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傍晚到黎明又到傍晚,偏逢上一場夜雨,喬安土人變成泥人,膝蓋生疼兩腿發麻,行走越來越緩慢,卻咬牙不肯停下,三步一叩三步一叩,前路漫漫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為了保持清醒緊咬著牙關,嘴角血絲滲了出來,麥穗對他道,“你不用急,我們慢慢走,我陪著你?!眴贪矆猿植簧像R車歇息,生怕一頭倒下去睡著再起不來,只偶爾喝幾口水吃些東西。 第三日凌晨,一行人終于來到麥家院門外,喬安邁過門檻,一頭栽倒在地,眾人忙將他抬進麥穗屋中,麥穗哭著為他解了衣衫,一雙膝蓋紫黑腫脹,忙拿熱巾帕敷了,湯匙蘸了溫水,一滴滴潤著他的唇,麥守義將村里的郎中從熱被窩拎了過來,為喬安診治。 喬安昏睡了一日一夜,醒來時被摟在一個馨香的懷中,麥穗溫柔環著他,懷抱小嬰兒一般,下巴抵著他肩頭,正睡得香甜,喬安一笑待要翻個身,雙膝傳來劇痛,輕嘶一聲麥穗醒了過來,小聲問道,“醒了?”喬安嗯了一聲,麥穗在他額頭重重親了一口,一雙杏眼看著他,一臉鄭重說道,“日后就算有天大的難事,我也不會跑回娘家,只與平安一起面對,若我做不到,就讓我,失去你……” 失去你三個字說出來已是淚流滿面,喬安一把摟過她狠狠堵住她的唇,低聲道,“不許說這樣的話,我會傷心?!倍舜烬X相接中,俱都落下淚來,苦澀的淚水落在二人舌尖,一起品嘗著又齊齊笑了,吞進腹中的淚水又化作甜蜜。 喬安足躺了半個多月才下床,躺著這些日子,雖然膝蓋疼痛,心卻浸在蜜中一般,麥穗照顧小嬰兒一般照顧著他,縱容寵愛一切都任由著他,喬安毫不客氣提要求,要吃要喝自不必說,要抱要親也無限滿足,夜里仗著膝蓋疼,提出許多無理要求,竟也一一得逞。 喬仁澤和喬太太厚著臉皮住在麥家,兒子兒媳一日不走,他們就一日不走,因麥家清凈,喬太太的病竟好了幾分,喬仁澤頭上的傷好些后,每日去河邊釣魚,回來給麥母做菜,對麥守義更是陪盡了笑臉,麥守義只不理他。麥家一下子多出好幾口人,麥母忙不過來,飛卿就沒有回昌都,也住下來幫襯著。 這日喬安說要回去,麥母做一大桌子菜,數人擠著圍坐,席間麥穗開口言道,“既要回去了,我有幾句話要說,我看母親這病情漸漸好了起來,心中十分高興,不過,這當家的鑰匙我不打算還回去?!眴烫蹲?,她這些日子病情好轉,正想著回去重新整飭再立威風,不想麥穗說出這樣的話來,麥穗看著她,“日后喬府我來當家,母親只管坐享清福?!?/br> 喬太太剛要搖頭,喬仁澤在桌子底下狠狠踢她一腳,喬太太憋出一臉假笑,“我也盼著享清福,可是麥穗畢竟年紀輕?!丙溗氲?,“有不懂的,我會請教婆母?!眴烫澲曇?,“喬府家大業大,只怕不好管?!丙溗胄π?,“我會管得很好,婆母盡管放心?!眴烫豢宵c頭,喬仁澤在旁哈哈大笑,“麥穗此言極合我意,你母親這些年為喬府cao勞,早該歇歇了?!眴烫目s在了一起,看向喬安,喬安沒聽到一般,只低頭吃飯。 喬仁澤說一聲,“就這么定了?!眴贪蔡痤^來,笑對麥父麥母道,“還有一樁,朝中有算學科,我不愛背書卻擅算學,我準備著三年后赴京科舉,入了仕途后力求上進,我要讓麥穗做誥命夫人?!眴倘蕽梢宦?,美得胡子都顫了起來,喬太太是又高興又傷心,高興的是兒子終于肯入仕,傷心的是,他入仕原來是為了讓麥穗做誥命夫人,他的娘呢?他的親娘,他就一點不放在心上? 喬安又道,“岳父岳母若不放心,我立個軍令狀?!丙準亓x通過三步一叩之事,知道自家這位女婿貌似文雅,其實是個拼命三郎,認準了一頭撞到南墻,寧愿撞死也不肯回頭,忙說道,“爹信你,不用立軍令狀?!丙溎冈谂脏恋?,“你這孩子,有這份心是好的,將來真能請封誥命,自然要先想著你的母親?!眴贪残Φ?,“娘,我想著呢?!眴烫牭竭@四個字,眼淚滾落下來,哭著對麥母道,“還是親家母教導有方?!?/br> 麥母嗯了一聲,“你們雖然教導無方,卻養出喬安這樣一個好兒子來,又娶了我家這樣的好女兒,不知道那輩子祖墳上冒了青煙?!丙溎缸詮闹琅畠涸趩碳沂芷圬?,對喬仁澤夫婦十分冷淡,心想既然你們給臉不要臉,我又何須對你們客氣?日后我三不五時去喬家住上幾日,為我女兒撐腰。 喬太太訕訕得,麥穗又笑道,“我也不打算做戚叔父的義女,爹回信告訴戚叔父,我已經有了一座更大的靠山,不需要他這座靠山了?!闭f著話就看著喬安笑,喬安也抿了唇笑,麥父點頭道,“早回信了,跟他說了,想要女兒自己趕快娶了娘子給他生去,別惦記我的寶貝女兒?!贝蠹叶夹α?,只喬仁澤和喬太太笑不出來,此次來白水村,丟盔棄甲一敗涂地,可是寶貝兒子在那兒坐著,若是惹惱了他,誰知道又鬧出什么事來。 將憋著的氣硬咽下去陪著笑臉,飛卿冷眼瞧著他們,這夫妻二人如此厚的臉皮,還有這陪笑臉的本事,在昌都無人能出其右,怪不得能賺下那么大家業,再看看喬安,他那三個jiejie皆不成器,他怎么就如此不同?難不成,是因為他整日與容十在一起,近朱者赤?想到容十,飛卿低了頭,半個多月過去,他可是成親了?想到此處,飛卿緊咬了唇。 又坐一會兒起身笑道,“麥叔父麥嬸娘,這會兒都太平了,我離開這些日子,只怕家中有事,我就先回去了?!北娙怂土顺鰜?,麥母抹著眼淚,“你這孩子就是倔強,說走就走,九年前這樣,如今還是,都二十二了,也該成親了,別心氣太高,對你好就行?!?/br> 飛卿點頭答應著,麥父將她叫到一旁,嚴肅說道,“對方來頭大,飛卿切不可任性魯莽,大家慢慢籌謀,戚將軍那兒也看看能不能幫得上忙,既等了這么多年,不急在這一時?知道嗎?”飛卿紅了眼圈,“當年我是疑心過麥叔父的,住在白水村那兩年,一直在悄悄留意,偷看過您的書信,偷聽過您跟嬸娘說話,知道離去前看到賣祖宅的契約,我方明白……”“不說這些了?!丙準亓x笑道,“飛卿一個小姑娘,倒難得有心,我和木縣尉走得近,疑到我頭上也屬平常,當日很多人疑心過我?!?/br> 麥父麥母殷殷一番叮囑,飛卿上了馬揮別眾人,一轉頭滴下淚來,路上行人稀少,索性放縱自己痛哭了一場,抹抹眼淚策馬飛奔,風聲過耳,不停想著喬仁澤說過的話。 當年木清泉亡故后,有兩個過路人進了醉仙樓,喬仁澤恰好聽到他們對話,其中一個說,“木清泉死了,我們可以給王爺交差了?!绷硪晃坏?,“這次取人命,倒是大費周章,直接砍了不就得了?!绷硪晃坏?,“他大小是個縣尉,官人身份,若是無緣無故死了,官府總得立案追究,若是留下蛛絲馬跡,就連累了王爺,這次做得滴水不漏,王爺定有重賞?!?/br> 就這樣的一段話,再無其他線索,飛卿只想到向上去查,卻沒想到會與什么王爺扯上瓜葛,本朝王爺眾多,是哪位王爺,更是一籌莫展。 難道此生復仇無望了?絕望中揮鞭更快,就算是飛蛾撲火,我也要試上一試,回到昌都略作收拾就到京城去,王爺再多,我挨個打聽過,總能找到線索。 因馬兒跑得飛快,一個多時辰來到昌都城門外,容十正在那兒轉圈,一臉的惶急與無奈,身旁嵐煙勸道,“爺,這都三日了,不見飛卿姑娘的身影,只怕是離了昌都,再不會回來了?!比菔畵u頭,“不會,飛卿的古琴還在呢,鶯兒說一定會回來的?!?/br> 說著話一抬頭,迎面一個人牽馬而來,容十定定站住,石化了一般,呆呆望著飛卿,張張口想說什么,喉頭哽著,一個字說不出來,艱難與裴家解了婚約跑去風月樓,卻不見她的身影,只看到她備好的行裝,這些日子夜不能寐,以為她不會回來了,以為再見不到她了。 ☆、第46章 退親 飛卿牽著馬越過他去徑直進了城門,容十跟著進去,二人一前一后,俱一言不發,飛卿進了風月樓,容十也跟了進來,飛卿回了屋中,容十也跟了進去,就聽飛卿道,“我要沐浴換衣?!甭曇魠s不似以往冰冷,容十退出來靠墻站著,有句話,他非常想說與飛卿,正斟酌該如何開口。 當日容十得知與裴玉蓮的親事,跑回縣衙對容夫人道,“母親,與裴家的親事退了吧?!比莘蛉藲獾冒l抖,指著他道,“跑去京城數月不歸,好不容易回來了,也不問父母親安,張口就要退親,這樣好的親事,打著燈籠也難找?!比菔猜暤?,“就這么定了?!?/br> 說著話就派人找了媒婆,說是要退親,多給裴家些銀子就是,媒婆看一看容夫人臉色,再想想裴家也不是好惹的人家,縮了脖子說道,“容公子,常言說得好,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婚,老婆子不能去,也不敢去?!比菔f一聲好,咬牙道,“我自己與那裴家說去?!?/br> 正巧容知縣從前衙回來,都聽得清楚,板著臉進來對容十道,“不用你去,本縣親自前往?!比菔屑ぬ榱?,擺出個嬉笑的神情來,容縣令重重拍一下他頭頂,“英渡啊,你此生若娶妻,非木飛卿不可,記住了嗎?”容十笑容燦爛,“記住了,兒子一千一萬個愿意?!?/br> 容夫人被父子兩個一唱一和氣得病倒,容知縣到了裴府,只說是容十小時候已經訂親,這些年與岳家失散,正在多方尋找。裴家二老惹不起知縣,心中不悅,嘴上只說道,“既是有了婚約,此事倒難辦了?!?/br> 容知縣言語間十分客氣,并不住致歉,末了將一張一千兩的銀票遞了過來,裴老爺眼睛一亮,看向裴太太,裴太太瞪了他一眼,如今家中艱難,一千兩怎么夠?她家這老爺成日里只知假作清流萬事不管,二兒子之前為主簿,本有些俸祿,今年被擄去官職,家中少了進項,他又因失意出去鬼混,不停伸手要銀子,大兒子每次家信都稱艱難,總覺年節時對上鋒巴結不夠,受盡了排擠,本指望那喬家,可喬家前幾日將喬湘靈送了回來,并傳了喬老爺的話,讓三姑奶奶好生將養,別總去娘家惹是生非,裴太太疑心喬家嫌自家胃口太大,既說了這樣不客氣的話,只能暫時少些來往,家中還得哄著喬湘靈這棵搖錢樹。 容知縣笑笑,又拿出一張銀票,裴太太假作為難接了過去,不想沖進一個人來,奪過那銀票雙手捧著畢恭畢敬還給了容知縣,又畢恭畢敬說道,“知縣大人,仲廉這些日子閉門思過真心悔改,可能復了他的主簿之職?”容知縣看著眼前大腹便便的婦人,搖頭道,“來的路上,我本有這樣的想法,論起來,他也沒有大錯,不過,剛剛經過一處青樓,他正摟著兩個姑娘,一邊調笑一邊猜拳行令,毫無體統?!?/br> 喬湘靈咬了牙,心里罵道不要臉的東西,你們家這些日子吃穿用度都指著我的嫁妝,你竟還敢出去喝花酒,從今日起,姑奶奶我一個銅錢都不給你。礙于容知縣在場不便發作,只惡狠狠瞪著自己的婆母。 容知縣將那兩張銀票又塞進裴太太手中,告辭而出,在門口被人堵住,一個姑娘滿臉淚痕看著他,“知縣大人,昌都街頭巷尾都知道這門親事,若退親,我這臉也沒處擱了,不如去死?!闭f著話就咬牙朝廊柱撞去,容知縣嚇一跳,跟著裴玉蓮的丫頭婆子忙一把拉住她,裴太太手中有了銀子,不用再仰仗喬湘靈鼻息,匆匆出來勸慰自己女兒,還不忘狠狠回瞪喬湘靈一眼。 容知縣看人好好的,匆匆忙忙走了,一邊走著一邊心想,竟然是這樣的姑娘,好在沒成,好在沒成。 之后半月中,裴家不停反復,裴玉蓮尋死覓活中大病一場,三日前容十忍無可忍,親自帶著幾個潑皮到裴家一通打砸,又扔下五百兩銀子,這門親事才算退了。 屋中飛卿喚一聲英渡,打斷了容十的思緒,抬腳進去時,飛卿遞一盞茶給他,“可是有話要說?”容十接了茶過去,“裴家的親事退了,我爹說,說……”飛卿看他支支吾吾,端起茶盞喝一口等著他,就聽容十飛快說道,“我爹說,我此生除了飛卿,誰也不能娶。此言正合我意?!憋w卿口中的茶噴了出來,直噴在容十臉上,容十伸出舌舔了舔,飛卿說聲惡心。 容十嬉笑起來,“有了我爹的授意,日后我就住在這兒,不走了?!憋w卿拿帕子過來為他擦擦臉,容十臉上笑容僵住,飛卿笑笑,“我這會兒忙一些,入夜了,你再過來?!毕矏側旧想p眸,容十道,“年前臘月二十三,飛卿說要我陪你吃飯,今日可是要補上?” 飛卿看著他的笑容,心中一嘆,說聲不錯,容十喜滋滋走了,好些日子沒見著喬安,今日看看去,這小子也是的,知道我回來,也不來瞧瞧我,想來是被蕎麥穗迷得神魂顛倒不想出門。來到喬府,卻說是喬安去了白水村,已半月未歸,容十一笑,這小子,自己家中不太平,到白水村躲清靜去了。 這時墨硯笑嘻嘻跑了出來,笑對容十道,“今日大爺打發人傳信來,正要派人去接,大爺大奶奶,老爺太太,得兩輛馬車?!比菔惶裘?,“怎么?你們家老爺太太也去了白水村?”墨硯點頭,“是啊是啊,前些日子我們大爺三步一叩到白水村,容公子竟沒聽說嗎?”容十一把揪住墨硯衣領,咬牙道,“小子,怎么不知會爺一聲,也好看熱鬧去?!?/br> 墨硯忙道,“想著找容公子去的,也好勸勸我家大爺,容公子不知道,我家大爺好生可憐?!比菔土艘宦?,“演出這么大一出苦rou計,定是他犯了大錯?!蹦帒崙嵅黄降?,“才不是,犯錯的是老爺太太,老爺和太太嫌棄大奶奶娘家門第低,一直想方設法要趕她走,太太怕大奶奶懷孕,每日給她喝浣花湯?!?/br> 容十詫異道,“竟這樣狠毒?那他更得上演苦rou計了,蕎麥穗跟他再好,他的岳父岳母肯定不讓蕎麥穗回來,想來二人都吃了不少苦頭,等他們回來,我請他們喝酒,告訴他們在醉仙樓等著?!蹦幋饝チ?,容十心想,看來飛卿到白水村去了,想到她不會離開昌都,心中更是喜悅,策馬出了城門一口氣登上山頂,站在山巔看著飛鳥不時掠過,不由撮唇長嘯,嘯聲清越,直傳到山下。 正好喬安和麥穗的馬車經過,喬安對麥穗笑道,“好象是容十?!丙溗肟吭谒麘阎朽帕艘宦?,“他和飛卿jiejie,何時才能好?”喬安一根根數著她的手指頭,“林掌柜一心復仇,只怕無意兒女私情?!丙溗胩筋^親他一口,“那,我們一起幫著飛卿jiejie?!眴贪擦硪贿吥樕爝^來,麥穗探頭又是一口,喬安笑道,“一個是我的好友,一個是麥穗的jiejie,我們自然要幫,雖說名頭聽起來嚇人,眾人拾柴火焰高,我們且慢慢籌謀?!?/br> 進了昌都城門,墨硯帶著馬車直奔醉仙樓,進了樓上雅室,容十尚未來,二人要一壺清茶幾碟果子等著,這茶喝著喝著就喝到了一處,唇對著唇正互相喂哺,門外有人嘖嘖兩聲,“蕎麥穗這下轟都轟不走了,喬安這苦rou計值啊?!眴贪搽脻M臉通紅,麥穗朝容十嗤笑道,“能施展苦rou計,那是我們家平安的本事,容十你也跟飛卿jiejie使些苦rou計,說不定她就服軟了?!?/br> 容十喜笑顏開,“那倒不用,飛卿跟我說好了,入夜后讓我去陪她吃飯。這會兒我就不吃了,喝幾盞茶,你們兩個吃,我請客?!眴贪侧嵵貙λ崞痫w卿之事,容十聽了一拍桌子,“管他王爺皇帝,惹了我的飛卿,我豁出命去也要替她報仇?!眴贪矒u頭,“魯莽不行,只逞匹夫之勇也不行,容十要回去仔細問過容知縣,麥穗給戚將軍去信,我求助云舒jiejie,各方齊努力才行,容十去告訴飛卿,千萬不能單槍匹馬行動?!?/br> 容十點頭,說是吃飯,三人沒吃幾口,都在悄悄談論飛卿之事。 眼看到了黃昏,容十起身前往風月樓,進來的時候燈光初亮,鶯兒正候著,徑直請他進了飛卿房中,聽到容十的腳步聲,飛卿站起身來,她今日不若平日美艷,簡單著了縹色短襖石榴紅的羅裙,頭發挽了松松的發髻,斜插一支烏木簪,臉上沒施脂粉,通身上下素潔雅凈,暈在微黃的光影中,若出岫的輕云一般靜靜站立著。 容十走進來看到這樣的她,僵立在門口,呼吸一窒,手緊攥住了門邊,飛卿望著他,她在回來的路上早已打定主意,不管那位王爺,都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人,她唯一能用的不過是自己的姿色,她只求在墮落前將自己交付給容十,若是日后容十想起,只記著今日這個清清白白的她。 她緩步過去,牽起容十的手,柔和說道,“英渡過來,我們先用飯?!?/br> ☆、第47章 疑是夢中 桌上精美的白玉盤中皆是清淡鮮嫩的菜肴,滿滿的擺了二十多只盤子,每樣只做一點,白玉碗中有香氣撲鼻的羹湯,飛卿一一指給容十,“都是我最愛吃的,我不知英渡愛吃什么……”飛卿說著臉頰微紅,“我多年沒進過廚房,不過是我用心做的,味道應該不錯?!?/br> 容十呆愣愣的,只疑心身在夢中,飛卿摁他坐了下來,站在他身側為他盛湯夾菜,看著他的側臉手一顫,為了心愛的人素手做了羹湯,精心裝扮后等著他歸來,跟他對面坐著,說笑著吃飯,這樣令她向往的日子,終究是與她無緣了。 容十僵坐著,那個冷冰冰的飛卿他習慣了,這樣的飛卿,令他快要窒息,不敢相信的窒息,幸福得窒息,飛卿在他身旁坐了,“英渡,不愛吃嗎?”容十忙說愛吃,幾筷子下去狼吞虎咽,滿腦子都是今夜的飛卿,沒嘗出飯菜如何滋味。飛卿拿出帕子擦擦他額頭的汗,“別急,我們說著話,慢慢吃?!?/br> 容十想看她又不敢看,只怕再多看一眼,就要當場暈死過去,臉都不敢扭,只說,“涼茶……”飛卿為他斟了茶來,容十咕咚咕咚喝下去,猶覺頭腦昏昏,又說,“茶壺……”飛卿遞過茶壺,容十舉到頭頂順著一澆,方覺清醒,飛卿嚇一跳,連忙拿了巾帕為他擦拭,一邊擦一邊喚一聲鶯兒,“備好熱水,給容公子飯后沐浴?!?/br> 容十又暈乎起來,閉一下眼道,“飛卿,別捉弄我了,我受不住……”飛卿愣了愣,心中一嘆,咬咬唇道,“以前是我不好,對你太過冷淡,我……”容十又閉一下眼,起身過去大開了窗戶,吹著夜間的涼風方好了些,回身復坐了下來,吸一口氣笑嘻嘻對飛卿道,“我們吃飯?!?/br> 他吃得極細極慢,每一口吃進去都要驚嘆一聲好吃,太好吃了。飛卿垂了眼眸,淚滴從面頰滑落下來,掉落在茶盞中,轉瞬沒了蹤影,再仰起頭嘴角已噙出一絲笑意,看容十又緊張又夸張,輕聲說道,“怎么?覺得我今日很奇怪?”容十點點頭,飛卿笑道,“關于我父親的事,英渡可聽說了什么?” 容十拍一下額頭,邁進飛卿的屋門前,就想著跟她仔細商量此事,一進門瞧見她,什么都忘了,吸一口氣,自從進了這屋門,總算說了一句正常的話,“今日見著了喬安和麥穗,他們跟我說了,我想著跟飛卿仔細商量……” 飛卿過來掩了他唇,笑笑說道,“大家關心我,我都知道……只是今日,先不提此事,我們好好吃飯,就當是對有了線索的慶賀?!比菔c頭說好,飛卿在他對面坐了,略吃幾口菜,一抬頭容十怔怔看著她,又不自在上了。飛卿笑道,“英渡這樣瞧著我,我吃不下去?!比菔Φ土祟^,不知所措盯著桌子底下。 飛卿又略略吃了幾口,心中想著,我知道你們關心我,可是怎能因為我一個人的事,毀了你們的平安日子,若是復仇不成反得罪了權貴,受連累的不只是我們幾個,還有麥家容家喬家,我孤身一人了無牽掛,就讓我自己去,小舅父這些年尋我不易,他已盡己所能做了他能做的,我這次離去,他再尋不到我,也能免去拖累。且我早已是林飛卿,不再是木飛卿了。 再抬頭看容十,依然低頭看著腳下,笑道,“我吃好了,為英渡彈琴吧?!闭f著話來到床邊,在琴凳上坐了,皓腕輕抬,寧靜而緩慢的樂曲流淌出來,若潺潺溪水,又若輕風過耳,容十聽著心中漸漸松弛,說來奇怪,容十并不通音律也不懂樂曲,卻總能聽出飛卿琴中的情緒,憂傷的憤怒的決絕的敷衍的,卻鮮少有今日這樣寧靜安穩的。 七年前他經過風月樓,就因一曲憂傷的琴音被吸引進來,然后看到面對眾人彈琴的飛卿,他一眼認出了她,自從兩年前她走后,他心中一直想著,來到昌都縣,父親又密密囑咐他尋找。容十轉身看著飛卿,正沖他溫和淺笑,她身后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她肩頭,微風吹過時若水波一般輕輕漾動,此情此景,美得如畫如歌如夢如幻,容十看了好一會兒,回過頭去安靜用飯,這時才真正品出鮮美的滋味來。 一頓飯吃了很久,飛卿又親手烹了清茶,二人對坐喝著茶,容十這時放松下來,又是一臉嬉笑,說些笑話逗著飛卿,飛卿卻笑不出來,看窗外夜幕已沉,心中越來越緊張,拿出一小壇女兒酒來,啟了封斟上,一仰脖子一盞下去,連喝三盞,容十伸手攔住了,笑道,“怎么還牛飲上了,仔細傷了身?!?/br> 飛卿放下酒盞愣愣看著他,她本不勝酒力,此時雙頰暈紅眼眸晶亮,看著看著靠了過來,靠在容十懷中,容十呆了呆,伸出雙手輕輕環住她,飛卿又往他懷中貼了貼,容十摟得緊了些,飛卿一吸鼻子落下淚來,容十忙安慰道,“怎么哭了?這些年飛卿心里是不是很苦?都怪我照顧不周?!边@一句話,飛卿眼淚落得更急,直哭得泣不成聲,容十手忙腳亂安慰著,飛卿窩在他懷中,放縱了自己,任性哭了個夠,容十聽得肝腸寸斷,卻不說話,只緊緊抱著她,任由她發泄。 飛卿直哭到夜半方才止住,冷靜下來就有些羞赧,頭埋在容十懷中不肯抬起,又過好半晌捂了臉起身道,“我沐浴去?!比菔畣疽宦曪w卿,從身后抱住她,“日后,定不讓飛卿再流淚?!憋w卿鼻子一酸,又要落下淚來,英渡,雖然我萬分不舍,可我們,不會有日后了,強忍了嗔道,“英渡這樣說,是又要招我哭嗎?”容十又抱一會兒,方松開她,來到屋門外,鶯兒瞧見他一臉的淚水,吃驚道,“容公子這是?”容十搖搖頭,“打翻了涼茶,滿頭滿臉都是?!柄L兒指指隔壁屋門,“早備好了熱水,容公子去吧?!?/br> 容十沐浴過神清氣爽出來,笑問鶯兒道,“飛卿睡了吧?我不擾她了,這就回去?!柄L兒忙攔住了,“掌柜吩咐過,讓容公子稍候片刻?!比菔?,屋中飛卿也剛沐浴過,坐在銅鏡前好一通忙亂,冷水熱水交替敷著雙眼,膏兒霜兒露兒抹了不少,又不停眨著眼睛,折騰許久看著依然紅腫的雙眼不停跺腳,怎么就哭了怎么就哭了?這種丑樣子,可不能讓他瞧見。折騰到四更紅腫總算消褪,紅著臉輕喚一聲鶯兒。 過一會兒鶯兒出來請容十進去,容十跨過門檻,就聽里屋飛卿喚一聲,“英渡,進來?!甭曇纛濐澋?,似害怕似羞澀似緊張,容十來到里屋,就見飛卿側躺在床,紅菱被裹了身軀,烏黑的長發如瀑一般灑滿枕畔,襯著精致的臉龐,美得驚心動魄。 容十僵立看看著她,看著看著緊抿了唇,飛卿垂著眼眸不敢看容十,紅菱被中探出□□的手臂,纖纖伸向容十,小聲說道,“我這身子依然是干凈的,今日就交付給英渡?!比菔哌^去蹲下身,將她手臂放回被中,在額頭上印下一吻,鄭重說道,“待飛卿大仇得報,待到我們的洞房花燭之夜,飛卿,我會等?!?/br> 飛卿緊閉了眼眸轉過身去,眼淚又落下來,身后容十為她掖緊了被角,撫一下她的頭發,輕聲說道,“飛卿好生歇息,我明日再來?!憋w卿緊緊咬住了被角,聽到他出了屋門,小聲叮囑鶯兒仔細伺候,然后蹬蹬蹬下了樓,又一次淚落如雨,今夜似乎要流盡所有的眼淚,日后再不會哭,也無人能讓她再哭。 容十走出來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周遭黑黢黢得,沒有一絲光亮,摸著黑隨意游蕩,走著走著就覺鼻端潤濕一片,黎明第一絲光正躍出天際,手指一抹低頭一看,紅紅的,原來是流了鼻血,不由自嘲道,容十啊容十,瞧你這點出息。眼前浮現出幾幅畫來,飛卿為他夾菜,飛卿為他擦頭發,飛卿坐在窗下彈琴,飛卿側臥在床斂著雙眸暈生雙頰……傻呆呆站著,鼻血又汩汩而下。 這時聽到耳邊有潺潺水聲,在黎明的微光中河水泛著銀光,沖過去不停拿涼水拍打額頭,鼻血止住了,沸騰的心緒也平穩下來,看著河水中的倒影,今日的飛卿,太過反常了,她,為何如此?難道…… 容十向著風月樓狂奔而去,因夜里趁黑游蕩,此處距風月樓甚遠,他拼命奔跑,奔跑,來到風月樓已是日上三竿,沖到飛卿屋中,已是人去樓空,一位叫做春紅的女子跟了進來,熱情笑道,“原來是容公子,林掌柜走了,說是再不回來了,這風月樓交給我打理,容公子日后還請常光顧,多關照我們的生意?!?/br> 容十轉身下樓,奪過一個人牽著的馬,飛身上馬往城外追去。春紅隔窗瞧著他走遠了,嘆口氣回頭道,“飛卿啊,你也太狠心了?!憋w卿從里屋走出,“長痛不如短痛,慢慢的,他就會忘了我,過他該過的日子?!?/br> 她知道容十必會去追,是以想出這樣一計,容十在前她在后,這樣,容十就追不著她。 ☆、第48章 山參燕窩 一夕之間,飛卿和容十雙雙沒了音訊,喬安推斷他們去了京城,大罵容十不夠義氣,席云舒一家于喬安在白水村時已經動身返回京城,喬安修書給席云舒代為尋找,又面見了容知縣,說出喬仁澤聽到的線索,容知縣手指頭敲了桌子,“喬安先回去,待我仔細想想?!?/br> 麥穗想起來就咬牙罵飛卿,“八年前就是如此,說走就走,恁地狠心,好在還有容十陪著,也能放心些?!蓖醮笾赖米锪藛倘蕽煞驄D,從白水村回來后欲要另謀高就,麥穗打發秀禾找到他,告訴他在家等著,月例銀子照給,隨時聽后差遣,不想如此快就用上了,吩咐他再找兩個可靠悍勇的,結伴赴京城找人去。 這日麥穗送走喬安,在屋中托了腮盤算,方婆子進來了,說是需要去庫房取一支山參燉了,好給太太進補。一行人從白水村回來當日,一進門那雅萍就撲了過來,嬌滴滴對喬仁澤道,“老爺怎么才回來?讓奴家好生思念,奴家為老爺培育的雪蘭抽出了綠芽,好幾盆呢,老爺要不要瞧瞧去?” 喬太太冷哼了一聲,喬仁澤哈哈笑道,“果真嗎?走,瞧瞧去?!闭f著話攜了雅萍的手,那雅萍哀切切說道,“老爺可真狠心啊,一走這么多日,太太大奶奶都不在府中,奴家還得代管家事,真是煩亂辛苦?!眴倘蕽赡笠话阉?,“辛苦雅萍了,雅萍不知道,這些日子可是郁悶壞了,還好,回到家中,有你這朵解語花?!?/br> 二人說著話進了書房,不一會兒就鬧出許多動靜,傳到喬太太耳朵里,只恨得咬牙切齒,本就氣悶,晚飯時那雅萍一端碗,兩眼瞟了過來,“哎呀,今日這湯里,沒什么名堂吧?”喬太太手緊攥了筷子,恨不能擲到她臉上,那雅萍哀叫一聲老爺,“許是那浣花湯喝多了,奴家這些日子腹痛下墜,兩個月沒來月信,之前以為有了,誰知空歡喜一場?!?/br> 喬仁澤朝喬太太瞪了過來,“因這一出浣花湯,害得我顏面盡失,又害得平安險些殘了腿,雅萍啊,過去了,就不提了,找來郎中仔細為你調理就是?!毖牌家恍?,“不如煩勞二姑爺?!眴倘蕽烧f一聲好,看著雅萍如花的容顏,再看喬太太黃著臉橫眉立目,不由嘆一口氣,“雅萍啊,太太老了、糊涂了,咱們不跟她一般見識,” 一句話,喬太太怒從心頭起,再忍不住,手中湯碗朝喬仁澤摜了過來,口中喝罵那雅萍道,“給臉不要臉的娼婦,不是怕下毒嗎?日后吃飯時站著服侍,待我們吃過了,剩下的你吃些,也不怕有毒?!毖牌济φ玖似饋?,湯碗沒砸到喬仁澤,熱湯濺了滿臉,喬仁澤一指喬太太,“究竟是誰給臉不要臉?這些日子樁樁件件,哪件不是你惹出來的?你再不待見雅萍,她若有了,那是我的子嗣,也姓喬。竟敢下此毒手?!?/br> 因這雅萍刻意柔順,一舉一動每一句話都體貼著喬仁澤心意,這些日子竟淡了雪蘭,只要瞧見雅萍心中就歡暢,看到喬太太就發堵,是以忘了昔日言語,喬太太冷哼一聲,“這會兒老爺又想讓她生孩子了?剛來的時候,老爺不是說,只將她當個玩意兒,橫豎不許她生出孩子來嗎?我就是得了老爺的囑咐,才敢有所為?!?/br> 說著話看向蘇雅萍,本以為她會厭惡喬仁澤,誰知那雅萍竟含了笑,“剛進門的時候,老爺疑心我提防我,也是人之常情,老爺如今愿意讓我生孩子,這是老爺信我了,我好高興,可見日久見人心,不枉我對老爺一片心?!闭f著話為喬仁澤擦拭著臉上湯水,喬仁澤本也怕這雅萍哭鬧,不曾想如此善解人意,感動得都快哭了,三十年前我若遇見的是你,今生又該是怎樣的不同。 站起身吩咐道,“日后我只在雅萍院子里用飯,太太就一個人用吧,也清靜些?!闭f著話一甩袖子走了,喬太太氣苦不已,掀了飯桌猶不解氣,夜里躺下一夜沒睡,她也明白,要想挽回喬仁澤的心,該順著他哄著他些,可她一輩子霸道慣了,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做小伏低,又想到這老匹夫將浣花湯之事全都歸罪于她,將自己撇得干干凈凈,再想到喬安和麥穗在小院里添了小廚房,麥穗又霸著當家的權不放,自己竟無可奈何,越想越氣苦,在白水村本已好了幾分的病,竟又卷土重來,一病在床,用藥針灸均不見好,一顆要強的心越來越灰,直疑心自己時日無多。 麥穗痛快對方婆子說聲應該,拿半塊對牌遞了過去,方婆子待要接,她又緊捏著不放,方婆子不敢抬頭看她,只期期艾艾等著,她因浣花湯之事,以為麥穗會整治她,誰知竟沒事人一般,心中捉摸不透麥穗打得什么主意,日夜間戰戰兢兢,這時麥穗開口喚一聲方mama,方婆子忙說不敢,麥穗笑道,“方mama是府里的老人了,一應事務一應的人都十分熟悉,日后還要倚重方mama,過去的事你是聽命于人,咱們就揭過去,你且放心?!?/br> 麥穗心里想的是,這婆子挺能干的,若能收歸己用倒也不錯,若是你不識相,我再收拾你。方婆子因倚重二字,重新得意起來,昂首挺胸出來,一疊聲吩咐那些婆子小丫頭,這個灑掃不干凈,那個辦差不小心,吩咐一番來到庫房,取一支山參,順手拿了二兩燕窩,看守庫房的婆子攔住了,為難說道,“方家嫂子,如今大奶奶當家,也不知是怎樣的脾氣,我們還是小心些……” 方婆子笑道,“怕什么,她再厲害能厲害過太太去?不過十七歲的孩子,又是小門小戶出來的,沒見過什么世面,不過仗著入了大爺的眼,老爺太太不惹她罷了?!闭f著話扭身走了,她家男人方成是喬府的管家,她是喬太太跟前最得力的人,兩口子一個內宅一個外宅,這些年沒少從喬府撈銀子。 至于這手段嘛,那就多了去了,采買的時候拼命壓價,回來則報高價,有些不好欺瞞的,就與賣家勾結,雙方吃好處,入庫的時候數目報得少,領取的時候拿得多,喬太太十分信任方婆子,每月底只看賬本,遣方婆子去查庫,方婆子回來說一聲賬實相符,為免去她疑心,一些不要緊的東西也會說少了幾個,就從看守庫房的月例里扣,年底喬太太是要親自盤點的,方婆子一入臘月就讓看守庫房的細細盤查,缺了數目的就先墊銀子買回來放在庫中充數,等喬太太盤點過了,她再拿出去變賣。自然了,每每得了喬太太夸贊,方婆子心中會泛起那么一絲絲不安,轉瞬又安慰自己,自己家貪的這些,對喬府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 很快到了月底,這日一早,麥穗喚來方婆子,當著她面比著對牌看過賬本,方婆子在一旁看她算盤打得飛快,聽著那噼里啪啦的聲音,心肝兒好一陣顫悠,別的不說,只這算盤,她就比太太精通了許多,麥穗看完笑說都對,方婆子剛放下心,麥穗起身道,“到庫房瞧瞧去?!狈狡抛右恍?,好在自己早有準備,麥穗帶著張mama和秀禾一一清點,忙了大半天方清點完畢,一絲錯漏也無,含笑賞了張mama和看守庫房的婆子,又夸獎一番,回屋去了。 又過幾日,方婆子剛將東西挪走,麥穗看著賬本突然說道,“上次清點似乎落下兩樣,這山參和燕窩沒點?!庇謫緛韽坢ama和秀禾,也說是漏了,方婆子心跳如鼓,日常開銷那些不值什么,就這山參燕窩名堂最多,他們欺負喬太太不是內行,總拿大的便宜的唬弄她,煮的時候切碎了,看不出是一個兩個還是半個,數目上自然好做文章,麥穗進了庫房一清點,山參少了五十二支,燕窩少了七十六兩,照著賬目上的單價噼里啪啦一算,虧空了三千一百零二十六兩白銀,方婆子當時就癱坐在了地上。 緩了好半天,一指那管庫房的,“大奶奶,都是她……”那婆子忙跪下了,“一五一十將昔日與方婆子勾搭之事說出,又說,”不過是她吃rou我喝些湯,到頭來還污著我?!胞溗胨⑺⑺懥?,讓那婆子摁了指印,對方婆子笑道,“方mama是拿出銀子補上,還是我們報官?”方婆子身子一顫,咬著牙說聲補上。她這些年手頭寬裕,家中樣樣奢侈,現銀不足,回去少不得變賣一些家產。 麥穗收了銀子補了虧空,卻也并沒打發她走,對她笑言道,“太太離不開你,就專去太太院中伺候吧?!狈狡抛有闹猩鷼?,卻不敢打擾病重的喬太太,方成仗著自己是喬仁澤的心腹,來了個惡人先告狀,說是麥穗無緣無故處置了方婆子,升了淑嫻留下的張mama管事,喬仁澤一聽十分生氣,他本就對麥穗當家之事不悅,心想這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你才當家幾天,就敢排斥異己。 卻也不當面與麥穗去說,暗中囑咐將每月給家中的銀子縮減一半,想著讓麥穗捉襟見肘,嘗一嘗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滋味,也讓她知道喬府真正是誰說了算。麥穗聽到張mama稟報,一笑囑咐張mama幾句,張mama笑著去了,夜里喬安回來,說是容十和飛卿尚沒有消息,麥穗嘆口氣,“雖說我舍不得,過些日子,待母親的病好些,平安去京城尋找吧?!眴贪颤c頭道,“正合我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