 特警們繼續在街頭駐守,劉漢東所在的中隊被臨時抽調出來執行特殊任務,他們卸下護甲,狂喝水補充因汗水大量流失的水分。 支隊長石國平陪著沈弘毅來到大家面前,先是表揚鼓勵了一番,沈書記和大家一一握手,點頭致意:“辛苦了?!?/br> 輪到劉漢東的時候,沈弘毅沖石國平點點頭。 “小劉,你出列換便服?!笔瘒近c將道。 “再來幾個人,不要多,要有女同志隨行?!鄙蚝胍愕?。 石國平又點了幾個人,都是隊里的精兵強將,其中還有趙良璇,剛才中暑昏倒的也有她,不過這姑娘意志力堅強,一會兒就恢復了生龍活虎。 來得匆忙沒帶便裝,沈弘毅安排秘書帶他們去了路邊一家服裝店,衣服鞋子隨便穿,反正夏天衣物也簡單,t恤加沙灘褲,運動鞋就行。 這幾名被挑中的特警配備了武器,電擊器、手銬等,還有一把手槍,由中隊長攜帶。 換裝完畢,大家登上一輛當地牌照的中巴車,劉漢東忽然發現幾張熟悉的面孔,上次一起來近江的女記者竟然也在。 白娜也發現了劉漢東,不過只是微微點頭,并沒有寒暄。 “你們倆,上我的車?!鄙蚝胍阏泻舻?。 劉漢東和白娜上了沈書記的帕薩特,沈弘毅坐在副駕駛位子上,向他們介紹起情況來。 “具體的來龍去脈,白記者應該已經掌握,小劉還不知道,我給你簡單說一下,死的這個人你認識,叫藍浣沙,是平川一中的學生,開學上高二……” 劉漢東如遭雷擊,浣沙竟然死了! “怎么死的?”劉漢東急切地問道。 沈弘毅說:“初步檢測是跳樓自殺,但死者家屬不接受,糾集了一批人大鬧醫院,進而形成了大規模的sao亂,其中不乏別有用心的人挑唆生事,這幾天天氣炎熱,人們脾氣暴躁,再加上長期以來干群關系不和諧,積累了大量社會矛盾,一個火星就能點著,現在謠言滿天飛,唯獨沒有真相,打砸搶的亂象你們也看到了,對誰都沒有好處,所以你們倆的任務是,勸說藍家人盡快火化遺體,不要再被人利用了?!?/br> “浣沙竟然死了?”劉漢東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那個眼睛烏亮,坐在自己床邊打扇的少年,那個志向遠大,立誓要做科學家的少年,那個心地單純,學習優秀,前途無量的少年,竟然已經與自己陰陽兩隔! “白記者和小劉和藍家人都比較熟悉,你們的話他們會聽,現在已經不是簡單的案件問題,而是關系到平川的穩定大局,必須以大局出發,盡快火化遺體,不要給個別居心不良的人以可乘之機,小劉,你的任務很重,這回完成任務,我相信誰也壓不住你的轉正問題?!鄙蚝胍隳抗饩季嫉?。 轉正,提拔,這是每一個聘用制人員夢寐以求的事情,劉漢東上回轉正遭遇挫折之后,就斷了這方面念想,現在希望之火重新點燃,轉正為正式編制警察,意味著馬凌母親的阻力降到最低,工作穩定,工資調整,以后調職也不是難事,前途一片光明啊。 “全靠你了?!鄙蚝胍憧吹絼h東若有所思的樣子,便拍拍他的肩膀,不再說什么,響鼓不用重錘,想必劉漢東心里已經有數了。 車隊行駛在路上,后面還跟了一輛卡車,坐滿了全副武裝的特警,想必是先禮后兵,談不攏就直接搶尸體。 車隊開到平川第一人民醫院門口,這里也是sao亂重災區,醫院大門外掛著白布黑字的橫幅,上面寫著“殺人償命,還我正義”之類的話,還有幾十個花圈橫七豎八地擺著。 只帶了秘書、記者和劉漢東等四五名特警進入醫院大廳。 大廳已經被改成了靈堂,披麻戴孝的人一大群,一幅黑白遺像高掛,劉漢東看清楚遺像上的面孔,心頭一陣黯然。 遺像上的浣沙,面帶微笑,栩栩如生,似乎對生活充滿了希冀。 浣溪一家人都在,母親躺在擔架上痛不欲生,父親面無表情,精神恍惚,浣溪也癡癡傻傻的,整個人完全萎靡了。 旁邊上躥下跳的一幫人,雖然披麻戴孝,但是和藍家人似乎沒什么關系,沒聽說藍家有這么多的親戚啊,而且輩分還都比浣沙低。 鬧得最兇的是一個禿頭,兇神惡煞面目猙獰,一看就不是善茬,他自稱浣沙的舅舅,代表藍家和政府談判。 沈弘毅試圖和他溝通,這人伸出五根手指:“五百萬,一分都不能少,我外甥死的冤,他根本不是自殺,是被那幫高干子弟害死的!” “我不是來和你討論賠償問題的,如果死者是被人害死,也是由法庭判決民事賠償,而不是政府買單,而且你沒有資格代表藍家人?!鄙蚝胍惚梢牡乜戳酥焯这x一眼,示意劉漢東和白娜:“你們去和浣溪,天氣炎熱,遺體還是盡快火化,后續事宜可以再談?!?/br> 劉漢東明白為什么挑中自己了,沈弘毅想利用自己和浣溪的關系,迅速平息事態,為政績加分,站在他的立場上這樣做無可厚非,但是浣沙的死因到底是什么,似乎沒人關心。 白娜看了劉漢東一眼,心情復雜無比,前幾天還歡蹦亂跳的少年,如今陰陽兩隔,實在讓人無法接受,作為新聞記者被人當了槍使,心中也有些不快,但事到如今,必須得頂上去,明眼人都能看出,藍家人被利用了。 劉漢東向前走了幾步,朱陶鈞擋在他面前:“干啥?” “我是他哥?!眲h東道。 浣溪站了起來:“舅舅,我認識他?!?/br> 朱陶鈞狠狠瞪了劉漢東一眼,讓開了。 這里人多眼雜,聚集了大批朱陶鈞找來的三姑六婆,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連話都沒法說,劉漢東低聲道:“浣溪,你能撐得住么?” 浣溪看看悲慟的母親,呆滯的父親,還有白布掩蓋下的弟弟,家里唯一清醒的、能作出理智決定的只有自己了。 “我撐得住?!变较玖似饋?,卻搖搖欲墜,劉漢東一把扶住她向大廳一側的急救室走去,白娜緊隨其后,朱陶鈞想阻攔,又找不出合適的名目,只好悻悻作罷。 急救室里有氧氣,但護士們已經跑光了,劉漢東將氧氣管插到浣溪鼻孔里,讓她平躺著休息,白娜打開手機錄音功能,問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浣溪眼眶中盈滿了淚水,有氣無力道:“放暑假了,浣沙和同學出去玩,一直到半夜也沒回來,打手機關機,第二天才知道,說他跳樓自殺了……浣沙不可能自殺!一定是有人害他!” 第六十七章 正確與正義沖突之時 劉漢東和白娜不約而同的對視一眼,均感浣溪的話是對的,浣沙完全沒有自殺的理由,他jiejie剛被香港科技大學錄取,家搬到了城里,自己學習又好,前途遠大,活得好端端的根本不可能具備自殺傾向。 “警方怎么說?”白娜問道。 浣溪痛苦地搖搖頭:“派出所說我弟弟是自殺的,沒有證據表明他殺?!?/br> “解剖了沒有?尸體是在哪里發現的,和浣沙一起出去的幾個同學調查了沒有?最后一個見到浣沙的人是誰?”白娜到底是資深記者,懂得多,問的也透徹。 浣溪說:“沒解剖,他們就要拉去火化,尸體是在一棟廢棄的爛尾樓下面發現的,所以沒人承擔責任,調查的事情我不清楚,派出所也沒告訴我們?!?/br> 劉漢東道:“那個人是你舅舅?” “不是親舅舅,是我mama同村的,他說能幫我們的忙?!?/br> 劉漢東明白了,浣沙死的不明不白,一幫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跑來“幫忙”其實是想借機訛政府一筆錢,藍家人生性怯懦不敢鬧事,加上對政府的不信任,被這伙人利用了。 “浣溪,你冷靜一下,認真想一想,你要的是什么,真相還是賠償?”劉漢東問道。 “我要真相,我要法律懲罰殺我弟弟的兇手?!变较а绬X道。 “現在外面什么情況你知道么,越鬧越大,已經形成sao亂,省城的警察都出動了,如果你要真相,就不能被那個所謂的舅舅利用,和他們撇清關系,你爸媽傷心過度已經無法作出理智的判斷,現在必須你頂上了?!?/br> 聽了劉漢東的話,浣溪抹一把眼淚,堅定道:“好,我相信你,現在我該怎么做?!?/br> 劉漢東如釋重負,可是突然發現白娜用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 他猛然想起,沈書記交給自己的任務是勸說浣溪盡快火化尸體,而不是追尋什么所謂的真相。 事情有些難辦了,如果利用浣溪的信任把尸體騙走一把火燒了,想必沒什么難度,可是那樣根本過不了自己這一關,但不這么做又能如何,自己只是一名小小的防暴特警,沒有權力,也沒有能力幫浣沙伸冤。 他決定找沈書記建言,將浣沙的尸體運到省城去找法醫解剖,查出事實真相。 “浣溪,你等我一會?!眲h東起身走向外面。 沈弘毅還在和朱陶鈞對峙,雙方唇槍舌劍互不讓步,這個朱陶鈞別看土鱉,還真是個人物,面對市委副書記絲毫不落下風。 “沈書記,我想向你單獨匯報?!眲h東道。 沈弘毅點點頭,走到一邊:“有進展了么?” “有,浣溪很信任我,她愿意出來說話,和這幫人撇清關系,也同意將弟弟的尸體送去解剖……”劉漢東巧妙地把話說成是浣溪的意思,為自己的靈機妙想小小得意。 沈弘毅皺起了眉頭:“這樣可不行,越拖越麻煩,警方已經勘測過,確實是自殺,拉去解剖是節外生枝,還是盡快火化,平息事態,不要給某些人可乘之機?!?/br> 劉漢東說:“沈書記,難道你不覺得查明事實真相才是平息事態的唯一辦法么,就是因為各種掩蓋,各種不透明,才使得一些人趁機鬧事,把小事鬧大,大事鬧上天?!?/br> 沈弘毅認真地看了劉漢東一眼,說:“好吧,我告訴你,藍浣沙死前吸食了毒品,他的死亡,純屬意外,并且已經超出了一般刑事案件的范疇,平川市已經鬧成什么樣子你沒看到么,再橫生枝節,拖延下去,每天的損失是天文數字,劉漢東,我希望你充分理解,什么叫做大局?!?/br> 劉漢東啞口無言,以沈書記的角度來看,死一個少年實在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鬧得全市濃煙滾滾,雞飛狗跳,動用大批警力維穩才是大事,迅速平息事態,方能證明他的工作能力,至于真相,除了藍家人,沒人在乎。 “小劉啊,我知道你是一個正直的人,但人死不能復生,我想藍浣沙活著的話,一定不希望看到今天這幅局面,在前天和昨天和sao亂中,已經有十幾個人不同程度的受傷,嚴重的危及生命,想想自己的責任,還有頭頂的警徽,這是一次契機,你個人事業的契機,一定要把握住啊?!鄙蚝胍阏Z重心長,拍了拍劉漢東的肩膀。 劉漢東的心很亂,但眼神堅定無比,沈弘毅覺得自己的話起了作用,以劉漢東的智商,豈能分不出事情的高低重要,該怎么做,他會有明智的選擇。 “沈書記,我明白了,你的決定是正確的?!眲h東深吸一口氣道。 “很好,火葬場方面已經預備好了,待會兒看我手勢行動,把尸體迅速轉移,立刻火化,不要有任何停頓,明白么?” “明白?!眲h東轉身去了。 回到搶救室,白娜迎上來關切地問道:“怎么說?” “搶尸體,立即火化,平息事態?!眲h東道。 白娜退后一步,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怎么能這樣?真正的死因還沒查出來,把尸體燒掉不就是毀尸滅跡么!” 劉漢東道:“以大局為重?!?/br> 白娜勃然變色:“放屁!你們的大局就是大局,人家死了口人就是小事,就得一把火燒了,憑什么!我還以為你是條漢子,沒想到是條走狗!” 劉漢東沉著臉,沒有說話,以前在報紙、網絡上竟然看到某地發生案件死了人,政府派遣數百特警和家屬搶尸體,沒想到今天竟然落實在自己身上,最悲催的是,自己還是扮演邪惡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