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到了車站,她就拿出電子書,極快地找到要去的地方,又拿出地圖來,準備看看有多遠,雨落的多了些,候車亭下人越來越多,她被擠到緊貼廣告牌的地方,從廣告亭角落,看天上有雨無從所起,鋪天蓋地散下,輕飄飄地雨霧,她伸手去接,覺得場景還挺詩意。 忽然,一排三輛豪華黑色轎車,順著巴士站停下,中間一輛,正在她身前,副駕駛的車窗打下來,露出一個中國男人的臉來,他坐在后座看著她問,“你要去哪兒?” ☆、第31章 中國人,中國話,就這么大咧咧停在巴士專線上,周圍等車的都看向亭子里唯一的女孩中國人——南音。 南音頓時尷尬,這樣成了眾人的焦點,也太丟臉了。 為什么不能江湖不見,南音滿心不樂意,但還是回了句,“我去的地方不遠,坐公車就可以?!?/br> “去什么地方?”那人坐在車里又問,樣子不緊不慢。 南音原本想去bridge,那是電影,《魂斷藍橋》拍的那座橋,但她頂著各種膚色外國人的奇怪目光,覺得自己被扔到了焦炭上,一緊張,脫口而出,“我要去看魂斷藍橋?!?/br> 霍許在車里看了她一會兒,說,“我送你過去?!?/br> “啊——?不用不用……”南音連連擺手。 車里的人看著她不動。 副駕駛的門一開,那“非洲朋友”卻走了下來,直接拉開了后車門,等著南音上,南音頓時驚呆了,看著他說,“大家萍水相逢,真的不用?!?/br> 那黑人站著不動,一輛巴士開了過來,卻因為他們占了停車位,而無法開進站。也許因為這三輛車太過豪華,也許因為這個立著的黑人太過氣勢壓人,公車站上竟然沒有一個人出聲,那公車也就停在那里等……南音緊貼著廣告牌兒,簡直無地自容。 感受到群眾無聲的壓力,“真的不用!”她又再搖頭,不是自己拿不出手,而是她不認識對方,覺得這樣有點危險。指了指后面,“公車要進站?!?/br> 雖然這趟車不是她要坐的,她也恨不能現在就上去。卻見那黑人保鏢說,“如果我們的車不動,那公車不進站是不會開門的?!?/br> 那也就是說,自己要是不上他們的車,他們就不走,會擋著人家的路,讓大家都沒法坐車? 南音頓時有些反感,不如干脆轉身走,換個地方坐車,這想法剛一出,就聽到那黑人保鏢又說,“霍先生不喜歡別人拒絕他!” ——不喜歡別人拒絕他? 自大狂還是太玻璃心? 南音眼睛都睜大了,看了看車里的男人,又看了看前后兩輛車,他寶貝似地坐在中間這輛,這么大的排場。又恍然憶起不知誰說過,倫敦的這種車站,好像也是有公交專用路線,普通的車輛是不可以停的。她忙說,“這里好像不可以停車吧,你們真的不用管我?!?/br> 卻見車里的人又說,“上車!” 就兩個字,多余的話沒有,卻滿滿都是不容置疑的堅持。 如果群眾的眼光能變成火焰,南音現在已經被燒成灰燼,這情形想也知道,大家都看著他們兩個中國人奇奇怪怪,同是中國人,又說著中國話,卻同樣沒有公德心,有話不能換個地方說嗎!一定要這樣,隔著幾步遠地說話。 可誰又知道南音的苦,天上濛濛的小雨落下,也無法減低她恨不能找個地洞的心情。雨霧也同樣落在那個站在雨里的保鏢身上,南音還有點略微內疚。 “please……”他又說。 又是please,這詞果然萬能嗎?——南音正想不管不顧干脆走人,卻不知怎么忽然又想到了早前遇見的那個中國女孩子……她頓時心軟了,如果自己不想別人那樣殘忍的對待自己,這樣自己一走了之,那這男人在自己手下面前該多沒面子。 一念至此,望著那車,她極快地分析著形勢,而后她發現,以她認識無數富豪見過無數高官識人無數,坐過無數好車的經驗判斷,這輛車,不是一般人能坐上的。 這男人,如果真的是一個犯罪分子,那他一定是一個頂級的犯罪分子! 后面的傳來喇叭聲,大概公車司機終于再也等不下去了。車里的人望著南音,雨不大,南音卻覺得出奇狼狽。在大家猶如千刀萬剮般的目光中,根本無法再考慮,她心一橫,上的車。 車門關上,離開了公車站,南音才松了口氣,立刻對旁邊人說,“謝謝?!倍筇统鍪纸亖?,擦著自己的頭發,怕把人家車弄臟了。 霍許看著那綠松石色的手絹,擦過她的頭發,她的頭發還挺長,后面綁著,這樣擦的時候可以看出,應該有及腰長。 因為先前的僵持,其實大家心知肚明?;粼S看她半側著身子擦頭發,暗自拘謹,就把視線轉去了窗外,不再看她。 南音極快地擦了擦額頭的頭發,又一路擰到發梢,確定不會有明顯的水跡落下弄濕人家的車,她才放了心。 霍許從玻璃的反光中一直在看她,看她裝起了手絹,他說,“這邊是諾丁山,這條大道緊貼海德公園,一路開下去,然后再走出去就是牛津街,從那里不遠就能到……你要去那座橋是嗎?” 南音不知道他說的是哪些路?但覺得隨便把自己放到一座橋就行,她裝作完全聽明白般肯定說,“是的,麻煩你們了?!?/br> “在下雨,為什么還要上橋去?” 南音想也不想地說,“不都說,倫敦的天變得最快,也許現在下雨,等會兒就停了。我到了那邊,如果還要再下雨,或是下大雨,我就買一把傘?!?/br> “那剛剛已經開始下雨,為什么不買傘?” “剛剛雨還小,你看好多人都沒有打傘,再說,我家里有傘?!蹦弦艏毿臑槿思医饣?,“能不買就不買,自己手邊的東西要愛惜珍惜著用,如果我再買新傘,我家里的那把傘該傷心了,因為我以后,用它的幾率少了一半?!?/br> 霍許頓了許久,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一個人,只有一把傘嗎? 南音卻想到一個問題,反問道,“對了,在哪一個店可以買到傘您知道嗎?” 這可把這男人給問住了,他竟然不知道,茫然地問向自己的保鏢,“馬克,你知道附近,哪里能夠買傘?” 馬克怎么知道,也首次很不專業茫然地說:“sir,我很少購物?!?/br> 南音一想,人家這種人,保鏢都穿高定吧,不然那衣服看著那么有型,又有些后悔自己剛剛說了真話,連忙說,“沒關系,我也不是一定要買傘的,如果真的下大雨,我就找間餐廳或是咖啡館,讓我家里人來接我?!?/br> 霍許聽她這樣說,明白話外之意,她大概還是有些不放心,提到家里人,為的是表明她不是個純粹的游客,這女孩應該真的少出門,所以很謹慎。于是他問道:“你也喜歡收藏?” 南音點了點頭。 “喜歡瓷器嗎?” 南音又點了點頭,心里想,原來這人是想問她這些。 就聽那人又問:“那你知道嗎?為什么國際上高價成交的都是清三代瓷器?!?/br> 南音說:“這其實還是因為國家的文物法,出土的文物如果買賣,買方和賣方都違法,但清三代,因為離現在還很近,那些東西都是傳承下來的,沒有經過非法渠道收藏……而且,清三代的秀美絕倫,也符合現代人大多數收藏人士的審美需求?!?/br> 霍許點了點頭,“我倒覺得高古瓷更好一些?!?/br> 南音笑,高古瓷賣不過清三代,又想到剛剛在路上,聽到和他一起的中國男人說,“國內報道說,高古瓷如今正是超低價,正是到國外來撿漏抄底時候?!边@人,莫不是也想抄底高古瓷。這一次,她卻沒有再多說話,而是說道,“雖然清三代有些俗艷,但是符合世俗的審美標準,但審美本身就是會被潛移默化改變的,清三代的熱度不減,在很大程度上,會影響更多的人,造成追捧?!?/br> 這話的潛臺詞是,清三代熱度不減,大家的審美不能恢復理性,一味被金錢價值引導,那高古瓷就很難找回屬于自己的地位。 這道理很簡單,清三代能為更多的人掙錢,人家自然追捧。高古瓷曲高和寡,又有國家文物法壓著,在國內根本沒法玩。這是個資本社會,古玩的功能已經改變,這東西是商品,商品當然是什么能賣高價,大家玩什么。 霍許想了想,又對前面伸出手,“馬克,拿一張卡片給我?!?/br> 馬克遞過來一張卡片。 霍許看到那卡片,猶豫了一下,才接過說:“沒有別的了嗎?” 馬克說,“抱歉先生,只有這個了?!?/br> 他略遲疑,把那卡片遞給了南音。 南音接過,很是意外,因為那是一張金色的薄片,上面帶著暗刻的花紋,她見過這種工藝,彩青有幾條在這里買的項鏈上都有,這種工藝花型,一般是出現在14k金那種的金飾上,難道這東西也是金的?最重要,這種到底是幾k金,她記得以前還和彩青爭執過,她覺得絕對沒有14k金,但彩青說,英國不賣12k金……但這個,看著又很像12k金,而且,這東西只是名片,——不是項鏈什么不可以破壞的。 南音想到這里,拿到牙邊,用側牙試了下硬度,她側面有顆比較尖利的小牙,看著卡片角的小洞,她露出釋然的笑容。她一直都好奇,做出這種花紋,不知應該是9k金,12k金,絕對不應該是14k金,這樣咬一下,準確地知道,——原來彩青之前被騙了! 驚覺車里靜默,她意識到自己失態,連忙看向旁邊人,發現人家正眼帶驚訝看著她,這男人,平時應該是個表情不怎么外露的人,也因為這樣,他眼中的驚訝頓時令南音覺得無地自容,她忙說,“我……我以前見過這種工藝……這,我就是好奇這是幾k金?!?/br> 霍許看著她問,“那是幾k金?” “9k?!彼隙ǖ卣f。 旁邊的男人終于露出詫異的神情,看她的樣子很是意味深長。南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樣子太過狼狽,又一想,自己出門急還好沒化妝,不然現在淋了雨,一定慘不忍睹。 但自己剛剛表現的會不會太像財迷?這名片也真是,手摸著名片角,上面一個牙印的坑,她一時不知是該還給人家證明自己不是財迷,還是裝起來。 ——這真是糟糕的一再相遇! 正在這時,她的黑人朋友救了她,“bridge到了?!?/br> 這座橋上可以停車,他們的車順著橋邊停下,緩緩三輛,極有默契,馬克下車,給南音拉開車門。 南音拾回來禮貌,對旁邊男人說:“謝謝您送我一程?!彼D身想要下車,卻發現那男人仍是看著她,不言不語。她點了點頭,躬身下了車。 “非洲朋友”關上車門,也關上了那不言不語的男人。 一排三輛車,深沉的黑色,緩緩地駛離橋側。天上依舊在下雨,南音戴上帽子,忽然,她看到那車又全都慢慢停下,最后一輛車打開車門,一個男人出來,手里拿著一把傘,正是那個不會說中文的中國保鏢,他快步而來,把傘塞給南音,說了一大堆南音聽不懂的粵語和英文,南音的中文和英文他全都當沒聽到,轉身又快步而去。 南音站在橋側,風把雨吹的一臉都是,看著人家的車,等人家的車不見了,她才想起來,應該記下了人家的車號,又一想,她有人家的名片,可以遲點寄給人家。望向自己手中的名片,連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 卻瞬間傻在那里——名片呢? ******* 已經駛離大橋的轎車內,男人的手,撿起車角落著的名片,霍許看著自己的名片,角落的位置,有個奇怪的牙印,單單的,一個窩! 他看去窗外,細雨蒙蒙,比剛才更大了些。 ☆、第32章 晚上七點半,剛吃過晚飯的時間,彩青幾人正圍坐在沙發前喝咖啡聊天,大門一響,大家巡聲望去,看到南音垂頭喪氣地走進家門,下半身濕噠噠的。 彩青一口咖啡差點噴出來,“你這是干什么?早前打電話,不是說讓你叫出租車回來嗎?”她指著外面,“那么大的雨,你不會走回來了吧?” 南音向里面走,雨傘滴下來一串水跡,方星走過來,連忙接過她的傘,打開大門甩了甩上面的水,關上門又說,“外面雨可真大,還是斜的,不是給你說了,黑色的那種出租車,為什么還弄成這樣——這傘不錯,你哪兒來的?” 南音氣惱地說,“我都這樣了,你還只關心一把傘?!屛易鲎?,萬一遇上個意圖不軌的出租司機怎么辦?”她一把搶過那傘,上樓去了。 大家看著方星,方星無辜道:“這丫頭……是不是出門受氣了?” 南音當然生氣,換成任何一個人,在忽而大風大雨的奇怪天氣下,在一座陌生的城市迷路半天,淋個半身濕透,都不會很高興,她早前在倫敦里摸不到方向,找地鐵站都找不到,雨被風又吹成斜的,所以褲子和鞋淋的比較慘烈。給他們打電話,他們竟然輕描淡寫地說,叫輛出租車回來,可是,——在什么地方找出租車呀? 當然最生氣的不是這些,而是給君顯打電話,他竟然不接! 進了房間,卻沒地方放傘,走到隔壁房間,推開門。 燈一亮,南音站定在門口,雖然不是第一次來,但沒人的時候,還是第一次,這間房和自己的大小差不多,十五平方米大小,鋪著淺色厚厚的地毯,靠近門邊的右墻邊上有個歐式的六斗柜,上面一個大圓木盤,里面散著松果之類的干花。正對六斗柜的位置,是他的大床,上面鋪著深藍色的成套床品,整齊的像商場里的高檔床品展示區。 床邊的床頭柜上,放著一大摞英文的原版書籍。 她走到衛浴門口的衣架旁邊,衣架下面有設計放傘的地方,那里已經有兩把傘,一把深藍色,另一把,是女生用的傘,奶油質感的綠松石色,非常好看,一見就令人心生喜歡的顏色和大小,她氣鼓鼓地說,“東西要用的時候不在手邊,等于沒有用!”把手中的黑傘放了進去,大黑傘尺寸霸道,立刻把里面的地方顯得緊緊巴巴。傘上的水跡,也沾上了另兩把干凈的新傘。 南音回到房間,洗了熱水澡,中間方星來看過她一次,問她要不要吃東西,她很嘴硬的說不用,因為來問的不是彩青,原來彩青還在生氣,她又不高興,像個和全世界賭氣的孩子,看什么都不順眼。 吹干頭發,她坐在床邊,忽然委屈地有些想哭,有時候覺得自己什么都有,有時候又覺得自己一無所有,彩青生她氣的時候,或是君顯不在時候,想起小時候……她總怕做錯事,總怕他們這樣對自己,好像提醒她,她始終是個外人。 她靠在在床柱上,冷冷的看著窗子外面的天,她關了燈,外面黑蒙蒙的,天上連月亮也沒。心里忍不住還是想,君顯為什么不接自己的電話,他到底在忙什么?大家以前不見的時候,自己時常想到他,有過去的情分在,心里總是溫暖。每次想到他,心里都充滿力量。 如今見了面,反而離的越來越遠……她低下頭,眼淚掉了下來,是不是真的是,相見不如懷念……大家都已經不同,見了面,就算一樣拉著手,心里也再回不到過去。 原來情感的力量這么大,只要心靈沒有距離,自己一個人生活再孤單,幸福感也是滿滿的。但現在,心里的愛情沒有了,所以縱然離的很近,也覺得只是寂寞。同床異夢的夫妻,大概,都是自己這樣的心情吧…… 她也不覺自己的想法可笑,帶著失戀般自虐的心情,坐在床邊,生著悶氣,但偏生,她從來就不是一個真正會傷春悲秋的人,性格中偶爾敏感的成分,是因為年少經歷。大多數時候,她的性格都是天生的沒心沒肺,所以沒多久,這個準備失戀的人,就靠著床柱,愉悅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