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于是,小家伙們做得更起勁了。 而廚子廚娘們又向王玫確定了午食的食單,便接著在灶間忙碌起來。夏日的廚下格外炎熱,里頭的眾人都揮汗如雨。做完了抹茶餅后,王玫便帶著孩子們回到小樓里洗浴更衣。而后,她讓崔簡提著自己做好的抹茶餅,去向鄭夫人、真定長公主問安。 嘗到孫兒做的抹茶餅,鄭夫人自然只有高興的,將崔簡摟在懷里揉了又揉,疼愛至極。真定長公主贊他孝順,但也說郎君們若想孝敬吃食,大可做魚膾、炙rou,煎餅、蒸餅之類應是小娘子們更為擅長。崔蕙娘、崔芝娘因笑道,六郎將她們該做的活計搶了過去,她們也只有在夕食時再獻上幾道親手做的美食了。崔篤、崔敏、崔慎幾人自知做魚膾的技巧尚有不足,便都說夕食時,他們要做炙rou孝敬長輩。崔滔自然便主動攬過了做魚膾的差使。崔會依然沒有任何存在感,在接過崔簡給他的抹茶餅后,眼睛也笑成了月牙狀。 經過一上午的沉寂之后,崔家眾人便又恢復了往日的和樂融融。 許是幾乎所有事都已經定下來的緣故,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都顯得十分輕松;小鄭氏因兒女都在身邊,也笑得格外開懷;崔英娘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康健,清平郡主的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李十三娘懷了身孕,崔滔又在身畔,更是散發著幸福的氣息。便是王玫心中知道,或許很快就會生出變故,風云突變禍起蕭墻,在這種氛圍中,也不由自主地覺得又愉悅又安寧。唯一的小遺憾,大概便是暫時與崔淵分開了。 如此,在小園林中歇息了幾日后,崔家眾人才驅車離開,繼續前往山居別莊。 循著南山山腳一路北行,繞過南山北麓后,眼前便出現了阡陌相交、雞犬相聞的田野。因冬麥早已經收割,田地里又種上了些菜苗,望過去時便是一片生機勃勃的綠意。許是得知主人家要過來,頂著烈日辛勤耕作的農人們都避得遠遠的,只有莊頭殷勤地過來引路。 馬車、牛車繞過農莊,順著夯實的泥路一直行到山坡腳下。而后,內眷們都換了檐子,由健壯的仆婦抬著上山。王玫下了馬車,抬首望去,見眼前不過是幾座長滿了森森古樹的幽靜山坡,徐徐沒入林中的青石臺階也休整得不錯,便笑道:“許久不曾登山賞景了,倒是正好四處走一走?!?/br> 日頭已經偏西,早過了最炎熱的時候,丹娘便捧了遮陽的帷帽過來:“奴陪著九娘一同走罷?!闭祥茏拥年夏?、昐娘略作猶豫,對崔芝娘道:“姊姊先上去,我們陪著姑姑?!贝藓?、王旼手牽著手,也跟了過來:“我們給母親(姑姑)領路?!?/br> 王玫戴上帷帽,興致勃勃道:“走罷。若是累了,咱們再坐檐子?!?/br> 崔篤、崔敏、崔慎三人本便打算登山,見狀便護在他們身后。一群人有說有笑地上山,仆婦們則抬著空檐子跟在后頭。 山路并不崎嶇,在茂密的森林中穿行,時而上行、時而下坡、時而直行、時而彎曲。山路兩側,除卻蔥蘢的樹木藤蘿長草之外,更隱約傳來鳥鳴宛轉、溪水潺潺之聲。時不時有鳥獸受驚而起,或撲棱翅膀飛走,或帶著野草撲簌響動,或在樹梢間跳躍不見,野趣盎然。 行了不多時,王玫與孩子們尚未覺得疲憊,便瞧見山路盡頭矗立著一個古樸的院落。那院落依山勢而建,前頭的院子立在平整的石臺上,后面的樓閣則漸次起于山坡之上。十幾幢樓閣大小形制都不同,或伴在山石邊,或隱于林木后,仿佛捉迷藏的孩童一般,頗具趣味。直至山坡最高之處,還修了一座小佛塔。 盡管這座山居別院論大小與樊川的園林相差仿佛,但孩子們眼中都閃爍起了愉快的光芒,顯然更喜歡這里。這時候,無論是心里一直掛念著《蘭亭序》的少年,還是緊張興奮、期盼多時的孩童,心情大抵都是一樣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阿實習射 在山居別院避暑的日子,仿佛時時刻刻都很是悠閑。許是因山居生活充滿了新鮮的緣故,連一向懶怠出門走動的真定長公主,也幾乎天天與鄭夫人約著去附近賞景、野炊。而且,她們并不讓媳婦們都跟在身邊侍奉,反倒是更喜歡將孫兒孫女們帶在身邊,看他們射獵、采花草,趣味盎然。 然而,便是不需侍奉阿家,媳婦們也并非人人都能隨心所欲地安排每日的活動。李十三娘身在孕中,反應仍然有些大,睡著的時候比醒著的時候多。受她所托,小鄭氏替她打理這座莊子,一時之間也事務繁忙不得停歇,且山居別院中諸事也須由她來主持。清平郡主將崔英娘當成眼珠子似的,自是不舍得讓她時常離開自己身邊,便自動自發地陪著兩位長輩與孩子們出門游樂。也只有王玫才似是回到了待字閨中的時候,除了晨昏定省之外,都頗為自由自在。 不過,這種自由自在的日子在王玫看來,卻多少有些無所事事的意味。每日閑得只能與丹娘等侍婢說一說話,或琢磨些新鮮吃食,或看侄女們讀書打絡子,她總覺得有些虛度光陰。直到接到青光觀觀主的信,肯定了花茶、果茶作為單方茶、復方茶的作用之后,她才恢復了活力,開始琢磨試做花茶與果茶。 七月初的時令鮮花不少,如芙蕖、紫薇、玉簪、木槿等。鮮花大都可入藥,有些藥性甘平滋養因而還可作藥膳食用,有些身具毒性則需慎用。芙蕖、木槿即是前者,紫薇、玉簪則是后者。因此,炮制花茶時必須謹慎一些,明辨藥性與炮制方法極為重要。就鮮花入藥的炮制方法而言,大體有兩種:一為曬干法,一為炒制法。其中,炒制法又可分為清炒與輔料制炒。 王玫雖說熟讀《神農本草經》,能夠辨認各種中藥,且將藥性溫平的中藥運用于日常養生之中。但,藥材炮制她卻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光懂得有什么炮制方法,實際炮制卻是半點不會。因此,她索性便不管炒制法,只用曬干法。如此做出的荷花茶有活血通下、清熱解毒的效用,木槿茶則有止渴生津、解風疾痢疾的效用。 于是,山居別院附近的芙蕖、木槿便都遭了秧,所得的花茶卻甚得崔家女眷們之心。以花入食,以花入飲,無疑都是極為風雅之事。喝花茶不僅調理身體,亦清香怡人。如此由內而外進行調養,不僅令身體更輕盈動人,肌膚也愈加容光煥發了。 雖說大家飲花茶都覺得不錯(李十三娘因懷孕不能飲),但王玫仍然很謹慎地將花茶送往長安請觀主辨明藥性。得到肯定的回復之后,她才松了口氣,又開始琢磨果茶。果茶與花茶相似,不同的炮制方法所得的藥性不同。果rou、果皮等不同部分,藥性也不同。她也暫時不考慮那些復雜的炮制方法,只用曬干、烘干法進行制作,再佐以糖、姜粉等不同的輔料增添味道。這樣做出的果茶,其實更像是零嘴兒,只不過也能沖泡飲用而已。崔簡、王旼、崔韌、崔會等小家伙自然更喜歡果茶,覺得酸酸甜甜好喝,飲完茶水,連里頭的果rou也能吃掉。 忙過這一陣之后,王玫便將自己制花茶、果茶的心得都記錄下來,寫信給觀主。觀主讓她不必著急,慢慢嘗試便可。她細細一想,也覺得自己的心態有些急切了。原本她認為茶飲至少須得幾年才能為高門世族廣泛接受,繼而方能繼續向普通民眾普及。然而,皇室飲茶成風,又有崔淵這般的著名文士以身示范,茶飲推廣之快已經出乎她的意料了。這樣的時刻,更應該站穩步子前行,且需考慮市場份額的問題——想必,這種時候,便已經有不少有心之人看出“茶”的商機了。雖說崔家率先做起了茶的買賣,但畢竟不可能也沒有必要保有最大的份額。如何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站穩腳跟,不顯山不露水地從中贏利,是她接下來必須考慮的問題。 又是一日,晴光瀲滟,清風徐徐。 濃密的樹蔭底下,王玫坐于竹席之上,斜倚著憑幾,專注地讀著《史記》。旁邊的柵足案上,一杯酸甜的果茶正徐徐騰起淺淡卻誘人的果香,陶杯一側置著鮮果盤、干果盤、果脯盤、點心盤等零嘴。 “母親?!贝藓啂е揄g、王旼從低矮的灌木叢中走出來,央道,“我們想去外頭山林里狩獵?!碧岬健搬鳙C”,三個小家伙眼中都放出異樣的光芒,充滿了興奮?;蛟S,這便是小郎君們的天性了。 王玫放下《史記》,沉吟片刻。她心里自是很清楚,小郎君們更需要放養,而非將他們護在懷中舔舐。只是,小家伙們畢竟年紀太小,又并不熟悉附近的山林,貿然放他們出去,恐怕也有危險。正在她猶豫是否要建議他們暫時在別院里“狩獵”,待“狩獵技巧”熟練之后再外出的時候,忽然有仆婢來報,說是張大、張二兄弟倆送了茶園新出的夏茶來了。 “讓他們來見我?!蓖趺祻澚藦澴旖?。崔淵身邊的幾位心腹部曲她都認得,正好也能讓他們派些合適的人跟在崔簡身邊。尋常仆從小廝畢竟不通武藝,若是有這些經驗豐富又值得信賴的部曲時刻跟著,她便不必再過于擔憂崔簡的安危了。 不多時,兩個虬髯大漢便風塵仆仆地快步行來。這兄弟兩個大約因曾經被迫瘦身剃須的緣故,如今都蓄著一把無比茂密的胡子,身上的肌rou也壯得像小山似的,將一身不起眼的窄袖圓領袍撐得鼓鼓囊囊的,仿佛下一刻便會漲破一般。幸而這樣的魁梧漢子在長安街頭也并不少見,不然若是格外引人注目,恐怕就做不得打探消息的斥候了。 “娘子,某等受郎君所托,將茶園新出的夏茶護送過來?!睆埓?、張二畢恭畢敬地行禮,又見旁邊的崔簡,便眉開眼笑地拿出他們帶的小玩意兒給他頑。他們忙著逗小郎君,小山似的身板讓開了,身后便轉出一個年輕干練的婦人來,正是王玫的陪嫁管事娘子璃娘:“娘子,新得夏茶蒸青六百枚、炒青五百盒。按照娘子的吩咐,已經給青光觀、大興善寺都送去了茶餅。這回帶來了蒸青百枚、炒青百盒,給娘子嘗嘗味道?!?/br> “拿過來我瞧瞧?!甭犅劤床枰呀洺晒Φ刂瞥鰜砹?,王玫很是高興。接過璃娘遞來的茶餅、茶盒后,她便吩咐一旁的丹娘準備煎茶、煮茶的器具。崔簡、崔韌、王旼擺弄著張大、張二兩人帶來的小玩意兒,卻也沒忘了方才的請求,眼巴巴地抬首望著她。 王玫便笑道:“正好張大、張二來了,若你們能讓他們派人護送你們,那便出去狩獵也無妨?!?/br> 崔簡眨了眨眼,剛要開口,張大便嘿然道:“六郎君既然想去狩獵,某等二人便跟著去就是了,也不須旁人看顧。娘子若信得過某兄弟兩個,保證將三位郎君全須全尾地帶回來,一根毫毛也不會掉?!?/br> 張二也跟著拍胸膛道:“娘子盡管放心便是。某當年跟著郎主不知去深山老林走了多少回了!這樣的小山林,定沒有什么大蟲和熊瞎子,旁的豺狼豹子也都不必擔心!” 聽他說到大蟲、熊瞎子、豺狼豹子,崔簡、崔韌、王旼更是激動起來,攥著他們的小彈弓,眼睛閃閃發亮。年紀尚幼的他們也都知道,彈弓只能用來打麻雀,連松鼠、兔子都打不著。但說不得十年后,他們也能獵這種兇猛非常的獵物呢? 王玫瞧見小家伙們手里磨得光亮的小彈弓,不由得噗嗤笑起來:“拿著彈弓去狩獵,虧你們也想得出來。丹娘,去大郎、二郎、三郎那里問一問,有沒有適合他們用的弓箭。若有,便先借過來用一用。若沒有,待回長安之后,給他們都做幾張合適的弓?!倍?,她將小家伙們叫到身邊,戳了戳崔簡的額頭,嗔道:“怎么不叫上五郎?” 崔簡道:“五阿兄要跟著兄長們,我覺得跟兄長們去狩獵,只能幫他們揀獵物。等以后我也能射兔子了,再同他們一起去?!?/br> 恐怕小家伙是自尊心受挫了罷,拿著小彈弓眼睜睜看兄長們威風凜凜地拉弓射箭,心里定然頗不是滋味。王玫便安慰他道:“你習武本也該練習騎射,不必著急。待回長安后,再讓你阿爺教你便是了?!?/br> 崔簡重重地點了點頭。若是由自家阿爺來教騎射,他便有更多的時間與阿爺相處了,實在再好不過了。 沒多久,丹娘便帶著幾個仆婢抱著幾張小弓并箭袋過來了。他們這般年紀用的通常是半石弓,另還有稍大些年紀用的一石弓、兩石弓等,都做得很是精巧。張大、張二給小家伙們各挑了一張弓,崔簡、崔韌、王旼都很是寶貝地摟在懷里不放。 王玫見狀,不禁微微一笑,又吩咐仆婢給他們準備了些水袋、干糧等物,這才放他們去了。張大、張二領著十幾個部曲緊緊跟在他們身后。她看著他們興奮地走遠,心里頗有幾分不舍,又有幾分期待。也不知小家伙們頭一回狩獵,能不能有所收獲。 卻說幾個小家伙得了合用的小弓箭后,便興沖沖地出了山居別院狩獵。他們并不是魯莽的孩子,雖然興奮,卻仍然聽話地跟著張大張二等部曲來到林子中。離開彎彎曲曲的青石山路之后,林間便倏然多了幾分陌生且危險的氣息。透過沙沙搖動的樹葉間射下的日光只能投下一塊塊零碎的光斑,樹下蔓草從生,仿佛隨時都能竄出什么野獸來。 張大給三個小郎君身上都抹了雄黃等防止蛇蟲叮咬的藥物,又叮囑他們緩步慢行,注意獵物的蹤跡。小家伙們都繃著小臉擺出了架勢,稚嫩的臉龐上浮起了慎重的神色。每聽得什么聲響,他們都會似模似樣地拉起弓箭,試著瞄準射出去。當然,射出的小箭不是落在地上,就是七拐八彎地插進了離目標遠遠的草叢里。 如是再三,崔韌、王旼便都又失落又疲憊,索性不再執著于射箭,反而四處找起野果、鳥巢來。只有崔簡仍然不放棄,射箭的準頭也似乎比剛開始時好了一些。張大、張二瞧著歡喜,便跟在他身邊一直重復著說射箭的技巧,手把手地指正他的姿勢。 “俺們兄弟都是野路子,倒不如讓郎君來教小郎君得好?!辈欢鄷r,張大一拍腦袋,忍不住道。張二細細一想,也覺得很有道理:“如果俺們將小郎君教壞了,郎君可不得發火?小郎君別忙著練射箭,倒不如再練一練彈弓。彈弓的準頭練好了,于射箭也很有好處哩?!?/br> “是!是!是!” 崔簡覺得他們說得有道理,便換回了彈弓。努力了一會兒,倒真讓他射了一只麻雀下來。小家伙高興得臉都紅了,驕傲地將獵物收了起來,掛在腰間:“我想再打幾只麻雀,夕食的時候,孝敬給祖母、叔祖母、母親燉湯?!?/br> “小郎君真是孝順!不過眼下也將過午了,俺們不如先歇一歇,炙些兔子、雉雞來吃?”張二道。 一眾部曲也都有些累了,更有人已經抱起了走不動路的崔韌、王旼,聞言紛紛點頭。崔簡摸了摸空空的小肚皮,也頷首道:“我們只帶了些干糧,獵物還須得有勞幾位了?!?/br> “小郎君盡管放心??!”眾人笑道,便都取出弓箭來。 不多時,一群人便提著各式各樣的獵物來到一處清澈的小溪邊。他們人雖不多,但分工做事皆井井有條,拾柴警戒、宰殺獵物、生火炙烤、照顧小郎君,很是有條不紊。崔簡好奇地觀察著他們,接過張二遞給他的水袋,喝了一口,眼睛眨了眨:“是果茶。母親說,果茶解膩,吃炙rou之后,喝這個正好?!?/br> “果茶?是娘子想出來的新鮮漿水?某還沒試過呢,正好嘗嘗?!睆埓筮肿煨Φ?。 崔簡便從自己隨身帶的荷包里倒出些果茶顆粒給他聞:“若煮開了水,直接泡上就行?!彼饺諏⑦@些果茶顆粒當成零嘴帶著,想起來便吃一些,或者沖茶喝,倒也便利得很。 “哪個帶了銅壺鐵壺?咱們也沖茶吃一吃?!睆埗⒓崔D過頭吆喝道。 眾部曲哪里會隨身帶著銅壺鐵壺,便是嗜酒水的,也不過是帶著酒囊而已。于是,這群大漢只能面面相覷,張大、張二也便嘆息道:“看來,今天俺們是嘗不了新鮮了?!?/br> “老道帶著瓦罐?!辟咳?,從小溪對面的大石后傳來一個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正好老道也餓了渴了,諸位可否施舍些吃食、漿水?” ☆、第一百四十九章 得遇藥王 冷不防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近在咫尺,部曲大漢們皆是一凜,紛紛按著腰間的武器作出了防備之態。方才他們一直顯得十分放松,但卻始終保持著警戒。若是有尋常人接近,按理說應該很快便會察覺才是。這突然出現又自稱“老道”之人,到底是什么來路?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了他們? 許是因青光觀觀主與王玫的緣故,崔簡一向對道門很有好感。他直覺來人并無任何惡意,便示意眾人不必太過緊張。雖說這幾座山頭都是真定長公主的山莊所有,但叔祖母也并未提過限制平民出入。所以,誰出現在這里,都不會讓他覺得意外。 小家伙歪著腦袋看著那塊大石頭,邀請道:“正好我們隨身帶了干糧,炙rou也馬上就要烤好了,道長盡管過來。而且,如果道長若能將瓦罐借給我們,還能一起嘗一嘗我母親親手做的果茶。酸酸甜甜,味道很不錯,比果漿口味更清淡些?!?/br> 石頭后的人呵呵笑了起來,贊道:“小家伙雖是世族,卻有一片赤子之心,真不錯?!闭f著,便見巨石一畔轉出一位身著粗布道袍的老翁來。他全然不似道觀中那些高冠博帶的道士那般不染凡塵,反倒更像個老農,渾身都沾滿了泥土和草葉灰屑。然而,銀發銀須、紅光滿面的容貌,走路時步步生風的姿態,卻顯然與尋常的老翁并不相同。還未待部曲們反應過來,他便仿佛眨眼之間就越過了小溪,來到火堆邊,盤腿趺坐在崔簡身側。 崔簡眨了眨眼,取過放在一旁的食盒,將里頭的糕點層層拿出來。最近他很喜歡抹茶口味,因而里頭不是抹茶煎餅、抹茶蒸餅,就是抹茶烤餅。深深淺淺的翠色糕點裝在暗紅色的食盒中,映襯得格外漂亮。 張大、張二又將其他幾個食盒都推了過來,里頭放著羊rou蒸餅、古樓子、芝麻胡餅、天花饆饠、櫻桃饆饠、七返糕、金粟平、水晶龍鳳糕等主食及面點。他們方才也震驚于這位老道的身手,回過神之后便收起了警惕之意。如此高人,必定非同尋常。若是再用警戒的態度相待,反倒是怠慢了。 老道直接將三種抹茶餅都拈起來嘗了嘗,瞇起眼道:“難得沒有甜膩之感,餡料尋常,面皮中卻不知揉了什么,有種令人醒神的清香之氣?!倍?,他順手接過崔簡遞過來的干凈水袋,飲了一口果茶:“唔,桑葚干沖調而成,確實有健脾胃之用。這種是什么?烏梅干?這又是什么味道?里頭仿佛放了清熱的藥材?” 崔簡接過來聞了聞:“是涼茶,清熱去火?!边B他也未曾想到,母親竟然吩咐侍婢們在不同水袋中裝了這么多種茶飲。想到這里,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茶?”老道摸了摸銀白的長須,“里頭加了茗茶?方才的點心里頭也有茗茶粉?” “我母親和姑曾祖母說,飲茶有益于養生。飲不同的茶,有不同的效用?!贝藓喆鸬?。 老道笑了:“老道也曾聽聞,漢晉之時,益州人便常飲茶了。茗茶也是藥,不過他們同如今這些和尚一樣,在茗茶里加各種東西,煮得藥性都雜了。你母親和姑曾祖母是想將茶作單方飲用?” 崔簡只聽王玫略提過幾句,也不懂單方復方,于是便誠實地搖了搖首:“我也不知道母親和姑曾祖母想做什么,但母親的煎茶、泡茶、花茶、果茶,我都喜歡。正好和酪漿、果漿、牛乳換著喝?!?/br> 老道呵呵笑了起來,便又轉而問起了旁的事。崔簡覺得他看起來十分親切,就將他認為能夠回答的問題都答得清清楚楚。老道恍然大悟:“原來老道竟不知不覺離開了南山,到了貴主的莊子里了?!?/br> 崔簡側過小腦袋,看向他旁邊放著的大藤簍:“道長在南山上采藥?”他也曾和王玫一起讀過《神農本草經》,認得一些常見的草藥植株。 “不錯。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倒是見多識廣,連草藥也認得?!崩系来蛄恐?,又長嘆一聲,“可惜是一個世族子弟,還是博陵崔氏二房的嫡脈。你家的長輩定是不許你學醫的,不然,老道便將你收作關門弟子了?!?/br> 崔簡認真地答道:“多謝道長的好意。我不想離開阿爺和母親,不會隨著道長出家?!彼肓讼?,又補充道:“我要像阿爺一樣考狀頭,練書法,學丹青之道,還需修習武藝,恐怕也沒有空閑學醫術?!?/br> 老道聞言,更是流露出惋惜之意,唉聲嘆氣道:“若是你愿意拜老道為師,出家的事情自然好說,俗家弟子亦是使得的。咱們這一派,原本便也不拘泥在何處修道?!?/br> 崔簡也覺得這位道長讓他一見之下就頗為尊重歡喜,猶豫了一會兒,便果斷道:“道長若不嫌棄,往后我的弟弟meimei若對醫術感興趣,便讓他們拜道長為師?!彼麑⒉恢涝诤畏降牡艿躮eimei們許了出去,半點沒有猶豫。 老道禁不住大笑起來:“你小小年紀,哪里能替弟妹做主。這樣罷,待你的弟妹們都長到了你這年紀,老道去問問你阿爺阿娘,看他們究竟許不許。能教出你這樣的小娃兒,想必他們也應該不是尋常世家子?!?/br> 崔簡不由得紅了臉,低聲道:“我的弟弟meimei都還沒出世呢……” 饒是老道活到了這般歲數,也沒見過將沒出世的弟妹們許出去的,一時竟無言以對。 這時候,炙兔rou、炙雉雞、炙魚都已經做好了,香味一陣陣地飄過來,勾得人腹鳴如鼓、食指大動。崔簡便將累極了睡著的崔韌、王旼喚醒,接過張大、張二遞來的切碎的炙rou,先給老道吃,再給弟弟們吃,最后方輪到自己。 老道又拿出了他隨身帶的小陶罐,裝了水放在火中煮沸。因沒有茶碗,崔簡便將果茶顆粒都倒進去,權當做煮茶了。