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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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頭突然生出一陣煩躁,魏陽晃了晃腦袋,抬腳準備往病房走去,突然又停了下來,扭頭問道:“你真的是個‘過路陰陽’?” 曾先生微微一怔,突然有些自豪也有些苦澀的笑了出來:“我不是,這代的過路陰陽是小齊的母親,也就是我的親生jiejie,她已經過世很久了?!?/br>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魏陽并沒有說什么,只是默默轉過身,一瘸一拐的朝病房里走去。 看著那道背景消失在拐角盡頭,一直宛若頑石,矗立不動的張修齊卻微微一晃,似乎想要跟上去,曾靜軒抬起手,攔下了他:“小齊?!?/br> 張修齊扭過頭,面無表情的望了回來。 “我知道,那是你爹做的符玉?!备鎸ξ宏枙r截然不同,此刻曾靜軒身上的精氣神似乎都散去了,變得蒼老而疲憊,“你還記得符玉,對嗎?” “符玉?!毕袷窃诨卮饐栴},又像是喃喃自語,張修齊低聲重復了一遍。 看著對方泥胎木偶般的表情,曾靜軒閉了閉眼睛:“小齊,你不能再跟著我了。舅舅還要去找殺害你爹的兇手,那對你而言還是太過危險……” 二十年了,他沒有一天不在找那次慘案的兇手,找那個可能禁錮了外甥天魂的原因,可是設在張修齊身上的固魂陣卻出了些問題,陣法雖然能讓他學習道法,行動如常,卻也助長了他心頭的執念,讓情緒趨于失控。 作為龍虎山和曾氏兩族著姓的血脈傳人,張修齊本身就有著非同一般的天賦,那場慘劇讓他失去了最重要的,可以掌管神智的“天魂”,卻留給了他一個無法更改的執念:殺盡一切他所見到的妖物邪祟。 不知是父親的慘死導致這種變化,還是失了陽魂會對陰氣更加敏感,張修齊變了,變得有些難以掌控。若他是個正常人,不過就是個嫉惡如仇的天師傳人罷了,但是他不是,他只是個丟了魂的木偶,是一柄過于鋒利,卻又不會保護自己的利劍。七魄未喪,又沒了六欲干擾,當然可以讓道法突飛猛進,但是放任他遵從本性去廝殺,恐怕剩下的二魂七魄也要馬上煙消云散。他們想過很多辦法來阻止他,然而這么多年過去了,除了跟他有些血脈關系的自己外,從沒有人讓他生出半點親近之意,更別說寸步不離的跟隨了。 誰能想到小齊居然會對那塊符玉產生反應,也許留他在這里會更好些。自己要找的可是那個壞了禁地法度的人,肯定也會出現更多兇險情況,若是帶著他,難保不會讓他陷入險地。 長嘆一聲,曾靜軒伸出了手,拂過青年額前柔軟的黑發:“小齊,那是你爹做的符玉,你能待在那個帶著符玉的人身旁嗎?乖乖聽話,不要亂跑,只要幾個月時間就好,等我抓到了壞人,一定會回來接你,幫你重塑神魂?!?/br> 像是聽懂了對方的話,張修齊低低喊了一聲“舅舅”。曾靜軒笑了,眼角一彎,帶出深淺不一的細密皺紋,他輕輕拍了拍張修齊的肩膀,柔聲說道:“放心,那小子聰明的很,我想他會答應的……” 這次他算的雖然依舊不準,卻也稱不上全錯,二十年過去了,一線曙光終于出現,怎能不讓他騰起希望…… 慢吞吞走進了病房,魏陽跌坐在病床上,剛才捏玉牌時用力過猛,他手心的傷口已經再次崩裂,滲出點血來,染紅了白色的紗布。但是這種程度的疼痛卻讓他心底有一些安慰,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他不至于陷入更糟糕的漩渦之中。 孫乘風這時也掙扎著轉過頭,一臉捉急的問道:“阿陽,曾先生是怎么說的???他有教咱們的意思嗎?” 魏陽扯了扯嘴角:“估計你開什么價他都會認?!?/br> “嘿!要錢有什么用啊,授人以漁懂嗎?”老神棍顯然有些恨鐵不成鋼,就差拍大腿怒罵了,“這么好的機會你都不知道把握,等會看老叔的!怎么也要學點壓箱底的……” 魏陽靜靜坐了片刻,突然問道:“你是怎么知道他能除白毛僵的?” “當然是看到的……”老神棍一撇嘴,“你別不信啊,我醒來的時候親眼瞅見曾大師挖了個坑,把一具開膛破肚還沒有頭的尸體給戳坑底了,我一看就嚇了一跳,那尸首不就是咱們撞上的嗎,都爛成那樣了還沒留一滴血,那還是人嗎?大師他直接拿五寸鋼釘哐哐一通釘,那尸首就自己燒起來了。若是別人看到怕是搞不清他想干什么,可是咱是什么人啊,一眼就看出這是在打旱骨樁嘛,僵尸都得這么對付!” 老神棍說的振振有詞,魏陽唇邊卻露出一點苦笑,看看,這還是發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隨便轉述一下就成了另一副模樣,那些被人刻意隱瞞的東西呢?他還有機會找到真相嗎…… 沒有理會老神棍的嘮叨,魏陽坐在病床上,再次輕輕握起了雙拳。 ☆、收留 由于唾沫橫飛說的太激動,當曾靜軒再次走進病房時,老神棍硬是沒能剎住閘,那張老臉滑稽的扭曲了幾秒后才哼哼唧唧又歪在了病床上,堆起諂媚的笑容:“曾…曾先生…哎呦…你看我們這……” 曾靜軒沒有理他,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一旁的年輕人,魏陽并未開口,只是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個結果當然不出曾先生所料,他收回了目光,彬彬有禮的對孫乘風說道:“這次實在抱歉,耽誤了孫先生店里的工作,這樣吧,如果不嫌棄的話,我讓修齊留下來一段時間,幫你照顧一下店鋪,他學了不少龍虎山道法,又是三僚曾氏傳人,還是有兩把刷子的?!?/br> 孫乘風頓時傻眼了,這跟他想的可不一樣??!不過老神棍的反應多快,立刻咧嘴一笑:“那太好了!不是…哎呦…我是說,令侄看起來就一表人才,一定是個好手啊…哎呦…你看我們這種芝麻綠豆大小的店鋪,太屈才了……” “哪里的話,不用給他開工資,給個地方住就好?!碧靼讓O乘風話里的意思,曾靜軒微笑答道,那淡淡的笑容讓他看起來更加風度翩翩,誠意十足。 孫乘風的確是個察言觀色的好手,仔細打量了一下曾先生的表情,他就明白過來這可不是托辭或是客套,而是這位曾先生真想把外甥留下來幫他打工。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且不論對方的能力如何,總不會比滑不留手的曾先生更難纏吧?大的明顯不好騙,如果留下個小的說不好還真能套出點絕學,而且自己康復之前是肯定不能接活了,太影響形象,但是有魏陽這個小騙子,再帶上張修齊這個真行家,說不好比自己在時更能撈錢呢,這倆又都是晚輩,到時候闖出名堂就說是他孫大師的徒弟,這可不是名利雙收的好事嗎! 一想到這里,老神棍笑得牙花子都呲出來了,連連點頭:“住處好說,我家里還有一間客……哎呦!” 這次是太興奮不小心真的碰到了傷口,老神棍疼得一哆嗦,那邊魏陽就已經接上了話茬:“孫叔,就讓他跟我住一起吧,正好我最近也要搬家,新家地方絕對不小,足夠齊哥住了?!?/br> 聽到這么上道的話,孫乘風簡直都要翹大拇指了,看來魏陽這小子已經領悟了他的思路,就是,還是要多多住在一起才好套話,萬一拿到了什么真傳,以魏陽跟他的關系,那還不是順道學起來的事情,這么重要的事情當然要聰明人出馬,總不能讓小鳳或者他家那個傻兒子當密探吧,那倆人也不是這材料??! 老神棍頓時精神大震,話鋒一轉改口道:“沒錯,還是讓張小哥跟阿陽一起住吧,兩人年紀相仿,還是更方便??!” 由于太激動,這老東西連裝樣都忘了個干凈,曾靜軒也不拆穿,從善如流道:“也好,修齊還從未這么歷練過,對他也是件好事?!?/br> 他并沒有說張修齊曾經失魂的事情,魏陽暗自記了下來,看來如果那什么魂陣恢復到常態,讓這個冰疙瘩冒充正常人還是可能的,只是不知道所謂的“天魂”到底會對人產生怎樣的影響。這邊魏陽暗暗琢磨著怎么跟人相處,那邊曾靜軒已經打住了話題,不再跟老神棍敷衍,走到張修齊身邊,他俯身跟對方耳語了些什么,就抬頭沖魏陽一笑:“小魏,這段時間修齊就拜托你了?!?/br> 魏陽站起了身,笑著點點頭:“曾先生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齊哥的?!?/br> 簡簡單單兩句話,他甚至都沒開出什么條件,就這么干脆的應下,曾靜軒唇邊露出了點笑意,面帶感激的沖他點了點頭,又輕輕拍了拍張修齊的手臂,不在多言,快步向外走去,不多時就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張修齊看著那道漸漸隱去的背影,突然有些困惑的皺了皺眉,他的眉形也非常出色,劍眉筆挺,給那張冰冷英俊的面龐平添幾分果敢和銳意,可是此刻微微皺起,卻多了一點古怪的孩子氣,他的身形也動了下,似乎想要跟上舅舅的腳步,但是尚未邁開步伐,視線又轉回到魏陽身上,像是在猶豫該如何選擇,最終,他沒有邁出那步,依舊筆挺的守在了魏陽身邊。 雖然那張冰塊臉沒有絲毫變化,魏陽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那微乎其微的動作,沖張修齊一笑:“齊哥,要不我們先下去吃個午飯……” 孫乘風在一邊插嘴:“哪用那么麻煩,阿陽你也是的,剛撞了車,亂逛個什么,趕緊躺下歇著,我給小鳳打過了電話,讓她從飯館里捎點rou粥和小菜過來,醫院里的東西忒難吃了……呵呵,對了,阿齊你喜歡吃什么,我讓她單點給你?” 張修齊當然沒有回答,老神棍倒是不氣餒,繼續嘰嘰呱呱跟人搭訕,魏陽在一邊看著對牛彈琴的倆人,不由笑了笑,往后一仰,躺倒在了病床上。 雖然遭遇了不算小的一場車禍,但是魏陽最終只在醫院住了兩天,倒不是趕時間,而是老神棍終于按耐不住,開口趕人了。 “呵呵,沒啥大礙就要趕緊回去工作嘛,整天讓阿齊在這里陪床也不是個事兒……”老神棍笑得有點難看,偷偷給魏陽使著眼色,實在是受不了整天放個電冰箱在病房里了。 這兩天他也終于后知后覺的發現這個張小哥是個十足古怪的家伙,整天板著個臉,對人愛理不理的,冷高值簡直要刷到天上,還守在魏陽身邊寸步不離。一起出去吃飯、散步什么還是小事,晚上還要搭張床陪護,怎么勸都不肯離開病房。若是換個笑容甜甜的小妞也許還好,但是被這么個不茍言笑的年輕小伙子時刻緊盯,簡直讓人消受不起,這不,老神棍終于使出釜底抽薪的辦法,直接把魏陽趕走了。 “嗯,我也好的差不多了,孫叔你就在醫院好好養著,店里還有我們?!蔽宏柌]什么異議,他也是閑不住的命,如果不是之前昏迷太久需要觀察一段時間,估計早就逃回家了。 趕緊走吧!心里怒吼著,孫乘風臉上卻沒什么變化,似模似樣的說道:“回頭也讓阿華那小子來醫院轉轉,這死孩子,老子都傷成這樣了他還待理不理,還不如個萍水相逢的朋友?!?/br> 不動聲色拍了一記馬屁——當然,照舊沒得到任何反饋——老神棍笑瞇瞇的沖魏陽招了招手:“阿陽,我有話跟你講……” 魏陽湊了上去,孫乘風湊到他耳邊,咬牙切齒嘀咕道:“這小子不會是故意的吧?這他媽是參閉口禪呢,老子跟他說話都待理不理的……” “閉口禪那是佛家的玩意?!蔽宏栆矇旱土寺曇?,笑著答道,“說不好人家就是這脾氣,天師嘛,哪能不故弄個玄虛。孫叔放心,有我在呢,回頭一定套點有用的東西出來?!?/br> “你曉得就好,還有別忘了出任務的時候編個身份啊……”氣稍微順了點,老神棍趕緊囑咐要緊事。 魏陽輕輕一笑:“都是您老的徒弟,放心好了?!?/br> 一大一小倆神棍不動聲色的交代完畢,孫乘風拍了拍魏陽的肩膀,呵呵一笑:“行了,回家再好好養養吧,有什么事打電話給我!” “孫叔放心?!蔽宏栔逼鹆松?,走回到張修齊身邊,沖他笑了笑,“齊哥,咱們走吧?!?/br> 張修齊沒有點頭也沒有回答,只是靜靜跟在魏陽身后,走出了這間雪白的病房,兩人并肩向醫院外走去。 ☆、同居首日 所謂的新房還沒到手,魏陽回的當然還是那間出租屋,由于出院的時間略晚,到家已經是傍晚了,這棟筒子樓依舊保持著漆黑和安靜,就連守在門洞前的那伙人都沒怎么變化,為首的中年男子抬頭打量了張修齊一眼,又飛快低下頭去,連眼神交匯的意思都沒有,也難怪,魏陽輕笑,他身后這人不論是眼神還是步態都跟真正的普通人天差地別,對于這些老江湖來說,輕易不會來招惹的。 雖然只是幾天沒有回來,但是再次踏上那條又窄又擠的通道時,魏陽心底還是松了一口氣,就像回到了真正的家一樣。輕松繞過七扭八歪的自行車把手,他對身后人叮囑道:“這里有點黑,別撞到邊上的東西?!?/br> 顯然他的擔心是多余的,張修齊沒有碰到任何雜物,走得甚至比他這個老房客還要順暢,連個多余的步子都沒邁,像臺精密到了極致的機器,魏陽一聳肩,掏出鑰匙打開了房門,帶人走進了自己的狗窩。 出租屋里還是如此的家徒四壁,關上房門后,陽臺那邊悉悉索索的動靜再次響起,烏龜老爺不緊不慢的爬了出來,帶著濕濕的爪子印,慢吞吞挪到了魏陽腳邊。 “對不住,這兩天有事沒能回家,讓你久等了?!泵嗣蠣數谋臣?,魏陽很有誠意的道了歉,順手指了指身邊那人,“這是新房客,會跟我住一段,可別咬人家?!?/br> 說完他又笑著對張修齊說道:“這是我養的烏龜,名叫老爺,齊哥你也別踩到它,這家伙脾氣不怎么好?!?/br> 何止是不怎么好,老爺連人都咬過,對待訪客的態度全看心情,連他都搞不懂這烏龜是怎么養出的一副壞脾氣。然而這次烏龜老爺倒是沒露出什么敵意,慢吞吞爬到了張修齊腳邊,伸長脖子嗅了嗅他的褲腳,又慢吞吞的爬開了。 魏陽詫異的一挑眉,不由笑了出來:“看不出你還挺招它喜歡,真是難得?!?/br> 把從醫院帶回來的東西放好,魏陽先讓張修齊坐在了他那張破書桌前,又給烏龜換了食水,才打了個訂餐電話準備吃飯,附近畢竟是居民區,餐飲業相當發達,不一會兒兩份盒飯就送來了,有葷有素,除了油大點看起來還挺香,魏陽當然不會挑剔,直接把其中一份推到了桌對面。像是接到了什么信號,張修齊拿起衛生筷,不聲不響的吃了起來。 他的吃相其實非常端正,每一筷夾起的分量都一模一樣,咀嚼的速度并不很快,咽下了嘴里的食物才會夾起另一筷子,那雙骨節分明,修長靈巧的手指穩穩的cao縱著筷子,像是某種儀式或者舞蹈,讓人心情不由平靜下來。魏陽歪頭看了一會兒,突然從自己的飯盒中夾了塊胡蘿卜過去,對方的筷子微微一頓,停了下來,就像一只訓練有素的獵犬突然被陌生人投食一樣,警惕中還有些疑惑,不過片刻之后,他像是適應了過來,繼續舉起筷子不緊不慢的用餐。 魏陽嘿嘿一笑,握著簡易塑料勺開始往嘴里扒拉飯菜,他手心的傷口還沒長好,暫時用不成筷子,就這么毫無形象的狼吞虎咽,跟身側那人成了鮮明對比,速度上自然也是,一直到他填飽肚子,擦過書桌,又沏好了茶時,張修齊才吃完晚餐,規規矩矩的用紙巾擦了嘴,起身扔掉空飯盒。 “要看個電影嗎?”雖然知道對方多半不會回答,魏陽還是盡了地主之誼,張修齊并沒有搭理他,也不像在醫院那樣坐著發呆,而是從旅行包里拿出了黃紙、朱砂和毛筆,霸占了唯一的書桌,擺開陣勢。 “這是干什么,畫鬼符?”當看清楚對方想要干什么時,魏陽很是吃了一驚,他可沒想到這木頭人居然會畫符這種高端技能,更沒想到的則是張修齊居然開口回答了。 “不是驅鬼符?!彼穆曇粑⒗?,卻答得十分認真。 魏陽一怔,馬上猜出他可能根本不懂畫鬼符是個什么意思,不由挑眉一笑:“那是什么符?” “固魂陣?!敝徽f了簡簡單單三個字,張修齊就進入了狀態,手腕微微一提,柔軟的筆尖印在了黃紙之上。他的動作很慢,慢到幾十秒才能牽出一條細線,似乎他持得不是一支輕巧的毛筆,而是有著千鈞之力的重物,繪在紙上的紋路一點一點展現,不像是電影里看到的那種左右對稱的道教符箓,更像是一個古怪而繁復的圓,一點點枝蔓勾連,緊緊糅合在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他畫完了最后一筆,筆尖在圓心一點,隨著這動作,紙面上突然有東西晃了一下,像是有一道光從紙中躍出,撲進了張修齊體內,魏陽差點沒叫出聲,狠狠眨了眨眼,卻發現那張紙又恢復了原樣,還是平平無奇的黃紙紅線,看不出半點古怪。張修齊隨手把這張紙拿了起來,摞在旁邊,又自顧自的畫起另一張來。 被這么一打岔,魏陽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得有些腳麻了,不由苦笑一聲,跌坐回床上。在這人面前,他總是會失態,就算知道這是池過于冰涼深邃的寒潭,依舊會被那清澈的水面吸引,忍不住向下望去。若是張修齊有那么一點點神智和警惕,他恐怕會保持得體的距離,可是這人根本就是塊失了魂的木頭,對他全不設防,自然也就慫恿了他的好奇心。 這情況可不怎么對啊,在心底嘆了口氣,魏陽艱難的收回視線,不再搭理那個畫鬼符的天師,抱起電腦開始關注本地論壇,現在他當然知道了怪力亂神并不一定都是假的,卻仍然不想放棄神棍這個很有錢途的本職工作,畢竟對他而言,錢財才是最重要的。 在網上大海撈針總是很難,不一會魏陽就進入了工作狀態,一指禪用的噼里啪啦,把外物忘了個一干二凈,一邊是沙沙的書寫聲,一邊是噼啪的按鍵聲,不知過了多久,坐在書桌前的張修齊突然站起身,把文房和畫好的符箓一一收拾妥當,從旅行袋里拿出一套洗漱用品向洗手間走去。 魏陽傻愣愣抬起了頭,這是要干嘛?難不成他想洗洗睡了,可是現在才9點半??!果真不一會,張修齊就一臉嚴肅的走了出來,面容依舊英俊而冰冷,只是額前那幾縷濕發讓他完美的氣勢有了些破綻,并不理會魏陽的目光,他從旅行袋里拿出一套臥具,彎腰拍了拍床上的枕頭,搭上條干凈的枕巾,直接在床邊坐下,開始換起睡衣。 “等等!”魏陽這時才反應過來,“你現在就要睡了?還想在床上睡?我給你準備的有地鋪……” 張修齊的手停下了,面無表情的看過來,雖然只跟他相處了兩天,但是魏陽發現自己已經能看懂他眼神里的含義了,那分明是兩個大大的問號,無辜的令人發指。對視了半天,魏陽苦笑著搔了搔后腦勺:“祖宗,敗給你了?!?/br> 像是看懂了魏陽的退讓,張修齊又垂下了眼簾,一絲不茍的脫下外衣,之前在醫院時他都是和衣而睡,現在看起來倒像是沒了顧慮,沒有半點停頓,魏陽這時卻很難非禮勿視,倒不是說對方的身材有多吸引人——好吧,肌rou鍛煉的是很不錯,但是還不到讓人嫉妒的地步——而是他滿身的傷痕讓人不由自主投注目光。 張修齊是帶著傷的,之前殺黃冑時顯然也讓他吃了不小的苦頭,左肩傷的最重,繃帶纏了好幾圈,裹住了大部分肩頭,其他則是些零零散散的小傷口,有些剛剛結痂,還泛著不健康的rou紅色,但是這些都沒有那道橫跨腰腹的傷口扎眼,只見一條宛如蜈蚣的長長疤痕橫穿了他的左胸,一路向下直切右腹,像是把這具軀體劈成了兩半,又強行黏在一起,看起來猙獰而慘烈。 魏陽眨了眨眼睛,默默移開了視線,他知道面前這人年幼時曾經遭過難,甚至丟了個魂兒,但是他不知道原來他還受過如此重的傷,重到險些喪命。張修齊卻不在意對方的目光,脫下外衣后又拿起棉質睡衣,一絲不茍的穿了起來。做完這一切,他安安穩穩的往床上一躺,閉上了眼睛,過了大概二十秒,他又睜開了眼,看向傻愣愣站在床邊的魏陽,冷冷開口:“關燈?!?/br> 魏陽:“……” 認命的關上了燈,魏陽看了眼鳩占鵲巢的某人,深深嘆了口氣,也去洗了把臉,把地鋪攤開,窩在了黑暗的角落里繼續上網。房間里安靜的要命,張修齊睡得極為穩當,似乎瞬間就進入了夢鄉,呼吸微弱,勻稱有序,如同一種若有若無的白噪音,沒過多久,魏陽居然也覺得眼皮沉沉,奮力和睡意搏斗了片刻,他終于還是忍不住關上了電腦,一旁烏龜老爺慢吞吞的從廁所里爬了出來,悠然向自己的小窩爬去,窗簾沒有拉嚴,一道銀白的光芒灑在水泥地板中央,像是給它鋪就了一層銀色的小路。 仰躺在地上,魏陽輕輕一笑,他本以為自己要很久才能習慣房間里多一個人的感覺,誰知不論是他還是老爺,都自然而然的把這人納入了自己的領地范圍,曾先生是料到了這點嗎?舒了口氣,魏陽閉上了雙眼,沉浸在夜色溫暖而靜謐的懷抱之中。 不得不說,地鋪的褥子還是薄了些,當魏陽隔日醒來的時候,背部傳來一陣讓人糟心的僵硬感,掙扎著翻了個身,還沒來得及抒發感想,他就僵在了當場,只見距離他不到二十厘米的床邊,張修齊正襟端坐,正一臉肅然的看向他。 “臥槽,你怎么坐在這兒!”尿都差點被嚇了出來,魏陽咬牙切齒的問道。 “我餓了?!睆埿摭R答得非常簡練,伴隨著話語,還有一聲轟隆隆的腹鳴。 魏陽:“……” 大爺,我真是要給你跪了!有些抓狂的拿過手機一翻時間,魏陽又愣了片刻,差點想要去揉眼睛,他以為現在最多不過6點,可是看看表居然已經8點半了?他昨天可是9點多睡的啊,這都快一個對時了,難不成這硬邦邦的地鋪還有什么催眠作用嗎? 尷尬的放下手機,再看張修齊那張冷冰冰的臉時,魏陽難得生出了點愧疚,搔了搔睡得七扭八歪的亂發,他放緩了聲音:“你以后可以直接叫我起床的,不用干巴巴等在這里?!?/br> 回答他的是另一聲腹鳴。 得了,魏陽數不清第多少次嘆氣,從地上爬了起來:“跟我去吃早飯吧,門外賣什么的都有,管飽?!?/br> 最終他們選了小區門口那家油條炸得最地道的路邊攤,兩碗粥五根油條,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魏陽把一根油條塞進了嘴里,軟硬適度,焦香可口,邊嚼邊含含糊糊的說道:“不夠要跟我說啊,我再去點?!?/br> 張修齊沒有理他,慢條斯理的吃起了飯,姿態之正經,就連油條這種地攤貨都能吃出高檔中餐的味道,魏陽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挖了勺糖扔進了對面的碗里,又大大方方的攪了攪,張修齊又停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反應,魏陽就笑著說道:“他家的粥熬得好,放糖最好喝?!?/br> 張修齊放下了筷子上的油條,慢慢端起粥碗湊上去喝了一口,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低低的“嗯”了一聲??粗鴮Ψ轿⒉豢刹榈氖嬲归_了眉眼,魏陽心中似乎也晴朗了幾分,又夾起油條大嚼了起來。 ☆、生意 “陽哥!”看到魏陽的身影,孫木華一溜小跑的竄了出來,“這么早就出院,還是該養養嘛,反正店里也沒啥事……” “就你這態度,孫叔怎么可能放心扔你一個在家?!毙χ写蛄藗€招呼,魏陽隨意指了指身旁那人,“喏,這就是你叨念的龍虎山天師了,最近都會跟我一起上班,你叫他齊哥就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