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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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定澤瞧著今年母親竟然沒給自己壓歲錢,忍不住問道,“娘……你把我忘了?!?/br> 滿堂人都笑了起來,殷氏說道,“四弟,你就是快要娶媳婦的人了,別說領壓歲錢,明年就得你給長安他們了?!?/br> 柳定澤大驚,下意識抓緊自己的錢袋,“為什么?為什么要給?” 殷氏抿嘴笑笑,“因為你有媳婦兒了,有了媳婦,就得給小輩們錢,自己是領不得的?!?/br> 柳定澤慌了,萬分不愿意,“那我不娶媳婦了?!?/br> 話落,眾人又笑出聲。老太太也是哭笑不得,“好了好了,吃飯吧,明年的事還遠著呢?!?/br> 柳定澤只覺不甘,也想不通,為什么娶了媳婦就不能收壓歲錢了?那今年年獸跑來嚇唬他怎么辦?想罷,默默從錢袋里拿出一錠銀子,往右手一放,低聲認真道,“吶,這是給你的壓歲錢,記得放枕頭底下,年獸就不敢來了?!?/br> 嘀嘀咕咕完,這才覺得安心,安安靜靜等年夜飯。 用過飯,小輩們就拿了煙火去外頭放。柳雁隨著大隊一起往外走,走了幾步想起齊褚陽,想了想拿了幾支爆竹回院子。 走到廊道拐角處,探頭看去,門口果然站著兩個下人。她頓下步子,轉而往后面走去。到了窗外,尋著離床最近的窗戶敲了敲,“褚陽哥哥?!?/br> 連叫了三聲,才聽見屋里應了聲,隨后有人提燈往窗戶走來,將影子越投越大,到了窗邊,已經能瞧見他的輪廓。見窗已經打開一些,柳雁這才回神,“別開窗戶,娘親說你吹不得風?!?/br> 齊褚陽拿著蠟燭臺,不知她要做什么,“七姑娘吃過團年飯了么?” “吃過了,你呢?” “也吃過了?!饼R褚陽好奇道,“用過反不是該去玩么?” “自然不是,還領了壓歲錢?!绷氵@才想起方才祖母沒給他留一個,便將祖母給自己的紅綢緞做成的小荷包從那窗戶塞了進去,“祖母給你的壓歲錢,記得放好,不然夜里年獸會來抓小孩的?!?/br> 齊褚陽看著那紅紅的小荷包,伸手拿過,微微皺眉。剛才老太太不是讓寧嬤嬤送了個來么,怎么這會又有,難道柳家規矩是發兩個?正想著,外頭那稚嫩的聲音又道,“你的病好些了么?” “好多了?!?/br> “娘說不能吃油膩的東西,那你今晚不是沒吃rou?” “吃了的,用水燙過一遍,沒油?!卑慈兆觼碚f,齊褚陽還在熱孝期,只是齊存之尸首未找到,朝廷那也沒認定他已死,都說他人沒了,可墳冢未立,齊褚陽也不信父親已過世,不過是失蹤罷了。吃的吃,喝的喝,也常外出,不愿讓人覺得自己是孤兒,不過是父親暫時離開罷了。 可越是臨近過年,就越覺自己是寄人籬下,柳家是柳家,他姓齊,團年飯怎好那樣坐在一旁,擾人興致。也不知是老天爺憐惜,還是什么,一夜過去,身上冒了許多痘子,他也就順理成章可以待在這屋里,一直到過了那最熱鬧的幾日再出去。 本以為沒人會惦記,他也不想讓人記著給柳家人帶來負擔,誰想天剛黑,老太太就讓人拿了壓歲錢來,柳伯伯也來看他,送了他一張更大更精致的弓。飯菜在大廳開席時,也送來了,還有心地備了一壺開水,讓他過了一遍油再吃。 這已然足夠,已然夠他牢記一世,可沒想到,柳雁竟也來了。 “我們先前不是說了么,年三十一塊去放爆竹看煙火的,可如今你不能出門,所以我勉為其難,就在這陪你好了?!绷愀┥戆褵熁ū穹旁诖跋赂稍锏牡厣?,掏了火折子,“你在屋里放不好,免得走水。所以就讓我放給你看吧?!?/br> 齊褚陽從窗戶縫隙往外看,看著她拿了火折子吹,點點火光映在她臉上,分外天真明朗,“七姑娘……就放一支就好,后院風大,冷?!?/br> “不冷。祖母說我身上藏著一團火?!?/br> 齊褚陽皺了皺眉,想通后笑道,“不是你身上藏著一團火,是幾歲的孩童身上都像藏了一團火,不怕冷?!?/br> 柳雁好看的眉眼露出點點狡黠,唇角揚起,“我是故意這么說的,褚陽哥哥你終于笑了?!?/br> 齊褚陽這才明白她的用意。 桃花落盡滿階紅,紛紛燦爛如星隕。煙火點燃后,飛快吐著似蓮花金菊的絢爛,在柳雁腳下跳躍著數重異彩光澤,迷亂兩人眼。 過年從來都是在北城過的齊褚陽玩過炮仗,但煙火甚少見,早就聽父親說京城的年是熱鬧富足的,不像北城這樣連過年都要小心著外敵偷襲而不能安心。 火光飛舞,霏霧朦朧,看得他入神。柳雁抬頭看他,從那稍稍打開的窗戶中,好像能看見他的臉,下意識就往前傾,去看他的臉,這一看就瞧見他臉上果真起了很多痘子,跟平日那英氣少年全然不同,手一抖,那拿捏的煙火芯就隨之飄了飄,往她身上撞去,瞬間就將新衣灼開個洞,冒出白煙,嚇得她叫了一聲以為真要走水了,胡亂將那煙火一扔。 齊褚陽親眼看著那還在燒著的煙火被扔到那一堆炮仗上,來不及跳出去救場,大驚,“雁雁快跑!” 柳雁拔腿就跑,地上還有些許冰水,這一急摔了個大跟頭,額頭和鼻子都覺刮破了,后頭已傳來霹靂聲,啪啪啪地響上云霄,驚得她干脆捂著耳朵趴在地上不動彈。還一瞬有閑心地想——齊褚陽竟然叫她雁雁,別人叫得那樣好聽,怎么他叫起來就那樣別扭。 末了又想——除夕夜燒了新衣,又把自己磕傷……還把齊褚陽的窗戶給、給炸了,明天一定會被抓去跪祖祠的。 想到這,還趴在地上的柳雁覺得明日黯淡無光! ☆、第46章 過年(三) 第四十六章過年(三) 停了半日的雪又如白羽散開,外頭的炮仗聲仍不停,從窗戶往外看去,外頭燈火通明,家家戶戶都在守歲。 等天一亮,家家戶戶開大門,迎新年。柳家也是要迎新的,用過飯嘮了嗑后回房小歇,等會再一同去大廳等日出。柳定義明日一大早還要攜帶家眷,同其他大臣一樣進宮赴宴,因此得早點回房休息。柳定康如今還是閑職,年后再封官,并不用去,今晚便領著眾人守歲。 李墨荷此時在柳雁房中,看著大夫給她的臉和手上藥,見她吸著氣卻不敢喊疼,看著心也抽得厲害,好不容易等大夫上完藥,才過去。拿了帕子給她抹去臉上的藥粉,硬了聲道,“下回還敢不敢再這么頑劣?” 柳雁抬眼看她,“下回我會小心些的?!?/br> 李墨荷手一頓,瞪眼,“你還敢做?” “因為沒做錯呀……只是不小心罷了……”柳雁聲音越發低,扭捏了半晌,仍說道,“雁雁還是覺得沒做錯事?!?/br> “你將你祖母嚇得不輕?!崩钅蓢@了口氣,“你那樣關心你褚陽哥哥是對,只是做事毛糙,燒了自己的衣裳不說,炮仗轟進褚陽屋里,窗戶附近的屏風都燒了。下人進去撲火,風灌入里頭,你褚陽哥哥吹不得風呀?!?/br> 柳雁嚇了一跳,“祖母如今怎么樣了,褚陽哥哥還好么?” “都好,沒大礙。只是……”李墨荷低聲道,“你爹氣得不行,所以等會好好認錯,錯哪認哪,不要擰?!?/br> 柳雁這才知道母親來這做什么,敢情是來給她通風報信的,當即應聲,又道,“娘快走吧,別讓爹爹知道?!?/br> 李墨荷笑笑,囑她好好歇著,讓管嬤嬤寸步不離,這才去老太太那伺候。 柳雁剛送走母親不久,果然聽見爹爹在外頭的腳步聲,忙提了被子躺下,閉緊了眼佯裝睡覺??蛇€是有人推門進來,立在床邊好一會,才聽見聲音,“再不起來就拎你起來?!?/br> 柳定義盯著這性子頑劣的女兒,兒子那樣斯文,偏女兒總是不讓人省心。要過來訓斥她,母親還攔著??刹唤探?,他日闖個更大的禍如何是好。只見女兒從被窩下起身,直接雙膝一跪,朝他大大叩了個頭,一臉可憐地看來,“爹爹,雁雁錯了,以后再也不頑皮了,再也不私自拿炮仗玩,再也不讓祖母、讓爹娘擔心,一定會好好聽話,您不要氣了?!?/br> 準備了滿腹斥責的話就被這可憐模樣給壓了回去,一個個“再也不再也不”跳進耳朵里,他還能說什么?柳定義不由語塞,末了說道,“明日不許出門,在屋里好好反省?!?/br> 柳雁瞪大了眼,“爹爹……”抗議的話沒說完,就見父親眸光銳利起來,又縮了腰,弱聲,“哦……” 柳定義見她該反省的都反省了,也不好再說什么。臨走前瞧見她的枕邊有一塊方帕,動了動唇,到底還是沒說什么,走到門口時才跟下人說道,“小心伺候,早上再讓大夫來看看?!?/br> 交代完,這才回屋。進了屋里,李墨荷正在熏香爐上放沉香塔,點燃后煙似霧氣彌漫在香爐中,慢慢飄散,屋里片刻也有了沉香獨有的香氣。見柳定義進來,上前為他褪下外裳。 柳定義抬手讓她整理,目光直視前面那繡了紅梅顯得熱鬧的屏風,“你方才去過雁雁那?” 李墨荷手微頓,到底還是認了,“嗯?!?/br> “所以她認錯認得那樣痛快,也是你教的?” 聽不出語氣到底有沒有責備,李墨荷答得小心,“嗯?!?/br> “她倒是很愿意聽你的?!绷x說道,“那就多教教她,難得能碰見她樂意聽的。雁雁脾氣傲,不喜旁人勸導。之前方先生執教她敬怕愿聽,可方先生過不久變成了嬸嬸,到底不便教,你就多費些心思吧?!?/br> 李墨荷詫異他竟沒責怪,“二爺不怪妾身通風報信么?” “你不過是疼她罷了?!绷x看得通透,不至于連這個都要多嘴,“褚陽也跟我求了情,說錯不在她,只是說好要一同放煙火,雁雁不過是遵守承諾,只是……太毛糙了,才惹了禍?!?/br> 李墨荷暗松一氣,柳定義又道,“初二陪你回娘家,東西可備好了?” 李墨荷差點忘了按那習俗姑爺是初二去岳父家的,他一提醒才想起來,“等會就去?!?/br> “讓寧嬤嬤打點吧,明日還要早起,早些歇下?!?/br> 李墨荷想想也是,寧嬤嬤也是個細心人,就將這事交給了她。 翌日一大早,柳定義就帶著李墨荷和長子進宮賀年,柳雁面上有傷,見了血,不便帶去,走時柳定義又對下人說道,“七姑娘若想出來玩,就讓她出來,只是你們要伺候周到,不許生事?!?/br> 李墨荷在旁聽了笑笑,到底還是心疼女兒的。 柳雁自然是沒出去的,她得乖乖的,不讓母親為難才好。昨晚爹爹走時往她旁邊的帕子瞧了瞧,那不就是母親的么,爹爹肯定認出來了,所以她得乖些。 圣上每年在初一宴請群臣,封官進爵,該賞的賞,該罰的押后罰,年宴輕松喜慶。 李墨荷也不是第一回進宮,剛入臘月時皇后宴請大臣妻子,說些婦德之類的話。 不過這次進宮見圣上,倒是第一回。小心翼翼跟在柳定義一旁,生怕失了禮數。柳定義在京時幾乎有半年光景都是在皇宮,對這早就沒半分拘謹,還在皇宮大門外同眾位大臣一同等時,見她緊張,低聲,“跟著我就好,莫慌?!?/br> 話語低沉有力,叫人安心。李墨荷微微點頭,“嗯?!?/br> 而此時李家,秦氏也早早起來,驚醒了丈夫。 李爹守到寅時過半,放了鞭炮就睡下了,這會被吵醒分外不悅,“你這大清早的干啥子呢?!?/br> 秦氏撇嘴,“我得去看看紅梅他們有沒有好好清掃屋子,別我沒看著,就偷懶?!?/br> 李爹一聽更惱,“臘月你就讓他們里外掃了不下三遍,如今又掃,桌椅都要被擦掉一層皮了?!?/br> “你懂什么,下人是花銀子雇的,不讓他們干活,難道白養著???而且明日新姑爺頭一回來,難不成讓他笑話么?”秦氏不理會他,已下地穿鞋,一會又想起件事來,“你可別多嘴提寶良的事?!?/br> 李爹瞪眼,“為什么不說?女婿給他找了個那么好的差事,他竟去了幾日就不去了,成日同那些街頭巷尾的人混在一塊,不務正業,也不去鋪子里幫忙?!?/br> “你這是什么話?!鼻厥喜粷M道,“那馬政的事是人干的嗎?督養、烙印、編馬戶,每個都得做,做不好還得挨罵,而且哪有大半夜養馬的,可憐我兒去了沒兩日就瘦得臉色青白,誰受得住?!?/br> 李爹說道,“馬政其他人不都扛得住,這孩子就是被你慣得,吃不得哭。寶良不去那,馬政的人不敢說,我這當爹的說!” 秦氏一聽又惱又急,伸手扯掉他被子,擰他耳朵,“你敢!” 李爹急聲喊疼,答應不提,秦氏這才放手。 初二,柳定義一早陪李墨荷回娘家,還在路口,車夫就見有孩童在沖自己招手,見他們似認得這馬車,便請示車內人。李墨荷從小窗看去,那站在雪地上的可不就是自己的弟弟meimei,趕忙下了車,上前就將懷中的暖爐給了最小的meimei,皺眉,“這么冷的天站在這做什么?” “爹娘讓我們來接姐夫jiejie的?!?/br> 柳定義也是擰眉,天寒地凍的,倒不心疼孩子。他看了看只有兩個男童兩個女童,獨獨不見李寶良,不由心生疑惑。莫不是馬政輪值,輪到李寶良了? 李家孩子一一叫了姐夫,柳定義才回過神,同他們一起往李家走去。 李墨荷牽著弟弟meimei往家走時,見他們穿的都是新衣裳,心覺寬慰。無論如何,因她的高嫁,一家人的日子是好過起來了。 李爹秦氏早已在大廳相迎,見女婿高大挺拔,相貌比起初見時更是俊朗,同女兒一起真可謂是郎才女貌,自覺添了三分臉面。 李墨荷進屋也沒瞧見大弟,問道,“寶良呢?” 李爹稍稍遲疑,秦氏答得坦然,“還在忙差事呢,今日當差。知道你們回來也沒敢讓他回來,怕耽誤正事,女婿你可要見諒啊?!?/br> 柳定義未及答話,李家二弟李康眉頭一擰,說道,“哥哥不是早就沒去了么,昨晚才見他醉醺醺回來,在屋里睡著覺吧?!?/br> 秦氏臉色一變,只差沒一個巴掌呼過去,“胡說什么呢,分明是去馬政了?!?/br> 李墨荷自然信二弟說的話,面色沉沉,轉而往李寶良的房間走去。秦氏暗罵不孝女,竟要讓她在女婿面前出丑??闪x眼睛微微一偏,她就不敢動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女兒離開,去將兒子抓個正著。 到了大弟房門前,李墨荷重重敲門,不見里頭有聲響,敲得更用力,對這爛泥糊不上墻的弟弟簡直是氣死了,“李寶良!李寶良你出來。你再不出來我就打了冷水進去潑你一腦袋!” 柳定義隨后而來,還沒見著她的臉就聽見她怒拍木門,以他從未聽過的聲音喊著屋里人,明明不是有趣的事,可卻覺得這爽朗的聲音比她平日低聲低氣的好得多。 秦氏已是滿額的汗,嗓音都抖了,“女婿莫怪啊,只是今日寶良身體不適,就沒去了,又不好跟你們說。等他身體好了,我定會催他去的?!彼Φ?,“寶良在馬政可是很勤快的,誰都比不過他?!?/br> 柳定義淡聲道,“勤快自然是好的。這事我會去同馬政宋大人說說,讓他多寬限幾日,讓寶良休息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