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崔澄垂目細想,忽然道:“阿爺、叔父,我們崔家不能涉入奪嫡事。而且,若是此時支持晉王,也有可能給晉王帶來危險,反倒容易橫生波折?!?/br> “我與晉王結交,也只是親戚、知交之間有來有往罷了?!贝逌Y回道,“大兄說得是。不但我們崔家不能涉入奪嫡事,晉王也不能蹚渾水。只有置身事外,才能隨機應變。劇變,應該離得也不遠了?!?/br> 崔敦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你倒是想得很遠?!?/br> 崔淵端起茶來,飲了一口:“畢竟,有人想與我過不去,我多想一些才不至于遭了暗算?!?/br> 崔斂道:“我倒是將崔泌那頭狼給忘了。這幾日的事,莫非就是他在背后搗鬼?但,貴主昨日命人查訪,說祁縣王氏也很有些干系。魏王,難不成得了同安大長公主的支持?” “成不了晉王妃,或許那位貴主覺得能成為四妃之一也不錯?!贝逌Y懶懶地應道。 “阿翁、叔父,女眷們之間的交往,也可打聽出一些蛛絲馬跡?!蓖趺党雎暤?。 “不錯?!编嵎蛉私舆^話,“這些時日宴飲也多,我便帶著媳婦們四處走一走,看看各家都有什么變化。阿郎方才也說人心浮動,究竟如何浮動,我們也很該注意著些?;蛘?,亦可互通有無?!?/br> “好?!贝薅仡h首,“二郎,待貴主從禁苑中回來,皇后殿下的心思或許也能更清楚一些。不過,不論如何,你們都須得記住,奪嫡事絕不可沾上。否則,家族傾覆,或許便只是一夜之間而已?!?/br> “是!”崔澄、崔澹、崔滔、崔篤、崔敏皆齊聲應道。 崔淵卻再一次提醒道:“阿爺,你可別忘了,你并不只有我們三個兒子?!彼€有一位庶兄崔游崔子謙,目前在兗州任畿縣縣令。妻兒皆與他同赴任上,至今已有三四年未歸,也到了四年大考官職遷轉的時候了。若有誘惑在前,毫不動心之人少之又少。便是自己不動心,內眷若是起了心思,遲早也會將枕頭風吹成了?!耙源廾诘男乃际侄?,阿爺以為他會忘了庶兄?” 崔敦一怔:“我會給他去信?!?/br> “阿爺不必著急?!甭勓?,崔淵微微一笑,“信我已經送去了,部曲也派過去了,大約再過些時日,庶兄便會回信了罷?!?/br> “……”他想得如此周到,崔敦、崔斂、鄭夫人一時無言以對。 崔淵卻并未向他們說明,倘若崔游不信他所言,堅持投奔魏王,他又將會如何應對。他與這位庶兄并無多少兄弟情分,對不在意之人也并沒有什么耐性。所以,能使的法子,也不過是釜底抽薪那一招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阿實生辰 一日一夜過去,也不知有多少人因圣人斥責太子之事而輾轉反側、坐臥不寧。竊喜者有之,憂慮者有之,淡定者亦有之。雖則真定長公主仍然在禁苑中陪伴皇后,崔家上下卻一如往常。該上朝的上朝,該會友的會友,該參加的宴飲活動也不落下。崔簡的生辰慶賀也自然而然地籌備著,點睛堂內內外外,每一個人臉上都充滿了喜悅的笑意。 因是一年一度的生辰,崔簡也得了一日假,不必早早地起來練武,也不必去進學。不過,他卻仍在卯時初就準時地醒了過來。小家伙躺在床上,眨了眨眼睛,聽著寢房內外的動靜。往常這個時候,侍婢們早就備好了洗漱之物,盧傅母也必定會過來看一看。昨夜她們卻得了王玫的叮囑,讓他多睡一會兒,卯時正再起來也不遲。崔簡原也以為,就像王旼、崔韌所說的,若能多睡一會兒,便一定會覺得異常滿足高興。但很可惜,他醒來之后,卻再也睡不著了。 不多時,他聽見外頭傳來門的輕響,一個熟悉的腳步緩緩來到床邊。悄悄掀開床帳,帶著溫柔笑意的雙眸與他睜圓的眼睛對視,而后勾起嘴角笑了起來:“本還想著趁你睡著來瞧一瞧你,沒想到你已經醒了。還想再睡么?若不覺得困,便起來罷?!?/br> 崔簡擁著衾被坐了起來:“母親手里拿著什么?是給我的生辰禮?” 王玫頷首:“是我前一陣給你做的中衣。好不容易才做好了,你試試看?”她早便答應給父子倆各做一身中衣,斷斷續續地做了好些時候。不過,給崔簡的生辰禮,自然不止是一身中衣,還有她仿照后世的樣式做的套頭睡衣、系帶睡褲,上頭繡了幾只可愛的小猴子,正應了小家伙的生肖。她原本還想給他做個類似半臂的短袖小褂,讓他在習武的時候穿,也方便活動。但樣子畫出來了,時間卻不夠,也只能以后再說了。 崔簡高興地試了中衣,又穿上了那身睡衣睡褲。他原本便生得極為俊秀,披散著一頭烏黑的長發,看起來竟有些像一個漂亮可愛的后世小姑娘。王玫不自禁地將他攬在懷里,笑道:“這是睡衣睡褲,專門在入睡的時候穿的。因活動方便,你也可在點睛堂里隨意穿。只是別穿到外頭去,不合禮儀?!?/br> “孩兒知道?!贝藓嘃c著頭,跳下床,“我去給二郎看一看!”說罷,他便快步出了寢房,穿過堂屋,朝另一頭的寢房去了。王旼如今與他同住在東廂房里,兩間寢房一左一右,只隔了中間的堂屋。雖是住在一起,但他們之間卻并未發生過什么矛盾沖突。反倒是因同進同出的緣故,親熱得如同嫡親的兄弟一般。 王玫含著笑,微微搖了搖首。丹娘、青娘也抿嘴笑起來:“小六郎難得這般孩子氣,想是十分高興?!薄笆前?,以前都只見他照顧體貼二郎,哪里會剛得了生辰禮物就去炫耀?二郎若是瞧著眼紅,說不得還會央娘子給他也做一身呢?!?/br> 果然,青娘話音方落,王旼就拉著崔簡奔了過來,指著他的睡衣:“姑姑,我也想要!” “這是阿實的生辰禮,待你生辰的時候,姑姑再做給你?!?/br> “明年?”王旼的生辰在二月初,算算還有半年呢。他折起了手指頭,頗有些失落。 “你的屬相是狗,正好有時間想想喜歡什么樣的狗兒。姑姑也好畫樣子,繡上去?!庇行┎蝗桃娝@般模樣,王玫便換了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 王旼認真地想了想,回頭瞧了瞧崔簡睡衣睡褲上那些活潑可愛的小猴兒,又拉著他走向堂屋:“阿實,你也替我想想?我想要威風的大狗兒,不過……小狗兒也挺有意思……”兩個小家伙嘀嘀咕咕地又是磨墨又是勾畫,煞有介事的樣子,引得王玫生出了幾分好奇。不過,當她無聲無息地走到他們背后瞧了瞧,卻一時認不出那畫在紙上的動物究竟是什么精怪。 兩個孩子畫得意猶未盡,王玫不得不催他們先去洗漱。待用了朝食之后,得了空再來畫也不遲。盧傅母也幫襯了幾句,使侍婢們端著洗漱用物立在他們身邊,這才讓他們不依不舍地放開了自己的大作。 進朝食之后,崔淵也送出了他的生辰禮——他親手臨摹、裝幀的名家真跡摹本冊:“既然九娘說,送生辰禮將成為咱們家的新家規,我也隨著送上一份。往后你也不必尋什么法帖,且按著里頭摹本的順序習字就是了。秦篆、漢隸、楷書、行書、草書,都習得九分神韻之后,融會貫通,書道便可大成了?!?/br> 崔簡喜出望外,立即打開冊子翻起來。他認得出來,秦篆、漢隸都是自家阿爺的筆跡,后頭楷書、行書、草書卻是各種舉世大家的真跡摹本匯聚,如鐘繇、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的楷書,“二王”的行書、草書,先祖崔瑗的草書等?!鞍斣趺床粚懶袝c草書?” 崔淵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若想臨摹我的字,書房中處處都是。不過,你太熟悉我的字了,臨摹過多恐怕容易影響你自己的風骨。習字,須得采諸家之長,方能形成自己的書道。我的字,留待最后再摹也不遲?!?/br> 崔簡點點頭,鄭重地將摹本冊子放在檀木盒中收起來。 “四郎,今日還去夾纈工坊?”王玫又問。 崔淵頷首,揉了揉崔簡的腦袋:“如今才只做出《蘭亭序》摹本的雕版,其余雕版也很該早些準備好。畢竟,離省試也不過五六個月了——而且,也不知那時候會不會生出什么變故。圣人見晉王與我如此用心,說不得也能高興一些?!北闶菚x王欲爭寵,也不必在明面上爭什么。與四處勾連的魏王相比,踏踏實實地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就已經足夠了。明眼人自然能辨認出誰才是更好的選擇。 “光是《蘭亭序》摹本的雕版,做出來便費了十余日。還有上百份摹本雕版呢,能趕得及么?”王玫仍有幾分擔憂,“原本我還想著是否能將這些真跡按字體分成不同的冊子。喜好楷書的就臨摹楷書冊子便是了,喜好行書的也不必再另外翻找,你覺得是否可行?”方才崔淵送給崔簡的生辰禮物,足足有數百折頁,厚厚一冊,攜帶、收藏都不算方便。雖說裝訂符合孩童習字的順序,但若給有不同喜好的人看,卻須得翻來覆去地尋找。 “另外,書冊上最好加一頁目錄,將收錄的名家真跡摹本按順序列出來,更方便查找。若是便宜,不妨將臨摹者的名字也寫上,也能讓選中的諸位更廣為揚名?!?/br> 崔淵雙目微微一動,笑嘆道:“還是九娘想得周到。既然行書已經印了《蘭亭序》,我們便先將行書一冊印出來。如此,時間也寬裕許多,不必再急著趕著。行書中約有八成都是伯染(崔渲)與我摹的,他也能得空去夾纈工坊親自打磨雕版了?!贝掬诌@位監察御史的公務并不算太多,但畢竟不像校書郎、正字那般清閑。平時抽出些許時間已經十分不易,這幾個月的休沐之日也都貢獻給了摹本一事。 說罷,他又對崔簡道:“阿實,今日你和二郎都放一日假,跟著九娘去東市走一走也好?!?/br> “阿爺去忙罷?!贝藓喕氐?,伸手牽住王玫和王旼,“有母親、二郎陪著我過生辰呢?!蹦苁盏缴蕉Y,他已經覺得很滿足了。畢竟,前年他們父子倆是在荒郊野外過的生辰。別說生辰禮了,便是吃食都有些慘不忍睹。 于是,一家人去了內堂給鄭夫人問安。接著崔淵就去忙了,王玫則與鄭夫人說了些今日的安排。鄭夫人聽得連連點頭,慈愛地看向孫兒:“你想得十分周到。也幸得你將生辰宴放在了夜里,不然我到時候就湊不成熱鬧了。阿實,祖母待會兒便須得去外頭飲宴,你跟著母親好好松快一日?!?/br> “祖母放心?!贝藓喆鸬?。 王玫便向小鄭氏、清平郡主行禮:“煩勞兩位嫂嫂替我侍奉阿家了?!?/br> “安心罷,你都這般請托了,我們必是會替你再多盡一份心?!毙∴嵤闲Φ?。清平郡主也彎了彎嘴角:“你將阿家托付給我們,我還想將英娘托付給你呢。與其帶她去飲宴,倒不如讓她跟著阿實、王小二郎去頑耍?!?/br> “二嫂放心?!蓖趺盗⒓创饝?,“我必會將英娘照顧妥當。便是我看顧不到,也還有阿實呢?!?/br> 崔簡認真地接道:“我會好好照料meimei?!?/br> “兒也不想去飲宴?!贝揶ツ锖龅氐?,抬眼望向鄭夫人與小鄭氏,“祖母、阿娘,兒也想留在家中,給阿實慶賀生辰。聽聞四叔母的茶鋪今天開業,也正好去瞧一瞧熱鬧?!?/br> 鄭夫人、小鄭氏神情皆微微一變,絲毫不掩飾她們的擔憂之色。本以為去京郊避暑之后,崔蕙娘的心情也能開闊一些,不料她卻仿佛對各種熱鬧的飲宴都失去了興趣。便是昔日的閨中密友下帖子邀她,她也不見多少歡顏。豆蔻年華的少女,心思敏感而多變,且什么都不愿與長輩說,她們也不知該如何開解是好。 “有蕙娘在,二嫂更可放心了?!蓖趺敌Φ?,把著崔蕙娘的手臂,“阿家、大嫂,便讓蕙娘留下來幫兒罷?!?/br> “去罷?!编嵎蛉祟h首。 小鄭氏略作猶豫,嘆道:“如此也好。九娘若是忙不過來,蕙娘也可幫襯著些?!?/br> 送了她們出門后,王玫便帶著一串小尾巴來到廚下,打算親手做手搟面。她在后世時吃的壽面十分簡單,面條里臥著兩個雞蛋、一把青菜,寓意能活到上百歲。雖是再簡單不過,但寓意吉祥,做一小碗嘗嘗便足矣。 崔蕙娘、崔英娘都挽起袖子跟著學,崔簡、王旼卻蹲在一旁練習起魚膾的手藝來。如此忙碌了一番,到得中午時,崔簡面前便擺著三小碗壽面。王玫她們幾人的食案上則放著兩個小家伙做的魚膾。 “阿實不妨嘗一嘗,猜猜這三碗面分別是誰做的?”王玫笑道。 “母親也猜一猜,到底哪些魚膾是我切的?!贝藓喌?,舉箸夾起面試了試。他猜得十分順利:滋味奇妙難言的壽面自然是年幼的崔英娘做的;滋味不錯,品相卻并不太好的壽面是崔蕙娘做的;滋味品相都可稱中上的壽面,便是王玫做的了。她畢竟比兩位侄女多了不少下廚的經驗,因此做出的吃食也很是過得去。 至于魚膾,王玫幾乎不用嘗:一眼看過去,那些最厚的魚膾必定是王旼所做。崔簡因習武的原因,年紀又大些,手快眼快,切魚膾也干脆利落。只是,畢竟仍然生疏,切出來的一片片厚薄不一,配上佐料食用,味道著實非常一般。 王玫先將兩個小家伙夸贊了一番。畢竟許多小郎君在這般年紀的時候恐怕連做魚膾的想法都沒有過呢。他們能有勇氣舉刀切魚,又能堅持切完整條魚,已經很是不容易了。當然,她也中肯地指出了兩人的不足之處,勉勵他們向崔淵取經。 崔蕙娘說話也很是滴水不漏,著重強調這尚是她頭一回吃到兄弟們所做的魚膾,十分難得。至于崔英娘,只天真直率地評論了兩個字——“難吃”。與他們一起用午食的崔會則提出了下一回做魚膾一定要叫上他的美好希望。 午食就這樣愉悅地結束了。而后,王玫便帶著這群孩子上了崔家最寬大舒適的牛車,趕往位于東市、即將開業的茶鋪。 ☆、第一百六十二章 茶鋪開 東市西街路口處,或悠閑或匆忙的行人們在經過那座煥然一新的暗紅色二層小樓前時,皆不由自主地往半開的門內瞧了瞧。有識字的,抬首望向二樓窗邊架起的深綠色旌旗,上頭赫然便是四個風骨斐然的楷書字“風雅茶肆”。 “風雅茶肆?嘖,區區一個商鋪,居然也敢自稱風雅?!?/br> “可不是?也不知是賣什么的,總不會是文房四寶罷!” “這位郎君,什么是茶肆哩?‘茶’又是什么哩?” “且不說其他,這四個字卻寫得極妙。光是這幾個字,吾輩便遠遠不及,稱一聲‘風雅’,卻也不為過。真不知這到底是何人所寫,某且去問一問罷。順帶也幫這位老丈問問掌柜,‘茶’到底是何物,又與‘風雅’有何干系?!?/br> 說罷,那年輕文士便推門而入。只見這一樓約莫三間四架大小,顯得極為寬敞??繅Φ娜娑剂⒅慌蓬愃茣艿墓褡?,擺滿了或樸拙或精美的竹盒。大堂中央則砌了一方青石鋪就的矮臺,上頭安置著幾張翹頭案,旁邊還生著火爐,煮著一銅甕清水。 清水咕咚咕咚地沸騰起來,絲絲縷縷水汽彌漫,竹香與一種莫名的清香交雜在一起,竟有種置身于野趣盎然的郊外的錯覺。年輕文士略有些好奇地走近柜子邊,端詳了片刻,實在是猜不出那些竹盒里都裝了什么,只得喚道:“掌柜可在?今日你們這茶肆開業了么?” “貴客稍候?!比齼蓚€身著素色圓領袍的男子從后頭轉了出來,舉手投足卻全然不似尋常那些精明的商家掌柜、伙計,反倒像是識文斷字的文人一般。他們有禮有節地朝著年輕文士行了叉手禮,掌柜模樣的中年男子便道:“茶肆正是今日開業?!?/br> “這‘茶’究竟是何物?吃食?零嘴?” “不,茗茶可用來做平常飲的漿水,亦是養生的藥材。寺廟里的大和尚們便常飲茶,有解膩健胃的功效。不同的茶,功效也不盡相同。某家的茶,不僅有寺廟大和尚們飲的蒸青,亦有前所未見的炒青,滋味各有所長。貴客可想試上一試?”說罷,掌柜便登上矮臺,坐在翹頭案前,掰開蒸青茶餅,開始煎起茶來。 他的動作如行云流水,讓人看得格外賞心悅目。在外頭看熱鬧的行人們實在忍不住了,便一窩蜂地涌了進來,瞪大了雙眼看他煎茶。掌柜煎茶之后,分了數盞,與眾人品嘗。有人贊好,也有人覺著太過苦澀。于是,他便又用炒青泡茶,再分與眾人。泡茶的滋味正合適,清清淡淡,得了不少人喜歡。 人群中,有人低聲議論起來:“你可曾記得,當日在雍州府衙前,崔子竟與晉王……” “不錯,當時聽說他們就是在煮茶、煎茶?!?/br> “你們自然不知,這飲茶近來在各大世家高門中很是風行。據說,連當今圣人每天也都飲茶呢!” “想不到,這茶……果然是風雅之道啊?!?/br> “可不是。當日崔子竟煎茶——嘖,簡直讓人看得目不轉睛,那才叫風雅呢!” 掌柜聽著底下的議論,微微一笑:“某的主家說了,茶是新鮮之物。因而開業十日內,買兩盒便贈一盒。諸位客人若想試試,不妨買些家去嘗一嘗。家中有女眷、孩童的,還可再另外買些花茶、果茶?!?/br> 當各種茶的香氣徐徐漫溢的時候,樓上某間茶室中,王玫勾了勾嘴角,對璃娘道:“做得很不錯。你阿爺也很下了一番功夫,方才與我們煎茶、泡茶的手法都很是老道。你在這么些時日里教會他們,也不容易?!?/br> 璃娘松了口氣,笑起來:“幸而娘子想到了這一層。不然,客人們家去之后,都不知道該如何飲茶呢!我也是一時尋不著人了,又不方便教陌生人,這才想起了我阿爺。橫豎娘子京郊的莊子都交給了我兄弟管著,他也閑得很?!?/br> “你們很用心?!蓖趺殿h首,雙眸中透出喜意,“說不得數月之后,我們便需在西市再開一間茶肆了。待上品茶炒制出來,還可再開幾家專門品茶閑談的茶樓,配上抹茶點心、抹茶零嘴?!彼O想的茶樓,一切都應該與茶相關,也容易形成品牌效應。 “母親?!贝藓喿谝慌?,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為何要犬風雅’為名?方才好像引起了許多人的爭論,若是他們因此不滿,又該如何是好?” 小家伙提出的問題十分獨到,王玫想了想,答道:“正因為他們會爭論,‘風雅茶肆’之名才能傳得更快更遠。而且,茶之一道本便蘊含風雅,他們親眼見到,就不會再懷疑了。另外,你阿爺在府衙前坐的大半日,也不是白坐的。他開了這么多回文會,親手煎茶、煮茶待客也不知有多少次了?!弊约疫@位長安文士偶像所做的各式各樣的活廣告,也是時候驗收宣傳效果了。 崔簡認真地思索著,又問:“為何母親還設了二樓作為茶室?” “阿實可還記得,我們去酒肆、食肆時,都會徑直去雅間?!蓖趺祷氐?,“有些身份較為富貴的客人不喜在下頭品茶、買茶、觀看煎茶。設茶室,既符合他們的身份,也能滿足他們靜靜品茶的需求。女眷們尤其需要這樣一間茶室,細細品味、精心挑選?!?/br> “所以,掌柜、伙計們都須會煎茶、泡茶,才能招待客人?” “不錯。給客人煎茶、泡茶,舉動賞心悅目,讓客人心里高興,他們便更容易買茶?!彼^服務業,便須得體貼周到而又專業。一切為客人著想,自然更容易贏得回頭客,口碑經口耳相傳,亦會越來越好。 崔蕙娘在旁邊靜靜聽著,忽然道:“既然招待女眷,叔母可是準備了婢女?” “璃娘已經調教了幾人,由她暫且領著。待過些時日,再看她們能不能獨當一面?!蓖趺档?,“不過,因來不及招工,伙計、婢女用的都是我陪嫁的家生奴婢?!蓖跫医o她陪嫁了好幾房人口,總計有數十人。尤其身邊貼身侍婢們都是整戶陪嫁來的,一家子的身契都握在她手中,李氏也能更放心些。不過,點睛堂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她的嫁妝也早就安排妥當了,許多人一時都閑了下來。如今茶園、茶鋪之事正好需要人手,她便令王四喜、璃娘好生考察了一番,將這些人都妥善安置好。 “家生奴婢總比現買的更容易調教一些?!贝揶ツ锏?,飲了一口茶,“叔母身邊的人,只教了一個多月,煎茶、泡茶的技藝便已經勝過我的侍婢了?!?/br> 王玫輕輕笑了起來:“若是你覺得合口味,便多過來散散心也好。東市離得近,茶室也幽靜。約上幾位閨中好友,聊聊天、飲飲茶、嘗嘗茶點,豈不是愜意得很?”她說罷,便聽外頭一陣歡慶的樂聲響了起來。 王旼、崔簡、崔會、崔英娘都忍不住走到窗前,踮起腳往下看。卻見街上走來一隊載歌載舞的百戲,引來了一群圍觀的行人。走到茶肆前時,他們停了下來,敲鑼打鼓地說起了慶賀開業的吉祥話。一邊說,這群百戲一邊或舞劍,或跳胡旋舞、胡騰舞,或表演吞火吐火,一時間更是吸引了無數目光。不多時,便有更多行人聞聲而至,看熱鬧的幾乎將整條街都堵住了。更有些人干脆便去了對面的酒肆、食肆,占了臨街的好位置繼續看,時不時還大聲喝彩。 幾個小家伙都看得津津有味,崔蕙娘卻輕聲道:“叔母,這種熱鬧場面,與‘風雅’大相徑庭,是否有些不合適?” “‘風雅’與‘熱鬧’并不矛盾?!蓖趺祻澠鹱旖?,“人愈多,了解我們的飲茶之道的人便愈多,其中能欣賞我們的人也愈多。而且,煎茶、泡茶、品茶雖說確實風雅,但歸根到底,茶也不過是一種養生之飲,終究是要喝下去的。大俗即大雅,也不必過分拘泥于此?!睂τ诟唛T世家與文人sao客而言,飲茶是風雅;對于普通百姓而言,飲茶也只是為了解渴或解膩罷了??煽葱耘c實效性,是茶的一體兩面,并不沖突。任何人都能從茶中尋找到他們想要達到的目的——或許是養生,或許是雅致,或許是興趣,或許是炫耀,或許只是解渴而已。 崔蕙娘深深地看著她:“兒越來越覺得,叔母果然有些與眾不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