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她低頭看自己的口袋,小蓮黑色的腦袋從那里伸出來,也正抬頭看著她。 長途跋涉,陌生的城市,搖搖晃晃的地鐵。 只因為身邊有了這么一個人的陪伴,連路途都變得溫暖起來。 “你有陪你的家人嗎?”出發前,老郁問的那句話,其實是半夏從小最害怕別人問的東西。 在那些各種各樣的演出后臺,她大部分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抱著琴盒坐在角落里。 那些穿著漂漂亮亮衣服的同齡人,被他們的家人們圍著,身邊滿滿地堆著陪伴,鼓勵,寬慰和關心。 在這樣人人都擁有的熱鬧中,半夏最害怕有人跑到自己面前來,一臉好奇地問出那句話,“哎呀,這個孩子怎么是一個人來的。小朋友,你有陪你來的家人嗎?” 如今不一樣了,我也是有人陪著的。 半夏笑了起來,把手伸進口袋里,摸摸小蓮的腦袋,搓搓他軟軟的小手小腳。把他欺負得沒地方躲藏。 酒店是比賽舉辦方提前幫忙訂好的。所有的參賽選手和評委老師,都住在這里。 一到酒店,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會議廳簽到,并且抽簽取得比賽的號碼牌。 半夏抵達的時候,簽到用的會議廳里,已經聚集了不少來至全國各地的參賽者。 有一些附中的孩子看上去還十分年幼,一臉稚氣地在家長的陪伴下辦理手續。 更多的是半夏的同齡人,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其中有就讀于帝都音樂學院,華夏音樂學院,魔都音樂學院等國內知名音樂院校的音樂天才。 他們中大部分人是從少年時代起,就頻繁登上過各種大型比賽的舞臺,早已在古典演奏圈內嶄露頭角,小有名氣,彼此之間也大都認識熟悉。 半夏簽完到,領到她自己寫著10號選手的姓名牌。 兩三位聚在一旁的參賽者便抬頭向她看來。 “榕音的代表居然是你?”說話的是那群人中的一個女孩,個子不是很高,眼神中帶著點傲氣,“尚小月那個家伙呢?她怎么沒來?” 半夏疑惑地啊了一聲。 “那有什么好問的。沒來就是校內選拔都沒贏唄,輸了當然來不了?!边@次說話的是和她站在一起的另外一個男生。 那小個子女孩就笑了,“真是想不到,尚小月都墮落成這樣了嗎?本來我還想借著這一屆的比賽和她分個高下,可惜了。哪想得到她如今連個校內選拔賽都出不了頭了?!?/br> “誰讓她要考去榕音,我還以為她在那個嘰里旮旯兒的地方是想占山為王當鳳凰呢。結果居然被這個誰給頂替了,簡直笑死人?!蹦悄猩ξ貑柊胂?,“那什么,你叫什么名字,從前好像都沒見過你?!?/br> 半夏也跟著她們一起笑,好像渾然不介意,“我叫半夏,你們都認識小月嗎?” “誒,你不知道嗎?尚小月中學的時候就參加過兩次學院杯,斬獲過一次銀牌和一次冠軍呢。她這個人,特別傲氣,很討人厭的?!?/br> “對啊,她那個人是挺討厭的?!卑胂囊策@樣說,“我為了贏她可算是拼勁全力了?!?/br> “少了尚小月,這一次比賽應該簡單多了。我感覺我肯定拿個好名次?!蹦切┠猩夹Φ瞄_懷。 “是啊,我也這樣覺得?!卑胂囊残Σ[瞇的,“這里沒有小月在,只要打發你們這些垃圾,我可是輕松了很多?!?/br> 那幾人的臉色立刻沉下來,“你在說什么!” “我沒說什么呀?!卑胂淖谒男欣钕渖?,手肘搭著拉桿,“我是說,這里有幾個比賽時贏不過小月,卻以為自己能靠嘴炮就贏過去的人呢。簡直誰笑死人?!?/br> 半夏其人清瘦高挑,長長的腿蹬著黑色的短靴,長直的黑發束在腦后,眸色淡淡的,看上去就有一點野。 仿佛配合著她的氣場,一只通體漆黑的冷血動物從她的口袋里爬了出來,沿著她的手臂,蹲上她的肩頭,暗金色的眼眸束成一道細線。 從小到大,只乖乖在學校讀書練琴的優等生有點慫了,居然一時間沒人接上半夏的挑釁。 有人反應過來,感到羞怒,“你得意什么,你這個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鉆出來的家伙。不要以為贏了尚小月就了不起?!?/br> “就是,這里可是學院杯,一切靠音樂說話,有本事我們賽場上見?!?/br> 半夏拍了拍自己的手,站起身拉著自己的行李箱往外走。 路過剛剛說話那人身邊的時候,突然和肩頭的小蓮一起伸頭,逼近她的臉,笑了一笑。 “挺好的,你該慶幸這里是學院杯,比得是小提琴,總算還能讓你在這里多站一天?!?/br> 兇巴巴的半夏和冷冰冰的小蓮,把那個女孩子嚇得都快哭了。 走出會議廳門口的時候,半夏嘆息了一聲,“小蓮,無敵真是寂寞啊?!?/br> 肩頭的小蓮心里好笑:“你就這么有把握?能贏所有的人?” “哪里,我這指得是吵架?!卑胂臄偸謸u頭,“你看那幾位弱雞,連一句懟人的話都接不上。搞得我總覺得是我在欺負他們一樣。這要換了我們村小胖,好歹還能和我大戰個幾回合?!?/br> “這里是學院杯,又不比賽打架,比得是小提琴?!?/br> 半夏的一張臉就苦了起來,“糟了,大話說那么早,萬一輸了可沒臉回去見人。救命,我可千萬不能輸??!” 小蓮就笑了,“那你打算怎么辦?” 半夏瞅著沒人,沖他撅起小嘴,“要是有一位王子給我一個勝利之吻,那我肯定輸不了?!?/br> 這會換小蓮變得窘迫了。 小小的守宮磨蹭片刻,最終抓緊半夏的衣領,努力昂起脖頸,用扁扁的小嘴巴,在半夏的雙唇上輕輕碰了碰。 第39章 我想和她攜手比肩 全員抵達之后,兩年一度的學院杯全國小提琴大賽,徐徐拉開帷幕。 開幕式上,上臺致辭的是一位年事已高,享譽全國的老音樂家,傅正奇。 傅老身材干瘦,白發蒼蒼,人卻顯得很有精神,背著手站在臺上笑瞇瞇地說,“音樂的比賽和其它比賽不同。音樂本就不是拿來競技,而是用來溝通心靈之物。因此,我希望每一位參加比賽的選手,能在這一場比賽中找到屬于自己的音樂理解,得到真正的收獲?!?/br> 他從臺上下來以后,同座評委席的一位評委熱情夸贊,“傅老言中有深意,這些年輕人若是能聽懂一星半點您的意思,必將不虛此行,大有收獲?!?/br> 傅老只是笑著擺擺手,開始翻看起了選手資料,“這次都有哪些娃娃來?有沒有什么令人驚喜的好苗子啊?!?/br> 臺上的主持人在宣讀賽程和比賽規則,安排著八十多名選手分組登臺亮相。 同座那位評委就為他介紹起這次的幾位種子選手,“從各大院校遞交的選拔視頻來看,九大音樂學院保留了一貫的水平,選手都很優秀。特別是帝音,華音推上來的那幾個。只是這些孩子,大家或多或少都見過,心里有數?!?/br> “不過榕音今年有些特別,沒有推老尚的千金。反倒推了一個新人,我看了視頻,覺得她有點意思,”他點開自己手機里的報名視頻,“傅老您也掌掌眼?!?/br> “喔哦,榕音嗎,我不久前才剛剛去過榕城呢?!崩蠣斪哟髌鹄匣ㄧR,湊過來看視頻,“嗯,伴奏的這位是凌冬?” “對啊,虧榕音的那些人想得出來,凌冬這樣級別的演奏家,居然也被拉來給一個新人做伴奏。哈哈,還好我們學院杯比賽的伴奏,是統一指定的鋼琴老師和室內樂團隊,才沒讓他們鉆了空子?!?/br> 傅正奇看了一會,又把手機湊到耳邊,專心側耳聆聽許久,神色漸漸變得認真,最終沉吟片刻說了一句,“希望在比賽的時候,能好好聽幾場她的演奏?!?/br> 比賽一共三場,想多聽幾場的意思,就是十分看好這個小姑娘,覺得她能拼進決賽圈了。 自己識人的眼光得到肯定,那位評委高興了起來,“這一屆的學院杯真是盛大,不僅選手們的質量不錯。評委席更是有您這樣的泰山北斗坐鎮,甚至還邀請到了姜臨姜大師從國外撥冗前來?!?/br> 傅老聽見他提到那位世界知名小提琴演奏家,卻并沒有和他一樣顯出過度高興,“那位自從出了國之后,倒是很少聽他回國的消息。既然說要來,人呢?比賽這都開幕了,他想要什么時候到?” “姜臨肯定會晚兩天,他嘛,畢竟工作忙,邀約多,半決賽前能到就不錯了?!?/br> 傅正奇突然若有所思,“被你這樣一提,剛剛這位小姑娘,看上去倒是和他有點……” 同伴沒聽清楚,“什么?” 傅正奇搖搖頭,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那個小姑娘只是一眼看去,眉眼間湊巧和定居國外的姜臨有些像罷了。 但這娃娃的琴聲,從骨子里就帶著有股倔勁。和那個花里胡哨的家伙完全不同。 ===== 來至全國各地的參賽者約八十余人,而第一場的預賽就將會迅速地淘汰掉一半,只留下四十個名額去參加初賽。 預賽八十人,初賽四十人,到了決賽的時候,便只剩下最后十位優中擇優的精英,角逐金牌。 預賽演奏的曲目必須和學校選拔賽的視頻曲目相同。初賽則需準備一首時長和難度都不低的協奏曲,決賽是在大賽指定曲目中自選一首。 例如半夏,預賽演奏《流浪者之歌》,初賽報名的是《柴可夫斯基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 八十多位選手,濟濟一堂,按照抽簽的序號分批上臺演奏,光初賽就要比個兩三天。 有些人一登上臺去,觀眾席里便傳來嗡嗡議論的聲音。這些大多都是高手,在同齡人中已經打出了名號,為人所忌憚。 “看,是帝音的張琴韻,聽說他導師希望他參加完學院杯,就開始準備參加梅紐因?!?/br> “看,是魔都音樂附中的林玲啊,才十三歲就代表學校來了,了不得?!?/br> 半夏上臺的時候,觀眾席上同樣也響起了一點點輕微的議論聲。 “看,就是那個人???贏了尚小月來的?!?/br> “聽說狂得很,放話學院杯沒她看得上眼的對手?!?/br> “她是誰啊,好像沒人認識,是從前都沒參加過大型比賽嗎?” “好多年沒見過這樣類型的了,倒要看看她琴聲配不配得上她的口氣?!?/br> 和半夏起過沖突的那幾位更是翻起了白眼,“嘻嘻,之前那么大言不慚,如果預賽就淘汰了,那可沒地縫給她鉆?!?/br> “抽了個這么前的號碼,和鋼伴老師都來不及合過幾次吧?也是活該?!?/br> 半夏聽不見臺下紛紛攘攘的議論聲。 她穿著一身鑲了碎鉆的黑色小裙子,手中拿著阿狄麗娜款款走向舞臺中心。心里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富有的女王。 女王裙擺如煙,綴著點點星輝,行走之間宛若身披漫天星辰。 “昨天看她穿得很隨便,今天的這條裙子倒是很漂亮?!?/br> “是啊,好漂亮的小裙子,好想知道她在哪里買的?!?/br> 半夏提著裙擺,在舞臺中心的燈光中站定。她沒有看臺下,卻扭頭朝著通往后臺的那扇門看了一眼。 那本該關緊的門被留了一條縫隙,門后有一間供表演者休息的休息室。休息室里掛著半夏的大衣外套。 外套口袋中的小蓮早已爬了出來,就躲在門后,透過門縫看著舞臺中央的半夏。 他眼看著半夏抬起小提琴,伸手調了調音準,沖鋼伴老師點頭示意,感覺比自己上臺還要緊張。 鋼琴聲響起的那一刻,半夏起手揚起弓。小蓮的眼睛睜大了。 他知道,站在那一束光中的女孩已經忘卻了一切,完全陷入她自己的音樂中。 距離學校那場選拔賽并沒有過去太長的時間,但小蓮發覺,這一刻舞臺上半夏演繹流浪者之歌的技巧竟然又有精進。 她一直在不斷前行,把每一個舞臺都詮釋出新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