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喂……喂喂?”信號不好,沈念眉連著喂了幾聲,才聽到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夾雜在一片嘈雜之中。 “……你在哪兒呢,到底還有多久才能到?” 清冷硬朗的男人聲音,卻并不是葉朝暉本人。 念眉還不及多問,那邊已經顯得不耐,語速極快地說:“我在大堂……等你半天了,有你這樣的服務嗎?三催四請的……” 念眉愣了一下,手機拿到眼前仔細確認了一遍,確實是葉朝暉的號碼沒錯,可接電話的是誰?這聲音說熟悉談不上,說陌生卻又仿佛在哪里聽過,她一時想不起來。 “這不是葉朝暉的電話嗎?他人呢,現在在哪里?”念眉幾乎是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那邊人聲鼎沸實在很吵,不知對方聽沒聽清楚她說了些什么,她也只聽到他又報了一個酒樓的名字,離她現在所處的位置倒是不遠,然后電話就被掛斷了。 她首先懷疑的是不是葉朝暉手機被偷了,可小偷這樣明目張膽地接電話好像不符合常理,何況他還真說了個地址。 她覺得奇怪,又有些憂心。葉家的根基在海城,葉朝暉的事業重心也在那邊,偶爾到蘇城來都是只為辦案取證或者看她,對這里算不上非常熟悉。他這樣的職業說不準什么時候就得罪了什么人,她怕他會出事。 他們有很嚴重的分歧,他們許久沒有聯絡,可她還是忍不住會為他擔心。 猶豫了片刻,念眉還是攔了輛出租車到那酒樓去。 酒樓是整棟四層的仿古建筑,燈火通明,就處在新老城區交界的地方,臨著穿城而過的河水,位置和風景都極佳,門庭若市。 這個時間,微酣或醉酒的人們都差不多正要散去,三三兩兩地搭著肩在大堂門口拉扯,或者喧嘩。 念眉看了一圈都不見葉朝暉的影子,也分辨不出剛才接電話的人是誰,只好又拿出手機來撥過去,“喂,我在大堂門口,你在哪兒? “進來,大堂32號桌兒!” 念眉跟著迎賓小姐的指引走進去,正對大廳的臺上正上演評彈,咿咿呀呀地唱著,為用餐助興,卻沒有多少客人真正在、欣賞,不過是附庸風雅。 32號桌在靠角落的位置,她繞過大堂里大大的抱柱,先入眼的是鋪著雪白臺布的餐桌,然后是男人交疊的長腿、深灰色系的衣褲和捧著茶碗一口一口抿茶的側影。 年輕的男人坐在那里,氣定神閑,大半張臉都隱沒在茶碗氤氳的蒸汽里,有那么一剎那念眉真的誤以為是葉朝暉。 也許他是跟她鬧著玩兒,也許他剛好走開了,有人幫他接了電話……直到那人很快放下茶碗,念眉看清了那刀刻斧鑿的側臉輪廓,不由倒吸了口涼氣。 怎么會是他? 穆晉北也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面前穿羽絨短襖牛仔褲的女人。烏黑的長直發隨意扎在腦后,粉黛未施的一張臉,是如今都市里少見的素凈,五官非常生動耐看。只是此刻臉上表情微妙,見到他像是很驚訝又像是有幾分薄怒,可他壓根不記得見過她。 “你看什么呢?”他從沙發座兒里站起來,瞇了瞇眼睛,“我等了這么半天,代駕公司就派個女司機來?瑪莎拉蒂會開么?要不行趁早給我換個人過來?!?/br> 念眉想問的話都卡在喉嚨里,一時還有些處在狀況之外。 難怪剛才電話里覺得他的聲音耳熟,那種帶了點京味的磁性,原來昨天她才剛聽過。 只不過他今天鼻音很重,精神萎頓,看起來不僅是喝了酒,更像是感冒了。 他卻沒有認出她來。也對,昨天他們面對面的時候,她還一臉油彩穿著戲服,跟現在的模樣可相差甚遠。 她想問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為什么她打給葉朝暉的電話會接到他這里來,而他又說什么她是代駕…… “嘿,接著!” 她根本來不及多想,那男人已經脫手扔來一團東西,差點直直砸在她臉上。她只好本能地伸手一抓,竟然是車鑰匙。 穆晉北揉了揉眉心。他說要換代駕,這女人看著遲登,別等會兒電話里三兩句話說不清楚又給換個更糟的來。最重要的是,酒樓的大廳席上有現場表演,吹拉彈唱的,他實在有點兒受不了。 他剛還指著在這兒睡一覺呢,現在卻只吵得他腦仁兒疼。 “別愣著了,來都來了,先走著瞧吧!景怡酒店知道么?開到那兒就行?!?/br> 他喝了酒,腳步有些虛浮,但身高腿長,很快就走到了門口。 “等一下……” 他對她基本是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念眉只能全力追上他的步伐,車鑰匙還沉甸甸地壓在她手心里。車就停在對面的馬路邊,銀白色的優雅線條,嶄新的漆色和耀目的三叉戟標志,車牌數字是1314。 她不懂車,但這輛車她一眼就能認出來。 車是葉朝暉的,試駕和提車的時候她也去了。他隨口問她喜歡什么顏色,她只笑了笑說,我知道你喜歡黑的。 他最后卻挑了白色,與她常穿的白色衣裙十分搭調。 回憶有時美好,有時傷人。她胃里隱隱作痛,已經不知該說什么才好,想問的話終于問出了口,聲音澀澀的,“請問……你到底是什么人?這輛車怎么會在你這里,葉朝暉呢?” 車頭另一側的穆晉北正打算上車,動作一滯,也終于重新抬起頭來看了看她,“你認得這輛車?” 何止認得車,她還認得車的主人。 穆晉北手肘搭在車頂盯著她瞧。沈念眉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卻不憚于直直地回視他,仿佛篤定了他這里有她想要的答案。 穆晉北卻忽然笑起來,帶了點戲謔,“我就納悶兒大暉那家伙怎么好端端在蘇城買輛新車,原來是夜夜笙歌,連代駕都混了個門清兒?怎么,是惦記這車呢,還是惦記上人了?” 他誤會了。 念眉要解釋,“不是的,我……” 他卻一抬手打斷她,“我不管你惦記什么,今天這輛車歸我。你能不能敬業一點兒,把車給我開回去就行了,哪兒來那么多廢話?” 他有一雙狹長黑亮的眼睛,但凡有一絲笑意,眼尾都是微微上挑,瞳仁溫軟如上好的琥珀;可要冷冽起來,就是染了寒霜的尖利刀鋒,刮你一眼,都讓人生疼。 以往他的耐心可能比現在稍好一點兒,可他今天不知是酒氣上頭還是重感冒的緣故,頭疼的厲害,很不舒服,只想趕緊回酒店去好好睡一覺,完全不想在這里應付一個代駕。 哪怕這代駕是個女人,還挺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