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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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哥!”魏陽喊出了聲,然而張修齊的動作比他的聲音還快,在那兩道黃符齊齊燃著的瞬間,他飛身一步踏了出去,手中隨侯劍如同光鏈斬向尸身,這動作頓時引來兩聲驚呼,然而張修齊沒有搭理姜家兄弟的叫喊,一劍劈向尸身胸前,似乎要把那具腐骨的腔子劃開一樣。 然而這一劍去勢雖兇,方向卻出了些偏差,纏繞在尸身上的尾羽應聲而斷,但是它龐大的身軀也撞在了張修齊身上,風璇嗖的一聲卷起,他腳步不穩,倒飛了出去。 魏陽的雙眼都紅了,他哪能想到在家里還不疼不癢的歸煞,本體居然如此厲害!而且齊哥為什么要砍尾巴,不應該先避開煞神,或者斬去它的首級嗎! 身后,姜家兄弟這時也有些撐不住了,那陣陰風來的太過突然,姜念已經完全傻住了,姜勇好歹還有些理智,看到張修齊莫名被打飛了出去,一把就拽住了魏陽的手臂:“陽,陽陽!這是小姑起尸了嗎?前兩天明明還……” 只是一瞬間,魏陽突然反應了過來,難道只有他一個人看到了這詭異一幕?想都沒想,他直接甩開姜勇的手臂,向前沖去:“齊哥!那是只煞神!小心!” 張修齊此刻剛剛站穩,一張黃符已經攥在手心,他能看出尸體被下了畜降,本以為只要毀掉尸身上的降引就能消除邪煞,誰料這個降術竟然會如此厲害,哪怕陣眼被破也能生出這么強大的反震之力,指尖血剛剛涂在符上,準備再次引燃符箓,困住面前那團黑影,魏陽就斜刺里沖了出來。 煞神?這聲音讓他愣了一瞬,然而被喊聲所擾,那黑影頓了一頓,竟然調轉方向向魏陽撲去,張修齊的脊背立時繃緊了,如同一只被激怒的蒼狼,飛也似的撲了上去。 引雷符的炸裂聲在墓地上方回蕩,似乎憑空引來了一道玄雷,正正劈在了煞神頭頂,雷音之中,也想起了桀桀戾嘯,那只巨鳥不退反進,并沒有停下身形,反而如同一支離弦之箭向魏陽撲來,這一刻,張修齊簡直目眥欲裂,就連那柄從不離手的隨侯劍都脫手而出,朝著黑氣擊去! 看著撲向自己的巨鳥,魏陽渾身都快僵住了,他沒想到對方居然會改變攻擊方向,閃避顯然是來不及了,只是一瞬煞神就來到面前,那團濃稠的黑氣已經被雷光劈散,稀稀拉拉的羽翼如同黑霧籠在身后,就連那雙小而鮮紅的眼眸都咫尺可見。 魏陽重重一咬舌尖,噗地噴出了一口真涎液,他現在已經沒有了符玉護身,腕上雖然還有齊哥做得三才陣,但是能擋住的怕也有限,既然已經逃不脫了,至少也要給這破鳥一點顏色看看! 誰料這一口血噴出,異變突生!魏陽胸前猛然綻出一點白光,宛若云霞霧影,穩穩的擋在身前,遇上這道淺薄的白光,那只雷劈不散,劍斬不亡的煞神竟然如同碰上了旭日的霜雪一般,連哀鳴都沒發出,輕輕巧巧化作一團黑煙,消失不見。 叮當一聲,隨侯落在了地上,帶出一聲脆響,緊接著一道身影沖到了魏陽面前,兩只手如同鐵鉗一樣攥著了他的臂膀,疼的一呲牙,魏陽才醒過神來:“齊哥,那煞神……”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張修齊牢牢擁入了懷中,緊貼在胸前的心跳簡直比自己的心跳聲都要劇烈,砰砰敲打著他的胸膛,魏陽閉了閉眼,伸手拍了拍小天師的肩膀:“沒事,我還好著呢,齊哥,先看看奶奶的棺材……” 然而張修齊并沒有放手,反而把他擁的更緊了些,這次魏陽終究還是沒有抗拒,也緩緩收緊了自己的手臂,緊緊抱了回去。 旁邊,被引雷符嚇的跌坐一地的姜家人馬也終于緩過了神,姜念驚魂不定的抬起頭,不由愣在了當場,嘴唇哆嗦了一下,才擠出聲音:“陽陽,這是怎么回事……” 不論是什么情緒,有旁人圍觀總是要散的快些,魏陽回過了神,掙扎著抽身而出,先彎腰撿起了地上掉落的隨侯劍,遞給了小天師,才扭頭沖姜念笑了笑:“伯伯,趕緊打個電話回去,看舅爺情況如何了……” 86畜降 聽到這話,姜念頓時一個激靈,是啊,這邊鬧得如此大,也不知家里情況如何了,可不敢出什么岔子!手忙腳亂掏出手機,一個電話打了過去,只說了幾句,他臉上立刻露出喜色,電話都沒來得及掛就高聲喊道:“那邊說老爺子剛剛吐了幾口黃水,已經醒過來了!” 這一嗓子讓姜家幾人都放松了下來,由于家傳,這些人本來就對神神鬼鬼的事情接受度很高,今天看了這么離奇的一場,怕是肯定怕,但是敬畏之心顯然占了上風,看張修齊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又跟家里聊了幾句,姜念掛了電話,猶豫了一下才開口問道:“張先生,那現在算是除了祟嗎?墓地這邊還需不需要什么其他安排了……” 有魏陽完好無缺的在身邊,張修齊顯然也平靜了下來,并沒有搭理姜念,而是快步走到了棺材邊,仔細檢查了一遍里面的殘骸,又用匕首在棺材板上刻了個什么東西,才走回了魏陽身邊:“沒事了?!?/br> 提問的是姜念,他答得卻是剛剛魏陽的問題,姜家幾人臉上頓時就有些掛不住了,姜念神色古怪的看了兩人一眼,輕咳一聲:“那陽陽你說這事……” 魏陽心中的疑惑比姜家人還要多幾倍呢,然而小神棍面上從來不會露怯,狀似沉吟的唔了一聲:“要不伯伯你先找人來殮骨吧,最好跟我大伯商量一下,能行的話就把尸骨運去縣城里火化,祛除剩下的邪祟,至于三年禮的事情,最好還是不要大辦了?!?/br> 再怎么說,小姑也是魏家的媳婦,洗骨葬可以依著姜家的習俗來,但是火化絕對要經過親兒子的首肯才行,姜念自然也是懂這點的,扭頭跟弟弟說了幾句話,姜勇就帶著幾人直接往村里走去,估計是找魏家商量事情去了。 眼見姜勇帶人離開,魏陽又沖剩下幾人說道:“舅爺那邊也要有人回去看看,弄些小米灑在院里拔毒,再喝些粥醒醒腸胃,情況穩定了還是要到醫院看看的,畢竟也是件傷身的事情,伯伯,我們這邊還需要看看周遭的地形,順便給驅一下地氣,要不你們留個人在下面等著,好了再送我們回家就行?!?/br> 姜念哪還能聽不懂魏陽的意思,這分明是想讓他們離遠點別礙事,雖然心里有些別扭,但是怎么說這次都要靠他帶來的“朋友”幫忙,欲言又止的看了眼張修齊,他最終還是沒說什么,點了點頭,就帶人往下面走去。 終于打發了外人,魏陽也松了口氣,扭頭看向身邊站著的小天師,露出了絲苦笑:“齊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煞神真的搞定了?” 張修齊點了點頭,此刻墓地里的煞氣已經全消了,肯定是解決了那團黑氣,不過對于解決的方法,顯然他自己也有些困惑,目光看向魏陽胸前的口袋:“被它破了?!?/br> 連赫赫有名的三山符箓都沒法搞定的煞神,竟然輕輕巧巧被一道白光破了,這樣厲害的法器,張修齊從未見過。隨著這一望,魏陽才想起了自己剛剛把骨陣放進了外套的內袋里,難不成剛才那道白光就是骨陣發出的?可是這玩意分明藏在姜家的神龕里,怎么可能對付得了這么厲害的煞神…… 腦中靈光一閃,魏陽脫口問道:“難不成這煞神不是意外出現的,是有什么人布了局?” “不是人,是畜降?!睆埿摭R給出了答案。 和人類施法者不同,所有修仙的畜生天生都會用降術,就是利用詛咒和怨力對目標進行攻擊,這也是那些精怪們最厲害的攻擊手段,只因大部分畜生都極為記仇,比如殺了一只成精的黃鼠狼,就有可能被厲害的黃仙盯上,綿延幾代人都將遭受畜降的報復,甚至改名換姓、搬家遷戶都無法逃脫。只不過畜降的威力有大有小,能用厲害畜降的精怪畢竟是少數,而且施展這種法術本就是逆天而行,對妖畜本身也有損害,所以除非是大仇大怨,很少會遇到這種降術。 問明白畜降的來歷,魏陽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幾乎是瞬間就想到祖宅里那只陰森恐怖的狐貍:“這畜降跟姜家的胡姑有關系嗎?” “它想殺你?!睆埿摭R面上也多出一份冷冽寒意,直到這時他才明白過來,為什么那團黑霧會選擇轉身攻擊魏陽,如果是有靈智的邪祟,往往會先攻擊最危險的目標,肯定要先干掉他這個天師才對,只有那些被使了降術的邪物,才會鎖定特定目標進行攻擊,哪怕把自己的弱點留給敵人。 一想到畜降真正要對付的是誰,張修齊心中就燃起了冰冷的殺意,他該殺了那狐貍才對! “這畜降是針對我的?真的是那只狐貍所為?”魏陽的腦袋也嗡的一下炸開了,他從沒想過胡姑居然如此歹毒,甚至連奶奶的尸身都能利用……等等,胡姑不是姜家的家仙嗎?怎么可能對家里的供奉不利,難道姜家沒有跟它簽訂什么協約嗎? 腦子里亂成了一團,魏陽深深吸了口氣,定了定神:“齊哥,你對家仙有了解嗎?像這種供奉了幾代的家仙,怎么可能突然出現反噬,按理說,我應該也能成為供奉才對,而且是天賦很好的那種,為什么它一心想要殺我……還有奶奶,它之前跟奶奶分明也相安無事的,怎么會在她身上施展畜降?!?/br> “不是活降,是尸降?!睆埿摭R并不了解家仙的規則,但是他能分辨畜降的不同,這次在姜女身上施展的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降術,而是利用尸體來進行單獨攻擊,使用殩靈之法困住了本該離開的煞神,等到想要鏟除的目標來到棺木前時,那個降術就會發動,煞神自然開始攻擊,可以說如果不是姜老爺子把假的槐木祝方放在墓前,這個殩靈陣的煞氣根本不會外泄,而如果不是魏陽來到了這里,煞氣就算被引發也不會主動出擊。 一切的目標,都只是魏陽一人。 “只要我到這個墓前,就會被煞神攻擊?”魏陽的臉色煞白,每從張修齊口中問出一點,他的面色就白上一分,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那具棺木,里面的尸骸依舊凌亂,干瘦的腐骨散發著刺鼻的氣味。然而看著那具尸首,魏陽想起了奶奶生前那張充滿了傲慢和恨意的臉,也想起了她最后的遺言。 “她不讓我上墳,不讓我來……”在奶奶彌留的時刻,她是否知道了這個降咒的存在?這句讓他難受的遺言,是不是那位老人畢生對他的唯一善念?魏陽沒法不往深想,心臟就像被什么東西攥住了一樣,隱隱作痛。 身邊,張修齊伸出了手,輕輕拉住了魏陽的手臂,他不知道面前這人在經歷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該碰碰他,該把他拉在身邊。 那的確是有用的,魏陽抬起了頭,勉強沖張修齊笑了笑:“看來一切還是落在我身上了?也不知道那骨陣是個什么來歷,怎么到我這里就能起效……不對,這玩意可能原本就能壓制那只狐貍的吧?” 思緒漸漸清晰起來,魏陽心中突然一跳,想到了一種可能。為什么在供奉祝方的神龕下,會有桃木的蓮臺,會有這么個骨陣?也許那只狐貍跟姜家的關系本來就不是普通協議,而是有什么內情包含其中,需要用這骨陣來制約狐貍的行動,驅使它為姜家服務。因此當年爺爺藏起祝方之后,狐貍雖然無法再附身于奶奶身上,但是同時那道制約它的鎖鏈也被松動,才會讓它尋到機會來對付自己,并且能在奶奶的尸身上使出降咒。 而逼瘋狐貍,讓它產生殺念的究竟是什么?他跟這些骨陣之間又有什么聯系?還有剛剛看到的那副奇景,魏陽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齊哥,你能看出那只煞神的模樣嗎?那只巨鳥模樣的怪物……” 張修齊搖了搖頭:“沒有鳥,是黑霧,畜降所化?!?/br> 魏陽喉頭一緊:“那在祖宅里見到的狐貍呢?是只真正的狐貍,還是其他什么東西?” “沒有狐身?!睆埿摭R答得肯定,“借體修煉,是魂體?!?/br> 姜家的狐貍從來都沒有真實的形貌,不過是一道附著在祝方內的妖靈,也正因此,只有姜家人手握祝方,才能喚出狐貍上身。那么當年,自己在那個月夜里看到的狐貍,究竟是真實存在的,還是自己看穿了魂體,見到了它的本相呢? 魏陽的心臟劇烈的跳動起來,他猜到了一種可能,一個他“妨家”的真正理由。視線在那具棺木上掃過,魏陽把手輕輕的抽了出來,幾步走到了那具腐骨旁,跪在了地上。奶奶恨了他一輩子,他又何嘗不是恨了這位老人一生,然而這一切都是與生俱來的嗎?如果是那只狐貍從中作梗,他和奶奶之間的仇恨又該何去何從?姜家利用了那只狐貍,那只狐貍也未嘗不是在利用姜家,他不清楚其中的孽緣所在,但是他想除掉那只狐貍,想讓姜家從這個唾手可得的“利益”之中脫身,他們畢竟是人,不是那只妖物的“供奉”。 輕輕磕了一個頭,魏陽站起身來,沖張修齊笑了笑:“齊哥,我們走吧,回姜家看看?!?/br> 87兩家 回到姜家時,姜老爺子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正虛弱的坐在床邊喝粥,雖然不再吐那些腥臭的粘液,但是面色依舊蠟黃蠟黃,看起來元氣大傷。 “陽陽,你們回來了?”姜念看到兩人,趕緊迎了上去,把一個小碗遞了過來,“這是老爺子剛才吐出來的,這東西是不是有些問題?要怎么處理?” 那只碗里裝得正是張修齊之前塞進老人嘴里的死玉,不過原本的白玉此時已經變成了黑色,上面布滿霧狀斑紋,還散發著濃烈的臭氣,簡直就像在茅坑里滾了一遭似得。 “這是煞穢?!蔽宏柼鎻埿摭R答道,“最好弄個壇子深埋,東西應該不太厲害,過上十來年上面的煞氣自然就消了?!?/br> 死玉他見過也不止一次了,對于怎么處理倒是有些經驗。聽到這話,姜念也不敢耽誤,趕緊讓人去把玉埋了,這時坐在床頭的姜老爺子朝魏陽招了招手,虛弱的喊道:“陽陽,你來……” 聽到老人召喚,魏陽快步走上前去,在他身前站定:“舅爺,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老人咳了兩聲,干瘦的手臂就抓住了魏陽的胳膊:“陽陽,趁我沒死,有樣東西一定要交給你,那可是咱家傳家的寶貝……” 他說話的聲音顫抖低啞,帶著種大病之后獨有的孱弱,也讓這托孤似得懇求有了些無法拒絕的味道,魏陽卻打斷了他的話,笑了笑:“是祝方嗎?之前伯伯已經讓我試過了,舅爺,我真不是那塊料?!?/br> 一點也沒料到自家兒子竟然已經讓魏陽試過了祝方,還把老底掉了個干凈,老人的話頓時就卡殼了,抓著魏陽的那只手不由松了一松,不過很快他又醒過神兒,有些混沌的眼珠子轉了轉,換了個說辭:“興許是被煞氣影響了吧?要不換個時辰再試試,我記得黃昏的時候最好。陽陽,不是舅公舍不下,奉家仙真是咱家幾輩子的傳承了,總不能斷在我這兒,你身上流的也有姜家的血脈,總該為家族做點事兒啊?!?/br> 魏陽的眸色黯淡了些,表情卻無甚變化,淡淡答道:“這都什么年月了,舅爺,我覺得您老真的想多了,就算再養個家仙,村里也沒什么妖孽可捉了啊,難不成還想用這個換苞米、豬rou嗎?” 魏陽小時候還是見過不少法事的,成不成且不說,一般上門的主家都會帶些糧食rou禽,當然還會給錢,但是最多也就是紅包,不會弄的人傾家蕩產的,自然也賺不到什么大錢,更談不上大富大貴。 姜老頭的目光卻熱切了起來:“那都是供奉不夠好!姜女畢竟太陰,哪有姜漢厲害,若是能得到大仙的指點,別說發家了,一夜暴富都有可能。咱們祖上還有過記載,就是說一個姜漢得了仙家教誨,挖出財寶的事情,只可惜當時世道太亂,才被迫離了家鄉,來到這個窮鄉僻壤……陽陽,你可不能小看咱家家仙的本事??!” 家仙附體助人大富大貴的傳說不是沒有,但是現實中卻很少有這樣的仙畜,畢竟修仙的畜生附體保護凡人,要不可能是受過莫大的恩德,要不就是想通過這個方式積攢功德,來增長自己的道行。因此能夠隨意驅馳家仙的例子根本少得可憐,別說給人指路發財、光宗耀祖了,肯隨叫隨到批命、捉妖的都不會太多,它們不是人類馴養的家畜,自然也不會唯命是從。 在這之前,魏陽對修仙畜生的了解確實不多,但是一點點摸清楚規則之后,姜家這只狐貍的行為就稱得上詭異了,這哪像是供奉的仙家,簡直就是隨叫隨到,唯命是從的仆人嘛。再聯想那只骨陣和寄魂用的鬼陰木,狐魂的來歷就堪稱詭異了。 魏陽狀似猶豫的頓了頓,開口說道:“也許是家仙已經報完了恩,自己離開了?這世上哪有取之不盡的好處,舅爺,這種事情怕是不能強求的?!?/br> “你不懂!”老人那孱弱的身板猛然一挺,緊緊抓住了魏陽的手臂,“咱們和家仙是有血誓的,只要有祝方在,家仙就不會走!” 他的目光里閃爍著熱切和貪婪,魏陽嘴角一挑,反問道:“問題是現在祝方裂了,家仙還會留下嗎?” 老人的呼吸粗重了起來,呼哧呼哧就像老舊的風箱,那只握在腕子上的干瘦手掌死死摳進了rou里,魏陽還沒動,一旁張修齊已經踏前一步,面無表情的把那只手扯了下來。 看到這情形,姜念也有些急了,他爹是剛醒過來不知道張小天師的能耐,他可是清楚明白的很,趕緊上前打了個圓場:“陽陽,老爺子剛被沖了身,現在腦子還不太清楚,你別見怪。老三,快扶爺爺躺下休息!張先生,您也別生氣,要不咱們出去再說……” 被孫子拉回了床上,姜老爺子似乎還有些不甘,掙扎著想要坐起來:“陽陽,陽陽,你是有天賦的啊,那天祝方還發了光,你是真有……” “舅爺,我奶奶從沒告訴過你嗎,家仙說我妨家!”扔下這句話,魏陽頭也不回的拉著張修齊走出了那間大屋。 沒了那些復古的雕花家具,出門就是水泥地白粉墻,簡直就像從一個時代來到了另一個時代,站在院里,魏陽長長出了口氣,似乎要把胸中的郁氣統統甩掉,姜念面帶無奈的跟了上來:“陽陽,老人這也是年齡大了,就跟孩子一樣,老想些不切實際的事情,等回頭你走了,他應該就死心了?!?/br> 魏陽扯了扯嘴角:“巴望了一輩子的東西,想要放手總是難些。不過看他那么精神,估計也沒留下什么后遺癥吧?!?/br> 姜念頓時露出了苦笑:“其實家里也就是圖個平安,要是都跟今天似得,誰也受不了啊。對了,這次究竟是個什么情況?為什么祝方會裂呢?” “興許是家仙為了擋那個邪煞,自己毀了道行吧。奶奶墳上的東西確實兇的狠,齊哥都費了不少功夫,把祝方拿到墳上,實在是自討苦吃?!蔽宏栔苯咏o事情下了定論,如今有個小天師站在身邊,他的話還是挺有說服力的。 姜念面色又黯了些,搖了搖頭:“這么多年過去,晚輩們信這個的也不多,早就沒那么大念想了。陽陽你別把那些話放在心上,這次還多虧了你和這位張先生,才保住了老爺子的命,我們還沒感謝你倆呢……” 說著他偷眼看了下站在魏陽身邊的張小天師,似乎糾結了半天,還是拉著人往邊上讓了兩步,壓低聲音說道:“陽陽啊,你跟這位小先生,到底是個什么……咳……關系?” 剛才在墳地上有些忘情了,當然會被人看在眼里,魏陽笑了笑:“齊哥是我朋友,伯伯你也不用客氣,謝不謝之類的話就甭提了?!?/br> 那“朋友”的含義足夠微妙,姜念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開口。他們一家子為了只狐仙就謹小慎微、代代供奉,這張先生可是個有真本事的大能,能抱上這么條大粗腿,是什么“關系”還重要嗎? 眼看這位伯伯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說,魏陽不由一哂,也不管對方是個什么想法,直接說道:“沒什么事兒的話,我們就先回去了,家里人還掛念著呢,總不能老是待在這邊?!?/br> “這話說得,姜家也是你自己家嘛,有空還是回來轉轉,我們絕對歡迎?!苯钰s緊說道,語氣里還真有那么一絲真誠,不過眼見家里這么一團糟,又有個定時炸彈一樣的老爺子,他也確實不敢久留二人,只是扯了幾句客套話,就差人把他們送回了魏家。 這時姜勇應該已經離開了,家里只有大伯和大伯母兩人,一看到魏陽回來,大伯噌的一下就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小陽,你,你沒事吧?我怎么聽說那邊不太對……” 看著對方滿臉的焦急,魏陽心頭不由輕快了些,柔聲安慰道:“讓大伯擔心了,其實也沒什么大事,齊哥已經幫忙處理了,就是奶奶的尸骨……” “火化也好!火化也好!”大伯連聲說道,“唉,其實要不是姜家這規矩,我們都想直接把你奶奶葬在墓園子里呢,現在想想也有些后怕,還是送進城火化了吧,也能跟你父母做個伴兒?!?/br> 魏家的祖墳不收起了邪祟的尸首,就是害怕破了地氣,這點魏家大伯也不敢打破,因此想來想去,最終還是覺得在城里買個小墓地,把老娘和弟弟一家都埋在一起,總歸是個照應。 聽到這話,魏陽笑了笑:“是啊,我父母反正也進不了祖墳,能有奶奶作伴也好?!?/br> 大伯愣了一下,猛地閉上了嘴!自家的事情自家心里清楚,他弟弟一家子是個什么狀況,他可是牢牢記在心里的,那么慘的事兒,能忘最好還是忘了吧,那時候陽陽才幾歲??!可是誰想到這話竟然從魏陽嘴里說了出來,怎能不讓他驚得面上失色。 魏陽卻像沒察覺一樣,接著說道:“不過我在家也停不了太久,說不定三年禮還是沒法參加了……” 大伯嘴唇哆嗦了一下,終于開口說道:“陽陽,你……你知道了?那事兒也過去好久了,你別放在心上……” “大伯,別擔心,我也老大不小了,當年的事情總歸是會知道的。這次也就是回來轉轉,沒什么其他想法?!蔽宏柕谋砬楹艿?,看不出任何情緒。 大伯心里卻有些難受起來,猶豫了半天才張口:“其實當年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過去就過去了吧。等回頭給你奶奶辦完了三年禮,家里應該就沒啥事了,想回來,也能回來看看……” 他說話的語氣其實并不像姜念那樣誠懇,但是蘊含在忐忑之間的東西,卻更加讓人動容,魏陽沉默了一小會,笑著點了點頭:“也好?!?/br> 88設伏 也許是提心吊膽了太久,折騰完姜家這場事,反而讓大伯冷靜了下來,就跟等了半宿的第二只鞋子終于落了地一樣,他的神情中多少有幾分如釋重負。魏陽很清楚大伯的心思,當然不希望這老實人再為其他事情擔驚受怕,因而不疼不癢的跟他聊了兩句,就和小天師一起上了樓。 客房里,烏龜老爺正悠閑的泡在澡盆里,聽到人回來了也完全沒有出來的意思,只是伸了伸脖子算是打了個招呼??赡苁桥菰枧莸奶嫣?,它殼子上的黑色花紋也在變淡,就像染上的墨色褪了色一樣。 面對這么位祖宗,魏陽一直繃緊的神經也不由放松了下來,湊過去給龜撓了撓殼子,添了些零食,才一頭栽倒在了床上。 手掌半搭在臉上,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說道:“齊哥,從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妨家,那時候我還搞不清楚‘妨家’是個什么意思,只是被奶奶怒叱,總覺得有些委屈,不過好在有爺爺在,被罵著罵著也就習慣了。后來懂事了,知道自己爹媽都出了車禍,又偷偷想是不是因為這個,表面上不是很在意,心里卻總是放不下,直到爺爺也去世了,我就干脆跑出了村子,以免自己再妨到其他人?!?/br> “因為這可笑的理由,我在外面漂泊了很多很多年,身邊除了老爺,連個像樣的朋友都沒交,好不容易熬過了青春期,漸漸把這些都拋在了腦后,誰知又碰上了你,知道了世界上還有這么些古古怪怪的事情……想想當年奶奶的話,我突然就怕了,怕自己真是妨家的元兇,怕我跟父母,跟爺爺的死脫不開關系,怕我會連累身邊那些親朋好友,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