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昏沉沉地睡去,夢里有一大碗湯面,上面飄著紅彤彤的大蝦,大蝦那么大,三個就蓋住半個碗,那大蝦挑了蝦線,比外面店里賣的干凈很多,她心里有種安心的興奮,準備大吃特吃,就是旁邊有幾支討厭的香菜,她不愛吃香菜,想用筷子夾走……卻被旁邊的人阻止,‘可好吃了,你試試!’她不要試,那人說,‘那我把面端走了……’然后她就看著那面,瞬間消失不見! 我的面—— 她睜開眼!心空落落的,肚子更空,她卷進被子了,低聲哼唧道:“……好餓”一天就吃了那幾口漢堡,臉挨著絲滑的被面,都恨不能咬一口這軟軟的,卻猛然坐起! 床頭燈一亮,她拉著被子,自己真的躺在床上,還好好蓋著被子。 她覺得以自己一貫睡覺的樣子,絕對達不到這種效果。 就算夢游,自己都不可能爬上床,然后還好好蓋著被子……她一看旁邊時間,半夜十一點,一掀被子,她跳下床,跑到隔壁,門很嚴實,也看不到有沒有燈光,她一推門,里面燈光大亮。 君顯穿著一身藍色的睡衣,正站在那衣帽架前擦頭發,左手拿著自己帶回來的那把傘。 “你醒了?”他面無表情的問她,語氣有些冷冰冰的。 南音站在門口,愣在門口,心沉甸甸地碎在他門口! 自己受了一天委屈,給他打電話也不接,現在竟然還是這種態度,她就算再生氣,出門也沒舍得刷他的卡,今天明明有好餐廳可以去,在里面坐著等雨,或是讓人家幫自己叫車也可以,她其實都想過,但想到那是花他的錢,她就不舍得……她這樣想著,委屈的恨不能哭出來。 “這傘哪里來的?”他順手把毛巾扔在窗下的沙發上。 南音氣的想咬牙,她這么大個人在這里,他就關心一把傘,“我買的?!彼樋谡f。 “你買的?”君顯笑了,“你什么時候還懂得買手工定制的傘,這傘柄頂端的名字縮寫又是誰?” 定制?還縮寫? 南音頓時無語,連傘也定制,這么矯情。她被抓了先行,只得說:“別人借給我的?!?/br> “誰?”君顯把那傘拿出來,靠在旁邊的墻上。 南音看著傘架里原本的兩把傘,有些回不過神,又忍不住想到,他不會是不喜歡自己把外人的傘和他們的放在一起吧。 想到這里,她心情略好,說道:“就是早前我們在外倫敦,我碰見過的那個人,他上次包了那餐廳,我去買水的那次——今天我又遇上他了,正好下雨,我在車站等車,他就捎了我一程?!?/br> 以為自己說的簡單明了,誰知道君顯聽完,立刻變了臉色,厲聲道,“你怎么隨便上陌生人的車,不知道那樣很危險嗎?” “我當然仔細觀察過,”南音說,“但當時那情況你又不知道,他……他把車停在巴士站,大家都看著我,我本來拒絕了的,可人家也是好意……再說大家都是中國人,你別把人都想的那么壞,我不是沒事嗎?” “那是你少出門,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復雜?!本@走過來,一把把她拉進來,關上房門,“你自己一個人沒事為什么要出去,不能等我過兩天閑下來帶你去嗎?你一個女孩出門很危險,為什么出去以前不先問問我?” 他一連串的指責,南音不知應該先回答哪一個,她喊道:“問你,什么時候問?你每天都不知道忙著干什么!我要出去,是姐說很安全讓我去的?!?/br> “彩青懂什么?”君顯比她聲音更大,“她出門什么時候一個人過,在國內她見的人也都是被各種隱形圈子篩選過的,她以為她見過多少人?那些真正的壞人,她見過幾個,真是無知!” 南音驚詫地看著他,他第一次這么疾言厲色地罵她,還是罵“無知!”雖然說的是彩青,可如果彩青無知,聽彩青話的自己不是更無知! 君顯看她不說話,以為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年輕女孩子,孤身在外,對世界滿滿都是好奇,但其實倫敦也是很亂的地方,又想到曾經看過的那些拐騙案新聞,半天時間,足夠把一個女孩賣到法國去,又不想這樣說嚇到她,從此討厭倫敦,說道:“人到了陌生地方,沒搞清狀況之前,要多加小心,你這個人從小心就軟,這樣的人,出門最容易被騙,我說你也是為你好?!?/br> 南音不是不識好歹的人,覺得他擔心是因為剛才自己沒說清楚,又說道,“是我剛才沒說清,我當然知道你是為我好,我也衡量了,但人家那人有車隊,保鏢好幾個,如果真的是存心不良的壞人,保鏢抓我都行,又何必費勁騙我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她看著君顯,“我今天真的已經很小心……但今天那種情況,不上車又好像不給人家面子,那人的氣勢排場,半點不象普通人……那是一種,很純粹龐大,深不可測的感覺?!?/br> 她說的理直氣壯,覺得今天換成任何一個別的女孩,那種情況下,和自己的決定也估計是一樣! “這簡直是謬論!”卻沒想君顯更為生氣,“你這種因為外表對別人背景和良善的判斷完全是純粹出自‘想當然’的邏輯,以為別人有排場,有實力,就不可能是壞人了嗎?這是什么必然的邏輯?他有錢擺排場,不代表他是好人,對你沒所圖!——還有那什么如果有所圖,找人抓你也好過騙,你三歲嗎?說這么沒邏輯的話?你今天不上車,誰能強迫你?” 南音頓時被說的無言以對,是呀,如果今天她真的不上車,那些人當然不會抓她,現在是什么社會,現在是全民監督的社會,一個行差踏錯,就被掛網上了。 但她真的覺得今天是情非得已,何況,去外倫敦,也是君顯帶她去的,去音樂會,也是君顯帶她去的,只有今天,是她自己遇上的,如果這真是一個錯誤,至少君顯錯了三分之二,她才錯三分之一,可他什么也不知道。 而且——自己會一個人跑出去,還不是因為他! 想到這里,罪魁禍首還是君顯!她氣惱道:“我會一個人出去還不是因為你,為什你從來沒告訴我,你畢業之后不準備回國?你個大騙子!” 君顯看著她,看她語無倫次先是幫那陌生人說好話,現在又說他不回國的事情,怒道:“我不回國又有什么關系,你現在竟然還會胡攪蠻纏了,我和你說今天出去的安全問題,你說回國的事情做什么?” “沒有因哪有果!”南音狠狠地推他,“你才胡攪蠻纏,你不準備回國為什么不告訴我……” 她捂著嘴,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了下來。 君顯一看她哭,頓時怔在那里,“……我就是擔心你的安全,你……你?!?/br> 南音憋屈委屈了一天,哭著說道:“為什么你不回國不告訴我?你知道我早晨聽彩青說……說,說的時候……”這種站在門口哭,外加控訴,姿勢很不舒服,她一把推開君顯,坐到窗前的沙發上,趴在扶手上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你喜歡……住在這里就住個夠……我等會,等會……就收拾東西,明天,明天……我就回國!” 君顯站在那里看著她,看她越哭越傷心,走過去,在她身前蹲下,“南音……”他柔聲叫她,從旁邊拿過紙巾,從下面塞給她,動作一看就熟門熟路。 看那張紙被氣鼓鼓地拿走,他才慢聲說,“你如果真的想知道,總得給我個機會和你解釋……我是正在辦永居,你知道那對咱們家來說有多重要嗎?” 永居? 南音詫異地喊道,“原來你崇洋媚外,你想移民!那你怎么不早說?你個大騙子!” 君顯實在不知大騙子一詞從何而來,說道:“你還記得那天,我跟你說的話嗎關于經濟掠奪的?!屛伊粼趪?,不只是我一個人你意思,更是父親的意思你知道嗎?” 南音胡亂把臉一擦,“怎么會是師傅的意思,如果是,為什么這么多年從來都沒說過?” “還沒成的事情有什么好說的?”君顯緩了緩,“你應該知道國內的古董,出土文物都會歸國家,你知道父親為什么要做博物館?做成博物館才算是修成正果,咱們家古玩少的時候,也許沒人管。但是多了呢?——你要知道這些東西都是有原罪的,私人買賣現在都是違法,咱們家擺著那么多東西,按法律說,都應該歸國家,你想過父親的擔憂感受嗎?” 南音擤著鼻涕,抽抽搭搭地聽著……好像還有點道理。 君顯說,“父親搞收藏,那些東西曾經是單純的樂趣,而現在是沉重的負擔,賣又不敢賣,上交又不甘心……我留在這里,是因為,這中間有很多游戲規則都是西方人制定的……父親希望我能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樹大招風,父親的擔憂不無道理。我要保護家里,也要保護你!” 南音聽傻了,只知道看著他,他陌生而無比熟悉,這么好看的人,這樣蹲在自己面前,說他做的一切都是想要保護自己,任何女孩都會無法呼吸變成傻瓜的。 于是,她就定??! 看他伸出手,輕輕放在自己臉上,她如同被蠱惑般地看著他,聽著他說:“你以為我很想呆在這里……從十五歲開始,人生就不是我的了。我喜歡的女孩子,和我總有八小時的時差,我睡覺的時候她醒著。她睡覺的時候……”他的手,輕輕地摸著她的臉,一下一下,很柔,他的聲音更柔,“我每天都想她,只知道她住在我的家,可她睡覺的時候有沒有想我,一天比一天長大了,有沒有認識別人?” “南音,你知道那種感覺嗎?” 南音的心,又揪成了一團,她忽然想到一個詞——揪心! 原來是這個意思。 她看著他,無法言語,看他忽然低下頭,用很沉的聲音說:“你有沒有覺得失而復得,或者漸行漸遠……從15歲開始,長距離,毫無交集的生活……回想當時,其實自己都不知道的未來在哪里,只能告訴自己,只有努力學習……才能走出一個受自己掌控的人生” 他抬頭又看向南音,眼神深情,“走過那一段,就算她在我面前,我依舊不知所措,覺得冷汗森森。我曾經叫過她那么多次過來,可她一直都不來……我不敢想,是不是漸行漸遠,我努力到最后,努力的目標卻沒有了……” 南音的眼淚大顆大顆從臉上滑下,不受控制地模糊了眼睛:“阿顯……”她撲進他的懷里,摟著他的脖子大聲哭起來。 ☆、第33章 熱騰騰的鍋里,面條翻滾著,旁邊一個鍋里,有番茄,小西芹,香菇,大蝦混合滾在一起,香氣四溢,君顯一邊給國內打電話,一邊煮面。 南音坐在備餐臺的另一邊,面前的小碟子里有一小碟海蜇絲,酸酸辣辣的,她夾著吃的很慢,現在十二點,君顯和家里約好今天早晨八點給那里打電話,正好她還餓著……聽那邊君顯說:“沒什么特別的事情,說是國內有幫國家級的專家來回流文物,說是新的一個專項基金,我這朋友覺得有點不放心……他也沒具體告訴我什么事,但就是讓我幫他們惡補了幾天古玩知識……” 南音扁了扁嘴,這東西是能惡補的嗎? 就見君顯也笑了,對那邊說:“我也是這么說,讓方星他們去幫看看,但考慮那專家組不知道是什么人,書到用時方恨少……他們中間大概還有些不方便透露的細節,所以我也沒問,充了次內行……”他笑著,又忽而看向南音:“——南音?嗯……她挺好,正在這坐著……等著我給她下面呢,她今天跑出去,原來到現在也沒吃飯?!彼粗弦粜?。 南音回他一個白眼。卻見君顯的笑容淡了淡,“沒……陶家的事情?——我這兩天在家時間少,還沒見我姐……得罪的什么人?” 南音看向他,明白那里師傅一定是說到了給陶家消息,得罪同行的事。今天被彩青教訓,可憐的阿顯,估計也要被師傅教訓了。 卻沒想,君顯聽完,面色沒變地說:“是我讓南音告訴陶家的,那東西如果曾經上過一線拍賣行,現在有什么可能轉而上三線拍賣行,那就是個笑話!——爸你應該想,回頭如果真的成交,還不被業內的笑死。我是救他們!” 南音拿著筷子呆看著君顯,有底氣就是不一樣,這種和父親說話的口氣,家里再沒第二個了。 果然,對面的師傅大概也被說服,君顯又笑起來,“這事陶慶為那里也是為了出手方便,爸你知道打眼買到天價假貨最慘的是什么?——就是為了找下家,不得不去昧著良心繼續忽悠人……” 南音也笑起來,古玩圈里的怪相之一,就是因為買到假貨,而為了出手方便,不得不把良心掩起來,這樣過了幾次之后,良心就徹底沒了。 看著君顯,她又想,他以前在早晨給自己打電話,也是熬夜這么晚的……他低頭笑著,眉眼生輝,頭發也有些亂,有種成年男子不羈的灑脫,看上去令人怦然心動,但她卻不再覺得慌亂或有距離感,咬著酸甜爽脆的海蜇絲,又想起來他小時候給自己下面吃的情形?!菚r候的笨手笨腳,和現在,已經恍若兩人…… 電話掛了,面被端過來放在面前,君顯說,“看看是不是想要的?” 南音用筷子把上面的大蝦擺了擺,“這樣……”又挑了挑面,“面這么擺,才和我夢里見到的一樣。下次努力?!?/br> “那……要我給你剝蝦殼嗎?”君顯從對面靠過來,離的很近,南音拿筷子夾著蝦放在嘴前吹著,覺得他快要挨上自己,她更使勁地吹了吹,把蝦使勁放到旁邊的小碟里,“我夢里還夢到你拿走我的面,因為我不愛吃香菜,你就不給我吃面?!?/br> 語氣就是個胡攪蠻纏的孩子,君顯笑著說:“我明知道你不喜歡吃香菜,為什么一定要給你,香菜多好吃,你不愛,我就自己吃?!?/br> 南音看著他,忽然說,“其實要不是從小我不愛吃的東西都歸你,我一定早就不挑食了?!彼拖骂^,“我現在已經不挑食了,你走了以后,沒人幫我吃我不愛的東西,吃著吃著……也就習慣了?!?/br> 那語氣好不落寞,神情好不可憐,君顯靠近她,勾頭看著她的臉說,“也就無非不愛吃個香菜,不愛吃個魚,不愛喝奶吃雞蛋,但這些都是對人有好處的東西,你就算勉強吃了,又有什么可委屈的?” 南音沒板住臉,噗嗤一下笑著說,“我現在最愛吃魚了?!?/br> “是呀,松鼠魚,自己一個人能吃半條?!鄙砗箜懫鸱叫堑穆曇?,南音忙回頭,看他靠在門框邊,旁邊還站著彩青。 “你們倆半夜不睡覺,又哭又鬧,現在鬧完又肚子餓!”彩青走過來,看到南音面前的面條,“這么大一碗,你吃完明天臉一準肥一圈?!o我分一半?!?/br> 南音捂著臉扭去一邊,君顯遞過來一個碗。 彩青夾著面條,口水險些流下來,“我等了幾天,今天才見到阿顯第一次下廚,是不是學霸型的男生都eq格外高,連做飯這類技術類的工作,也比一般人厲害?” 方星走過去泡咖啡,聽到這里,他說:“大小姐你快別說了,一句話,錯漏百出,他是不是學霸別人不知道,你卻完全暴露了自己的短板?!?/br> “我有什么短板!”彩青剛想摔筷子,又有些不舍得,瞪了方星一眼,看他正在關櫥柜也沒看自己,干脆低頭吹她的面條,低聲罵道,“挑剔女孩的男人,都是沒品的男人,你看我家阿顯什么時候挑剔過南音?!?/br> 南音和君顯正頭對頭,一個心急吃面,一個幫她吹涼涼,聞言倆人同時看向彩青,南音不解道:“我有什么好被挑剔的?” 君顯說:“姐,連你我都沒挑剔過!” 方星扶著咖啡機狂笑。 彩青里子面子掛不住,對君顯怒色道,“還說呢,就是你,為什么給陶家通風報信,現在倒好,讓咱們隔空得罪了同行?!?/br> 君顯對著南音的眼睛看,兩人離的很近,南音在里面看到了兒時的頑皮,就聽他說,“我已經給爸說了,他說那些人,得罪也就得罪了,大家道不同,不必放在心上!”一說完,他又問南音,“她不會說你了吧?” 南音連忙委屈地點頭,“她把我罵的離家出走了,我打電話,下大雨,她還不去接我,讓我自己坐出租車回來?!?/br> 彩青伸手過來戳她的腦袋,“告狀!” 南音笑著躲。覺得家人又都回來了。 “怪不得回來的時候鬧脾氣?!狈叫嵌酥Х冗^來,放一杯在君顯面前,揉了揉南音的頭發,“今天出去高興嗎?是不是還受了別的委屈,回來的時候怎么那個樣子?” 南音點頭,又覺得,人生巧合的事情真多,就一邊吃飯,一邊把最近的事情說了說,當她說到自己為了洋氣高端,第二次對人致謝,特意用cheers代替thankyou的時候,君顯和方星都愣了,彩青更是一推飯碗,趴在那里大笑起來。 南音拉著君顯說:“你說我是不是很無辜,都是你教的是不是?那個什么演奏會,也是你帶我去的,還有,我今天真的是不想上他的車,我也怕他是個壞人!”她眼睛瞪的大大的,以示真誠。 君顯滿心憐愛地看著她,看著那滿臉純然,試圖故作世故,卻終究還是難掩天真的思想和小動作,有種難以抑制的悸動,卻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臉,“……現在我理解你了?!?/br> 南音面上一喜,又說,“還有我又想到早前遇上的那中國女孩,就想,自己別那么冷酷地對待別人最好。你換做我,是不是也會這么想?” “可那女孩為什么要這樣?”君顯還沒說話,彩青反而不大理解,“同是中國人,出門在外,問個路怎么了?” 南音搖頭,“我也不知道呀,害我郁悶了一路?!?/br> “那女孩很漂亮?”方星問,“眼高于頂和某人一樣?”后半句他站在彩青身后用嘴型問。 南音悶笑,搖頭,“其實有點胖,但開始……我覺得她還挺可愛的,后來她那樣冷眉冷眼,我就覺得,她一點也不好看,最少心靈不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