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霍許看向她,看她明明慌亂的不行,還故作鎮定,他伸手過去,順了順她的頭發說,“沒禮貌,客人走也不說去送送?!?/br> 南音說,“咦,他們已經走了?”裝模作樣左右看了看,又軟下身子說,“——我怕人家和你要說什么私房話,就特意留在了這里?!?/br> 霍許看她裝模作樣,這里的位置,除非她有透視眼,不然如何看到外頭。手指停在她耳朵下面一點,那里是人的大動脈,他輕輕撩著那里的一點頭發,慢聲說:“什么私房話是你不可以聽的?” 南音感到脖子的一點癢,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沖那里奔涌而去,令她缺氧到頭暈腦脹,她躲開說,“我怎么知道,他們炒作的當代藝術品我又不懂?!?/br> “哦”霍許語氣略詫異,“不懂還能看出來他們炒作的當代藝術品?!薄俺醋鳌眱蓚€字,他托的特別長。 南音這才想到,炒作當代藝術品,樊誠并沒有說,她直覺覺得是這樣,怕霍許誤會樊誠,忙說道:“我就是那么瞎猜的?!?/br> 霍許低頭,抽掉她指尖纏著的細葉子,又看了看她的手指,好像怕那尖細的葉子劃傷她的手,“猜的不錯,當代藝術品,這是真正沒有底價的市場,當然炒那個的cao作空間更大?!?/br> 南音說:“他們賣的是誰的作品?” “展曉明,曹公?!被粼S說。 南音立刻皺起眉頭,“怎么是他們?這兩人的畫我正好都見過,借用文.革題材做政.治隱.喻,那畫根本難看的嚇人?!彼卑椎卣f。 霍許看向她,表情似笑非笑,令南音覺得很難懂。 本來就很難看,難道是自己不懂欣賞…… 她忽然不確定……她是不是不應該說? 她的心里話都寫在臉上,那表情茫然中帶著天真的呆氣,就像大人逗孩子,孩子茫然不明所以,霍許抱著她,晃了兩下說道:“這對夫婦,還有那畫家,可以說都是我的人,你說的很對,就藝術價值本身而言,那畫很膚淺,畫工九流,隱喻九流?!?/br> 他看著南音一字一句地說,“真正好的隱喻,是藏在深不可見的地方,你說,一眼被看透的,還叫什么隱喻?” 南音愣愣看著他,這男人語氣霸氣,眼神深沉,深沉到南音覺得她永遠都看不懂。 霍許理了理她的衣服,又慢慢道,“我們從94年開始炒作這個人,全部都是有步驟的,每年都有計劃的升值,現在代理他的,是英國一家頂級的畫廊。這兩個夫婦手里的畫,都是我們最早存的,就是等這一天,那人的名氣炒上去了,才放掉?!?/br> “放掉的意思,是別人接手了嗎?”南音覺得不聽到這句不能死心。 霍許點頭,“對?!?/br> 南音說,“那以后呢?” “以后就看市場自己的反應,這個人手上的作品我們還很多,有市場的時候就是幾千萬,上億,沒市場的時候,他只是一副畫而已……南音?!?/br> 南音被晃著,不確定地問,“那畫廊,不會也是你的吧?” 霍許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低頭,吻了下她的額頭,“不是自己的怎么能放心?!斎?,這家畫廊經營多年,現在入選的多是國外藝術家,而這些藝術家也多數都是世界頂級水平,買家也都是世界級的大亨或者名流……” 南音看著他,“那中間有這樣的畫家,是以假亂真嗎?” 霍許的手滑過她的腰,把她緊緊卡在懷里說,“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當代畫家的藝術品,又不是古玩。有人掏錢接手就行。這樣的畫家,我手上很多。少一個不少,多一個不多?!?/br> 南音看著他,這人把藝術品當股票嗎?不過,一個中國人,要走到這樣的高度,那簡直無法相信,她問,“不都說國外有歧視嗎?你怎么做到的?” 在霍先生面前提及歧視,南音又成了頭一份。 霍許摟她摟得更緊了些,臉色卻有些冷,“當然有歧視,我們家從20世紀初來到英國,用了將近四代才有今天的一切?!彼哪抗饴涞臉O遠,慢聲說,“……所以畫廊對外經營者和國內的藝術行一樣,都是掛在老外身上。他們都以為打交道的是法國人,英國人,不過是包裝而已?!?/br> 南音直愣愣看著他,不知為什么,覺得這話有些說不出的心酸味道,就算再有錢,西方社會約定俗成很多的規矩,也是先看膚色,這種硬件無可更改。也因為這樣,他什么語種都會,只相信自己嗎?她這樣看著霍許,眼神就流露出心疼來。 霍許低頭望她,碰上這眼神怔了怔,她窩在自己懷里,動作雖不見多親昵,但心里卻是向著自己的,他低頭,湊到南音臉前頭,沉聲說,“那是以前了,現在他們都知道我是誰……反而要裝著不知道,還得討好我,你知道為什么?” 感覺到他的氣息和自己的,頃刻相纏,南音縮脖子,又慌亂搖頭,躲無可躲,只能圈上他的脖子,“你說你說?!?/br> 霍許看她這樣嬌氣,摟著自己慌亂的只知道撒嬌,藏著自己的臉。 他有無數辦法,可以令她立時把藏著的臉露出來,卻都不舍得,手在她的腰上順了順,慢聲說道:“這么多年,這已經成了一條完整的鏈條,他們手上的東西,最后的價值已經不是自己說了算。人為財死,富可敵國也許一生都奮斗不到,但頃刻讓有些人畢生財富變成泡沫,還是沒什么難度的!” 南音的心里翻江倒海,他手上掌握著無數高官行賄受賄的資料,又有無數有錢人,一定打眼買過他經手的現代藝術品,那么這泡沫要不要破,或是什么時候選擇破,他絕對有話語權。 這個男人……令她心驚膽顫,又忍不住心生崇拜。 “難怪出門要帶那么多人……”南音都不敢看霍許,摟著他的脖子問,“很多人想害你是不是?” 霍許卻忽然拉下她的手,讓她站好,認真道:“你是不是真的想回國?如果是,我就讓人送你回去?!?/br> ☆、第106章 南音自然一直想回國,想回君家。她從小在那里長大,那里的每一個都是她的親人。但是忽然之間,這些親人全都不要她了??伤€是忘不了他們,心心念念的總是想著有一天,他們會再次接她回去。 她也一直擔心師母的傷,不知道到底怎么樣了,好想親眼看一看,雖然心里很怕。 可她想的更多的是: 自己想起來都怕,何況是真正承受的那個人。所以用她來換師母,她一點都不生他們的氣。 現在霍先生問她想不想回國,她知道是自己唯一的機會,毫不猶豫就點了頭。 “你想回君家去?”霍先生看著她問。 雖然是心知肚明的事情,可是倆人從來都沒有點破。南音有些內疚,霍先生對她這么好,她像一只養不熟的白眼狼,不能再騙他了。 她手拉著自己的手,糾結著小聲坦白說,“我,我好想回去看看我的師母……那一次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這半年,我總是在想,如果再給我一個機會,我當時應該怎么說。我不知道他們是怪我給家里惹了麻煩,還是因為他們看到我的時候,覺得把我換給了你,無法面對我……” 她忽然抬頭看向霍許,鼓起了全身的勇氣,說道,“可我只想回去告訴他們,我從頭到尾一點都沒有怪他們,師母真的像我的mama一樣,為了救自己的mama,讓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而且當初他們顯然誤會了……誤會了你,我想回去告訴他們?!?/br> 霍許看著她,她的身后繁花交錯,一片勝景,而她卻渾身緊張,好像剛剛那段話,用盡了她所有的勇氣,此時只會手指絞著自己的手指,惹人憐。身上是條半舊的黃裙子,他剛剛沒有注意,此時她直直站著,像剛抽條的藤葉,他才發現,她身上的裙子竟然很像她才來的時候穿的那一條。阿麥口中的抹布。 他不禁奇怪地拉著她左右看了看,曾經那嬌嫩的黃,褪了色,變成一種養眼舒適的淡色,也變短了? “這裙子是怎么回事兒?”他問了一句,自己這一輩子都沒有問過女人的話。 南音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我,我把下面一截磨壞的地方剪掉了,做成了短裙?!闭f完她立刻看了霍許一眼,眼神忐忑小心,好像生怕他生氣,又忙說:“我覺得你買給我的衣服更好看,可是這個還能穿,我就……我就想著別浪費?!?/br> 霍許目光沉沉望著她。這話說的,好像是怕傷害自己的感情,但他心里卻更加清楚,她不是,怕浪費! 而是真的喜歡! 人只有對真的喜歡的衣服,東西,才會不管不顧,哪怕褪了色,變了樣,穿成了抹布,碎成殘骸,也不舍得丟棄。能多穿一天是一天,多穿半次是半次。 死也穿著,活也穿著! 他站起來說,“好衣服不一定是自己真喜歡的,你以后照顧好自己,我讓人后天送你走?!?/br> 南音傻了般的站著,看霍先生說完話干脆的離去,皮鞋踩在奢華的地毯上仿若有聲,如同踩在人心上,她站在那里,忽然覺得……自己也許應該追上去。 但始終,也只是想一想。 ****** 穿紅裙子的空中小姐輕輕穿過走道,把手上的橙汁放在客人旁邊的桌板上,微笑問道:“客人,請問您還有什么需要的嗎?” 客人手中的雜志放下,露出一張小女孩般討人喜歡的臉來,“不用了,謝謝?!?/br> 空中小姐笑著轉身,剛要離開,迎面又上來一位客人,她忙側身,那客人看了座位號,在南音旁邊的位置上坐下。 頭等艙的座位中間有隔斷,南音拿起耳機,正準備戴上,就聽旁邊人說,“這不是南音嗎?” 南音隔著中間的隔斷看去,立時認出對方,“丁伯伯,你怎么在這兒?” 和她說話的,正是君海川的好友,丁主席。他說,“我來倫敦辦點事?!鄙舷麓蛄磕弦?,“看你氣色不錯,這樣我們可放心了?!?/br> 他是丁海川最親密的朋友之一,南音自然和他相熟,她放下雜志,坐成便于聊天的姿勢說,“您什么時候到的,我師父最近還好嗎?” “好。好?!倍≈飨郫B著自己的外套,“君顯是能干的,現在家里一切都好?!?/br> 南音的心,一下顫巍巍地釣起來,阿顯的名字,現在她在心里都不敢默念,就這樣被人光明正大說了出來,好像她的秘密早已司空見慣,是人都知道她和君顯的事情……也知道她想知道什么。 她端起果汁,原本嫌涼,她想等會再喝,現在卻是迫不及待需要冷靜。還好手沒顫。 就見丁主席已經安頓好自己的東西,坐舒服了說:“你是要回國去參加彩青的婚禮嗎?” 南音一喜,“jiejie要結婚了?” “是呀?!倍≈飨χf,“總得有點好事?!?/br> 南音頓時激動起來,“什么時候?” “怎么?——你沒收到他們的請帖?”丁主席反問她。 “還沒呀?!蹦弦裘摽诙?,心里的興奮感卻降下來,jiejie結婚,竟然沒有想到通知她,三哥也應該打電話通知她一聲才對。 空姐走過來,問丁主席要喝什么,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南音呆坐著想,為什么jiejie不通知她?猛然想到自己那天說的氣話,“大家以后不要見面了!”難道他們當了真? 想到那里,她頓時有些懊惱,那天只是太過生氣,她怎么舍得不和他們來往。 那是她的家里人呀! 她心心念念地就想回去,但此時,卻發現有些事情好像不一樣了。她心里惶惶的,說不出為什么。直到飛機起飛,她都沒有再說話,不知是不知道該聊什么,還是害怕聽到別的消息。 長途飛行很無聊。丁主席上飛機之后還挺忙,他帶了一大堆文件,對南音解釋說:“我這一大堆東西,要在下飛機前整理好,那邊都等著我開會呢?!?/br> 南音看著那一大堆東西,覺得自己真閑。 丁主席抽空問她,“你現在有沒有上個學,或者讀點書給自己充充電,這信息時代,不學習真是幾天就被淘汰了?!?/br> 南音搖頭。 丁主席年紀大,用電腦卻熟練,打字很快,看的文件也是中英文的,南音看著他,越發覺得自己像廢物。 丁主席打了很長一篇東西之后,合上電腦,準備休息??茨弦粼谂赃叺戎f話,他歉意道,“我剛在那邊開了個會,趁著腦子里有東西,都記下了,不然過后就忘了。人年紀大了,記憶力不饒人?!?/br> 南音想起來他比師父大一歲,那師父現在呢,經過這場事,也會感到力不從心吧。 丁主席戴上眼鏡,又說,“我這次特意還在倫敦配了兩幅老花鏡,眼睛也不行了,人老了,真是經不住折騰?!?/br> 南音看著他,總覺得像看到了自己的師父,她輕聲問道,“丁伯伯,那我家里其他人,都還好嗎?” 丁主席聞言愣了一下,而后看著南音,眼神流露出同情來,“南音,你真是個好孩子,家里那樣對不起你,你還當他們是家人,你師父要知道,一定會高興。想來……也能放下心里的負擔了?!?/br> 這語氣,好像師父過的很不好,南音頓時緊張,“我師父不好了嗎?是身體不好,還是精神不好?——還是擔心我師母?” 丁主席目光定在她臉上,許久……嘆氣道,“都不是,你師父也不是不好。就是……”他欲言又止。 南音心急如焚,“丁伯伯……” 丁主席盯著她看了一會,才說道:“看到你這樣,我是真的開心。說真的,以我和你師父的關系,家里也沒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br> 南音神色黯然。 他繼續道:“家里當初出了那樣的事情,誰都不愿意,你師父從小養大你,他怎么可能心安,現在看你沒有吃苦受罪,他自然日子也能好過些?!?/br> 南音緊緊盯著他,好像恨不能從他的表情里看出君家人的現況,關心是那么的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