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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喬夫人奮斗記在線閱讀 - 第3節

第3節

    麥穗正跟喬太太回話,只說一切都好,就聽到書房里傳來咔擦幾聲脆響,好象是瓷碗砸在地上的聲音,然后就聽到喬仁澤暴怒喝道:“混賬東西,指望著你過幾年收收心,能跟淑嫻好好過,竟然越發不象話?!?/br>
    麥穗心想,這喬家可真是熱鬧。喬太太面無表情道:“沒事了,回房吧?!?/br>
    ☆、第6章 醉仙樓

    麥穗逃一般出了公婆的院子,路過花園時,瞧見三位姑奶奶正在花亭中說話,繞遠了些回了屋中,這個院子雖說也陌生,卻有兩個殷勤的小丫頭,又不時能瞧見秀禾,麥穗覺得安心不少,沐浴過拿出針線笸籮,想著天氣越來越冷,給麥清做一雙棉靴。

    剛拿起針線,門外進來一個婆子,笑眉笑眼十分恭敬,福下身道,“回大奶奶,太太派奴婢來伺候大奶奶,奴婢一定盡心竭力,將大奶奶伺候好了?!痹僖磺汽溗胧种械尼?,忙說道,“大奶奶金尊玉貴的,可不能做這些粗笨的活計,交給奴婢就是,奴婢自會交給做針線的,大奶奶想做什么?”

    麥穗見她和善,笑一笑道,“怎么稱呼mama?”婆子忙說不敢當,笑著回道,“奴婢夫家姓肖?!丙溗雴疽宦曅ama,肖mama道,“大奶奶有任何吩咐,盡管跟奴婢說,剛進這府中,有什么不知道的,或者覺得不如意了,都告訴奴婢,奴婢在這府中三十多年了,拼了這張老臉也要護著大奶奶?!?/br>
    麥穗心中一暖,來喬府后,這是第二個讓她感覺心中溫暖的人,當下也笑得真摯,拉著那婆子的手說了會兒話,無非是問些家中都有些什么人,婆子瞧著她明媚的笑臉,想起剛剛經過花園,聽到了那三位姑奶奶打賭,說是各出一條計策,誰能讓這村姑離開喬府,就算誰贏,賭注是一整套金質頭面。心中想著,臉上不動聲色和麥穗說會兒話,出來問兩個小丫頭:“大爺呢?今日可回來了?”

    見兩個小丫頭搖頭,心想,大爺不回來,我就輕松了,太太囑咐攔著小夫妻圓房,這差事可不好做,那大爺對這大奶奶不上心還好,若是上心了,他是這府里的霸王,哪個敢惹?再一不小心,跟那李婆子一般受罰做苦差事去,可就犯不著,想那李婆子實在愚蠢,你再得臉那也是奴才,屋里那位大奶奶,再不受待見那也是主子。

    這婆子想著就笑,旁人待見不待見不關自己的事,只盼著那位大爺不待見,自己的差事也輕省些。

    此時喬安剛從縣衙出來,他將那胡春生扭送到衙門,容知縣竟即刻升堂審問,胡春生嘴硬不招,容知縣連扔兩支令牌吩咐用刑,幾十板子打下去,就都招了,原來這胡春生幾年來充當麥客在慶州府走村竄戶,拐帶了十幾個大閨女賣給人牙子,其中有一位是知府夫人娘家遠親,慶州知府正責成各縣縣令嚴加追查,容知縣審問完畢,樂呵呵親手將賞銀遞給喬安,二百兩白花花的銀子。

    喬安接過去心中驚嘆,原來麥穗一通拳腳值二百兩銀子,厚著臉皮受了容知縣夸獎,問起白水村有一個叫做柳葉的姑娘,容知縣笑道:“這姑娘剛被拐帶,還在胡春生家中沒有脫手,已經派了衙役過去,會將她送回白水村去?!?/br>
    墨硯正在縣衙外候著,看見喬安忙牽馬過來,并遞過來一個水囊,喬安喝兩口水瞧著墨硯道,“墨硯可聽說過一句話?深山出俊鳥?!蔽吹饶幓卮?,笑一笑問道,“墨硯,你們鄉下人取名不怎么講究啊,麥芽麥苗麥……”穗字吞進了肚子里,墨硯笑道,“大爺,有姓麥的嗎?”

    喬安不接他的話,似乎在琢磨什么,墨硯笑嘻嘻道,“大爺這洞房花燭都耽擱兩夜了,今夜回府吧?”喬安搖搖頭,“不行,去醉仙樓瞧瞧去?!蹦幮Φ?,“那何家各式物事都收拾好了,明日一早就搬走,大爺就放心吧?!眴贪颤c頭,“就是因為何家要走,我得陪陪三叔父去,免得他又酗酒?!蹦幮Φ?,“三老爺這次好象動了真情?!?/br>
    喬安在他頭頂拍了一下,心想,他若真的明白何為真情,這三年也不會如此待三嬸娘,嘆一口氣上了馬往醉仙樓而來,聽到伙計說三老爺回家去了,說是夜里也不再來,喬安一笑,對墨硯道,“何家一走,三叔父就收心了?!?/br>
    進了樓上專為他留的房間,伸個懶腰往榻上一靠,竟睡著了,墨硯試著想叫醒他,喬安緊閉著雙眼罵他,“爺今日很累,就歇在這兒了,再來叨擾,爺宰了你?!蹦幹肋@位爺睡覺的時候,最厭惡被人打擾,心想只得又耽擱一夜洞房,不知那好看的大奶奶是不是會很生氣,蹦跳著出了醉仙樓,自己作耍去了。

    喬安正酣睡著,被一陣笑聲驚醒,揉著眼睛醒來,天光剛蒙蒙亮,倒頭再要睡,又聽到女子咯咯咯的笑聲,怒氣沖沖推開房門,尋著笑聲來到三叔父房門外,隔窗一瞧,一位有幾分妖嬈的女子坐在三叔父對面,指尖撫在他掌心,嬌聲笑道:“奴來為三老爺看看手相?!?/br>
    三叔父含笑瞧著那女子,任由她在掌心摩挲劃拉著,半天方說道:“翠仙真是頑皮?!?/br>
    這翠仙正是何家的姑娘,何老爹釀的好酒,醉仙樓的酒都是他家來送,有一次這姑娘跟著她爹過來作耍,一眼瞧見喬仁弘驚為天人,又瞧著一身的富貴派頭,有意看他臉色琢磨他心事,見他總是郁郁寡歡,打聽到他家中夫妻不睦,仗著有幾分姿色,有事沒事跑到醉仙樓來,大著膽子與喬仁弘說笑,這喬仁弘是個悶葫蘆的性子,一來二去也頗喜歡這姑娘活潑嬌媚。

    這翠仙跟喬仁弘逗笑一回,嬌滴滴喚一聲三老爺,眼圈就紅了,“有件事一直沒敢跟三老爺說,前些日子,知縣大人家的公子容十,突然派了人過來,說是瞧上了奴家的院子,逼著奴一家搬走,今日,奴就要離開這昌都縣府,再見不到三老爺了?!闭f著話眼淚又落了下來,抽抽搭搭好不可憐,喬仁弘過去一把將她摟在懷中,為她擦著眼淚,“有我為翠仙做主,就放心吧?!?/br>
    這翠仙身子一扭,緊貼在喬仁弘懷中,摟了他脖子道,“那容十是出了名的惡霸,翠仙不能帶累了三老爺,翠仙,翠仙舍不得,舍不得三老爺為了翠仙,受任何的苦累,翠仙只盼著三老爺能夠好好的,與三太太多子多福?!眴倘屎胧种割^撫上了她的唇,“翠仙,我都知道,都知道…….”

    喬安忍無可忍,重重咳嗽一聲走了進去,惡狠狠瞪著二人,這二人倏然分開,喬仁弘不自然笑了一下,“平安怎么來了?”

    喬安小時候身子弱,家里人都叫他平安,喬安瞧瞪著那女子,“給大爺滾出去,假惺惺的,大爺瞧見你就惡心?!?/br>
    翠仙哀叫一聲三老爺,喬安喝道還不滾?翠仙就貼著墻根出去了,喬安看著喬仁弘,“這樣的貨色也能入了三叔父的眼?三嬸娘那樣的賢良,三叔父究竟有什么不滿意的?為何要冷待她?”喬仁弘臉一板:“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br>
    喬仁弘只大喬安四歲,說是叔侄,從小卻象兄弟一般,見他擺起了長輩的譜,喬安不耐與他糾纏,返身跨出門檻,啪嗒一聲,將門鎖上拿了鑰匙就走,不顧喬仁弘在身后的叫喊,蹬蹬蹬快步下了樓梯大喊一聲墨硯,墨硯揉著眼睛從屋中出來,喬安吩咐道:“你去看著,讓那何家這會兒就走,告訴他們,再有一刻拖延,就將那何翠仙賣到青樓里去,”

    墨硯答應著一溜小跑走了,喬安站在石階上心中煩悶,抬頭瞧著天空中南飛的大雁,嘆口氣心想,容十回鄉祭祖,也不知何時才回,他不在,出來還真有些沒意思。說曹cao曹cao到,就見一人晃晃悠悠打河邊過來,深秋季節手中搖一把折扇,笑瞇瞇瞧著他。

    喬安驚喜笑道,“容十?何時回來的?”容十扇子一收,敲在他肩頭,“怎么?我出趟門,你就成親了?聽說你們家給你娶了個村姑?”喬安笑說聲是,見容十又打開了扇子,皺眉說道,“別搖了,怪冷的?!?/br>
    容十加勁搖了搖:“這是回來的路上剛得的,象牙骨扇,馬珪畫的扇面,價值千金,不多搖幾下,豈不是辜負了白花花的銀子?”喬安譏笑他附庸風雅,容十又搖幾下,遞到他面前,“給你的,拿去?!?/br>
    喬安也不客氣接在手中往袖筒里一塞,“好歹能換些銀子?!庇中柕?,“給玉蓮帶東西了嗎?”容十愣了愣,“玉蓮?為何要……”喬安手握成拳在他胸口搗了兩下,“玉蓮牽掛你,到掛攤卜卦去了。那日我去找神算子下棋,正好碰見,將那玉蓮臊得一臉通紅?!?/br>
    容十笑嘻嘻問卜的什么卦,喬安道,“聽到那神算子念,好象是前世今生親上加親?!比菔ζ饋恚骸斑@么說來,喬安這一成親,又多一個傷心人?!?/br>
    喬安問他何意,容十神秘一笑,“不告訴你?!敝钢缸硐蓸谴箝T,“進去喝酒去?”喬安搖頭,“不在這兒喝,換個地方?!比菔Φ溃骸斑@倒奇了,你家三叔父……”喬安憤憤道,“不要提他?!比菔c點頭,“好好好,不提就不提。那,提提你的新娘子吧?何等樣人?”

    喬安眼前就出現一個人影,她低頭坐著,她脆生生喊著夫君,她踩著雞脖子手起刀落,無頭雞迎面撲來,雞血濺他滿臉,她從馬車中躥出來,飛撲過去對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拳打腳踢,喬安翹唇笑了,搖頭道,“不說也罷?!?/br>
    二人進隔壁一家酒樓坐了下來,容十瞧著木牌子上的菜名,來只燒雞/吧?就見喬安一個激靈,呆愣一會兒隨口對容十道,“你不在昌都這些日子,我借著你的惡名做了樁惡事?!?/br>
    容十唇角一翹,“反正本公子是惡貫滿盈的名聲,多幾樁也不怕?!比菔骄靠粗鴨贪?,“不過,我要見見你家娘子?!?/br>
    喬安十分痛快回答兩個字:“不行?!?/br>
    ☆、第7章 水朱砂

    容十這一回來,喬安和他沆瀣一氣,整日頑鬧不夠,二人互出花樣,忙不完的吃喝嫖賭,更常常拉幾個臭味相投的湊趣,每日早出晚歸,喬安夜深人靜時方能想起自己已經娶親,家中還有位俊俏彪悍的娘子,有心回去瞧瞧,天不亮就有狐朋狗友派了小廝在屋外候著。

    就連喬仁弘房屋的鑰匙他也忘了還回去,喬仁弘招呼伙計過來砸了銅鎖,方才得出。

    這日路過醉仙樓,想起當日將三叔父鎖在房中一事,笑著抬腳進去,且瞧瞧他如今老實些沒,上了樓就見喬仁弘的屋門新換了銅鎖,人卻是不在,想來那何翠仙一走,他每日規規矩矩回府和三嬸娘恩恩愛愛,招來伙計一問,果然說三老爺每日傍晚騎馬回去,日上三竿才來,喬安點點頭,這就對了。

    進了自己那間屋中,瞧見床頭放著一包銀錠,重重拍一下腦袋,大叫墨硯過來,指著銀子囑咐道,“給大奶奶送回去,就說捉到胡春生,縣太爺賞的?!蹦幈疸y子答應著就走,喬安說聲回來,“記得告訴大奶奶,就說那柳葉已經回到白水村,就放心吧?!蹦幯垌晦D趁機說道,“大爺可想起大奶奶來了,還沒洞房呢,要不跟小的一起回去,今日夜里將事情辦了?!?/br>
    喬安一拍他頭擺手道,“去去去,今日說好了去風月樓吃酒,容十等著呢?!蹦帥]了笑容,黑著臉道,“這就是大爺的不是了,新房里放著千嬌百媚的大奶奶,怎么還去青樓?”喬安又拍一下,“去去去,你明明知道爺不好這口,一個個濃妝艷抹,沒骨頭似的往人身上貼,容十不知瞧上了那位新來的清倌,放長線釣大魚呢,每日都去坐坐,也不做什么,我去看熱鬧?!?/br>
    墨硯又嬉皮笑臉上了,“那就好那就好?!眴贪灿终f聲等等,瞧著他笑道,“你這話里話外護著大奶奶,為何?”墨硯伸出兩個手指頭,“一呢,大奶奶和氣,瞧見我就沖著笑,笑起來十分好看,二呢,大爺是我娘奶大的,我娘惦記著,每次回家都囑咐,將大爺看好了,玩玩鬧鬧可以,吃吃喝喝可以,嫖啊賭啊不能沾?!?/br>
    聽他提起奶娘,喬安笑了:“那日墨硯回家,我也一塊兒瞧瞧奶娘去?!?/br>
    墨硯回了喬府的時候,見了麥穗,將銀子遞了過去,又將喬安的話一字不差得仔細轉告,麥穗喜滋滋將銀子接了過去,笑道,“竟有這樣的好事,我收著了?!闭f著話拿一錠出來,“給墨硯的?!蹦帢返靡浑p大眼瞇成了兩條縫,對麥穗補了一句,“大爺這些日子忙著做學問,忙不過來,過些日子就回來了,大奶奶勿用惦記?!?/br>
    麥穗含糊應了一聲,心想他不回來我才輕松高興,誰惦記了?也對墨硯補一句,“讓大爺安心讀書,不用惦記著回來?!币娔幦チ?,將銀子收了起來,心想,二百兩,好多啊,改日回白水村帶給爹娘,留著給麥清讀書娶媳婦兒。

    麥穗在娘家忙碌慣了,這喬家什么都不做,每日除去吃飯睡覺無所事事,麥穗苦悶不已,要幫著秀禾擦銅燈,秀禾不讓,笑說道,“大奶奶幫忙的話,我就沒飯碗了?!丙溗刖蛦柲切て抛?,“這大戶人家的太太奶奶姑娘們,每日都做些什么?”肖婆子道,“學習琴棋書畫修煉德容言功,是很忙的?!丙溗霌u頭,聽起來很無趣,就帶著兩個小丫頭每日去花園里游逛,摘果子捉魚蝦瞧瞧螞蟻斗斗蟋蟀消磨時光。

    喬太太正瞧著她礙眼的時候,三姑太太湘靈打發兩個婆子來傳口信,說這幾日身上怠惰,請了郎中來,竟是有喜了,喬太太眉開眼笑,囑咐一聲出門上了馬車,去守著自家三閨女去了,去年懷了一胎,說沒就沒了,這次若是再有閃失,三姑爺就該納妾了,是以喬太太要多住些日子。

    喬仁澤呢,因今秋豐收,前去各處田莊查看收成收取佃租,也不在家中,三房太太淑嫻暫管家事,公婆不在家中,麥穗十分愜意,跟這好性情的三嬸娘很快就熟了,常去三嬸娘院子里閑坐,沒多久就發現,三嬸娘長相雖普通,卻是極有情趣,刺繡啊養花弄草啊,起了興致洗手做羹湯,十分美味,烹的茶都比旁人的香,尤其喜愛竄珠簾,各色大小不等的珠子,經她的手變換成各種清雅的圖案,往隔門一掛,屋中平添不少意境,麥穗越來越喜歡她,淑嫻也喜愛麥穗活潑爽直,隔三差五到她院子里來閑坐,看她院子里冷清,就搬幾盆花過來,囑咐她仔細照管,教麥穗刺繡麥穗耐不下性子,就笑著教她下棋斗牌九,并拿了幾盒各色珠子給她,讓她竄著玩耍。

    麥穗瞧這三嬸娘溫柔可親,不由想起那玉面朱唇的三叔父,也是溫和的性子,他和這三嬸娘可真是一對,為何就從不見他回府?憋不住問淑嫻,淑嫻笑笑,“夫君他顏若美玉,嫌棄我貌丑,成親這三年也是委屈他了?!丙溗霘獾?,“他怎么就委屈了?委屈的是三嬸娘?!?/br>
    淑嫻瞧著麥穗道,“是以我羨慕麥穗長得好看,若是我能有麥穗這樣的容貌,夫君也不會如此冷落?!丙溗豚偷?,“面相就那樣重要?依我說,心相才重要,若我是三叔父,定將三嬸娘捧在手心里?!笔鐙灌叭婚L嘆,“他這些年總是躲著我,我早就不求什么,只求相安無事,只是如今喬安也不回家,麥穗要上心些,你們剛成親,日子才開頭,若是兩相使勁,好日子就在后頭?!?/br>
    麥穗一抿唇,“不瞞三嬸娘,自從嫁到這喬府,我好生憋氣,巴不得犯了七出,這喬府將我休了,我再回到白水村,自由自在的,多好?!笔鐙贵@道,“不想你有這樣的想法?!胞溗雵@口氣,“這深宅大院度日如年,跟那籠中雀鳥有何兩樣,實在無趣?!笔鐙古呐乃?,“傻孩子,說得容易,這被人休離后的女子,就沒了臉,更連累了娘家名聲,再無人待見?!丙溗牒V定道,“爹娘和弟弟才不會嫌棄我,再說了,若有人對他們指點,我大不了離開這昌都縣,到時候誰還能認識我?就算過得苦些,也好過在這里受窩囊氣?!?/br>
    淑嫻好半天沒有說話,出一會兒神,笑說乏了,要回屋歇會兒去。麥穗將她送回院子里,回來的路上遇見一個小丫頭手中捧一盆花,笑說道,“大奶奶瞧這花可好看嗎?”麥穗瞧過去,就見綠葉中新開一對兒嫩白的花,花瓣上淺淺的紫紅色條紋,麥穗笑道,“果真好看?!毙⊙绢^笑道,“大奶奶掐一朵戴在發髻上多好?!丙溗霌u頭,“開著多好,戴半日就謝了?!毙⊙绢^殷勤笑道,“好多呢,這個是給三太太送過去的,這花叫做水朱砂,三太太最喜歡戴了?!?/br>
    麥穗瞧小丫頭殷切,又想既然三嬸娘喜歡,我也簪一朵湊趣逗她一樂,伸手掐下一朵來戴在發間,小丫頭笑說好看,端著花盆往三房院子里去了。麥穗哼著歌繼續往前,就見另一個小丫頭迎面而來,福身笑道,“見過大奶奶,老爺和太太回來了,喚大奶奶回話去呢?!?/br>
    麥穗心中叫苦,卻也得守禮,腳步匆匆來到公婆院子里,進門就聽見喬仁澤哈哈笑道,“聽說雪蘭開花了?!本吐犛衅抛踊氐?,“稟老爺,今年成雙了,開了兩朵,十分好看?!眴倘蕽傻?,“快,快些端來瞧瞧?!蹦瞧抛右华q豫方回道,“大奶奶瞧見了十分喜愛,吩咐小丫頭搬過去了?!?/br>
    麥穗一愣,關我何事?喬仁澤不悅道,“胡鬧,她懂什么?那可是千金難求的珍品,精心養育三年才開一朵花,今年開了兩朵,喜慶祥瑞,去端回來,她若喜歡,旁的品種給她幾盆就是?!闭f著話從屋中來到廊下,一眼瞧見麥穗發間簪的花,臉色瞬間鐵青,怒道,“都不懂惜花,還敢說自己愛花?果真混賬?!?/br>
    喬太太從屋中出來,瞧見麥穗就一聲驚叫,抖著手指著她頭頂道,“竟如此不知輕重,什么都敢往頭上戴,還不給我跪下?”麥穗忙福身道,“麥穗見過父親母親,這花是路上碰到一個小丫頭,非給我戴上,說是叫做水朱砂,不是什么雪蘭?!?/br>
    喬仁澤氣道,“雪蘭別名水朱砂,你竟如此愚蠢,真是氣死我了?!眴烫趾纫宦暪蛳?,麥穗跪下道,“是麥穗無知,可這花,真的是那個小丫頭蒙騙我,非讓我戴?!鄙贽q著心中琢磨,難不成那小丫頭受人指使?就見喬太太身側一位婆子道,“大奶奶這會兒知道闖了禍了,昨日來要的時候,奴婢說過這花名貴,大奶奶非說不過是一盆花,有什么名貴的……”

    麥穗驚怒看著那個婆子,這睜眼說瞎話,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站起身一指那婆子,“好你個王婆子,紅口白牙的就敢誣陷,你敢對天起誓嗎?若說的是假話,全家人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蹦瞧抛拥降仔奶?,想想自己兒女和乖孫,哪里敢拿家人起誓,一時杵著呆愣在那兒,喬太太指指麥穗,“自己做的事,竟然在這威脅旁人,還不給我跪下?!?/br>
    這時門外走進三個人來,正是喬家那三位姑奶奶,湘銀走在前頭,過來用力一推麥穗,“錯了就是錯了,還不承認,讓你跪下沒聽到嗎?”麥穗沒防備撲跌在地,那湘銀吩咐道,“王mama,她不老實跪著,就摁著她,讓她老實?!?/br>
    王婆子正因麥穗逼她起誓憤恨不已,招呼另一個婆子過來,膝蓋頂在麥穗背上,令她動彈不得,一左一右夾著摁在了麥穗肩頭,麥穗那里吃過這種虧,當下啐一口大聲嚷道,“敢讓我跪,敢摁著我,回頭咱們有仇報仇有怨抱怨,我扒了你們的皮?!眱晌黄抛痈佑昧糁?,喬仁澤道,“既犯了錯,就老實跪著,若是再胡言亂語,就家法伺候?!?/br>
    麥穗一聽家法,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就當是跪天了,抬頭望了望天,正是夕陽西下時候,天邊染了金燦燦的花邊,笑笑說道,“這落日,可真好看?!眱晌晦糁钠抛訉σ曇谎?,都這時候了,還有心情欣賞落日呢?

    殘陽漸漸落盡,天色昏暗下來,冷風呼嘯刮過身旁樹梢,枯黃的樹葉不時落在麥穗頭上身上,麥穗雙膝已經麻木,兩個婆子摁著她肩膀虎視眈眈,麥穗聽著屋中傳來的說笑聲,看著暖和的燈光亮起,牙都快咬碎了。

    ☆、第8章 人言可畏

    廊下銅燈燃起,有人走了進來,來到麥穗面前,對身后的婆子道,“扶大奶奶起來?!蓖跗抛訁s不松手,只指指屋中,“三太太,奴婢不敢……”麥穗抬起頭,瞧見淑嫻鼻頭一酸,喚聲三嬸娘,淑嫻握一下她手,“瞧瞧給凍得……”對王婆子厲聲道,“怎么,好說話的,就不是主子了?下人也敢置喙?”

    王婆子見這溫吞吞的三太太帶了厲色,手一顫松開來,“三太太,非是奴婢……”淑嫻冷聲道,“少廢話,王婆子,你是太太院子里伺候的,此事少不了你的干系,若是讓我查出些什么,你知道該是怎樣下場?!备鐙沟钠抛雍鸵粋€大丫頭扶起麥穗,淑嫻摸摸麥穗的臉,“先回屋歇著去,此處有我?!庇謬诟滥莾蓚€扶著麥穗的人,“你們兩個好生伺候大奶奶,沒有我的話,誰也不許離開半步?!?/br>
    王婆子已疾步跑回屋中,請主子們示下,麥穗剛出了院門,湘銀先沖了出來,“這些日子我娘不在家,難不成三嬸娘以為真掌家了嗎?”淑嫻喝一聲放肆,湘銀就愣了愣,淑嫻冷然道,“湘銀,輪不到你跟我放刁,我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毕驺y一聲冷笑,“三嬸娘這樣厲害,怎么不在三叔父面前使出來……”就聽屋中一聲怒喝,喬仁澤走了出來,“湘銀,還不跟你三嬸娘賠不是?!?/br>
    喬湘銀剛要申辯,喬太太出來一掌摑在臉上,“目無長輩的東西,還不滾回家去?!笔鐙骨埔谎鄹鴨烫鰜淼南娼鸷拖骒`,笑笑說道,“今日三位姑奶奶都來了,倒象是相約好了,齊齊來看熱鬧?!毕娼鹣骒`臉色一變,淑嫻笑道,“二哥二嫂,這幾日我總跟侄兒媳婦在一處,她對花啊草啊并無興趣,想來是這些奴才欺負她新進家門,給她設局陷害?!?/br>
    喬太太笑笑,“再怎么,她也是主子,誰又敢給她設局呢?”淑嫻瞧一眼喬仁澤手中那盆蘭花,只剩孤零零一朵,又瞧一眼站在石階下的王婆子,“府里的小丫頭悉數招來,讓侄兒媳婦辨認那個是攛掇著她掐花的小丫頭,還有這王婆子,仔細拷問,不信她不招?!蓖跗抛右粋€激靈,看向喬湘金,喬湘金忙捅一捅喬太太,輕喚一聲娘,喬太太白她一眼,笑道,“淑嫻,時候不早了,此事明日再說?!庇挚聪騿倘蕽?,“老爺也消消氣?!?/br>
    淑嫻笑道,“二嫂不在府中這些日子,讓我代管家事,這雪蘭之事,乃是我代管時出的,我必要弄個清楚明白,讓這府中的小人無容身之處?!本吐犇窍骒`道,“三嬸娘,這天氣有些冷了,我們回屋說吧?!眴烫苛怂氖?,嗔怪道,“你是有了身子的人,怎么也跟來出來,淑嫻啊,我們進屋里說?!?/br>
    淑嫻笑笑,“我就不進去了,這王婆子,我帶走吧?!眴倘蕽晒恍?,“倒是我糊涂了,再名貴不過是一朵花,委屈了兒媳婦,明日跟她陪個不是?!鄙砼詥烫櫫嗣碱^接著說道,“老爺既發話了,這王婆子不知輕重,就打發了?!蓖跗抛觾赏纫卉浌蛄讼氯?,直呼大姑奶奶,喬太太立了雙眉,“想活命的,這就去賬房拿了銀子走,瞧在你多年服侍我的份上,多給你些,還不快滾?”

    兩個小丫頭過來攙了王婆子就走,淑嫻瞧著湘金笑一笑,在家由著那地主老爺妻妾成群,只知和稀泥,常被那刁鉆的爬在頭上,毫無作為,倒來娘家興風作浪,再瞧一眼湘銀湘靈,還有滿臉陪笑的喬仁澤和喬太太,心中一灰,當初怎么就被那具皮囊迷了雙眼,心甘情愿從慶州府嫁了過來?

    喬仁澤臉上笑得一團和氣,“淑嫻回去吧,來人,送三太太回去?!笔鐙拐f聲不用,昂然走了,來到院門外,有小丫頭忙過來攙扶,淑嫻吩咐道,“去大奶奶屋里瞧瞧?!?/br>
    進去時,麥穗兩腿平放在榻上靠坐著,那位大丫頭躬身為她膝蓋上擦了藥膏,正在不輕不重得揉捏,麥穗舒服得瞇著雙眼,瞧見淑嫻進來剛一動,淑嫻過來摁住她肩頭,側身坐下笑道:“好些沒有?”

    麥穗笑道,“太舒服了,進屋就煮了姜湯驅寒,又做了好吃的飯菜,我舒服得都以為剛剛跪在青石板上是在做噩夢?!闭f到這個,麥穗又咬了牙,“不將指使的人揪出來,我是不會罷休的?!笔鐙剐σ恍?,“此事明日再說?!?/br>
    她擔憂麥穗會一沖動跑回白水村去,這樣有理便成了沒理,特意派了身旁最得力的人服侍,這時候被服侍舒服了,夜里好好睡一覺,明日再找到那小丫頭發落了她,又有喬仁澤致歉的話,她的火氣也就消了,只是王婆子被打發了,就再揪不出幕后主使的人,可是揪出來又能如何?只要喬安不看重她,這樣的事接二連三沒個完,淑嫻瞧著麥穗,又想到自己,心中悄悄一嘆,臉上依然不動聲色,陪麥穗說一會兒話,看她困倦了,起身來到屋外。

    那肖婆子和兩個小丫頭正恭敬候著,淑嫻吩咐兩個小丫頭道,“伺候你們大奶奶沐浴去吧?!庇謫疽宦曅て抛?,肖婆子忙恭敬答應,卻見這三太太兩眼瞅著她,半天沒有說話,肖婆子心中有些發毛,訕笑著叫一聲三太太,淑嫻嗯了一聲,“剛剛你們大奶奶罰跪,你竟不知?”這肖婆子身子一縮,淑嫻道,“這些日子我常來,你既知道,怎么不去知會我?”肖婆子張了張口,淑嫻冷笑道,“為奴為婢的,自然是要聽從主子的吩咐,不過,若是忘了做人的本分,為虎作倀,可就是作孽了,你可聽過一句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肖婆子喏喏不敢說話,淑嫻又道,“我院子里的人,沒一個敢如此囂張的,你可知為何?”肖婆子身子一抖,這三太太剛嫁過來的時候,除去一個貼身的mama,旁的人都是太太安排的,一月之內就都犯了錯,輕的被派到別處,重的都被打發了,還有一個在太太面前頗得臉的,不知怎么就瘋了,這三太太瞧著和善,卻無人敢惹,就連老爺太太待她也是分外和氣,肖婆子不覺就跪下了,口中說道,“奴婢聽三太太吩咐?!笔鐙沟?,“那倒不用,只是,你在大奶奶房中,就該盡心伺候,這侄兒媳婦跟我投緣,若有人欺負她,那就是在欺負我,可知道了?”

    說完邁步就走,身后肖婆子一疊聲說,奴婢知道了……淑嫻卻也懶得去聽,出了麥穗的院門,來到花園中,在池塘邊僵立著,借著身后小丫頭手中燈籠的光,瞧著池塘中殘荷敗葉,在暗夜中更顯蕭瑟,心中一片空茫,好些日子沒見到他了,倒不知這樣做,究竟是否值得。

    站立了許久,有一個小丫頭急匆匆跑了來,上氣不接下去回道,“三太太,三老爺回來了?!笔鐙咕褚徽?,腳步匆匆往院子里而來,竟是失了從容。

    喬仁弘正在窗下坐著,手中把玩著一塊玉質的貔貅,瞧見淑嫻進來,手一抖,玉獸掉落在地,淑嫻蹲下身撿了起來,握在掌心端詳著,雕工粗糙玉色雜亂,街頭小攤上幾個銅錢就能買來,將玉獸/交還在喬仁弘的掌心,笑說道:“這樣廉價的東西,想來夫君極看重其中的心意?!?/br>
    喬仁弘愣怔著,淑嫻抿了抿唇,夫妻間數日不見,經年不曾同床共枕,彼此間早已陌生。靜謐中淑嫻笑道,“我來為夫君烹茶吧?!眴倘屎朊Φ?,“淑嫻別忙,我回來,是有一樁為難的事……”淑嫻在他對面坐了,“何事?我可幫得上忙?”

    喬仁弘搓了搓手,“我看上了城外一所院子,依山傍水的,十分清幽雅致,想要買下來,二哥不許?!笔鐙裹c點頭,說聲等等,到里屋拿出一張銀票來,遞到喬仁弘面前,喬仁弘一手接過去,一手捉住淑嫻指尖,“淑嫻,我不會忘的?!?/br>
    他離得那樣近,身上依然是曾令她迷戀的淡香,淑嫻閉一下眼,微笑道,“既想到找我,必定是走投無路了?!眴倘屎朊Φ?,“日后,我會還的?!笔鐙箵u頭,“不用還,能解燃眉之急就好?!?/br>
    四目相望,淑嫻想起四年前初見的時光,春日晴好,她在慶州知府家中做客,知府家庶出的二姑娘對她笑道,“那昌都縣的喬老爺又來了,這次帶著他的弟弟,獻寶一般,淑嫻要不要去瞧瞧?”硬被二姑娘拉到后花園,院中一位挺拔的少年臨水而立,玉面修顏顧盼神飛,淑嫻怦然心動。

    其后喬府的太太親自上門,帶來一把扇子,扇子上提著兩句詩,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淑嫻想起與她隔水相望的少年,求著父母親應了親事,初嫁時,仁弘內向寡言,淑嫻聰慧,常常逗他開顏,夫妻二人恩愛和諧,漸漸的,他就變了,越來越沉默,常常一日不發一言,床笫之間也多有敷衍。

    淑嫻仔細打聽,方知二人的親事,竟成了昌都縣府街頭巷議的話題,皆言說,昌都最為俊俏的玉公子,娶回的娘子貌丑無比,漸漸的,有說書先生編排說唱,傳到喬老爺耳中,喬老爺一怒之下將說書先生趕出縣府,可說書先生說過的話留了下來,成了昌都傳唱一時的童謠:

    都說是鮮花插在牛糞上,那喬府,卻是牛糞倒在嫩草上……

    在淑嫻眼里,在意他人言論不過是孩子氣,看仁弘整日無所事事,也知道他不喜讀書,求了喬老爺讓他打理醉仙樓,想著多見些人多經些事,他也就明白了,不想這喬仁弘竟在醉仙樓布置下一間臥房,隔許多日才回來,再后來就白日回來天黑就走,這半年來,除去喬安成親那日,更是沒回來過,卻也從不進青樓,身旁也沒有別的女子,淑嫻心中一直期盼著,他能明白,卻因那日喬安的話,心中有了猜疑。

    二人相對立了一會兒,喬仁弘還是走了,淑嫻也不挽留,他今日既為銀子回來,若留下了,倒要教她更為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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