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飛卿屢次開口,容十不接話,這次依然,飛卿苦笑一下,“我不想讓自己的事連累大家,不得已出此下策?!比菔戳诉^來,眼光卻是冰冷的,飛卿嘆口氣,“若是能讓你厭了我也罷,回頭各奔東西……”容十恨聲道,“麥穗都知道,你這樣我會急死,你就不知道嗎?還出此下策?你的冰雪聰明,都用來對付我了,非要將我折磨死,你才肯罷休……” 說著話喉頭發哽背過身去,想起當日去追飛卿,一路心急如焚不眠不休,誰知她卻在自己身后,容十手握成拳,若不是王大,興許今生就再見不到她了,飛卿走了過來,手握住他的拳頭,容十要掙脫,她兩手緊攥著不放,吸一吸鼻子道,“你以為,我就好受嗎?我知道你在我前面,知道你著急,我恨不能死了算了?!?/br> 容十依然不說話,飛卿摩挲著他的手臂,“這一路上,一個多月,你都沒跟我說過一句話,沒看過我一眼,你……難不成,你今生都不理我了?”容十聽著她話語中的哽咽,轉過身來看著她,“那你為何非要離我而去?我和你一起報仇,不好嗎?你不信我?也覺得我是個浪蕩紈绔,成不了大事?”飛卿搖頭,“我想讓你一生安穩順遂,不必因為我受了波折,我舍不得,舍不得拖累你……” 容十一低頭,唇捉住她的唇,伸手環住她腰,將她壓在懷中,好半天放開她惡狠狠說道,“那日夜里的事,我后悔了,我這會兒想討要回來?!憋w卿無力靠在他懷中輕喘著,通紅著臉竟點了點頭,容十放開她,牽著她手笑道,“嚇唬你的,我們好好說說話?!?/br> 二人坐下來,容十將自己和喬安打聽到的消息仔細說于飛卿,飛卿聽得低了頭,“是我的執意連累了你們?!比菔畬⑺氖治赵谡菩?,鄭重說道,“飛卿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喬安的事,是以,你是躲不開我們的?!憋w卿嘆一口氣,容十看著她笑,這樣的烈性子,總算也有被打動的時候。 喚了小丫頭去請來喬安和麥穗,四人坐下仔細商量,容十問起王懷寧是否可信,麥穗笑道,“放心吧,我要他的命,他也肯給?!眴贪苍谝慌院诹四?,麥穗吐吐舌頭,“我為了讓你們放心,說得夸張了些,我們一起長大的,自然信得過?!?/br> 四人去一趟白水村,將麥清送了回去,然后到了王懷寧家中,麥穗將木清泉之事仔細講來,王懷寧聽后斂了眼眸,少見的深沉,沉吟好半天斟酌說道,“于我們有利的是,恭王陵墓新址就定在昌都縣城南二十里的白頭山,恭王已在昌都縣買了一所大宅,準備親自坐陣,我們在自家地盤上更容易有作為,不利的是,皇上對恭王十分看重,欽賜白頭山改名倚帝山,我們要對付恭王,無異于以卵擊石?!?/br> 他口稱我們,顯然是站在了己方陣營,飛卿說道,“他一個金尊玉貴的王爺,當年費盡心機對付家父,顯然是家父察知了他見不得人的事,此事定非小事?!比菔c頭,“飛卿說得不錯,惡人自有惡行,我們無需與他硬碰硬,只需捉住他的罪證,然后上達天聽,自有人對付他?!?/br> 飛卿看著他笑了,他想的,竟與自己一模一樣,麥穗在旁感嘆道,“你們兩個好生厲害,我就想不到這么多?!比菔Φ?,“是平安將這些線索連起來的,平安精于算學腦子縝密,蕎麥穗,小心他算計你?!蓖鯌褜庎嵵卣f道,“沒錯,麥穗之前那樣厭惡他,怎么短短數月,就對他動心了?想來是他算計于你。 喬安忙道,“即便算計盡天下人,也不會算計麥穗?!丙溗胄Φ?,“我信他?!憋w卿在旁搖了搖頭,容十就沖著喬安笑,喬安假裝沒看到,一本正經與王懷寧說話,王懷寧道,“喬安既長于算學,我上奏工部,你做個兵部下屬的虞部從事,多學堪輿之術。就是官小了些,從九品?!眴贪舱f行。 王懷寧看一眼容十,“容公子可有所長?”容十撓頭,“打小一顆心放在飛卿身上,竟沒學出所長來?!憋w卿白他一眼,“他油嘴滑舌的,長于口舌之利?!蓖鯌褜幮Φ?,“那就跟著我,做我的從事官,替我跑腿,給王爺送公文或者傳話,也是從九品?!?/br> 都商討篤定回到昌都,容十送飛卿回風月樓,因在此處方便打探消息,自己回到縣衙見過母親后,和容知縣關起門來商討,喬安和麥穗回到家中,墨硯嘴快,笑說道“大爺要做官了?!眴烫珕柕迷敿毢竺奸_眼笑,麥穗卻覺得不過是助飛卿復仇,什么官不官的,喬安則有些郁悶,因為這官是王懷寧給的。 喬太太打發人告訴了喬仁澤,吩咐下人準備滿桌子酒菜,要為喬安慶祝,喬仁澤飛一般趕了回來,看到喬安兩眼放光,活像見著了一堆金燦燦的大元寶,麥穗在旁偷笑,喬安十分無奈。蘇雅萍姍姍來遲,喬太太不悅道,“你如今有了身份,竟讓一家人等著你?!碧K雅萍陪笑道,“并非有意怠慢,這幾日夜里睡不好,身子總是倦怠?!?/br> 喬太太沒搭理她,老爺不去你屋中,你就睡不好了,活該,笑瞇瞇說道,“咱們家出了官人,天大的喜事,明日將那鑼鼓隊舞獅子的說書唱戲的都請來……”喬安忙道,“娘,是麥穗的義兄……”說到義兄二字頓了一下,“王大人賞的官職,只是個辦差的,咱們若大肆張揚,反顯得沒見識,待兒子三年后科舉高中,再慶祝不遲,這次一家人吃飯喝酒就行了?!?/br> 喬仁澤滿臉放光,“還是我兒有見識,好,咱們低調,低調……”蘇雅萍在旁道,“聽起來,是麥穗的功勞?!眴烫Φ醚劢前櫦y深了幾層,“不錯,確實是我們家麥穗的功勞,我們家麥穗旺夫,自從我們家麥穗嫁進來,喬家的光景是越來越好?!眴倘蕽蛇B忙點頭稱是,也是笑得彌勒佛一般,麥穗從頭到腳雞皮疙瘩冒了一層又一層。 這種虛偽的熱情,還不如冷淡,難受得捱過這頓飯,回到屋中靠著喬安不住哆嗦,喬安知道她的意思,就捏著她臉笑,二人正在榻上鬧作一團,喬太太進來了,嚇得麥穗真正哆嗦一番,喬安將她護在身后,笑問道,“娘,可是有事?” 喬太太坐下遲疑道,“你三jiejie……”喬安沉了臉,“三jiejie的事,我不管?!眴烫ㄖ蹨I道,“可是孩子無辜啊,你三jiejie生下的本是一對雙胞胎,其中一個天生兔缺,你三jiejie這個狠心的,竟讓產婆將孩子扔了,第二日我追到產婆家,說是將孩子擱在了育嬰堂外石階上,可是育嬰堂的人沒見著,難道說?夜里被什么吃了?可憐見的……” 麥穗腹誹不已,喬湘靈如此狠心,遇上裴仲廉這樣的人渣,果真是報應。再看抹著眼淚的喬太太,沒曾想,她倒有這份慈心,嘆口氣看著喬安,喬安咬牙道,“她這樣狠心,孩子真是投錯了胎?!眴烫c頭,“我罵也罵了打也打了,這幾日氣得也沒去看她,可是孩子我們得找著啊,她不愿意養我養著,此事又不宜張揚,平安托了容知縣,暗地里找一找,可好?” 喬安說不管,麥穗在他腰間狠狠掐了一把,喬安勉強說道,“我設法就是?!眴烫指溗胧竞脦拙?,回到了上房,見屋中空空,知道喬仁澤去了蘇氏房中,跪下拜了會兒菩薩,因兒子做了官,這次是真心誠意的。 睡下不久,門吱呀一聲開了,喬仁澤閃身進來一把抱住她,“兒子入仕,我們也該慶賀一番才是?!眴烫托?,喬仁澤剛剛在蘇雅萍屋中服食一丸仙丹,欲/仙/欲/死一回,蘇雅萍對他撒嬌道,“今日大爺有了喜事,老爺該去太太房中才是?!眴倘蕽蛇B說有理,爬起來悄悄又吃一顆,來到上房欲要再行云雨。 行一回事后,老夫妻二人說話,從相識說到成親說到兒女們,興之所至又服食一粒,一夜三粒,第二日早起,喬太太梳洗罷,不見人起來,進去喊時,就見喬仁澤口眼歪斜嘴角流涎,顫巍巍掙扎著,坐起又倒下,喬太太心中一陣驚跳,難不成是中風了嗎?尖聲叫著快來人,快請親家許老爺和二姑爺來,快請大爺和大奶奶過來,一連聲吩咐后,顫著手腳癱坐在地上,好端端的,怎么就中風了?難道是那丹藥太過剛猛?心中打定主意,就一口咬定是那狐媚子給老爺下的藥,借機將她趕出喬府。 ☆、第57章 遠遁 許錦文早起開了藥鋪,不期然門外石凳上坐著一人,天色剛有些蒙蒙亮,昏暗中看不清楚,許錦文笑道,“是哪位?可是身子不適?該叫醒我才是,不用等著?!蹦侨肃帕艘宦?,揉著眼睛站起,看到他瞬時清醒,幾步跑了過來,閃身進了藥鋪。 許錦文這才看清是蘇雅萍,笑道,“原來是蘇姨娘……”蘇雅萍點點頭,“是,我夜半就來此處候著二姑爺?!闭f著話倒一盞涼茶喝下,潤了潤嗓子道,“就是想問問,若是天生兔缺的孩子,可有法醫治?”許錦文點頭,“我朝早在東晉時就可修補兔缺,京城有一位名醫,人稱補唇先生,只是修補之后百日內不可大哭大笑,且只能喝些稀粥,十分辛苦?!?/br> 蘇雅萍雙眸亮起,笑道,“那,二姑爺和許老爺可能補唇?”許錦文搖頭,“不行,所見也少?!碧K雅萍若有所思,坐了一會兒,許錦文自去察看百子柜,由著她坐著,蘇雅萍看看外面天色,起身站起說聲告辭,人到了門外又折了回來,看著許錦文咬了唇,許錦文笑道,“蘇姨娘如何去而復返?” 蘇雅萍豁出去了,兩手握成拳說得急而快,“有些話,想要問問你,今日不問,只怕日后再沒機會了?!痹S錦文點頭,讓她坐下斟了茶笑道,“蘇姨娘有話,且慢慢說?!?/br> 蘇雅萍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又低下頭去,“我今年二十有八,來昌都之前,從未對任何人動過心,不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滋味,我輾轉數家大宅,專為老頭子做妾?!闭f著話自嘲一笑,“做過不少違心的事,每日裝模作樣哄別人開心,直到我,我遇見了你,你把我當個人看,笑著和我說話,我就,我對你,動心了?!?/br> 許錦文默然,蘇雅萍頭垂得更低,“你為我診脈那些日子,那樣端莊素凈的模樣,不過是我為了討你歡心,裝出來的。我知道,你該喜歡那樣的女子?!碧K雅萍絞著雙手,“如今,我決意離開昌都,我的心思,一定要讓你知道?!?/br> 她抬起頭來,定定看著許錦文,他溫文明凈的臉龐,暈在晨光中,那樣和氣看著她,沒有恥笑也沒有驚訝,讓她有勇氣說下去,她急急說道,“我不缺銀子,更不在意人言,我可以于偏僻之處置一所院子,每日等著你,你高興了,就來坐坐,我不求別的,喝口茶說幾句話……” 說著話又低下頭去,他的目光依然溫和,卻讓她明白就算這樣,也不過是奢望,沉默中許錦文道,“蘇姨娘覺得,湘銀配不上我?”蘇雅萍干脆說是,許錦文笑笑,“我生下來就沒了娘,我爹脾氣古怪,從小沒人疼我,又是個瘸子,背地里都叫我小瘸子,長大了就是許瘸子,湘銀跟我成親的時候,我不舉……” 就那樣坦坦蕩蕩說出不舉二字,仿佛是別人的事,蘇雅萍瞧著他,許錦文笑道,“這于我,是難言之隱,我爹都不知道,湘銀沒有嘲笑也沒有嫌棄,第二日就跟我爹實話實說,讓我爹為我醫治,我為此多日不跟她說一句話,她也不在意,只按時熬好藥喂我喝,我拗不過她,漸漸的,病就好了,后來有了一雙兒女,我是夫她是妻,何來配得上配不上之說?!?/br> 蘇雅萍吸吸鼻子,“喬湘銀好福氣?!痹S錦文笑道,“該是我好福氣才對?!碧K雅萍站起來福下身去,“二姑爺保重?!痹S錦文點頭,“蘇姨娘也保重?!碧K雅萍出了保和堂,賃一輛馬車直奔城外一所尼寺,進了住持師太屋中,瞧見炕上睡著的嬰兒,撫著他的小臉笑著落下淚來。 她因對許錦文一片癡心,近日來夜半即起,就為了看著他晨起開門,前日夜半時分,她路過育嬰堂,看到石階上有一個包袱,好奇過去打開來,里面躺著一個小嬰兒,唇部雖有殘缺,看在她眼里卻是漂亮可愛,她抱起來哄勸著,在石階上坐到天亮,待城門開啟時抱著孩子去了城外山下的尼寺。 孩子是上天送到她身邊來的,她想也沒想,決定悄悄撫養這個孩子,回到喬府,看喬仁澤眼圈發青,想著他夜夜不離丹藥,再三勸阻也聽不進去,萬一發病,都會認為是她使的手段,當即打定主意,離開喬府。 一日內將貴重之物悄悄轉移到尼寺中,早起跟許錦文道過別了了心愿,謝過尼寺眾位師太,帶著孩子乘了馬車赴京而去。 麥穗起來往上房請安,就聽到上房中亂成一團,進去時喬太太正坐在地上哭,許家老爺和許錦文為喬仁澤把脈,趙郎中施針,小丫頭們圍在房門前議論,麥穗瞧一瞧情形,出來蹙眉道,“都各自干活去,此處只留肖mama伺候?!?/br> 小丫頭們忙忙散了,麥穗蹙眉看向肖婆子,“老爺生病這樣的大事,你不服侍太太,竟在此處跟著小丫頭們看熱鬧?”肖婆子脖子一縮,“大奶奶,奴婢一進去,太太就罵人?!丙溗氲伤谎?,“夜里賭牌,白日里自然糊涂?!毙て抛有闹幸活?,這大奶奶如何知道?麥穗哼了一聲,“太太身旁的人,可就剩了你一個,且小心當差?!?/br> 說著話也不理她,轉身回了屋中,肖婆子打起十二分精神在外候著,麥穗進去就聽許錦文道,“趙先生,爹,我看著,岳父這癥狀,象是服食了丹藥?!眴烫蘼曮E停,“一定是蘇氏,那個狐貍精,是她哄騙這老爺吃下去的?!痹S錦文看一眼咬牙切齒的岳母,不由嘆口氣,麥穗示意肖婆子扶了喬太太起來,勸說道,“眼下,還是先為父親治病要緊?!?/br> 喬仁澤身子不能動,頭腦卻清醒,在床上呵呵連聲,意思是麥穗說得對,喬太太嘶聲道,“就是蘇氏,這會兒就將她綁了,家法伺候?!眴倘蕽商鹨贿吺直鄢噶诉^來,喬太太身子往后一撤,“怎么?老匹夫舍不得?” 許錦文忍無可忍,“岳母,這會兒不是鬧的時候,待岳父能說話了,就都清楚了?!眴烫南?,我能等他開口嗎?等他開口,就處置不了那個小賤人,雄赳赳氣昂昂出了門,帶人直奔蘇雅萍院中而來,但見庭院寂寂,想起去年淑嫻之事,翻找了箱籠,竟是逃了。喬太太一聲冷笑,“想跑?沒那么容易,報官?!?/br> 肖婆子嘴里答應著,忙忙去稟報麥穗,麥穗一聽蘇雅萍逃了,松一口氣,自浣花湯之事后,她拿出十二分精神打理喬府,幾個領著重要差事的人,府內府外的動靜她都知道,更別說家里這幾個主人了,她知道喬太太病好后,喬仁澤泰半呆在上房,蘇氏遭了些冷落,以為這位婆母大病一場明白了,對公爹服了軟,畢竟老夫老妻一起打拼多少年,是以又好了。 如今一想,難道婆母竟豁了出去,給公爹服侍了丹藥?今日看公爹病倒,要借機除去蘇雅萍,聽到肖婆子說蘇雅萍逃了,心想也好,如此便省去雞犬不寧。喬安得知消息,從風月樓趕了回來,聽到自家爹爹服侍催情丹藥以致中風,默然片刻喚來肖婆子仔細詢問,心中大抵明白前因后果,對氣咻咻的喬太太道,“蘇氏走了,家里就太平了,也是好事?!眴烫€要糾纏,喬安就道,“我都能猜出來怎么回事,官府的人不是傻子?!眴烫嚼蠈嵭?。 喬仁澤這一病倒,喬太太神采奕奕將家中房契地契翻找出來,仔細清點一番,又到各家鋪子各處田莊看過賬目,喬仁澤從未跟她交過底,了解清楚了,心中也是驚訝,驚訝過后自嘲,自家這樣大的產業,以前竟只顧著內宅那些雞毛蒜皮,果真是沒見識,只覺天大地大,威風赫赫打點起生意來,再一看麥穗掌管的那點內宅之事,就覺不值得耗費心力。 喬安與容十忙著恭王之事,麥穗力保家中安穩,喬安交待了各處的掌柜,叮囑他們每旬悄悄將賬本送于麥穗過目,其余的,就由著喬太太去。 三房自滿月那日后,一直靜悄悄的,院子里沒人一般,偶爾才響起何翠仙的哭喪一般的哀嚎,這日一早,喬仁弘來探望自家二哥,進來看著喬仁澤的慘狀連聲嘆息,喬仁澤經過許錦文悉心醫治,已能坐起,也能簡單說些話,喚著仁弘仁弘,落淚道,“樂極生悲,樂極生悲……” 喬仁弘道,“二哥想想,自從蘇氏進門,家中就沒安穩過,二哥年紀大了,再別納妾了,安穩享清福才是正經?!眴倘蕽蓢@口氣,一個字一個字說道,“你呢?自從何翠仙進門,何曾安穩過?若是淑嫻在……”喬仁弘也滴下淚來,“二哥,我舍不下孩子,日后就這樣過了,只是在這昌都再沒臉見人,我想搬到慶州府去,給淑嫻掃墓時也近些,若想她了,就去墳頭看看,跟她說說話?!?/br> 難兄難弟淚眼看著淚眼,相互唉聲嘆氣一場,喬仁澤道,“孩子留下,何氏趕出去?!眴倘屎霌u頭,“她是孩子的親娘,沒了親娘的孩子,豈不是象我一樣?二哥,我有幸娶了淑嫻,卻不知珍惜,如今后悔已是來不及了……” ☆、第58章 風水 喬仁澤拄拐下床那日,喬仁弘一家離開昌都,酒樓和田莊變賣了,剛夠在慶州又置一家酒樓,喬仁澤做主將慶州兩家鋪子送給了他們,喬太太心中氣憤,走的那日何翠仙戴了帷帽坐在車中,喬太太過去一把揭了帷帽,看著她訕訕的臉,冷哼一聲,又看一眼她懷中的孩子,哈哈笑了起來,“這孩子,將來不知嫁的怎樣人家?!?/br> 何翠仙怒從心頭起,“以為我不知道,滿月那日是不是你設的局?”喬太太一笑,“若你坐得端行得正,還怕別人設局嗎?”何翠仙一聲冷笑,“你又是什么好東西,你我不過半斤八兩?!眴烫樕蛔?,“我是做了外祖母的人,我怕什么?你以后日子還長,且看你如何下場?!焙未湎伤⒁幌路畔萝嚭?,我不守婦道,又如何呢?仁弘寧愿離開昌都,也離不開我,雖說這些日子跟我分房而處,時日久了,我再使些手段,他定會回心轉意,又想到能去比昌都繁華百倍的慶州安家,心中閃過幾絲得意。 喬安和麥穗也出來相送,麥穗看著喬仁弘兩眼有些浮腫,下巴上胡茬發青,錦袍上有細細的皺褶,想起頭一次見到時,那個明玉一般的美男子,心中不由感嘆,三嬸娘,你在他身邊時將他雕刻成美玉,你走了,他就成了石塊,他如今,可后悔了嗎?后悔與否,只怕三嬸娘也不關心。 喬安過去對喬仁弘道,“三叔,日后別再喝酒了,無事別惹事,有事別怕事?!眴倘屎朦c頭說知道,喬安看一眼馬車,大聲說道“我得了空,會常去探望三叔父?!瘪R車中何翠仙撇撇嘴,又聽喬安道,“對了,有一樁喜事沒告訴三叔父,刑部下了批文,我要上任做虞部從事了,九品官?!边@話也是故意說給何翠仙聽的,何翠仙心中一跳,掀開車簾瞧一眼麥穗,她竟如此好的福氣,憑什么? 送別喬仁弘一家,喬太太對喬安和麥穗道,“明日是你們三jiejie孩子滿月……”喬安擺擺手,“打住,爹和娘愛去就去,我是不會去的,麥穗也不許去?!丙溗氲皖^偷笑,喬太太說一聲可是,喬安道,“沒有可是?!眴烫珕柶鸷⒆?,喬安道,“托付了捕頭,到處打聽過了,沒有任何消息,會一直尋訪?!眴烫f聲作孽,轉身回府去了。 喬安和麥穗來到白頭山,喬安拿出一本《堪輿金匱》,地上放一個羅經,比對著白頭山,嘴里念叨著,什么坤位乾位青龍白虎,麥穗笑道,“難不成這虞部都是些陰陽先生?”喬安搖頭,“山水地形建筑風水都要懂,我先比對著書上學一學,回頭再問過神算子?!?/br> 麥穗在一塊大石上坐了,看著喬安忙碌抿唇而笑,他這些日子刻苦,除去與王懷寧容十密謀,就是讀書寫字,還真是一副上進的架勢,雖說他閑散時麥穗不嫌棄,可是一個勤奮刻苦上進的夫君,誰又能不喜歡呢? 喬安埋頭彎腰忙碌,兩個多時辰方歇,直起腰皺眉心想,王氣聚集真龍結xue?不可能啊,恭王是異姓的閑散王爺,難道會肖想皇位?王爺的陵墓自然是堪輿大師瞧的風水,又經工部的手再上奏皇上,我一個初學的都能瞧出來,難道別人瞧不出來嗎?笑著搖搖頭,對麥穗道,“學藝不精便是如此,折磨自己不說,還得去叨擾他人?!?/br> 麥穗為他擦擦額頭的汗,遞過水囊來,“歇會兒,大熱的天,瞧瞧累的?!眴贪簿椭趾葞卓谒?,看著她笑道,“果真累死了,麥穗慰勞慰勞我?”麥穗撫一下他臉,“又擦汗又喂水的,不就是慰勞嗎?”喬安笑道,“山林空寂無人,這大石,床榻一般寬闊平滑,麥穗……”麥穗啪打一下手,“青天白日的?!眴贪彩窒虏煌?,“多少個青天白日了?!丙溗胗峙疽幌?,“沒有荒郊野外過……” 喬安笑嘻嘻將她摁在大石上,麥穗笑著嚷嚷,太硬,喬安一個翻身讓麥穗趴在自己身上,“舒服了吧?”麥穗埋頭在他懷中,輕嗯了一聲,陽光從高大的樹頂縫隙透進來,斑駁灑落在大石上,星星點點的,漸漸的,如微風吹過,緩緩起了漾動…… 中午的時候,小夫妻二人來到河邊樹下,神算子正要收卦攤,看到喬安笑道,“好久不來下棋了?!眴贪矒项^道,“這不,有了妻室拖累?!鄙袼阕涌纯贷溗?,“你小子被拖累得心甘情愿吧?!眴贪簿托?,麥穗對神算子十分好奇,過去見了禮笑道,“先生也為我卜上一卦?!鄙袼阕愚坜凵窖蚝?,“老朽是為了謀生,混口飯吃,說到底,謀事在人成事在天?!?/br> 麥穗訝然道,“老先生說這樣的實話,豈不自砸飯碗?”神算子呵呵一笑,“你是喬安的娘子,我才跟你說實話,旁人我是不會說的,不過呢,也別以為我是騙人錢財,許多人心魔難消,老朽就是驅心魔的?!?/br> 喬安拉了神算子去醉仙樓吃飯,席間問起白頭山風水,神算子捋捋胡子,“白頭山風水十分奇特,喬安所說王氣聚集真龍結xue在陰面,墓xue需要坐南朝北方能享有龍脈,但天下墓xue皆是坐北朝南,若是坐北朝南呢,則背對龍脈,于墓主不利?!眴贪残闹匈M解,卻不好再說什么。 喬安陪神算多喝了幾杯,方和麥穗來到風月樓,飛卿不再做風月樓掌柜,住在后面一所潔凈的小院子里,此時容十正和她坐在院中石凳上笑談,容十不知說了什么,飛卿羞紅了俏臉,容十就看著她笑,看了很久也不說話。 喬安和麥穗徑直進了院中坐下,擾亂了二人靜謐,喬安說起白頭山風水之事,直說奇怪,“就算那恭王沒有反心,也不用尋一處不利子孫的陵墓來表忠心?!比菔舱f蹊蹺,喬安拍著石桌道,“神算子能耐有限,也瞧不出其中端倪,唉,書到用時方恨少啊……”容十沉吟道,“先不急,待陵墓勘定了方位開建的時候,興許能瞧出更多?!?/br> 飛卿張羅著端出香茶點心來,麥穗看看喬安再看看容十,“果真是三個臭皮匠勝過諸葛亮呢,這兩個不學無術的人,竟也頭碰頭籌謀上了,聽起來還有模有樣?!眴贪簿托?,容十一本正經道,“蕎麥穗,我們兩個是不屑于學,不是笨?!?/br> 笑聲中,麥穗對飛卿道,“這所有事都急不得,飛卿jiejie和容十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就成親吧?!憋w卿紅了臉扭了衣角,容十卻道,“我和飛卿有約定,待她大仇得報,我們二人再成親?!憋w卿心想,誰跟你約定了,那是你自己說的,我又沒答應,可女兒家也不好這樣說,只低頭不語。 麥穗嗤道,“還說你不笨,我看你就是個十足的笨蛋?!比菔蛯贪驳?,“你家娘子罵人,你管不管?”喬安笑道,“我們家我說了不算,罵你也是白罵?!?/br> 麥穗心里想的是,給你個臺階你就下唄,你看看飛卿jiejie的神情,分明是愿意的,你們的復仇對象是個王爺,若是一輩子報不了仇,你們兩個就這樣相對白頭?又或者報了仇其中一個沒了性命,另一個豈不是空自遺憾,再或者,過幾年發現找錯了仇人,飛卿jiejie難免心灰意冷,到時候若有了孩子,她也不至于想不開……當著飛卿的面,又不能說這些,四人又坐了會兒,喬安和麥穗起身告辭,飛卿和容十送了出來。 麥穗又道,“你們兩個如今跟夫妻有何兩樣?就成親吧?!比菔謭詻Q搖頭,麥穗心里罵一聲笨蛋,拉著飛卿走得慢了些,落在容十與喬安后頭,悄悄說道,“飛卿jiejie,他這樣死心眼,不如夜里將他留下,嗯?”麥穗做個手勢,飛卿俏臉通紅,心想我也留過了,雖然那次另有所圖,可他硬是不肯,我總不能腆著臉再來一次,再驚著他,以為我又算計他…… 麥穗對她耳語幾句,飛卿耳朵都紅了,捶了麥穗一下,麥穗伸手反擊,飛卿一躲,跟路邊一位錦衣華服的中年男子撞在一處,男子忙避讓一旁,和氣說道,“某走路不當心,沖撞了姑娘,請姑娘海涵?!憋w卿忙福了一福,說聲無礙,麥穗跑過來一把抓住她手臂,笑著嚷道,“你是躲不過我的……” 中年男子含笑看二人一眼,怪不得堪輿大師說這昌都小縣風水絕佳,單瞧這兩位女子,一個嬌俏活潑一個美艷動人,果真是鐘靈毓秀瓊閨繡閣,這么多年未曾來過,想來十分遺憾,疾步穿過街道停在拐角處,喚一聲???,身后的人恭謹道,“王爺有何吩咐?” 這位高大英挺的男子就是恭王爺,面色白凈光滑,保養得一絲皺紋也無,濃眉修目美髯黑須,端得是風流倜儻,捋一捋美髯笑道,“那兩位小娘子,打聽打聽?!备?祻澭f一聲小的明白。 ☆、第59章 寵妾滅妻 喬安和麥穗回到家中,喬仁澤正扶著廊下的欄桿吃力走路,看到喬安進來歪著嘴笑,含糊不清叫著平安,喬安過去扶住他道,“累了就歇會兒,別太勉強?!眴倘蕽梢а赖?,“不盡快好起來,怎么約束那個婆娘?她如今無法無天了?!笨匆谎埯溗氲?,“我和平安有話要說?!?/br> 麥穗忙轉身去了,喬仁澤回到屋中關起門來,對喬安道,“平安,別被麥穗迷住了心竅,每日只顧著吃喝游逛,聽說你這官職閑散,拿出些心思來盯著咱們家的生意,我不放心你娘,一個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眴贪残Φ?,“爹也知道,娘是個能耐人,這些日子管得也挺好的?!眴倘蕽深澲值?,“平安,爹一直沒說,是你娘哄著我每日吃丹藥,我才到如今這樣地步啊?!?/br> 說著話嘴一咧哭了起來,“若不是這個惡婦,我何至如此?”這時喬太太推門進來,急急對喬安道,“平安啊,那藥是我給你爹吃的,沒錯,賣我丹藥的道士說,吃了能長壽,我是為你爹好,我哪里知道,你爹會變成這樣,我也是萬分后悔?!眴贪矅@口氣,自家爹娘做的這些事,讓他這個做兒子的,實在無話可說。 喬仁澤又哭了一會兒,喬安寬慰幾句,讓他安心養病,出了門就聽到茶盞打落在地,聽到喬太太嚷道,“你個老匹夫,竟疑心我害你?”聽到喬仁澤喘著氣說道,“刁婦惡婦,你等著,等我好了……” 喬安轉身進去,就見喬太太揪著喬仁澤的胡子,喬仁澤掐著喬太太脖子,看到喬安進來,齊齊松了手,喬安氣道,“你們兩個活了一大把年紀,竟沒活明白?辛辛苦苦大半輩子,賺下我們家的家業,也見識過許多世情,如今鬧到如此田地,先后病倒在床,竟沒反思過所作所為?”喬太太理理衣領,“平安啊,被白白騙了一輩子的滋味,你不懂?!眴倘蕽蓴[擺手,“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這時喬湘靈從外面跑進來,懷中抱著孩子,進門就哭,“爹,娘,平安,你們要為我做主?!眴贪惨豢词撬D身就走,喬湘靈一把揪住他衣袖,“裴仲廉他……他寵妾滅妻?!闭f著話泣不成聲。 喬湘靈因扔了一個孩子,月子里并不好過,看著身旁這個,看著看著就成了另一個,只是嘴唇缺了一塊,豁著嘴沖她笑著,喬太太又忙著照看生意,只有喬湘銀常去看看她,心里的隱秘也不能對她說,夜里常常被噩夢驚醒。 裴仲廉對孩子新鮮了幾日又不耐煩,索性將偷偷養在外面的瑤兒娥兒接了回來,納為妾室,命下人喚姨娘,三人湊在一處夜夜笙歌,喬湘靈被噩夢折磨得神魂顛倒,也顧不上計較,今日早起孩子有些發燒,喬湘靈命人去請裴仲廉來,裴仲廉竟將小丫頭大罵一番,說是擾了他的清夢。 喬湘靈氣急沖了過去,瞧見三人赤條條躺在床上,撲過去照著那兩位女子就打,裴仲廉不耐煩,拎起她扔在了地上并踹了幾腳,嘴里罵道,“別以為生了兒子就成了王母娘娘,整日吆三喝四的,一個商戶之女也敢作威作福?!?/br> 喬湘靈被他當著兩個妾室的面如此羞辱,實在羞憤難當,跑到娘家來求助,喬安聽了扒開她手轉身就走,喬太太嚷嚷著要去裴府討個說法,喬仁澤拐杖頓在地上,急得口眼更加歪斜,覺得裴家因自己病倒,才敢欺負自己的女兒。 其實裴仲廉幾次想要些銀子未果,又看喬安不讓喬湘靈上門,覺得喬家不待見她了,她在裴仲廉眼中也就沒了價值,另外裴玉蓮最近說一門親,乃是凃州一位富商,比喬家家產更多出幾倍去,裴家二老日后不用指望著喬家的銀子,是以冷待喬湘靈,對裴仲廉所作所為裝聾作啞。 麥穗看喬安悶悶不樂,問他何事,喬安搖頭,“都是自己種下的因果,自己嘗去?!丙溗胍詾樗^疼背書,就給他講了個笑話,說是有一個讀書人準備趕考,妻子見他日夜愁眉苦臉,說道,“瞧你這難受的樣子?難不成男人寫文章比女人生孩子還難?”讀書人嘆道,“女人生孩子比起寫文章來,還是容易些?!逼拮硬唤?,問他為何,讀書人說道,“女人肚子里有孩子,再難總能生下來,而我腹中空空,怎么能寫出文章來呢?” 喬安一把將她摁在榻上,咬牙笑道,“笑話我?不管寫不寫得出文章,先讓你生出孩子再說?!丙溗胄χ箴?,“今日在白頭山大石上險些要了我的命,夜里咱們安穩睡覺?!眴贪部┲ㄖf不行,麥穗甜膩膩喚一聲夫君,笑著哀求,“夫君就饒了奴家吧?!眴贪猜牪坏盟蟹蚓?,一叫骨頭就酥了,軟倒在她身上捏著腮笑道,“慣愛拿捏人的軟肋?!蹦笾笾辛松先?,二人正糾纏著,門被哐當撞開。 喬湘靈抱著孩子沖了進來,哭叫道,“平安以前總是幫著我,壓制裴仲廉的,如今就不管了嗎?就算不認我這個jiejie,瞧著你外甥,也得管我?!眴贪才み^頭不看小嬰兒,冷聲說道,“我為何如此,你心中明白,你做了惡事,心中可后悔過?”喬湘靈嚷嚷道,“麥穗配不上你,我對付她,還不是為了你?” 麥穗在喬安身后理好衣衫和頭發,對喬安笑道,“夫君先去跟父母親說說話,我陪陪三jiejie?!眴贪部此谎?,知道她為了自己又心軟了,要管三姐之事,悄悄捏一捏她手,起身出了屋門,麥穗伸出手去,“我抱抱孩子?!?/br> 喬湘靈縮一下手方遞了過來,麥穗將嬰兒抱在臂彎中,仔細端詳著笑道,“人都說兒子肖母,果真是呢,玉雪可愛,十分象三jiejie?!弊瞿锏目倫勐犎丝滟澴约旱暮⒆?,喬湘靈不由笑了笑,麥穗話鋒一轉,“既是雙胞胎,兩個孩子一模一樣,怎么就忍心扔了?天底下做娘的,別說孩子豁嘴,就算再少了什么,都不會有如此狠的心腸?!?/br> 喬湘靈哀哭起來,“我后悔,我夜夜做噩夢?!薄笆菃??”麥穗一笑,“那你可找過孩子?打聽過孩子的下落?”看著喬湘靈神情,咬牙道,“就知道你沒有,你后悔,并非后悔自己做了惡事,不過擔心遭報應而已,是以,你日后遭受的一切,都是報應?!?/br> 喬湘靈咬牙看著麥穗,“怎么?你要落井下石?”麥穗搖頭,“今日既見著了,就說個明白。喬湘靈,你們姐妹三個,喬湘金懦弱愚蠢,但是能屈能伸,能在賈地主面前裝賢良,喬湘銀沖動魯莽,可人家對夫君死心塌地,二姐夫又是正人君子,你呢?你自認為比她們美貌,比她們聰明,可你為何過得比旁人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