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節
崔淵微微一笑:“大王說得是。晉王與臣本來也不相信,這事與大王會有什么干系。只是擔心有人胡亂揣摩大王的意思,反倒壞了大王與晉王的情誼?!?/br> 李泰道:“可不是么?過些日子我查清楚了,就把罪魁禍首交出來給你們處置。這工坊燒了,于摹本之事可大有妨礙?” 罪魁禍首?方才還說起崔泌,怎么舍得處置他?隨便推一個人出來作了罪魁禍首,便以為能攏住他們了罷。崔淵心里冷笑,面上卻一如往常:“原本正是緊要關頭,眼看著楷書分冊的雕版便要精雕細琢了。此事一出,進度說不得便要落后許多?!?/br> 李治也接道:“本想趕在子竟省試之前,將楷書分冊獻給阿爺,如今恐怕是趕不及了。不過,工匠都是現成的,將他們召集起來也容易。說不得再拖兩三個月,也能做成了?!?/br> 李泰呵呵一笑:“你們倒也不必過于著急。子竟眼看著就要省試了,恐怕也顧不上此事。雉奴若是忙不開,崔泌倒可一用。他雖是我的人,也比不過子竟書畫詩賦策論四絕,但畢竟也是有才學的,主持此事也便宜?!?/br> 李治沒想到李泰仍然打著搶功的心思,拒絕道:“不好讓四阿兄費心。此事是子竟向阿爺提的,本便該由他來主持,有始有終才好。至于我,也只是幫一幫忙罷了?!?/br> 李泰想不到他如此堅持,不禁心中怫然,便又說了幾句話,就進正堂去了。李治與崔淵對視一眼,也跟了進去。此時,太子李承乾已經趺坐在坐席主位上,含著譏笑望著他們。漢王李元昌在旁邊與他談笑,他應了一兩句,目光終于從李泰身上挪開了。 李泰心中氣悶,當然不愿再上前受他諷刺,便去與崔敦、崔斂說話,倒也很是得趣。 外院發生的種種事,很快便傳到了內院。王玫、晉陽公主、衡山公主一直在李十三娘院子中,卻也得知了此事。聽得仆婢將前因后果一一說了,王玫心中感嘆道:魏王情商低,太子情商更低。哪怕他們能有兩三分像晉陽公主與衡山公主這兩位meimei,也不至于此。果然是圣人太寵他們了,結果寵出了兩個熊孩子。只怕圣人與長孫皇后聽得此事,也會覺得很心塞呢。 于是,她們三人便又回到真定長公主待客的殿閣中。因步伐輕快,路過院中的亭子時,便聽得里頭傳來聲音,卻是正在議論方才爭道的事。 “一前一后又有什么打緊?竟然爭起道來!還鬧得路人皆知??!” “族祖母有所不知,大王的車駕本來就在前頭,也不知什么時候太子的車駕從后面追了上來。原本以為離得還遠呢,定是沒什么事,哪里知道他們會故意沖過來呢?車子撞上的時候,兒嚇了一跳,險些磕著了!” “這明顯是在出氣呢??!做長兄的,一點也不知道讓著阿弟!此事便是魏王寧愿受委屈不說,我也一定要告訴圣人和皇后殿下!” 雖然沒能聽著前因后果,也不曾見到亭中的人,但王玫三人自是聽出了里頭之人的身份。不是同安大長公主與她那族孫女王氏還會是誰?王氏作為魏王孺子,自是為魏王說話,恐怕其中也未必全是真實。但若是傳進圣人、長孫皇后耳里,這六分真四分假說不得就變成了十分真了。以太子那般陰郁的性子,又哪里會為自己辯駁?受了委屈豈不是越發狂恣躁動了? 衡山公主的臉色頓時便落了下來,恨聲道:“什么人在這里搬弄是非?!居然敢背后議論太子的不是?!” 亭中之人略頓了頓,便聽同安大長公主吩咐婢女將擋風的帷帳掀開:“怎么?我作為長輩,還說不得他們了?便是太子,也是我的侄孫!做錯了事也應當指正!不然,難道等他越做越錯才來懊悔不成?” 晉陽公主淡淡地頂了回去:“姑祖母是長輩,不僅太子阿兄說得,便是阿爺也說得。只是,另一個又是什么身份?!區區親王孺子,也敢在背后詆毀太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四阿兄教她說的呢!又或者,祁縣王氏女就是這般的好教養?” 同安大長公主一時無言以對,王氏卻在里頭嚶嚶哭起來:“都是兒的不是……” 王玫悄悄地命人去稟報真定長公主,畢竟同安大長公主輩分太高,若是她不管不顧發起怒來,晉陽公主與衡山公主恐怕都頂不住。因離得近,沒待再說幾句話,婢女便引著晉王妃杜氏過來了。 杜氏不過十五六歲,生得嫻雅動人,漫步而來時仿佛仙子一般,微笑間又多了幾分煙火氣息。不論任何人見了她,恐怕都會夸贊她有大家氣度——與太子妃蘇氏、魏王妃閻氏一樣,性情瞧著也十分溫和。 “聽說四阿兄帶著孺子王氏過來了,怎么只顧著與姑祖母敘別情,倒是忘了我們那一頭?王氏,你是替四嫂來的,不知四嫂可有囑托你給我們帶什么話?好些日子不曾見四嫂,我還想問一問她近況如何,回宮之后也好學給阿家聽呢?!?/br> 溫軟的聲音,說的卻是軟硬兼施的一番話。王玫心中不禁佩服不已:半點不提方才發生過什么事,而是抬出長孫皇后與閻氏來壓王氏,這位晉王妃果然是個厲害人物。不論這王氏是不是同安大長公主的族孫女,她如今都是魏王的孺子,自然須得尊重魏王妃閻氏。至于長孫皇后就更不必說了,若是知道區區一個孺子竟然敢挑撥太子與魏王之間的兄弟之情,便是再賢惠慈和恐怕也會震怒。 同安大長公主啞口無聲,半晌才道:“阿杜莫怪,這孩子一時受了驚嚇,這才失了禮?!?/br> 王氏也忍著哽咽道:“是妾無禮了。原該替王妃給貴主們見禮的……煩勞晉王妃領著妾去拜見各位貴主與太子妃?!?/br> 她如今是魏王府的人,跟著同安大長公主又像什么樣呢?真定長公主讓晉王妃過來,確實是再合適不過了。晉陽公主神色微霽,衡山公主卻仿佛發現了新大陸一般,目光炯炯地望向杜氏。 杜氏朝著她們淺淺一笑:“兕子、幼娘隨著表嫂也去了好些時候,如今姑母姊姊們都到了,也須得與她們見一見禮才是。你們不如也隨著我一同來?” “好!”衡山公主頭一個答應了,一手攬著晉陽公主,一手攬著王玫,跟在杜氏后頭。至于王氏,拭去了眼淚后,也隨在她們身后。只是,看著前頭杜氏那般風儀出眾,她便難掩心酸嫉妒。晉王妃……這位置本該是她的,都是真定長公主從中作梗,才教杜氏得了去。原本在眾人面前談笑自若的人該是她,嫁給俊美少年晉王的人也該是她,受人喜愛和尊重的還該是她。她真不甘心哪??! 雖說出了這么一樁事,但真定長公主的宴飲仍然順順利利地結束了。只是,這樁兄弟爭道的事畢竟有許多人瞧見,不免傳到了圣人和長孫皇后耳中。太子李承乾不認為自己有錯,自然只說儀仗略有些莽撞。魏王李泰卻是將錯誤都攬了過去,口口聲聲說已經懲罰了那些宮人。這在圣人眼中,自然便有了高下之分。于是,圣人不顧長孫皇后的勸諫,一則更嚴厲地要求東宮屬官規勸太子言行,使他懂得孝悌,一則賞了魏王好些東西,撫慰他的委屈。 這樣的處置自然不能讓兩個熊孩子覺得心服口服。李泰一怒之下,索性繼續開始拉攏人脈,尤其在那群馬上就要省試的舉子們中刷名望和好感度。李承乾得知此事后,越發暴躁不堪——在有心人的挑撥之下,他終于失去了理智。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上元夜驚 接連大辦了幾回宴席,又平白生出些事來,崔府、公主府上下都心力交瘁、疲憊不堪。崔敦、崔斂等人不必說,初七人日過后便須得繼續上朝忙碌。便是鄭夫人與真定長公主也狠歇了幾天才緩過勁來。轉眼上元又至,一年之中最為熱鬧的夜市誰愿意錯過呢?家中的孩兒們都喜不自勝,齊齊地做起了燈籠,那認真的模樣竟與進學讀書時毫無二致,只等著夜幕降臨了。 點睛堂里,崔簡坐在書案邊,盯著自己做的燈籠,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牽。他這些天除了溫習便琢磨著做燈籠了,連爆竹也不能吸引他多少注意力。許是熟能生巧的緣故,竟也越做越像樣子。直到方才,他從一堆燈籠中挑了十六個瞧著最好的,便央著自家阿爺繪畫題字。 崔淵原本以為小家伙不過是一時興起,想不到他竟如此有毅力,也生出了些許興致。他研漂出的顏料色澤豐富,隨手勾勒幾幅畫也漂亮得緊。原本因今年是癸卯年,畫些圓滾滾的玉兔出來也應景。不過,畫了幾筆之后,他就技癢了,便又添了幼童爆竹、斗草、提燈籠等有趣的人物像。那小童雖是白描,但神韻赫然便是崔簡的模樣。 崔簡更是看得目不轉睛,想起自己之前也畫了幾盞玉兔燈籠,也只是長耳朵瞧著像兔子,哪有阿爺畫的這般栩栩如生?或蹦或跳,或動著三瓣嘴進食不說,一雙雙紅眼珠子仿佛有神光一般,機靈極了。更何況還有幾盞燈籠畫的是他自個兒頑耍的模樣——顯然,他不論在做什么,自家阿爺都看在眼里呢。想到這些,他心里更是高興得仿佛喝了蜜一般。 十六盞燈籠都畫好了之后,小家伙看著這一盞也喜歡,那一盞也喜歡,一時間竟是不舍得送出去了??此绱藶殡y,崔淵喚他過去將筆墨都撤下,顏料碟洗得干干凈凈?!澳闳粝矚g,都留下就是了。掛在咱們點睛堂里,招呼兄弟姊妹們來瞧瞧也使得?!?/br> 崔簡有些為難,搖了搖首道:“我早便想好了,要送給兄弟姊妹們一人一盞。怎么能因自己喜歡,便不履行先前的諾言呢?”崔府這頭六位小郎君,四位小娘子,再加上公主府的崔芝娘、崔韌便是十二盞燈籠。王家那頭王昉、王旼、晗娘、昐娘攏共四盞,他算得很清楚。 崔淵繼續給他出主意:“你做了那么多燈籠,便是再挑幾盞,心意也到了?!?/br> 崔簡搖著首,猶豫了片刻,這才挑了一盞他最鐘愛的燈籠,余下的都命人送出去了。彼時崔篤、崔敏、崔慎幾個正熱火朝天地做著呢,見了他送來的燈籠,回頭一看自己做了半個的紅綢燈籠,頓時覺得高下立分。且不說別的,光是四叔父的畫與題字便讓那看著普普通通的紙燈籠、紗燈籠變得又雅致又有趣。不過,年紀最幼小的弟弟都送了燈籠過來,他們哪里能半途而廢呢?說不得還須得做好了,再還幾盞與他才好呢。 于是,到得傍晚時,崔簡又收到好幾盞作為回禮的燈籠。兄長們給的都是自己做的,邊邊角角仍有些粗糙;姊妹們給的則都是更加精致漂亮的紗燈,上頭還寫著好些年節下的吉利話兒。崔簡便將這些燈籠掛在點睛堂的角落里,待入夜時照得一片亮堂。輝煌的燈火映得眾人的心也暖洋洋的。 入夜之前,崔敦便命人將兒郎們做的燈籠都收集起來,在府門前扎了一座小燈山。夜色漸深,那座小燈山映得崔府門前明亮無比。崔家人圍著看了半晌,這才三三兩兩地或回府或前往東市看燈。因崔蕙娘、崔芝娘、崔芙娘也去看燈,王玫便放棄了步行,改坐了牛車代步。上元夜車如流水馬如龍,到得東市坊門前時,就結結實實地堵住了。崔慎、崔韌等幾個小郎君難掩興奮,不想再等著她們的牛車,便索性央著崔篤、崔敏先進去了。只有崔簡與崔希仍然乖乖地留在牛車旁邊。 等了好一會,牛車仍然沒有動的跡象,王玫便命丹娘將崔淵、崔簡、崔希都喚進來烤火取暖:“外頭寒氣重,你們光是站著不走動,恐怕也冷得很?!贝逌Y笑道:“人擠著人,哪里還有什么寒意?若是堵得太厲害,你們倒不如下車步行得好?!?/br> 王玫略作思索,便給孩子們都戴上面具:“好容易遇著上元夜,在牛車里走馬觀花也甚是無趣。只是你們都跟得緊些,千萬別被人群擠散了。雖有部曲仆婢們跟著,但也不能大意?!彼值吐暥诹巳齻€小娘子幾句,崔蕙娘、崔芝娘輕聲應了,崔芙娘卻是悶悶地不言語。 一行人便在部曲仆婢的陪護下,走進東市逛了起來。與去年相比,今歲東市的燈樹、燈樓更加高大輝煌,幾乎能將進入東市的每一個人都照耀得一時睜不開眼。待習慣那絢爛的燈光之后,便又能聽見雜技百戲班子的奏樂聲與眾人的喝彩聲。 因圍觀群眾實在太多,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崔淵與王玫便索性帶著孩子們去了茶肆。茶肆今夜并不開業,掌柜伙計都放了假,只留了兩人前來看顧著旁邊的燈火,免得一時不慎走了水。他們悄悄登到二樓,從茶室中往外看,正好能瞧見一班百戲正在雜耍。崔簡與崔??吹糜腥?,崔蕙娘、崔芝娘、崔芙娘也很少能見到這些,表情相較平常不知生動了多少。 崔淵見王玫顯然對孩子們的反應更感興趣,便悄悄下去給她買了盞會轉動的走馬燈。兩人湊在燈前看里頭圖案變化,都嘖嘖稱奇??磯蛄酥?,王玫便低聲嗔道:“很該給孩子們一人買一盞才是?!?/br> “他們都有阿實親手做的燈籠,又有我的畫與題字,哪里不比這盞更好?”崔淵笑起來,“安心罷,若是他們喜歡,待會兒再買就是了?!彪m說看百戲有趣,但上元夜可不是光為了看百戲而來。踏歌、齊舞,品嘗各種小吃食,每一件事都足夠讓小家伙們掛念著,不容錯過了。 果然,不多時,孩子們便說要再下去瞧一瞧。于是,眾人又匯入東市的人群之中,順著人流往朱雀大街以及皇城前而去?;食乔暗奶じ杪曕诹翢o比,引得朱雀大街上的人們也情不自禁地圍著某座燈樹或者燈樓舞動起來。崔簡和崔希雖有幾分蠢蠢欲動,但畢竟身邊還有崔蕙娘、崔芝娘、崔芙娘三位小娘子,他們也只能按捺下來。 崔淵見狀,不由得笑道:“你們倆恐怕連踏歌也不怎么會罷?只看著別人跳又如何能學會?倒不如沖進去跟著一起試試?;食乔疤じ枵邔嵲谔?,你們在這里悄悄地學一學,待會兒再去那里頑耍?!倍?,他向身后的部曲微微頷首,讓他們前后左右好好護著兩個小郎君。崔希、崔簡便安心地融入了踏歌的人群當中。 王玫便又問小娘子們想不想去試試。崔蕙娘、崔芝娘眼中雖然閃動著好奇,卻也都拒絕了,崔芙娘則仍舊沉默不言。畢竟是世家的小娘子,跟著陌生人一起踏歌,難免有些抹不開顏面。雖說戴著面具誰也不認識,但世家女子的禮儀規范依然將她們牢牢地困住了。 王玫心里一嘆,便繼續看著人群中兩個小家伙跳得越發歡喜。忽然,崔蕙娘似是低低地喊了一聲,隨后便淹沒在鼎沸的人聲當中。她這一聲飽含驚嚇,讓王玫與崔芝娘不由得都看過去。就見崔蕙娘仿佛被誰推了一下,一時竟臉色煞白地摔倒在旁邊的侍婢身上。王玫記得方才崔芙娘立在她身后,此刻眼角一掃,卻不見崔芙娘的身影,不禁急了。 “蕙娘無事罷?”她忙過去查看,又回首對旁邊的仆婢道,“一眨眼蕙娘就受了傷,芙娘也不見了!你們到底是怎么看顧的?!” 一名仆婦立刻回道:“方才二娘說想站得前一些,也好看四郎踏歌,便推擠著大娘子……” 崔蕙娘卻忍著疼道:“若是兒方才不曾看錯,芙娘將兒推倒之后,便趁亂帶著侍婢走了?!?/br> 崔淵聞言,即刻帶著幾名部曲四下尋找起來。只是,朱雀大街上觀燈的人流如潮,本便擁擠不堪。崔芙娘與侍婢又都生得嬌小,瞬間就淹沒在人群中,怎么瞧也瞧不見。眾人也根本不知她到底往哪個方向走了,哪里是那么輕易便能找到的?崔淵只得讓人兵分三路,一路往皇城而去,一路往城門方向而去,一路往前來拜訪過的趙郡李氏家族而去。好好的小娘子,竟然動了離家出走的心思,若沒有人私下挑撥幫她籌劃,又怎么可能付諸行動? 崔希、崔簡發現這邊的動靜,頓時也沒了踏歌的心思。聽得崔芙娘推倒崔蕙娘造成混亂,而后消失無蹤,崔希臉上一片鐵青:“都是我只顧著貪玩,沒有好好地盯著她。蕙娘姊姊傷得可重?不如找一找附近是否有醫館,前去看看?” 他不過是個未滿十歲的孩童,自是掩飾不住傷心與懊悔,崔蕙娘便道:“我不過是扭了腳,一時覺得疼痛罷了,倒也沒有大礙。四郎很不必放在心上?!蓖趺悼粗嗄[的腳腕,心里暗嘆崔芙娘小小年紀也是心狠。若是旁邊侍婢沒有扶著,周圍如此擁擠,崔蕙娘倒在地上遭人踩踏可怎么得了?“眼下恐怕也尋不見什么醫館,不如回府再診治。只是牛車還留在東市,一時間恐怕也不能過來。不如讓力氣大些的仆婦,背著蕙娘回勝業坊去罷?;蛘?,若能遇上親近人家,借一輛車家去也使得?!?/br> “眼下正是熱鬧的時候,車恐怕也走不動?!贝揶ツ锏?,“如叔母所言,還是背兒回去罷?!闭f著,便有仆婦忙走過來將她背在身上,她的侍婢也在旁邊扶著。王玫、崔芝娘定下了仆婦們輪換著背,又讓部曲們開路,這才緩緩朝著勝業坊而去。 崔希咬著嘴唇跟在她們身側,越想越難過,眼圈都紅了。崔簡牽住他的手,安慰道:“四阿兄莫擔心,蕙娘姊姊不會有事,芙娘姊姊也一定會被阿爺找回來?!敝皇撬y免想到燈市里暗處潛著的那些拐子、拍花子,心里也頗有幾分忐忑不安。崔芙娘小小年紀只帶著個十來歲的侍婢在身邊,穿著打扮又華貴,最容易被那些壞人盯上。她雖然犯了錯,但他也不希望她被人綁走淪落到偏僻之地去。 王玫也有些心疼崔希這般年紀就須得背負這些事,便道:“四郎安心罷。芙娘想來也是一時被人蠱惑,這才做出了這等事。只要事情真相大白,她自然也能醒悟過來。況且,她年小體弱,哪里能走出多遠?你四叔父追得及時,一定很快就能將她找回來?!?/br> 崔芝娘也道:“興許咱們到家時,叔父與她還回去得更早些呢?!?/br> 崔蕙娘也勉強一笑:“若她能誠心誠意給我道歉,我這做姊姊的自是會原諒她。且此事是她犯下的,與你這兄長也沒有太大的干系,你很不必自責至此。若說到教導之責,我這當長姊的才更是管教不利呢?!?/br> 崔希聽了眾人的安慰,心里更是難熬,落下了幾滴淚:“若能尋得她回來,我一定押著她去寺觀里給長姊祈福賠罪。她那般心性若不扭轉過來,我也對不起各位長輩的教導,更對不起阿爺阿娘?!彼е?,又接道:“若是讓我知道,是誰誘惑她做出這等事來,定不能善罷甘休!” 王玫蹙起眉,道:“你小小年紀,別總想著這些事。還有我們這群長輩在呢,必是會為你們討回公道的?!闭f起來,能獲得防備心甚重的崔芙娘的信任,除了他們的母舅家還會有誰呢?真不知那群人究竟在想些什么,竟然勸一個七歲的小娘子在上元夜離家出走。若是出了事,他們可擔得起責任來?可受得住良心的譴責? ☆、第一百八十二章 石破天驚 且不提王玫這廂一行人趕緊加快腳步家去,便是走得有些疲憊了也只能強撐著打起精神。另一廂崔淵追了不多時,便從街邊擺攤的行商小販處打聽著了崔芙娘的行蹤,一路繼續尋下去。沒多久,卻迎面遇上護送著自家牛車的王方翼。 能在這人山人海的上元夜偶然相遇,兩位至交好友自然覺得十分高興。只可惜眼下并不是開懷暢言、把臂同游的時候,崔淵上前向牛車中的王母李氏問好,盧十一娘也喚了“姊夫”。王方翼見他身旁那些部曲正四處打聽尋找著什么,忽然道:“莫非你們家走丟了人不成?” 崔淵也不瞞他:“三房的侄女,被母舅家蠱惑,方才竟趁我們不備出走了?!?/br> 王方翼略作思索:“可是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小娘子?穿著杏紅長襖披著緋紅兜帽?身邊還帶著一個十來歲的侍婢?方才我們經過旁邊的通化坊門前時,正好見著她。她人小單薄,又步伐匆匆走得飛快,我便多看了幾眼?!痹舅灿X得這小娘子似是與家人走散了,但見她急忙趕路卻又不像驚懼慌張的模樣,便不曾過于注意。 “仲翔可是幫了我的大忙?!贝逌Y立即吩咐部曲疾奔而去,“我而今有事,便不與你多說了。另外,九娘帶著幾個孩子在朱雀大街上,恐怕正想著家去呢。仲翔可否前去照料一二?” 王方翼毫不猶豫道:“找人也要緊,不如我與你同去?!?/br> 李氏在車里道:“很該如此,你去罷。我們坐著車,也正好去幫九娘?!?/br> 盧十一娘也道:“姊夫放心,阿家與我必會尋著九娘姊姊,不教她們被人沖撞了?!?/br> 崔淵謝過她們,便與王方翼朝著通化坊趕過去。張大尋著通化坊的武侯,給了些錢財詢問了一番。那武侯果然還記得崔芙娘,道:“那小娘子上了一輛被部曲圍著的世家牛車。原以為她是那家的小娘子呢?!?/br> “那牛車可有什么特征?或者家族徽記?” “沒什么徽記。不過某卻見過幾回,應是旁邊興化坊李縣尉家的?!?/br> 興化坊的李縣尉,可不就是三房李氏的堂兄?如今正任長安縣的法曹?崔淵面無表情地想著趙郡李氏在京這一房最近的動靜。雖說如今以隴西李氏為上,皇室也自認隴西李氏出身。但世族們心里很清楚,圣人祖上應該是趙郡李氏旁支。許是仍留著幾分香火情的緣故,趙郡李氏的仕途也日漸通達。他們雖并非手握要職,但六大房系一群老狐貍皆蟄伏不出,也只等著家中教養出一群好子弟一飛沖天罷了。眼下這種緊要的時候,在京的漢中房斷然不會隨意站隊。說不得,此事可能只是這一旁支獨斷專行所為。既是自作主張,便不需鬧到族長見面的地步,私下交接打壓也夠了,想來他們也不敢隨意說出去。 雖說上元之夜長安城內外百萬人口都齊聚而來,但最熱鬧的仍然是東西兩市與皇城、朱雀大街。其余里坊外的街道雖說亦是人頭攢動,但因道路寬闊的緣故,也頗為暢通。趙郡李氏的牛車回興化坊也不過片刻時間,偏偏卻在坊門前被崔家的部曲截了下來。 “閣下攔住我家的牛車是為何意?”那牛車邊守衛的部曲大聲喝問。 護衛在崔淵身邊的張大冷冷道:“趙郡李氏誘拐我崔家的小娘子又是何意?” “什么誘拐崔家的小娘子,牛車中坐的是某主家的縣尉娘子?!?/br> “嘖,可需俺們喚來通化坊的武侯問一問?做這種事原該偷偷摸摸的,坐著刻著家族徽記的牛車出來,也怨不得旁人抓住把柄?!睆埓笥衷p了他們一句。 李家那些部曲一怔,有人忍不住就去查看車轅上是否當真留著徽記。這一看,自是什么都沒有,卻坐實了他們做賊心虛。于是,兩群人剎那間便怒目而視,做出兇神惡煞的模樣來。幾十個配著橫刀的虬髯大漢眼看就要打起來,嚇得旁邊的行人立即避讓開,不多時便給兩邊人馬留出了足夠寬闊的空地。更有些好事的反倒不走不避,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個結結實實。 崔淵素來不甚在意所謂的名聲,也不在乎是否遭了旁人圍觀。他走近幾步,淡淡道:“某博陵崔氏崔子竟,正在尋找侄女芙娘。通化坊的武侯說,曾見芙娘登上這輛趙郡李氏的牛車。若是芙娘尚在車內,煩勞將她帶下來,某便當作這只是一個誤會。趙郡李氏對我博陵崔氏并無惡意。否則,說不得便要請族長們出面說道說道了?!壁w郡李氏漢中房好不容易舍了一個旁支嫡女,才與博陵崔氏二房嫡支結了親家,又哪里能輕易舍棄這門姻親?若是族長出面,做下這等事的人必定逃不過嚴厲的懲罰。他們怎愿意鬧得人盡皆知,恐怕還巴不得能私下和解。 牛車中靜了靜,隨即傳來低低的言語聲。隱約能聽見崔芙娘的尖叫,似是正在商量拿一個什么借口來搪塞此事。只是,未等她們商量好,忽然從坊門內躥出來十幾個手持橫刀的黑衣漢子。他們的橫刀上還流著血,闖進人群中便如同進了羊群的狼,四處砍殺。周圍的百姓們何曾見過這等逞兇的場面,立即亂了起來,慘叫哭喊之聲不絕于耳。逃走的、摔倒的、踩踏的,轉眼間,這附近便仿佛成了人間煉獄一般。 此時,又有人在后頭喊道:“抓刺客??!抓刺客!魏王遇刺了??!” 這幾聲大喊讓人們越發慌亂不堪,那些黑衣人也更加兇殘了,無論老弱婦孺竟都是沖著要害一刀砍下去。崔淵與王方翼大驚,見那些黑衣人不管他們這群人,似是只想從人群中逃出去,便吩咐道:“分出幾個趕緊疏散百姓!余下的兒郎們??!與我一起上,抓住刺客??!”“別教行人沖擠裹挾住了??!” 這時候,牛車中也傳來女子的尖叫:“你們都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去抓刺客??!膽敢刺殺魏王的反賊!抓住他們便是大功一件!錢財前程絕不會少了你們的!”崔芙娘似是也跟著喊了起來:“大好的機會!還不快去!” 趙郡李氏的部曲們一怔,許是被主家許下的利祿沖昏了頭腦,竟然不管不顧就這么舉著刀沖了上去。他們一盤散沙,遇上那些刺客哪里討得了什么好處?轉眼間就被殺得七零八落。為首的刺客許是氣惱之極,竟舉起背上的大弓對著牛車便連射起來。 崔淵抽出地上尸首手中的橫刀,一閃身來到牛車前,將那些射往車廂的箭都擋住了。還有幾枝流箭,卻將拉車的犍牛和車夫射死了。聞見濃重的血腥味,車里頭的尖叫聲不絕于耳。崔淵只覺得聽得煩躁,舉刀上前攔截那些刺客。王方翼也簡單對張大幾人布置了幾句,便如一柄尖刀般沖向黑衣人。 此時魏王的侍衛也都沖了過來,那些刺客不敢戀戰,留下幾具尸首且戰且走。崔淵與那為首的刺客戰了幾個回合,反手在那人手上留下一道長口子。那人悶哼一聲,忽然一矮身闖進了混亂的人群里。魏王侍衛本待再追,但慌亂的民眾四處擠壓踩踏,只恨不得趕緊逃脫此處,又哪里會給他們讓出道來。他們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刺客脫掉一身黑衣,便泯然眾人走得遠了。 崔淵與王方翼立即高聲疏散起了百姓,最終聲嘶力竭,卻險些被人流裹挾而去。他們只能退回坊門邊,待驚恐的人群散去,滿地上只留下百具或被砍殺或踩踏致死的尸首。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無不神情沉重。好好的上元節之夜,居然出了這等慘事,誰都能想象到,圣人會是如何震怒。 “某千牛備身王仲翔,不知魏王遇刺,傷勢如何?”略微平復心情之后,王方翼上前與魏王那些侍衛寒暄起來。 聽得他是千牛備身,魏王侍衛們的臉色也好了些,便有校尉道:“所幸某等拼死相護,大王安然無恙避回了魏王府。只是沒想到這些賊子如此猖狂,居然釀成這般慘禍?!蔽和醺诘难涌捣痪驮谂d化坊之西,確實離得再近不過。 “大王果然吉人自有天相?!蓖醴揭淼?,“今夜多有不便,改日再去魏王府上探訪?!?/br> 見他說得客氣,那校尉便略松了松,叉手道:“幸得王郎君與友人出手相助,才能留下幾個刺客的尸首,某定會將此事一一稟報魏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